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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法买了个蛮女人!”
  这消息就像西山太阳下的炊烟,让晚风吹得飘飘忽忽,眨眼功夫就在蓑衣房庄里攉扇开了。庄邻们跟逢庙会看耍猴似地赶来看热闹。买女人的事,邻庄早就有过,但在蓑衣房可是头一遭,况且买的又是个蛮女人。人们都想看看这蛮女人同本地女人有甚不一样。地里做生活的撂下东西就奔来了,小媳妇来不及摘下奶头上的孩子,你呼我应有哭有笑,只闹得庄里庄外人喊猪叫鸡飞狗跳,过年也没这么喧腾过。
  严大寒在家院里扳笆斗。看着门口过来过往的人潮,听着隔壁嘈嘈嚯嚯的人声,手里的笆斗老是扳错花。他心里在悻悻不平。汤良法算甚东西?凭他那一只瞎眼能说到女人?还不是靠他大的钱。严大寒没这个福。十二岁死了大,接着又哭瞎了妈,小小年纪就撅起比人还高的锄杈锹锨,拾起他大那柳匠家伙,同瞎妈糊弄着过日子。刚巴望着亲事有点眉目,又让汤良法搅和了。见着眼下这番情景,大寒烦燥地站起去关上院门。那扇用棒秸夹成的门,稀稀拉拉的能拱进狗来,甚也挡不了,只不过是眼不见为静罢了。
  “大寒。”
  人要是眼睛不管用,那耳朵就特别好使,瞎妈在屋里说:“将门开开。”大寒没动身,将扳错了花的笆斗又拆开重扳。“开开,孬好他也是你表哥。”瞎妈摸摸索索地打床里席下捻出一张钱,朝着门外摸过来:“该行的礼数不能少,不要落话柄子叫人家称评。”良法家院里人嘈人杂,乱哄哄地就像六月里的粪塘。还有几个孩子扯起嗓子在唱:小花鸡,跳磨台,好容易熬到媳妇来,吃上几顿及时饭,穿上几双可脚鞋,……
  良法他大汤善德兴奋得眼睁有牛蛋大,脖子涨得像大车轴,也不知该做甚么,不停地将身子转来转去,就跟屋后桑树上跳着的黑老鸹似地“哇哇”乱叫。他接过大寒递过来的礼钱,还在一个劲地“哇哇”着。他那当村会计人称“二算盘”的弟弟善礼不满地瞅他一眼,打他手里拽下钱,看一眼记在礼簿上,头也没抬地说:“大寒,去看新娘子吧,明晌过来坐席。”
  吵吵闹闹的声音太大,也不知大寒听到没有。他望着围在堂屋门口叽叽喳喳的人疙瘩,拿不定主意是走是留,愣愣地站在那里。善礼家的气喘吁吁地从人堆里挤出来,嘴里连叫“他大、他大!”
  大寒愣过神来,侧身让她过去。他觉得没味,想回家。在叽叽咕咕的善礼俩口子身边走过时,就听“二算盘”说:“恁有甚不好治的,裤子扒了,将两条腿往小车把上一捆……。”那女人捶着自家男人的膀子,“哧哧”地笑随后又扩张成了“哈哈……”
  大寒像是听到锉锯条的声音,心里一阵阵发瘆,浑身肌肉紧张,皮子上攒起密密麻麻的小坟头,一根根寒毛跟墓碑似地直竖着。
  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像装满了稀饭糊,睁大两眼直直地望着打窗口射进来的月光。屋外传来几声狗叫。他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
  这阵子,良法肯定在瞪着幼时弹弓战争余下的一只眼,伙同他妈、他二娘跟一群恶狗似地将蛮女摁倒在地,三把两把地褪得精光,然后跟杀猪似地抬到小车上。蛮女也跟杀猪似地嚎叫挣扎,借着昏暗的灯光遮掩所剩无几的羞辱,死命护卫着那一点点自尊。她不时打车上滚落下来,又被六只手死命地拤着抬上去。手脚终于给捆住,但仍使劲扭动着,争求着尚未看到一线光亮的微薄希望。直到杀猪刀似的残忍捅了下去,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叫,她才失望无救地彻底崩溃下来。
  大寒觉得舌根发干发硬,一团欲火在体内自下而上熊熊燃起。
  二十六岁的人了,还是庙门旗杆──光棍一根。从前人家也提过好几门亲事,但是一听说“三间破草房,一个瞎眼娘”,就躲“半日”似地掉腚就走。可是“罗卜青菜,各有所爱”,庄里顶俊的闺女良秀就看上了大寒,有事没事地爱往大寒家跑,帮着瞎妈拾掇家里家外,妹有情哥有意,大寒比得着金子还高兴。良法知道后,将这事告诉他大。善德当然不想让闺女受穷,又量大寒家底子枯,张口就开聘金两千块,其他还暂时不算。“二算盘”圆着说:“他大姑,善德是舅,大寒是外甥,论亲戚虽说不近,可也是沾着‘五福’边的,亲上加亲是好事。不过,善德也有他的难处,你那两个侄子也还没说亲事哩。”
  瞎妈笑笑说:“有这个缘份,也没那个福份哪。”
  良秀在家又吵有闹,跟父母怄了好些天的气。后来还是“二算盘”出面调停,给良秀弄了个劳务输出的名额,去了几百里外的苏州。大寒就着昏暗的月光,抚弄着床头的紫绒花小篓,心已飞往那远方的人间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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