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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这次的笔会,与社会上的所有笔会是别无二样的。午后,国洲赶到宾馆,见已来了一些与会者,便开始组织起预先准备好的活动。他是一个充满朝气的年轻人,热情好客。他带我们来到郊外,给每人租了一匹马,让大家骑着马奔向黄河岸边。真,没有骑过马,但当她跨上马鞍,信马由缰地追赶在前面的我时,我看到她的脸上的不快全消失了,闪出了极其亢奋的光。我的心更为轻松快活起来,我在她接近我时,向她的坐骑抽了一鞭,那马箭一般冲向前去,我又为自己的马加上一鞭,于是,我和真高昂着头,并排着最先抵达了黄河岸边。
  我看到黄河了!那好宽好宽啊,水流向的前方也好开阔。
  我们下马登船,在黄河水上畅游起来。
  这个时候,我拿出了相机,频频为真摄影,照下了她在船头远眺的身影,照下了她坐在船边用一双脚戏水的娇姿,照下了她登上水中沙洲踏着那柔软的沙地时的笑颜。
  回到宾馆之后,她是游兴未消地跑回客房的,她在盥洗室里洗脸的时候,我看到大镜子里的她似乎比任何时候都光艳照人了。
  我忍不住从她身后抱住了她。我说:
  “今晚,我们不要分开好吗?”
  她犹豫着,在我就要感到失望的时候点头了!
  夜,好静好静。窗口处正斜斜地挂着一轮美月,它的银辉透过玻璃洒在我和真的身上,那好柔和,真的像水一样,让我在柔和中更感到了一种清纯。
  我已经关好了房门。大灯关闭了,只亮着柔光的壁灯。我和真并肩躺在靠窗的床上。她的头枕着我的臂弯,而我在无声中正为她而感动。
  她告诉我,她这次能赴约是很不容易的,她的丈夫坚决反对。
  这位自认为看透男人的男人说:“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他约你去,是没安好心。”但她没有听他的。她向他强调说,这是结识更多文学界人士的机会,她需要利用这种会。他见阻拦不住她,便要求她发誓:如果她要做出什么什么事,将会如何如何。她照着他说的意思发誓了。
  她真真的是冲破阻力与我来此一会的。
  我激动起来。我支起上身,用一只手抚着她的脸颊说:“真的感谢你能过来。如果你不过来,我真的会感到什么都没意思了。
  要知道我是多么的喜欢你,爱你。我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有机会进一步了解我,走进我。我需要你,我真的希望你能跟我站到一起来。我已经开始了一项重要的事业,我要托举一批富有实力的青年作家和诗人。我希望有人在这个时候来帮助我。你现有的一切你觉得还值得留恋么?你真的应当看到,那狭小的地域已经限制了你的发展,你应当从那里跳出来。跟我一起去闯一番天下吧。
  那样你会活得比现在要充实的。我给你写的诗我给你写的信都是真实的。你要相信我。在我的范围内,漂亮的女人有的是,有才华的女人也有的是,但既漂亮又有才华的女人唯有你。我不愿你还属于别人。”
  她注视着我的眼睛,很专注地听着我说的每句话,但她没有立刻表示什么。
  在经过很长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她说:“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那让我挨着你。”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出了这样四个字:“在劫难逃。”
  哦!在劫难逃!我立刻听出这词义背后的一种默许。我兴奋地压在她的身上。我说:“是的,在劫难逃。这是命运的安排,也是上帝的安排。让我们顺从它们的安排吧。”
  我狂烈地亲吻起她。
  她接受了我,与我深吻在一起。她用手臂紧紧地缠绕住了我。
  柔光的壁灯没有熄灭,没有。它在我心中闪烁成了灿亮的激情。
  这激情催动我又褪去了我身上的所有衣物,褪去了她身上的所有衣物,我让她赤裸地坦呈在我的面前了,她变得羞涩起来,她在我跨将上来时把她的双手举到我的面前,似乎怕我这时候看到她的眼睛。这使我愈发感到她的娇柔可爱。极其顺畅地,我们交融在一起了。我真的觉得那一刻我们的灵魂也交融在一起了。我真的觉得那一刻我们是一个人了,是一个人在兴奋地登向那最最快乐的顶点。但我又不愿这种攀登过早地结束。我怕结束了,我会退落至生命的低谷,那里会有失落和孤独将我吞噬。
  但那顶点似乎高不可及,我变换着不同方位却难以抵至,准确地说,是她难以抵至。在我不无失望地停下来的时候,她的本属明亮动人的眼睛早被一片阴影所笼罩,她比我更颓然地把身子转向一边。她说:“我欠你的,了了。”
  我愕然,我猛地把她扳转过来:“为什么这样说?”
  她紧闭着双眼,且紧蹙着眉头,显得不耐烦地回答:“我们还是睡觉吧。”
  我摸不清她的情绪会起落得如此之大。我不知我什么地方伤害了她。是我过于持久了么?是我过于狂烈了么?但我那样的目的,也是为了她得到更强烈的快慰啊!她欠我的了了?她欠我什么了?欠我情了?欠我义了?了了,又预示着什么?
  窗口的月光被一片云所遮去了。唯有那盏壁灯还亮着,它是那样茫然,像我一样,在无际的黑夜的包围下,在清寂的四壁之内。
  苦熬着时间的分分秒秒。
  但她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一吃过早饭,她便提出,她要买车票回去。她显然不愿再与我相处在一起了。
  我对她确实无从把握。但我对她说:“你既然来了,还是再呆几天吧。即使买到车票,当天也走不了。”
  她坐在床边默不作声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到街上取回了我们昨天在游览黄河时的照片。我想,她看到这些照片,她的情绪也许会回转过来。
  我在把照片交给她之前,一张张地,我都过目了,我觉得照得相当不错,不管是取景上,还是取相上,都达到了最佳效果。然而,照片到她手上之后,她趁我出去参加到会者见面会之际,用剪子镇开了它们。等我再回到她身边,已有四分之三的照片、二分之一的底片被她铰成碎片。那碎片散得床上地下到处都是。
  我看到这一幕,真有一股火拱到了头顶。那是我精心为她拍照的,她怎么能这样!我把还没遭到厄运的片子从她手里夺了过来。
  我冲她吼道:“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你干嘛要这样做!是讨厌是我给你照的吗?你这人也大怪了!它们对你也许没用,但对我有用,它们对我很重要!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并不爱我,你在信中对我所说的那些话都是花样文章。但我爱你!”
  她显然不愿听到我冲她如此这般。她仰靠到被垛上,像昨夜里那样又紧闭上双眼紧蹙起眉头。
  我好恨她这种样子。她这种样子使她失去了所有的韵致所有的美感,使她像个暗暗诅咒什么的巫婆。我扑上去抓住她的双肩狠命地摇动起来。我说:“我在跟你说话!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我有准备面对可能得不到你的现实,但却无法准备断绝对你的感情!我不愿当你一旦离开我永无再见之时,我成天面对的是这么一堆碎片!你为什么不能正视一下我的感情?我不是好龙的叶公!我没有视爱为游戏!我要留下这些照片,你不能不让我保留我们在一起的记忆!
  你不能!你毁了它们,是毁了我的寄托!”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但是她依然回避着我的目光。
  下午,国洲带着大家去游览开封的宋街。
  那是一个古色西香的地方。大道两侧所有建筑都是仿古式的,琉璃瓦覆顶,尽檐参错,斗拱交互,金碧辉煌。但真虽然随我去了,却一路无话也无意观赏,这使我也兴致全无。我几次想给她再拍张像,她都不肯,且总是与我拉开距离,表情冰冷地向前走着,不愿碰一下我的目光。
  游到龙亭的时候,她甚至不愿进门了。而龙亭在开封是一个极有名的古迹。那是宋代皇宫后御苑的一部分。来开封不进龙亭等于没来。而她不愿进门,分明是不愿陪伴我,这使我看着她,不禁感到陌生起来。我真的在心里这样问开了自己:“这位是那个千里应约不顾男人阻拦的我的钟情所在么?是那个来信说愿意靠近我愿意与我站成同一景致的总在想找声称喜欢我的人么?”这时候的天气已经很热了,需要打伞遮阳需要戴长檐帽遮阳了,但她的冷漠真的使阳光如雪了,使我的世界夏远去,只剩下一片迷茫。我几乎无法忍受了。我无法忍受她对我如此的态度。她纯粹是在折磨我,用无视我的感情折磨我!可是我又毫无办法。这个让我爱不够又恨不尽的女人!这个让我无法舍弃又无法把握的女人!真真的让我不知进退了。
  晚上,真忽然变得兴致勃勃起来。
  那是在宾馆舞厅里,在河南省公安厅宴请全体与会者之后。
  真以出众的容貌和飘逸的舞姿很快成了舞场上最引人瞩目的人物,男人们几乎排着队竞相与她跳舞。以至在场的许多女人都嫉妒起她。中途,她跑回房间换了一身服装,等她再次露面,一位高级官员正与一位女郎跳得起劲,见她回来了,当即甩开那女郎,迎上她,跟她畅舞起来,那女郎尴尬得无地自容,愤而退场她却由此更显得愈发光彩照人起来。
  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了。但她依然情绪亢奋,对我不再冷眼相对,而重新给我以微笑了。这让我的心又回归了轻松。
  我问她:“你为什么一整天都不理我?”
  她说:“我不愿意那样。”
  “不愿意?”我感到惊奇,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那样不舒服吗?”
  “不舒服。”她肯定地回答。
  我怔然:“怎么会这样?”
  “我就是这样。我讨厌那种事。他每次要,我也不愿意。他说我中看不中用。女人不都是这样么?”
  她说的他,显然是指他的男人。这让我很受刺激。我不愿在我们中间在这种时候出现别人的影子。
  我不知怎么回答她了,我只是摇了下头。
  她似乎看出了什么,一扭身,跑向盥洗室。
  她说:“我去冲个澡。”
  当水声哗哗地响起来的时候,她突然从盥洗室里探出头来,极轻柔地冲我叫道:“艳齐,一起来冲澡好吗?”
  我一下子亢奋起来。我觉得她这是又开始接受我了。我奔了过去。
  在那细细的如雨般的水丝当中,在那水丝飘下来的云雾当中,赤裸的她洁白如玉,她那宽宽的肩,细细的腰,窄窄的臀,长长的秀腿更显出荡人心魂的韵致。那真真的是没有任何遮掩的最最艳美的荷,真真的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朦胧中的亮丽。我在那雨中紧紧地搂住了她,让她柔软的双乳紧贴在我的胸上,让那水丝从我们的头顶冲淋下来。那使得一直窒闷我的忧郁倾刻间变成了轻爽,轻爽地使我的心头萌生了一种无尽的感激,对她的感激,感激她给了我一个美妙的时刻。
  我感激地随后把她抱到了床上。她并不是像她刚才说的那样不愿意那样,她再次接受了我,再次让我进入到她的世界深处。那里有甘霖再次滋润起我的焦渴。那使我什么时候也无法说我不该被那般地包容。是的,在那一刻,她所承受的是最原始最真实的冲动,但这种冲动绝不是对爱的神圣的亵渎,我极力去做的,也正是去唤醒她生命之坳的所有植株,以让它们的花蕾在真正意义上尽情盛开!又有什么能比如此交融更完美的形态呢,那疯狂与暴烈,在这个时候正是温柔的极致啊!这也使我更为坚信:人性的本真不是罪恶,爱天经地义天经地义,没有爱的交合天地间没有黎明,没有爱的拥抱人世间没有温馨。
  然而,这美妙的时刻,又分明是一座孤岛。我的努力并不能马上从广义上使它扩延,使它成为无际的绿洲,成为我梦想的永存的飘满花香的家园。明天,会有致命的干旱恶魔一般袭至,注定会的,我不敢想象我是否能够抵挡,并求得宁静。
  于是,我对她说,重复以往地对她说:“嫁给我吧!跟你现有的一切告别。我不愿我们的关系永远是一种等待。”
  她没有马上给我以回答,她只是更紧地用双臂搂紧我。
  大轿车开出郑州市,驶向九十公里外的石人山。
  这是午后时分。满车厢的人都在国洲的鼓动下兴奋起来。他提议从司机座位后开始每人献上一个节目,以冲淡长途行程给人们带来的困倦。大家立刻表示响应。于是,你来一段笑话,他来一首歌,一直沉闷的车厢热闹起来。
  石人山,是在《中国名胜词典》里还查不到的风景区。据国洲介绍,它刚开发不久,还没有正式接待游人,他这是带大家去先睹为快。真的情绪好转,使我对此行兴趣极高。我从小就喜欢登山,更愿和真一起去登高远望。但我晕车,上路后不久,便撑不住了,只能躺倒在车后座上闭目静卧还好受些。真一直坐在我的身边。
  我不知道这节目怎么就轮到她了,在一片掌声中,她没有做半点推辞,很大方地站了起来。
  她说:“我和我爱人一直两地分居,他在京城,我在江西,非常感谢《公安月刊》的同志们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次相聚的机会。”
  她说这话时,声调极其平稳,但我听了,不由得睁开眼睛。她这是纯粹在撒一个弥天大慌!是为了我这样做的!那一刻,我心里真是腾地一下滚过一股热浪。她能这么说,不是说明她已经完全与我站到一起了么?完全与我站到一起面对世人和这个世界了么?我感激地握住她垂在我面前的一只手。我真想大声地对她说:“真,我感谢你!”
  她为大家唱了起来。她唱的是台湾校园歌曲《我从山中来》。
  这时候,我坐起来了,尽管我不会唱歌,但这会儿也非常愿意随着她的声调哼响那每一句歌词。

  ……我从山中来
  带着兰花草
  种在校园中
  花开知多少

  我看到全车厢的目光都停滞在她的脸上。而她的眼里分明正噙含着泪水,那是出于对组织者的感激么?
  因为有了她的那番道白,同行的人几乎都对我们另眼相待了,他们都纷纷向我们表示同情,关切地问询我们为什么不想办法调到一块去。而在这之前,许多人的目光是都含有一种蔑意的,我能看出来,他们一直都在怀疑我所声称的我们之间的关系。但这会儿他们显然放弃了那份怀疑。
  到了石人山之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大家一聚到一家酒馆里,便张罗着叫我和真喝交杯酒。我们没有扫大家的兴,那样做了。大家随之都兴奋地狂饮起来,都异口同声地祝贺我们如此这番的团聚。
  等我和真双双走向国洲安排的双人间时,我看到,那是一间小本屋,是位于半山腰松林遮掩间的小木屋。那小木屋从四壁到顶棚,都是用金黄色的木板拼搭而成,还泛着一种油脂的清香呢。那面积大约有十平方米,里面放着两张床,窗口不大,但观景却是个好地方,它面对的正是一座拔地突起的葱葱郁郁的石峰,据说那叫将军石,它高耸齐天,好不威武。而山下则称为将军谷。谷中绿荫浓密,巨石成滩,泉声淙淙,透着一种神秘的静。这真是一个世外桃园般的好去处。尘世的一切嘈杂在这里绝无一丝踪影。更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我一走近这小木屋,一眼就看到贴在门上的黄底红字:“艳齐之家”。那好醒目,好让我感到一种特殊的关照。
  我拥着真走进了我们的“家”。我感到内心里充满了欢悦,一路颠簸而造成的疲惫早已荡然无存。我忍不住搂住真,说:“我真高兴。”
  真也显然兴奋极了,她在屋里看看这,摸摸那,说:“真是第一次住这样的房子。”我说:“我倒是早就幻想过我应该拥有这样一个小木屋,和我爱的人一起拥有。让尖尖的顶尖尖地撑住这古老的天空,撑住世俗的重压,撑出一方晴朗和宁静。让屋顶再高一些让窗子再大一些,让就要照临的月光,畅然地洒在我们的床上,使每一个夜都温馨又凉爽。使它也成为一种永远的见证,证明我们真的爱过,并且这种爱将永恒。”
  真笑了:“你在做诗?”
  我在她的唇上亲吻了一下,回答:“是在做诗,而诗正来自心头。”
  这一夜真是静极了。是城市里绝对感受不到的静。是潺潺的流水流出的亮亮的静,是莹莹的虫翅鼓响的幽幽的静。
  静中,真入睡了。
  但我难以入睡。在这种静中,仁立在那取景框般的窗口前,我真的浮想联翩。我不知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海拔究竟有多高,但我清楚,我们现在是彻底的远离闹市了。而闹市中的人活得多么的累啊,是是非非的纷扰总是像苍蝇一样嗡嗡地翻飞于你的四周,使你难得安宁,没有谁拥有真正的净土。我一直都渴望有一天能超脱凡俗,可是活着,我又不能不食人间烟火。我也一直都在寻求更实际的方式自我拯救,现在,我似乎明了许多以往不曾明了的东西,明了如果在心中也能拥有此时的这番静,我会更为悠然地把握住自己的人生。迎面高耸的将军石,恐怕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番静,因为始终以这番静应对变幻风云应对季节的更替应对日烈星寒应对芸芸众生的毁誉评说,才有了这旱季的葱郁,这黑夜围困中的不仰视不得见的威武仪容。静,的确是人生的一种至高境界。不过,当一个人还没有找到真正意义上的家园时,沉湎于静,又着实是一种颓废一种自信的丧失。在那样的情况下,即使能够自我欺骗自我安抚可以使心不再躁动,然而失落的血却是无法抹净的,这血会在一个又一个这样的夜涸透你的梦,使你在踟蹰间不敢回首看自己的脚迹。
  在这个时候,我更多的想到的还是真。我实质上也是因她而失眠。我真真地喜欢她爱她,但这种喜欢这种爱是不求什么回报的。相识本身就是缘,本身就注释了我之所以不肯舍弃对她的钟情。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爱更值得人无所吝惜的呢?她才貌出众,而命运却把她抛在那样一个偏僻狭小闭塞的角落。她应该迅速上升至新的高度,获取应当属于她的开阔和辽远。岁月的利爪,已经掠走了她最美好的年华。她后面的时间并不充裕了。可是,她走向我却又让我分辨不出她是为了感受一下新奇和刺激,还是真的信任了我,相信我会真心的全力的将她救拔?她还从没有坚定地对我说过一句:“艳齐,我跟你走。”没有。她究竟在怎么看待我们彼此的关系呢?
  离开石人山后,国洲又把我们引向昭平湖。
  那是一片极宽阔的水域。
  在那青草茵茵的岸边,真戴着一顶白色的宽沿帽坐在我的身边,忽然显得有些愣神。
  正是落日余晖未尽的时候,湖面如七彩丝绒平展而柔美,起伏的远山,则似波浪一般,只是不再涌动。
  我不想说话,是因为我有些疲乏了。我仰躺在草地上,只想让身体完全放松。但她的神态却让我不安。我不知她在想什么。她两眼直直地望着远方,久久地一动不动,显然有什么勾动了她的心绪。是此番游览并不能使她真的完全开心么?
  而这个时候,我们分手的日子已经临近了。这一宿过后,我们再到洛阳呆上一天,便回郑州各奔东西了。这个时候,我是多么希望她能进一步表示亲近,进一步与我做心与心的交融埃天空渐渐的暗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月在我的上方显现了出来。那是少了一边的月。那使我的心突然漾起一种酸楚。我恍惚觉得那月的那一半似乎正碎作陨石扑天而下,砸在我的心上。而分别的日子的逼近又如利斧一般,它的寒气也正向我袭来,让我感到我们的此番相会实质上不亚于这世界上最惨的悲剧,这几天的欢乐之后又是难有尽头的苦盼,天各一方,那长江那黄河,将是斧剁之下的深痕,那流而不止的更会是我的血!我不愿这样不愿这样!
  我要月圆!——我在心里对上苍说……
  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国洲率领大家在这昭平湖畔支搭起一片红绿相间的帐篷,那像一把把扣在地上的花桑那是我们今夜的居室。
  真在与我支搭帐篷时,一直沉默无语。我想她肯定是有什么心事了。但是我又觉得不便问她。我觉得我应该给她一种空间。
  但是,当人们安顿好自己的住处,都围到点燃起来的熊熊篝火前手拉手跳起舞时,真悄然不见了,让我不禁紧张起来。
  四周一片黑暗,那湖面上的粼粼波光也极微弱。而我们帐篷群除临水的一面都是黑林密布的土丘。我不知真上哪儿去了,我真担心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出什么意外。但是我又不便大声喊叫,我不愿惊动那些跳得正高兴的同来者,扫他们的兴。
  我在帐篷后面走了一圈,没有找到她的影子,又向湖边走去。
  还是她先发现了我。她在靠近岸边的一只游艇上轻声地唤响了我的名字。
  我循声而去,踏上那游艇。
  我有些恼火,我冲正坐在暗影中的她道:“你怎么自己跑到这儿来了!”
  她却反应平平。她说:“我就想自己坐会儿。”
  这一刻,我看不清她的脸,但从她的声音中,我能听出,她的心确实被什么缠绕上了。她已经全没了一点从众同欢的兴趣。
  我应该向她说什么呢?
  我坐到了她的身边。我冲她望着的远方望去,那是一片分不清是什么品种的树林,黑压压的,像暴雨来临前的一片阴云。
  她又让我无从把握了。
  这一夜,我们是在那小小的伞状帐篷里席地而卧的。帐篷内的空间只能容下我们两个人,这使我们的身体与身体之间没有空隙,然而,我们的心却似乎怎么也融合不到一起了。我们躺进这帐篷里时,国洲和同来的许多人还在黄火旁嘻闹欢舞。他们玩得是那样开心。但真却没有一点兴趣。她说她要早点睡了。我怕她一个人寂寞,只能陪着她。我希望她能告诉我她在想什么。但她不愿告诉我,她只说她有些累了,只请求我在这一夜不要碰她。
  这一夜,我没有碰她,我不是贪欢之人。我能那样,完全是出于爱,任何女人不能引起我爱的冲动时,也就不可能诱发我那方面的欲望。她的自我封闭于无形中给我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我渴望我们之间没有距离没有秘密,但她显然把我拒之于她心之门外了。
  她再次让我感受到一种无视和冷漠,那几乎甚于在杭州之时,那让我难以忍受,哪还有那般兴致?
  马上就要分手了,她怎么这样?——这一夜,我躺在她的身边,久久的睡不着,心里对她的那份感情,渐渐的真的凝作恨了,我恨她在情绪上反复无常!
  这股恨至回到郑州奔马宾馆时,我再也压抑不住了。我冲她暴跳了起来。
  那个时候,我们真的要各奔东西了。国洲已经为我们买好了返程的车票,我要乘的是254次抵北京的列车,16点40分开,她要坐的是168次去上海的列车,16点32分开。我们已经早早的吃过了午饭,就等着再过两个小时到车站上车了。我多么渴望我们的此番重会能有一个完满的结果啊,能让我得到一个承诺,她接受我的爱的承诺,她将去冲破挡在我们之间最关键的障碍而总有一天真正走到我身边与我站成同一景致的承诺,但她至此没有给我此等承诺。至此,她仍神色阴郁,不肯跟我多说一句话;至此,她仍极为躲避着我的目光,好像怕我会看透她什么;至此,她倒还想到盥洗室里再冲个澡!
  那从盥洗室里飘出的哗哗的水声让我烦躁,让我想不到我是否也当脱去所有的遮掩物再次去与她相拥着一起接受那细细的水丝的冲淋。那一刻是多么的美妙啊!那一刻,我感到她已经是属于我的了,她那富有弹性的肉体让我感到了女性的丰腴,那是春天得以植根得以永驻的沃土。但现在,她将冷冷的离我而去了,她的离去无疑将使我的灵魂失去家园。是的,家园。那是我寻找多年的地方啊!我无法让自己平静。
  我颓然地躺倒在靠窗的床上。
  在我将放在地上的两只脚抬起来伸到另一张床上的时候,她放在那张床上的挎包被碰倒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了出来。
  那是一些她自备的路上用的食品。
  我不想管它们,但又一想,我干嘛要临走了临走了让她再生出什么不愉快。于是,我耐着性子去收拾。就在我把那些东西往挎包里塞时,我发现了一个蓝色的日记本。
  这些天,她始终没有露过这个本子。她都在上面记了些什么?
  是否正有着她这两天的心态?出于一种探测心理,我抽出那本子,打开了它。
  我看到了这样一些文字——
  四月十七日:
  ……和往日相见只留下我们俩人一样,他的第一句话总是:“好想念你呀,我们又见面了。”我坐在原处,任他靠近任他用手把我的头埋进他的怀里。我抚摸着他的背,闻着他那久不曾闻的烟味,沉浸在安详幸福中。
  他说:“你总是这样悠悠的,柔柔的,何时你才能激动一次,发狂一次?”
  虽然面临的是渴望已久的爱,但所有的激情都融在了分别后的日夜中,再相见是一种水到渠成的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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