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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间房子不等于有一个家，有一个家不等于就有安全感。 家，并非如人们所说，是全天候的避难所。 家，其实是一个小小的社会，也有等级，也有亲疏，也有冲突，也有竞争。对父母而言，家是工作和责任、压力和成就。对孩子而言，家是一个将混沌的生命驯化成社会认可一员的训练所。经由同家庭其他成员之间的矛盾与妥协、服从与指挥、忍让与争取，来认识人性适应社会、求得生存。 家与社会的最大区别在于，它因为对于你的错误无可奈何而必须容忍你的错误。可是，它一样地会让你受伤，会让你失望。一样的。 从来自信、专断的人，在行将就木的日子里，对着头发花白的儿子忽然忏悔，忏悔5O年来，他对于家庭成员的伤害。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们一直被教导着要照单全收地接受这样的忏悔。说原谅他，说理解他。然后，让他如初生婴儿一般纯洁地回归尘土。 忏悔应该是为自己曾经的错误、罪过而设下的自我炼狱。但是，大多的忏悔同真正的醒悟毫不相干，忏悔在许多时候成了自私者、怯懦者自欺欺人的手段。说一声忏悔太容易，只要有所表示，就可以抹杀污迹，让往事如烟。 所以，在此起彼伏的忏悔声里，这世界依然充满罪恶。 所以，瑞典的电影导演伯格曼在《星期天的孩子》中，温和但是断然拒绝了他父亲的忏悔。 真要忏悔就在心里忏悔，不必说出来，因为，我们不想原谅。 执著是值得尊敬的，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并非常人能够拥有。 然而，如果失去了最终目的，如果失去了标杆的最高上限，那种坚持那种忍耐那种永不言倦，是否就成了一种荒唐？ 遗憾的是，人生百年，我们遭遇的许多情形其实是没有所谓最终目标和最高上限的。比如对于财富的积累，百万算是上限，还是亿万算是上限？事实上，有着亿万资产的富豪都在拼命工作，甚至不惜偷税漏税，设法使资产总值更庞大。 你可以说这是人性贪婪所致。然而，即使大彻大悟视富贵如浮云，难道可以从此洗手不干？ 荒唐的，是人生罢？ 画国画的人渐渐稀少，懂得留白的人，更是日日锐减。 举目所见，画里画外，你再也看不到一处留白，一切都被填得满溢。每间居室都填满家具，每堵墙都填满广告，每条路都填满车，每家店都填满当令或过时的货品，小小的园林里有连篇累犊的布置，就连每一天的日子，也是一张张密密排列的时间表…… 没有一点点的余地留给自己、留给他人，而自己的心，就在这层层叠叠已经满足和永难满足的欲望里，渐渐疯狂、渐渐窒息。 于是，便会想，中国画里留白的技巧和审美，其实不仅仅是一种独特的画意画技，它还是一种健康美好的生活态度。有时候，对于如今的这个世界，我们也许不必再试着去增加一些什么，而是要努力去减少一些什么，给生活留一点白，让心透一口气。 二三十年代的人，做梦都无法想象，仅仅十年二十年之后，一支盘尼西林就可以治愈肺病这一致命的绝症。 人类确实是一群了不起的生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够不断地发明创造，用以消解种种外界对人类的加害、干扰。比如关山阻隔，就发明邮政通讯、电话电视。比如苦夏难熬，就发明冷气机。比如地球有限，就想着去探索其他星球…… 人类，几乎可以凭自己的聪明才智，摆脱一切困境，唯独永远不能消解自己内心的伤痛。 故事总是这样的。 小风小浪摧折了一个有志者对生命的热爱，而重拾的自信、快乐，竟来自于一个比自己更为不幸却更为乐观的人。 曾经轰动香港的电影《新不了情》，就是这样的一则故事：街头草台班子里的贫病少女，以她的天真和开朗，令失意的作曲家重现欢颜。 多么希望这少女能把笑容保持到最后的一刻。多么希望世上多一些这少女般无畏无邪无忧的笑容。 然而，这有能力唤起他人生命之火的少女，当死期意外来临时，也免不了消沉免不了绝望，免不了歇斯底里的崩溃，我们又能笑到几时？ 做人就只能这样了。不管是小小的挫折，还是大限将至心犹未甘，既然生死成败操之在天，谁也难以真正潇洒，谁也难以真正乐观。 四季分明的地区，比如上海，最受欢迎的是秋天。那一段一年中唯一云淡风轻、天高气爽的日子，让人心境澄明，呼吸舒畅。 上海的秋天，总显得意犹未尽。 也许是我们太喜欢秋天了。1994年的秋天，竟然迟迟无意退场。时令已过冬至，潮湿、浑浊的街头，树上竟仍有大片大片早该凋落的枝叶在夸张衰败的气氛。本该清朗干爽的天气，因秋的拖延变成连绵而暧昧的淫雨季节，像一道回锅又回锅的隔年菜，令人不耐又遗憾。 所谓的当断则断吧。该去的，应该按时抽身；该来的，应该及时赶到。不能有一步的行错踏错，否则，就让人厌了。 天象、气候尚且如此，凡人、琐事是否更该记着时辰。 抽烟，有毒。嗜酒，有害。睡眠过多，不好。多吃淀粉，导致肥胖。多食巧克力，还会上瘾。 世上有许许多多种可能存在着，有许许多多的享受在诱惑你，然而，其实，我们的渴望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 而这一点点的渴望，竟也是陷阱，总有犯忌的冒险，让人不敢尽兴。 总之，每一样你想要的享受，都必定附带着一个危险的后果在算计你，比如抽烟喝酒吃巧克力，简简单单的口腹之欲，也将可能付出健康甚至生命。 遗憾的是，这令人沮丧的算计、后果并非虚言，而是有真凭实据的科学结论。 签一个工作合同，当然希望是终生聘约，因为相信自己起码可以活到退休的年龄。如果是希望年份短一点，那是因为相信自己可以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 定下一个约会，哪怕是相约进行一次不愉快的谈判，至少是因为相信这约定的时间，双方都会遵守。 所以，不要动辄就说万念俱灰、心如止水这样绝望的话。人不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 每个人都是天生的乐观主义者，本能地对未来抱有美好的期许、排斥愿望之外的悲剧，从不长久地执著于天灾人祸总是突如其来的事实。 而不如意的人生，正是凭着人类乐观的天性，才有了绵绵长长峰回路转的几十年。 仿佛如梦初醒，总有人义正词严地控诉，说“这个人连朋友也利用”。 真正莫名其妙。 如果必须利用，那么不利用亲人、朋友，还能利用谁？不利用相知相熟的朋友，难道可以借助不相干的陌生人？ 朋友与朋友之间、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互相利用、彼此协作的关系。只不过利用也有境界，境界总分高下。朋友之间最好的境界，不是清茶和清谈，而是彼此提携各自懂得互利互惠皆大欢喜的规则。 其实，并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并非从来不曾利用过朋友。很多时候，声讨别人利用朋友的人，只是，只不过是，这一次，他觉得得不偿失，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都是亲身经历，都是有案可稽。同一段时期同一个人，有人说他热情、随和、善良，有人说他冷淡、傲慢、刻薄，并为此愤愤不平。 未必要提到教养、地位、利益、是非这样的高度。从来说各花入各眼，各人有各人的口味，有礼无礼之间，就是一个投不投缘的问题。 他天生喜欢某种性情的人，相交时引发他可爱的一面，自然亲切热情甚至肝胆相照。他天生排斥某种性情的人，相遇时难免懒得应付，显得冷淡无礼。 这就是“真性情”，因为天生而无法自觉，因为无法自觉而无法掩饰，因为无法掩饰而容易积怨。 然而，如果有谁因此而真的积怨，就是天大的笑话。有什么必要去憎恨一个莫名其妙怠慢你的人？生死契阔、以身相许的爱情尚且要迷信一份“姻缘前定”，泛泛而交，话不投机也值得放在心上？ 奇怪，美貌竟然成了玄学问题。论及美貌，就有一段绕口令汹涌而来，说外表漂亮不是美，内在的美才是真美。又说也许看上去美但是不美，也许看上去不美但是美……直搅得人天地玄黄不辨东西，不知说的人自己是否明白。 其实，漂亮就是漂亮，美貌就是美貌，那是一种物质性的存在，具体可感而不容置疑，对美貌的衡量标准，也许因地域因时代因个性而有不同，却没有任何道德的成份，没有好坏之分。一个人不会因为心地善良而使鼻梁更直，也不会因为贪污腐化而使眼睛变小。 所谓“内在”“外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彼此可以共存，但谁也不是谁的必要前提。美和好毕竟不是同义词，没有人会以为一个美人注定是个君子，正如没有人相信一个好人必定倾国倾城。当然，这并不妨碍俊男倩女做个好人。 依然是平常得再也不能平常的城市生活，依然是熟悉得再也不能熟悉的都会男女，依然是真实的生活里突发的荒诞事件，依然是说不明道不白的压抑和无奈，依然是求死的愿望和求生的挣扎…… 村上春树的小说，已经出版了好几部中文译本，每一部都重复着村上春树式的人生思考、社会背景、相同性格的人物及其关系，然而，每一次阅读，你都会不厌其烦地被那近于木讷的坚忍和智慧所吸引。每一欢，无论是在《挪威的森林》还是在《国境之南太阳之西》，无论是“跳舞”“听歌”还是“寻羊”，你都会随着主人公的死而复生，体验到灵魂死灭的莫大悲哀。每一次的阅读，每一次翻开村上春树，你其实都在暗自希望重复印证这样的悲哀。 村上春树的思考感性而又深邃。读村上春树至少可以让人发现，重复是件很吸引人的事，一如人的生命人的世界。 当红的明星，拙于言辞懒于应付，于是拒绝被采访。前往采访的记者，以为他是谦虚、内向或者骄傲、不合作。于是尽自己最大的耐心，说服他打动他。经不起软缠硬磨，偶尔，明星会勉强自己接受采访。 然而就是这偶尔的妥协，会造成别人的怨气和指责。曾经被拒绝的人，当然觉得遭受了轻视冷落。采访到的人又不免想：终归是要接受采访的，当初何必拒绝？何必故作姿态？ 做人，难的就是一份不为所动的坚持吧。 如果拒绝，索性拒绝到底。如果必须委曲求全，不妨一开始就妥协。那样，至少有一方自始至终是满意的。 总以为名字只是名字，叫甲可以，称乙也无所谓。叫甲的时候，你是个平常的女子，称乙的时候，你依然是个平常的女子。什么样的名字，也无法改变你是你的事实。 但是，如果把你身份证上的照片同另一个人身份证上的照片互换，你用她的名字她用你的名字呢？ 看起来只是换了一个名字，改变的却是你的全部。在世人的眼里，你将不再是你，而是另一个人。如果另一个人有罪，世人要你从此承担那罪孽的后果；如果另一个人有仇敌，他的仇敌将向着你开火。同时，你原先的财产、地位，也将莫名其妙属于这另一个人。这可怕的后果，只须电脑操作员一个手指的失误，就能铁案如山，难以更改。当然，你可以找证人。但是，总归有祸不单行的时候，就像电影《网络追踪》里的安琪一样，万一找不到证人呢？ 很多事是不能去假设的，很多错是不可以开头的，尤其是在这个机械与电脑联成的世界里，人都成了一个又一个符号，世人能够看见的、愿意相信的是符号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衡量事物的标准多种多样，得到的结果因此难免南辕北辙。都市生活是此中绝妙的例子。 站在传统的角度，不能不发现都市的人际关系疏离冷漠。然而溶入都市生活的人，却又觉得保持距离是身心安泰的首要前提。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厚此薄彼取决于你的习惯、你的观念。 基本上，我们都是从传统的、农村的生活方式走来。对于五光十色的城市生活，需要慢慢适应逐步认可。如果有一天，终于像小说家关丽珊那样，于平平淡淡中也能体会到《燃烧在冰冷都市的爱》，那么，城市生活于我们而言，就决不仅仅是高新技术电器电讯，而是一如既往的人情温暖。 男人对于女人的好感，首先源于男人对于女人的好奇。男人对于女人的追求，其实是出于男人对同类异性的了解的需要。 外向的女子，因为容易交往容易沟通容易了解而成为男人接近女人的第一步目标。内向的女子，才是男人永远的心仪。因为不动声色，因为包装密封，内向的女子在另一性别的人眼里，是一道猜不透的谜，充满诱惑充满挑战意味。 然而，猜谜是费力的，久猜不破更让人气馁。正如外向的女子，最终因不再神秘而使男人兴趣锐减，内向的女子，也会因为过于神秘而令男人备觉疲乏。 于是，世间的女子只好在男人的不满声中，受尽无边的落寞。 费时费力费心计。居然有人踏破铁鞋只为拆穿三毛的真实面目。好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真相终于大白。 可恨的是，面对这一切，既没有人出来维护三毛指责有人恶意诬陷，也没有人如梦初醒幡然悔悟。 并非麻木，也未必是人们对三毛失去了热情。实在是，所谓真相，所有的读者早已洞若观火，心知肚明。现在的人，都是聪明人，谁还能骗得了谁？谁也不是傻瓜，谁又真会信以为真？不拆穿是因为不想拆穿，容忍是因为需要。 骗和被骗，有时候是周瑜黄盖各取所需的关系。 越来越害怕执著两个字，越来越害怕成为一个执著的人。 执著，其实就是太强烈的渴望，渴望成就某一件事，渴望达成某一个目标。 然而，成事总归困难，目标越是高远，实现越是困难。一而再，再而三的挫折、失败，令我们的努力一次一次付之东流。执著之下，既定的目标吞吃了人的理性，也吞吃了人的感性，目标成为唯一。为了达成目标，目标之外的一切，包括原则、尊严、人格，统统变为可以牺牲可以交换的筹码。 面对执著，有时候，常常由衷地喜欢“无欲则刚”这句话。 传说她是古希腊的绝色美女，因为过分自觉自己的美貌而过分炫耀自己的美貌，终于惹怒了高高在上的女神，招致惩罚，原先的丝丝秀发变作一条条毒蛇。 披着满头毒蛇的她，成了世间妖孽，无论谁接触了她的目光，都将在瞬间化成石头。国王只好派人杀了她。 又一则千古奇冤。 她有什么错？只不过天生丽质，只不过天生丽质难自弃。却不料招来另一个女人的嫉妒。不巧的是这被嫉妒缠身的女人，拥有神的地位，法力无边。对她的迫害也就耸人听闻。 她是如此无辜，连申诉的机会也没有。所以世人才不能正视她的眼睛吧？那眼里的冤屈，是要让所有看见的人都震惊得目瞪口呆宛如石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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