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
53


  跨省汇款时间真是有点长,银行说快的要十几天,慢则一个月也到不了。好在头一笔只用了十来天就到了。小徐收到底钱立即取出来,分做三份,坐着飞机把陈度和小洪的两份送了过来。陈度第一次见着这么多钱,乐得忘了祖宗,哪里把偷来的钱当钱,朝歌夜舞穷奢极侈,日夜作贱那银纸。倒是小徐提醒他别得意得太早,不要露了马脚,大功还只是开头,后边还有好多款要划呢。他这才收敛了些,让小徐仍过去海南等款,他这边跟小洪日夜地跟客户应酬催款,只说:“那边的项目急需用款,白老板倒下几个月已经延误了,各位老板看在往日合作的份上,大家帮一把,以后白老板出了院一定会谢各位的。各位老板即使不能全付,先付部分也行,大家以后还有往来的嘛,以后各位有不便的时候,我们白老板也一定会全力以赴的。请各位多多包涵!”
  他就把刚弄到手的钱大肆宴请这些老板,这些老板也就便纷纷给他往海南划款,把陈度乐得不亦乐乎!第二笔款到海南,陈度便叫小洪过去帮小徐提了,就地存了,不用送现钱过来,省得他以后还得再带过去,只是给他捎回一个存折。如此又存了几笔,他存折上的数额有点大了,便跟白雪编了个故事,说要到广市去打听打听有什么治白血病的名医专家。白雪病急慌乱,哪里想到什么怀疑,倒是催他快去。他却开着车去机场到海南查账去了。一查,他的存折上的数一分不差,正是小徐给他存的数,心里便更是信任小徐,以后过去钱,就让小徐一个人提了分三份代存了,把存折捎过来,他跟小洪都不过去了;因他们这边也脱不开身,他们要尽快地得到更多的钱,只是用手机不断地同小徐通话,以证实他们工作的进展。
  他把白雪的工程款划得差不多了,能催的客户都催过,一日就突然联系不上小徐了,到了晚上仍得不到小徐的音讯,手机关着的,酒店里的电话没有人接,查到总台又没有退房,知道事有蹊跷,也不知近日的几笔款到了多少,心里火烧火燎的。第二天天亮他便让小洪过去查看,小洪也是一去就石沉大海,音信全无。这下他着慌了,知上了他们两人的当了,也顾不得许多了,立即订购了机票去了海南,追到小徐住的酒店。酒店只说这个人早几天就走了,没有办退房手续,押金还在。他便又去查小徐公司的那个账户,想知道上面还有多少钱,也许近两天到的几笔款自己还能截住。可银行根本不让他查账;因他没有手续。他只得再去查自己的存折,钱早已被人领走了,而且那人是带着身份证来领的。陈度这时才看到小徐用自己的相片办了一张陈度名字的假身份证,所以他冒领十分便当。
  陈度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身败名裂,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在海滩上踱着,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真想扑进它的怀抱,就此了结这多灾多难的一生。他清楚白雪见他失踪很快会查账的,只要一查一切便完了,白雪一告,他还有何处可以藏身?又没有钱,怎么躲得过?但他提了几次腿就是跳不下去,他仍不想就此死了,他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小徐小洪报仇,狗日的!他把身边惟有的财产一只手机和一只金表卖了,换了点钱隐匿了起来。
  白雪两天没有见着陈度知道事有不好,忙叫三哥去各银行查账,取对账单,并电话联系各客户,询问资金回收情况。正值她母亲牵了二哥抽了血样骨髓进来,并告知血型对了,其他的还在分析。白雪一听血型对了,见二哥肯救她,就觉得生机全来了,乐得都昏了头,把刚才的那点精明全丢了;也是病狠了的缘故,直对医生说昏话:“这下可行了,你们不是说亲兄妹可用的骨髓百分之三十嘛,我三个哥,一定会有一个可以的,幸好我妈妈给我生了三个哥哥。人生总是美好的,我还年轻,太多美好的东西还没有享受到,我还有那么多钱,我不能就这么死的,上帝也不能让我就此死了,我死了这么多钱怎么办?”又拉着她二哥胡言乱语道:“二哥,你救了我,我会记得的。等我好了,我把我那套新别墅也送给你,你还要什么尽管对我说,名车洋房我都买给你,我把我的钱全给你,我的公司我的所有家业都给你掌管,你是我最好的哥哥!”
  二哥一听她这话脸就黑了,想起她以前也是这么信口胡许的,她这种人把别人都当驴耍,让别人都为她卖命,她根本不把你当人!新仇旧恨就全上来了,真想把她从床上掀下来,一脚踢死!二哥忍了又忍,才忍住了,乘她妈妈一不注意便跑出了医院。吓得白老太太忙呼天抢地在后边追,大哥喝住了道:“你看着他干什么?他要走,你拦也拦不住的,再说今天也用不上他,还要等分析报告出来了才能定呢。”白妈妈这才往回折了。
  正闹着,三哥拿了十几张对账回来了,白雪一看上面显示的数目与电话查核的款项完全不对,已经有两个多月不见款进账了,跟以前陈度每月给她的对账单完全不同,陈度已经失踪两天,知道是被他卷走了巨款,用假对账单哄她了几个月,当场大口吐血晕死过去,喷得白被单全红了,已好了的伤口也全部崩裂血如喷泉。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把她弄进抢救室,输血止血忙乎了一个中午。她再没有醒过来,便断气了,死时三十四岁。
  蓝棠跟何乔小张三个人把公司搞得很有起色,外边正常应有的手续也都齐全了,公司地场也装修一新,人员也招齐了,两个小工程已经做完了,何乔近日又接了一个工程。蓝棠忙得虽瘦了些,倒结实了许多,也不见病痛的了。
  一日中午她正在公司与何乔一起吃午饭,墨云打电话过来要她立即回家。蓝棠问她什么事,她又不说,说是回去再告诉她。蓝棠只得匆匆划完饭辞了何乔回家了,她以为是墨云怀孕的事。近日,墨云一来怀孕,二来捉不到陈度,焦急烦恼得都不像人了,又瘦又黑,脸上出现了许多块块斑斑的黄褐色胎气(色素),与从前决然变了个人。蓝棠只怕出意外,墨云的年纪到底不小了,又在这样的境况下怀孕,如今几个月了,还拿不定主意留还是不留这个孩子,成日神魂颠倒六神不定的。她真怕墨云孩子没生成,倒把身子给糟蹋了。及至她到了墨云家,才知道不是墨云的事。
  墨云告诉她景峰病了。她即刻就落下泪珠来,问是什么病。墨云说:“大概是肺结核,也许还要严重,住院已经两个星期了,医生确诊不了,吞吞吐吐的。他的情绪极不好,他不清楚别人是否在瞒着他,两个多星期了,病况倒越来越说不清楚了。他上次来电话还不让我告你的,今天突然来电话说要见你,又怕你不肯,又怕不见以后见不着了。”说着墨云的眼也红了。蓝棠已经泪如雨下了,只是问在什么医院,住什么病房,不等墨云说完,就推门出去了。
  她一直跑到景峰病房里,正值景峰刚吃过午饭,亲友都回避出去让他休息。蓝棠推门进去,只见景峰侧在床上,几天没刮的胡茬子黑了大半个脸,明显的比从前瘦了许多,头发稀薄了。她简直不敢认了,这哪是她梦里的景峰,分明是一个病叟。她不由得泣出了声。景峰刚一睡去就听见女人的哭声,听来像是蓝棠的哭,急急忙忙地寻找,寻来寻去寻不着,急得要命,这一急就把自己急醒。他睁眼见着蓝棠真的坐在他床沿上抽泣;只见她穿着套淡黄色的羊绒套裙,圆盆领口开得低低的,乌云似的发鬈盘在脑后,露出雪亮的颈脖,抽泣得起起伏伏的。他不由得看呆了:“一个百看不厌的人儿,我怎么就长久地与她分离了?那些太年轻的女孩子,就是相貌十分娇艳,光彩四溢,跟眼前这个妙龄的小妇人比之,就都湿得浅浮了。如今许久不见她,虽是瘦了少许,倒平添了几分沧桑美,显得更是成熟高贵,容姿更是婉约柔顺,韵味无穷啊!”
  景峰只顾盯着她看,竟忘了招呼她。她擦了一阵泪,回眸看他,见他盯着自己倒不好意思了,低下头脸红了。景峰又见着她那初见时的腼腆,一股激流从心底涌起,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进了怀里,轻声叫道:“蓝棠,我的宝贝心肝,这么久你去哪里了?我以为再也见不上你了,我的人儿,你来了吗?是你吗?”抱着她的头就狂吻不止,直到放开她,她的脸上已经被鬃刷似的胡茬蹭出了许多血印子,一脸的红须条。她摸着火辣辣的脸,嗔道:“怎么可以不刮胡子的,你看我这脸,怎么出门去?”景峰也上来抚摩她柔软的腮道:“你瘦了,颧骨高起来了,从前没有这么高的。听说你开公司了,真是苦了你了!”一句话吊起了蓝棠的新愁旧恨,复又扑进他怀里哭开了。
  哭了半天两个人才平静下来,这才正式叙起了长短,蓝棠用指梳理着他的头发,道:“你不应该这样不保重的,你怎么会这样?你看你这发顶这么秃了,这么瘦,脸都焦黑的了,要是在外边我怎么敢认?”说着又掉起泪来。景峰帮她擦着泪珠,强笑道:“墨云说你嫁了一个很好的小伙子,日子过得还好吧?”蓝棠道:“好是好,只是老想你,总是不能让他走进心里,我觉得跟他像是跟客人在一起似的,礼貌有余,亲热不够。总恨他不是你。”说着眼又有点红了。
  景峰道:“我也是的,我总是想我怀里抱的是你,”说到这里,他嗓子里哽住了,梗了一刻便咳了起来,剧咳了好一阵。蓝棠听到他骇人的咳声,忙给他捶拍着背,待他平静了,给他端了杯茶。他接过喝了一口,眼角的泪就流了下来了,说:“我的病也许医不了了,我们今生里的缘没尽,不知有没有来世,如果有来世就好了,来世我们再续吧。”他的话又把她逗哭了,她放下杯子就抱住他哇哇大哭。
  景峰的妹妹景蓝在楼梯上就听到景峰房里的哭声,吓得以为景峰有了不测了,三脚两步奔了进来,见是一个陌生的女人钻在景峰的怀里大哭,景峰也泪流个不止。她虽不认识蓝棠,但从景峰和蓝棠的表情上,她清楚他们之间的情之深重,甚至比他们两人还清楚。她只得上前拉开蓝棠轻轻地劝慰,待她看清蓝棠的模样时,不由得也十分惊讶。
  晚上何乔回来见她眼睛肿得像核桃,问是怎么回事,她只说沙粒吹进了眼睛揉的。何乔就要上前帮她翻看,她不让。何乔只得说:“两个眼睛都肿得这个样子,你明天去医院看看吧,不要耽搁了,也许是砂眼。”蓝棠点着头。何乔又问墨云叫她回来做什么的。她为景峰伤痛得话都不能多说,只说墨云感觉不好,怕小产,叫她回来的。她说着竟滚下泪珠来,何乔不甚理解,以为是她们姐妹二人感情太好的缘故,也不敢多问了,进卫生间给她放好水,叫她洗了早点睡。她点了点头,低着脑袋抹着眼睛进去了。
  自此蓝棠便背着何乔,天天吃了午饭便去医院探望景峰。景蓝便在这时刻把其他人都赶掉,让他们得到一点空间。
  景峰在医院住了个把月,说是肺癌又不敢确诊,又不够上劲的用药,虽然找了一大堆的熟人朋友,找来了主治专家什么的,又是会诊又是检查,得到的仍是些模棱两可的话,再问下去,便是要家属好好照顾病人,尽量让病人得到满足,又说精神安慰也是相当重要的,这种病精神支柱是很关键的,这种病人靠精神支撑过来的也不少。他的家人急了,跟他商量转去北京医院治疗。景峰心里犹犹豫豫的,他不能信自己这么年轻,身体又一直很壮的,这么一下就完了,也是觉得这里医力不够,应该转去北京治疗,但又怕真这么一去就回不来了,再也见不上蓝棠。一想到这些他眼圈就发红,不能决定。
  景蓝猜出他的心思来,便说:“我知道你是舍不得蓝小姐,不如带她一起走,让她天天陪着你不是更好?这几日我见你一到中午就看表,不停地看。待她一走你就魂不守舍的,说话都是前言不对后语的。我想有她陪着,我们就少操不少心了。再说医生都说精神因素是很重要,让她伴着你,我想一定有用。”景峰道:“我怎么不想她守着我,但人家刚嫁了人,这么出来都偷偷摸摸的,若是叫她跟走能行吗?她老公能受得了?这不又害了她吗?”景蓝说:“我想她会跟你走的,我看得出来,她对你不是一般女人所能及的,只要为了你好,她什么都肯做的。”
  景峰说:“这个我也知道,但我已这个样子了,今天不知明天的,还能对她怎么样?我把她从家里拉出来,然后丢下她怎么办?不要说我死了,就是不死,你也明白的,我这身后一大堆的糊涂事自己都理不清,还能对她怎么样?还是算了,听天由命吧,该死的病,上哪里也是要死的,算了!”景蓝说:“那不行,你不能这样自暴自弃的,你不想你自己你也想想老父亲,七八十岁的人了,还为你啼哭得不能睡觉。”说着她眼也红了。
  景峰忙道:“你们不是都说好不告诉他老人家的吗?怎能让他为我伤心呢?”景蓝道:“这个要问你的四川女人,上个星期,她领着孩子找去我家了,我不在家。她就拖住老头子说是你要死了,不管他们孤儿寡母了,说日后他们娘儿俩怎么活?要名份没名份,要钱没钱,你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肯给她们一分钱,要老爷子做主,让你分一份给他们娘儿俩,日后你死了谁能认他们?又说:‘这么多年,我人不人鬼不鬼的吃了多少苦,给你们景家养了这个孙子,你们景家不能这般没有心肠的。我去医院,你们景家的人就赶我,再赶我就找组织找法院去!’把老爷子当场激了过去,幸好家里有人,要不老爷子早完了。”
  景峰道:“所以这两天我见老头来泪眼昏花的,原是他也知道了……”说着便停住,沉默了许久他才说:“我竟不知道她还要什么?这么多年来,我想我除了没有和她结婚,算是对得起她了,前几天我又给她买了一套房子,怕着我不好,孩子教养费不足,让她去出租了,租金给孩子作抚养费。她还要怎样呢?我如今是生是死她一点不管,仍是一见面就要跟我吵架,我哪辈子里欠了她的,真是!”
  景蓝说:“她这种贪得无厌的人怎么会满足?她口口声声说你有不少钱,把老婆女儿弄去国外,把钱全转移出去了,要去国外过天堂的日子,要抛弃他娘儿俩。再不就说都给兄弟姐妹花了,不给亲生儿子花。所以我们在门口见着她就不让她进来,又怕她吵吵嚷嚷的,每回把我们几个的嘴都说破了。这回子倒好,老爷子总是心痛孙子小,有点同情她,她便天天去电话跟老爷子瞎扯,又要让老头子给她做主,你身后的钱有她和她儿子的一份,不要被大嫂全卷走了什么的,胡扯个没底。老爷子被我说了两回不让跟她啰嗦。她来电话,我们便回说老爷子不在。她急了,又嚷嚷,不会罢休什么的,要找公理什么的。刚刚在外边又被我挡了回去,只说你吃了药刚睡下,不能见人,医生说要休养。她不信,最后又跟我说了一大堆要我转告你的话,这才走了。”
  景峰听了心里更焦虑,原来他的风流事外边只有猜测揣摩的,不知详情。这次刚住院就遇上正有几个单位的人和朋友在场,四川女人带着孩子撞上来的事,她不顾外人在场就混说推着孩子叫爸爸,旁人只好都托词走了。本来他也想好好跟她聊聊,说些后事,终究有个儿子还望她抚养,并当场摸了份《购房合同》给她,让她过几个月去办入伙手续和房产手续。可是说不上三句便又吵起来了,她非要景峰说清楚,他到底有多少财产,有多少房屋,境外有多少,境内有多少。景峰不想跟她吵架,忍气吞声地说没有多少,就这些。她哪里肯信,便是大吵大闹,又哭丧似的哭喊。景峰气得脸都青了,还是景蓝和儿子把她拉走了。如今这些事外边都传实了,以后他即使好了,也很难在那个位置上坐稳了,几十年的功名全部断送了!他对这个女人又恨又恼,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妹妹见他不说话,便又说:“我们想你转走也好,能安心地治病养病,如今遇着这么个泼辣货,天天来作死作活的,就是好人也要被她作贱死了。她口口声声的来探病情要看你,说是怕我们到时不发丧瞒着她。我们只怕挡不住,都要求你转走,对付她比服侍你还麻烦,你说呢?”
  景峰听着心里过意不去,说:“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让你们全部跟着我操心,真是过意不去。”妹妹说:“一家人,你说这些干什么?没有你有我们吗?只要你能好,我们什么都给你办来,蓝小姐那边我跟她去说。”景峰道:“不要说吧,不要连累她了,再说她跟去了,你大嫂怎么办?”景蓝道:“大嫂私下里跟我说了,想回法国一趟,女儿要考试了,这回又是考高中,不放心,又怕你不乐意,所以不敢跟你说。我想蓝小姐要肯跟我们走,我就让大嫂先回法国算了。我看你们两个在一起也别别扭扭的,她的心也不在这里,只是面上不好露出来。”景峰听了这话叹了一声又沉默了。
  第二天蓝棠从景峰房里出来,景蓝便在楼梯下拦住她,拉她去对面的咖啡廊里聊了大半天。蓝棠当然舍不得跟景峰就此永别,他要去北京,她一定要跟了去的,只是何乔怎么办?景太太怎么办?四川女人怎么办?她只怕反而给他带来麻烦,让他为难。景蓝便又说清了景太太和四川女人不跟了去,只是她怎么回家跟她老公说,是她的事,其他的问题一概不用她操心,并说:“再说景峰已是垂危的病人,又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就当我们雇你过来当护理的,我们可以给你老公一笔钱,作为你的护理费。”
  蓝棠道:“他不是那样的人,钱他不会接受的,跟他提钱他肯定要发火的。”景蓝怕是她不肯,忙哀告道:“好妹妹,不管你们要什么,我们都给你办来,你一定要帮我们一下,景峰只有见到你才有点儿生气,前一阵饭都吃不下了,你就当发发善心,救他一救吧!总之还没被医生正式地判死刑,也许不是绝症,这里的医疗水平你是知道的,若是不找好医生好医院,把他拖完了,我们以后后悔也无用了。如今要他走,他牵挂着你不肯走,我们都劝他不动。他以前即使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都帮他担待了,以后即使他真的不行了,你只管找我,我会尽我一切满足你的。你一定要帮帮我们,你看在他还有八十岁的老父在上为他焦心,你一定要帮我们一下。”
  蓝棠被她说得也跟着她哭了起来,泪如雨下,想到景峰就要死了,伤心得答不上话来。景蓝急得又说:“真的不行,你不能开口,我找你先生去,让他看在一个垂死的人的份上,放你走。再要不行,你帮我们把他送去北京,你再回来。”蓝棠见她误解了,忙哽咽着直点头,说:“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去,我会陪到他最后的。”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蓝棠想来想去,这事只有回家跟何乔直说了,再有隐瞒只怕反而不好。这几天何乔见着她放了饭碗便往外跑,早就猜疑了,只是不好直问,何乔是有头脑的人。她回到家里何乔还没有回家,并来电话说晚饭不回来吃了,跟客户应酬。蓝棠也懒得做晚饭了,便上墨云那里来了。见着墨云便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了大半天景峰,又说了要陪景峰去北京医治的事。墨云却希望她慎重些,不要把景峰放在何乔之上,何乔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小伙子,将来前途无限的,公司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这么有起色,对蓝棠又这么好,如果蓝棠这一次再走错了,就再难得到幸福了。她又说:“你看我到如今的地步,陈度的能力有何乔的一个零头,我也早跟他结婚了,就这样子,我怀着他的孩子,他还天天跟我捉迷藏,他只想跟那没腿的女人的钱结婚。哎,我的事不说了。你考虑清楚才好,不要像我一错再错,落得如此下场。”
  蓝棠红着眼睛说:“景峰现在瘦得不成样子,脸焦黑的,你说我能见死不救吗?不要说是他了,就是旁人,我也不能这样忍心的呀!”墨云道:“景峰对你也很好的,你公司的许多要紧事都是他给办的,你以为我真有多大的本事,能给你不费力气地办那些事?是他一直在暗中照顾着你,我都不敢相信他会是这样的男人,我觉得他比周老板还好。你看看他怕你搬家,忙忙地把房子过到你名下,怕你找不到好的工作,被人欺负,忙给安排到铁老板那里……”蓝棠听了这些,更加伤心。
  吃完了饭,墨云又说:“你不如编个故事,哄何乔说是家里的父母病了要回家一趟,你先把景峰送去北京再说,若是时间长,你就中间回来两趟,两头跑跑,不要让何乔知道你是陪景峰走的,这样也许好些。何乔到底是个要头面的男人,若说明知道自己的老婆去陪旧情人,都不管,不是要被人笑死的?”蓝棠听她讲得也有道理,但又怕瞒不过,反而生隙,道:“恐怕他不是那么好哄的,他这几天已经疑上了,在你这儿也打听了几回,我只怕弄巧成拙。”
  晚上何乔回家,蓝棠还是对他直说了,她道:“我决定做一件事,也许你会阻拦,所以不知告诉你还是不告诉你?”何乔是极其聪明的人,总是哄着顺着她,他了解她的个性,比景峰还了解她,只是说:“你要做的事我绝不阻拦,我知道你不是个糊涂人,你就是要去大海捞针,我也给你织网。”蓝棠听了很是感动,便把景峰的事和盘托出了,并说了要伴他去北京治疗。何乔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蓝棠心里总是有愁难开的,近来又午饭不及吃完就往外跑,还动不动的流泪,原来是为了这个姓景的男人。但他明白事到这地步要留也是留不住的,只得故作潇洒地支持她去。
  蓝棠第二天去景峰那儿,忙把她的决定和何乔的支持告诉了他,他也感激得不行,真正觉得何乔是个不错的男孩,反倒怕影响了他们两人的感情,不决不断的,可又禁不得蓝棠坚持的态度。景蓝得着蓝棠的口信,已等不得景峰答应就出去跟事先联系的医院挂电话了。
  景峰说一定要谢谢何乔,蓝棠说不用了,她不想让他们两个见面。景峰说不为别的,他已经在开发区里给他联系了两个大工程,一定要给他引见一下,又说:“我弟弟是集团公司的老总,我已让弟弟给何乔安排一点工程了。我妹夫是信用社的行政处长,他们社最近又设了几个分点,有许多工程,我让妹夫都留给何乔。只是不知何乔他们的工程技术力量怎样,资金跟不上倒不要紧,让我弟弟妹夫解决就是了,倒要看看他人到底可不可靠,所以一定要见见面把几方面的关系都交给他,只要他肯努力,有的是项目给他做。”蓝棠听了心里也自然高兴,阻拦不得,只是自己不参加了,她怕到时坐在自己的两个男人中间无法应酬。隔日晚上景峰便拖着病体请了何乔,见他确是条汉子,心里更不是滋味,反而不知所措了。
  一切安排就绪,蓝棠要跟景峰走了,何乔要去送她。蓝棠说:“没有什么好送的,他们的车从医院出来就直接到楼下接我,你不用送了,公司的事你都忙不开,一下子又添了这么多新头绪,真是辛苦你了,你还是上班去吧。”何乔道:“那我就把你送到楼下吧。”说着竟恋恋不舍的。蓝棠心里也不好过,便不去看他,只是坐在妆台上抹脸。待到时间差不多了,他们提着东西下楼,景峰的车还没有来,何乔陪她站在路边等车,她侧着脸看路的尽头。何乔从她的身后看到她俏丽的侧影。她那在黑帽沿下,有点黯然的神态,红丝巾在北风里轻轻地飘舞着,舞着……这种美简直是绝无伦比的,天涯孤客似的美,恍若梦里似的,他忙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怕她飞了。
  蓝棠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着,目光如电急速回眸看了他一眼,撞着他恋恋不舍的眼神,不由得心头一酸忙别过脸去。
  景峰的车就到了,景蓝不让景峰下车,自己和司机下车提放了蓝棠的行李,把蓝棠推上了车,辞别何乔就走了。何乔望着他们的车消失在寒风里,不由得浑身打起了冷颤,心也凉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