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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朋友!


  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文艺出版社的编辑说:“绍兴路前所未有的热闹。”前一天晚上我还忧心忡忡,现在外面的世界实在太精彩,充满了机会和诱惑。报纸上天天有惊世骇俗的新闻,会有人注意小小的一则关于两位女作家赠书的消息吗?文学已经被冷落惯了,因此我们缺乏自信。中午十二点半,忐忑不安地赶到绍兴路,竟然看见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从弄堂里排到马路上又折回弄堂里。我怔忡了一下,心呼地热了起来。
  文艺出版社读者服务部果断地停止了其他营业,关起门来,让我们专心致志地签名,数百本书要赶在二点前全部签完,小小的店堂里地上桌上堆满了我们的书。原本,我们打算在新华书店举办这次活动,那儿地方宽敞,又地处闹市,效果一定好些。可是我们付不起场租费,企业家朋友资助给我们的钱我们要尽可能都用在买书上。两天前为各大局及有关单位赠书的仪式,联谊俱乐部无偿提供了会场,除了一条大红横幅,真正是清茶一杯,有位朋友说:“这年头参加这样清廉的会还是头一遭。”企业家朋友对我们的赞助是绝对无偿的,我们不是明星,没有轰动效应,也没办法为他们做广告。上柴厂蒋厂长临开支票时,想想,又添了一千元。她说:“我怕你们搞活动不够用啊。”金鑫计算机公司的陈总不仅自己慷慨解囊,还鼓动了他中学时代的老同学、长江小型计算机公司的祝总和慧达微电子公司的王总一起出资资助。我们得到的不仅仅是几千块钱,而是一份终身难忘的理解。
  在我们埋头签字的一个多小时里,不时有似曾相识的面孔出现在玻璃窗前,大声而热情地喊:“嗳——不认识我啦,我是
  ※※※呀……”于是,脑海中会跳出一段年轻时的记忆,或是中学同学,或是农场战友。“队伍太长了,能不能帮我领一本呀?身份证交给你好吗?”我只好抱歉地说:“对不起,朋友……”我实在是很想为老朋友们行个方便的,可事先我们都约定好了,谁也不能“开后门”,否则,更对不起外面排长队的朋友们了。听说他们有的连午饭都没吃就赶来了,有的是请了事假出来的,有的还放弃了可以领到丰厚礼品的会议。他们还自发编组编号,以防有人插档,不知谁说了句:“像煞当年探亲假结束,排队买回乡的火车票。”众人都百般感慨而会心地笑了。
  许多朋友捧着书说:“谢谢你们为老三届写书!”许多朋友请求我门在他们的名字前面加上“老三届朋友”的字样。有位少女,嘱我在扉页写上:“送妈妈寻梦。”她说:“这是我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我妈妈也是老三届。”有一位母亲领着孩子上午来扑了空,下午又来,仍没能领到书票,一直站到黄昏。后来她终于得到了书,那喜形于色仿佛捧青珍宝的神情让我想起自己写这部书的春夏秋冬,漫长的日子中所有的寂寞与艰辛都是值得的,哪怕耗尽心血和生命。
  整整一个下午,从十二点半一直到五点多钟,读者服务部里库存的书全部卖完了,人群还没有散。我们一直沉浸在一种难以言传的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的感情中,写书人与买书人,额头的皱纹鬓角的白丝无不记载着我们共同的坎坷与艰难,我们目目相对,知道我们的心仍没有老,心如果老了的人决不会到绍兴路上来排整整一下午队的,又没有紧俏商品大削价,又不是出售股票认购证,只是为了寻觅知音,为了寻求理解,为了得到社会的证明和认同。我们是苦难磨砺出来的一代人,曾有人对我预言:“老三届这批人已没什么锐气了,就像河卵石被激流磨平了棱角。”我要对他说的是:“也许我们已不像年轻时那样锋芒毕露,然而我们的质地不会变——河卵石终究仍是石头,是经得起千锤百炼的!”
  有位朋友为他的姐姐买了书,他说他姐姐一直很不顺,请我为他姐姐写句祝福的话。纵有千言万语,这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只匆匆写下:“祝您好运气!”我要对所有的老三届朋友们说:祝你们好运气!我还要衷心他说一句:谢谢,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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