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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乒坛女帅鼎力相助


  孙梅英也来自上海

  最初,我只以为孙梅英是何智丽的教练。渐渐地,我意识到孙梅英在“何智丽风波”中的分量。这样,为了仔细了解“何智丽风波”,我不能不先深入了解孙梅英其人。
  一九八八年十一月一日,千里迢迢,我从上海前往北京,来到体育圈的宿舍群。打听哪楼哪门挺费劲,我一问孙梅英住哪里,路人皆知:“喏,那儿就是!”
  事先,何智丽告诉过她我要去采访,所以一见面,省去了寒暄的程序。她中等个子,穿着球衣,依然是运动员的风度,只是额头深沟浅糟,意味着她上了年纪。她知道我从上海来,便用一口流利的上海话跟我交谈。她烟瘾甚重,一根刚熄又点燃了另一根,牙齿都熏黑了。
  她的祖籍浙江宁波。后来,祖父到上海双龙洋行工作,便迁来上海。一九二九年,她出生在上海,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
  孙梅英家住上海南市,她家一向跟乒乓球无缘。
  一九三七年“八·一三”日军进攻上海之后,孙家避难到租界。八岁的孙梅英转到上海温州路、新闸路口的涵德小学上二年级,她头一回在学校里看到乒乓桌。她吵着要父亲给她买乒乓球拍和乒乓球,从此打乒乓入迷。
  家里买了“大闸蟹”,原是她最爱吃的,如今匆匆咬几口,连手都来不及洗,跑去打乒乓了。
  她家门口是小菜场,收市以后,她在肉案上打乒乓。
  她在储德中学上初中时,球艺已不错。有一回,她通宵未归,急煞父母。清早,她得意洋洋挟着球板回家,哈哈笑道:“昨天夜里‘摆大王’,跟十几个男同学轮流打球,说好不输不下台。我一直没有输,当了十个钟头的‘大王’。后来他们都被打得吃不消了,这才收抄…”学校里的男同学不是她的对手。她听说大上海电影院附近的宁波同乡会里有乒乓桌,想到那里“摆大王”。她不是会员,进不了门,便到父亲那里要了包香烟,往宁波同乡会看门人手中一塞,也就进去了。她在那里“厮杀”。
  她在道中中学上高中。那是一所女子中学,学校里没有乒乓桌。孙梅英到八仙桥一家私人乒乓房(今工人文化宫附近)去打球,每一回八角钱。在那里,连男青年都抵挡不了她的抽杀。
  一九四六年,十七岁的孙梅英在那里遇见了蔡秀娱。老板对蔡秀娱说:“蔡小姐,这个小囡打球打得不错,你跟她打打看!”
  蔡秀娱比孙梅英大七八岁,广东人,乒乓球名将。那时候,活跃在全国各地的乒乓球名手,大都是广东人。因为中国最初的乒乓球中心是香港,由香港传人广东。
  蔡秀娱朝满脸雅气的孙梅英瞟了一眼,鼻孔中发出“哼”的一声,穿好高跟鞋,橐橐地走了,连头也不回。
  孙梅英下了决心:“非赢你不可!”
  果真,一年之后——一九四七年,上海《新闻日报》爆出一条“冷门”体育新闻:《小将孙梅英显威风,气走老将蔡秀娱》。
  当时,孙梅英十八岁,无名小卒罢了,竟然以三比零一举击败了上海乒乓球冠军蔡秀娱,人们对这位小丫头刮目相看了。这是孙梅英的大名头一回上报纸,从此她开始崭露头角。
  又过了一年——一九四八年,旧中国的第七届全国运动会在上海召开。既然孙梅英在上海选拔赛中出线,当然参加全国运动会比赛。可是,那个道中中学校长却不准她请假,以为女子中学的学生以读书为本分,何必去打什么乒乓球?倘若孙梅英不来上课,以旷课论处。
  孙梅英不理这个茬,照样参加集训。在这次全国运动会上,孙梅英力挫群芳,与香港选手林镜兰争夺冠亚军。已经二比二平,进入最后一局,打得难解难分,打到了九平(那时每局十一分定胜负)。在这关键时刻,林镜兰毕竟比孙梅英大七八’岁,沉得住气,而孙梅英一着急,连失两分,屈居亚军。
  孙梅英领到一个电冰箱那么大的奖杯,全家乐不可支,学校也轰动了。校长不再提“以旷课论处”,而且在教育部督教来校观察时,特地介绍孙梅英道:“这是我校培养的全国女子乒乓亚军。”
  孙梅英一听“我校培养”四个字,鼻子都气歪了!
  十九岁的孙梅英在上海滩出名了。她最为高兴的是,从此经常有人邀请她打球,而且进私人乒乓房也不用买门票了!

  曾为中国的“乒乓强国”地位苦苦拼搏

  解放后,高中毕业的孙梅英,成了上海外文书店经理的秘书。她是一员“武将”,性子急,脾气躁,干不好那抄抄写写的事,坐不稳办公室的椅子。没多久,她还是打乒乓去了。
  一九五二年,新中国头一回乒乓球比赛大会在北京举行。孙梅英背着被子去北京(那时要自带铺盖),住在中国人民大学的宿舍里。比赛在北京大学体育馆举行,门票五分,观众大约千把人。孙梅英大刀阔斧,横扫诸将,夺得女子单打冠军。
  获得男子单打冠军的是香港选手姜永宁。孙梅英跟他一起登台领奖,结识了,竟谈起恋爱来。后来她和他结成了一对“乒乓夫妇”、“冠军夫妇”。
  在一九五五年举行的全国乒乓球冠军赛,姜永宁又一次夺得男子单打冠军。在一九五六年举行的全国乒乓球锦标赛,孙梅英再度成为全国女子单打冠军。
  这对“乒乓夫妇”,成为中国乒乓球队主力,跻身于国际比赛。
  孙梅英记得,中国乒乓球队第一次出师,是在一九五三年,前往罗马尼亚参加第二十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初出茅庐的孙梅英,一举击败了世界第二名女子选手黛安妮露,引起了国际乒坛的注意。不过,如孙梅英所说:“我在家中是最小的女儿,父母过于宠爱,我的脾气变得很坏。打球时,胜了没什么,输了就发脾气。越发脾气,打得越糟……”她一受挫折,在第二十届世乒赛上便打得不好。结果,中国女子队只被评为二级第三,男队被评为一级第十。
  这是中国乒乓球队在世界上最初的地位。
  一步又一步,中国乒乓球队在艰难地前进。
  一九五六年,中国选手第二次参加世乒赛,女队进入一级第十一名,男队为一级第六名。
  一九五七年,中国女队跃入一级第三名,男队升为一级第四名。
  终于,在一九五九年第二十五届世乒赛上,容国团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为中国第一次夺得世界男子单打冠军,而中国男、女队均被评为一级第三。
  中国乒乓球队士气大振,在一九六一年第二十六届世乒赛上,一举夺得男子团体及男子单打。女子单打三项世界冠军。男队成为一级第一名,女队成为一级第二名,从此确立了中国“乒乓强国”的地位。在这一次次苦战中,孙梅英一直是中国女队的主力队员,劳苦功高。
  从一九六一年第二十六届世乒赛之后,三十二岁的孙梅英退出运动员行列,担任中国乒乓女队教练。
  一九六三年初,离第二十七届世乒赛只有四个月了,领导上突然给孙梅英出了个大难题:要她披挂上阵,参加二十六届世乒赛!这时的孙梅英已经三十四岁了,当了一年半教练之后已经明显发胖,怎能重上战场?可是,当时中国乒乓女队形势严峻,主力韩玉珍在日本自伤,闹得沸沸扬扬,被开除党籍,无法上阵;另一主力丘钟惠身体状态不好,一时间又找不到能够挑大梁的新手。考虑再三,领导只得决定起用老将孙梅英。
  孙梅英意识到责无旁贷,马上投入紧张的训练。短短两个、来月,她的体重一下子从六十多公斤降到五十多公斤。曾经受过两次伤的她,脚痛不已,咬着牙坚持下来。
  一九六三年四月,二十七届世乒赛在捷克希拉格举行。孙梅英夺得世界女子单打第三名(中国女队在这次世乒赛上的最高名次),并作为女队主力,和队友一起夺得女子团体第三名。今日的中国乒乓女选手们到了二十四五岁便挂拍退役,而当年孙梅英以三十四岁“高龄”上阵拼搏,为国争光,确实难能可贵。
  毕竟上了年纪,回国之后,孙梅英退役,仍任中国乒乓女队主教练。

  在“文革”中家破人亡,受尽磨难

  “五·一六”对于中国人民是灾难的日子,因为“文革”便是一九六六年的这一天正式发动的。对于孙梅英来说,这一无意味着双倍的灾难——她的丈夫姜永宁于一九六八年五月十六日自杀身亡!
  姜永宁向来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可是在“文革”中,却被打成“香港特务”!
  据孙梅英回忆:姜永宁原是广东番禹县人,父亲是中医。
  姜永宁三四岁的时候,父亲死去。母亲到香港,嫁给一个木匠。姜永宁和哥哥在香港跟随母亲生活,很穷,到码头拾煤碴。七八岁时,姜永宁到一家咸鱼铺里做童工,给老板扫地、倒痰盂。他喜欢打乒乓球,越打越好。后来香港《星岛日报》社看中了他,每月给他三百港市,名义上做杂务,实际上让他作为《星岛日报》的职工去打球。一九五二年,姜永宁回国参加比赛,得了全国冠军,组织上劝他留下来。虽然他在内地的工资只及香港的一半,但是他还是愉快地听从了组织上的意见,留了下来,愿为新中国争光。
  在姜永宁回国之后,香港乒乓运动员容国团、教练傅其芳也加入了中国乒乓球队。他们三人为中国乒乓运动的发展立下了大功。可是,在“文革”中,他们三人都被诬为“香港特务”,甚至是从香港来的“日本特务”!
  第一个被造反派逼死的是傅其芳,在一九六八年四月十日上吊自杀。
  接着,姜永宁在五月十日被隔离审查,遭到严刑拷打,十六日便含冤自杀。当时,姜永宁是北京乒乓球队总教练。姜永宁离世时,没有留下一句话、一个字。
  紧接着,六月二十日,容国团吊死于龙潭湖一棵树上。
  在短短两个月中,中国连失三员乒乓名将!
  丈夫姜永宁的屈死,使爽朗活跃的孙梅英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她受牵连,也遭隔离审查。炎夏的一个夜晚,四个打手上楼,进入隔离室,要给孙梅英一点“颜色”看看。一见势头不对,孙梅英一闪身,逃出隔离室,飞一般冲下楼梯,连拖鞋掉了也不顾。打手们紧追,孙梅英幸亏是运动员出身,动作迅速,反应敏捷,赤脚奔下了五楼,跑进四楼足球队宿舍。几位教练挺身而出保护了她,才使她躲过了一顿毒打……孙梅英“靠边站”了。在那苦难的岁月里,中国乒乓运动事业蒙受空前浩劫。中国乒乓球队没有参加一九六七年、一九六九年的第二十九届、三十届世乒赛,一个个奖杯落到了外国乒乓球队手中。中国乒乓球队球艺也荒疏了。
  一九七零年,周恩来总理指示,中国乒乓球队务必参加翌年在日本名古屋举行的第三十一届世乒赛。周恩来接见国家、体委负责人时,问起来:“孙梅英呢?孙梅英怎么样啦?”

  周恩来总理一次又一次关心着她

  在北京孙梅英家中,我见到墙上挂着她和周恩来的合影。我问她见过周总理多少次,她说数不清楚了——中国乒乓球队的成长,倾注着周总理的多少心血呵!孙梅英说,那时候:只要领导上通知“今天不要外出”,就知道准是周总理接见乒乓球队,大家便高高兴兴地换好衣服等待着……孙梅英回忆道,每逢世乒赛举行之际,总理随身所带的公文皮包便从一个增加到两个。一个皮包放中央文件,另一个皮包放世乒赛次序册等资料。他关注着比赛进程,不断在次序册上做记号,谁胜谁负他随时了解,一清二楚。周总理不仅能叫出中国乒乓球队主力队员、教练们的名字,而且能说得出是哪、里人,打球的特点等等。周总理有空,还和队员们打乒乓球,只是他的右臂受过伤,无法抽杀,往往只是来回推挡,但打得津津有味。
  周总理曾几次请中国乒乓球队上他家吃饭。每一回,都是四菜一汤。去的时候,要带粮票,邓大姐说:“恩来和我请大家吃饭,钱我们出,粮票我们没办法,只好请你们自带……”大家一听,都哈哈大笑。
  在六十年代初,松崎君代是日本女队主力,曾获二十七届世乒赛女子单打冠军。周总理两次设家宴请松崎,都要孙梅英作陪。周总理指着一盆霉干莱烧肉对孙梅芙说:“你老家宁波,这是你的家乡菜,快吃!”说着,就夹菜给孙梅英。周总理得知松崎回国后要结婚,给她送了两块被面、两瓶茅台酒。松崎曾对孙梅英说:“你们的周总理不光是中国总理,他是‘世界总理’,什么事都想得那样周到!”直到周总理去世之后,松崎还舍不得喝掉周总理送的两瓶茅台酒,一直陈列在客厅玻璃柜里。她总是向来客介绍说:“这是我结婚时,中国总理送的!”
  孙梅英记得,一九五九年四月容国团获得男子单打世界冠军之后,国家体委主任荣高棠通知中国乒乓球队到中南海举行表演赛。表演赛在中南海小饭厅里举行。那天,刘少奇、朱德、周恩来都来观看。夜深,毛泽东主席处理好公务,也来了。
  那时,正值孙梅英和叶佩琼在打表演赛,见毛主席来了,打得更精彩了。打完球,毛泽东握着孙梅英的手说:“你打得很好!”
  表演赛进行到凌晨两点半才结束,队员们跟中央首长合影。不久,《人民日报》刊载了这张照片。
  一九六二年九月,当中央八届十中全会在秦皇岛举行时,中国乒乓球队也去举行表演赛。毛、刘、朱、周都来观看。那时,孙梅英作为女队教练,坐在刘少奇身旁,给他解说。刘少奇很仔细地看比赛,并同孙梅英交谈……孙梅英说,中国乒乓球队的成长,是与中共中央领导的关心鼓励分不开的。尤其是周恩来总理,真可谓关怀备至。
  一九七零年,在孙梅英最困难的时刻,是周恩来总理想到了她。有人对周恩来总理说:“孙梅英有问题。”
  周恩来总理马上反问:“孙梅英会有什么问题?”
  这时,仍有人坚持要孙梅英继续“靠边”,周总理一连三次问及孙梅英,那些人才不得不让孙梅英出来工作。
  一九七一年三月,周恩来总理又一次接见中国乒乓球队时,尽管孙梅英被人安排在后排,周恩来一眼就认出了她,大声他说:“孙梅英,你坐到前面来!”
  孙梅英走到了前面,周恩来握着她的手:“你好吗?”
  孙梅英立即问候:“总理好!”
  周恩来总理知道她处境不好,提高了声音说:“你有什么困难,现在就对我说。”
  显然,周恩来总理是想让在场的国家体委负责人听一听。
  孙梅英不愿给周恩来总理添麻烦,答道:“没有困难!”
  她,硬是咽下了苦水……
  总理似乎看出孙梅英没有说出心里的话。
  三个月后,伊朗国王妹妹访华,周总理在北京饭店举行欢迎宴会时,又邀孙梅英参加。
  周恩来总理再一次问她有没有困难,她还是摇头。
  周恩来总理在敬酒时,走到孙梅英面前说:“我敬你一杯!”
  在周恩来总理的关心下,不久,孙梅英总算出任青年乒乓球队总教练,致力于培养乒乓新苗。她浑身的力气总算有处使了。
  孙梅英毕竟有着丰富的经验,是一位出色的教练,一九七六年六月,她被调回中国乒乓球队,出任女队主教练。
  经验丰富的孙梅英培养出一个又一个世界冠军——张立、杨莹、曹燕华。她又为中国乒乓事业建立了新功。
  直至一九八一年,五十二岁的她,从教练的岗位上退下来,担任中国乒乓球队顾问。

  为中国乒乓球队的“滑坡”心急如焚

  在姜永宁去世之后,一天下午,孙梅英忽然接到一个传呼电话。
  电话中传来这样的声音:
  “你是孙梅英吗?我是葛层云。听说姜永宁不幸去世,我很难过。我想,那些事情有一天总会搞清楚的。如果你不为难的话,我想去看看你。”
  那是在孙梅英最为困苦的岁月,他来看她。
  他是孙梅英小时候的邻居,后来毕业于上海大同大学电机系。葛层云不顾什么“划不清界线”,向她伸出了温暖的手。
  他由于家长包办婚姻,没有家庭的温暖,很早就离婚了,过着独身生活。
  一九六九年,她与他重建家庭,使她得到了安慰。
  在粉碎“四人帮”之后,孙梅英那一份份要求为姜永宁冤案平反的材料,都出自葛层云笔下。
  姜永宁终于平反,而且和容国团,傅其芳一起,被誉为中国乒乓球界的“三英”。
  孙梅英早就可以在家里享享清福了,可是,毕生为中国的乒乓运动拼搏的她,却在为“国球”日衰而焦急不安。
  一九八九年五月,在她来沪时,我又多次与她长谈。那时,正值中国乒乓男队在第四十届世乒赛上惨败,把奖杯全丢光,“光屁股”回来。她一提起这件事,就大口大口地抽烟,双眉紧锁,心中非常痛苦。
  孙梅英说,这几年中国乒乓球队大“滑坡”,许多人惊呼“狼来了”,把“狼”说成是瑞典队、南朝鲜队。她以为,外国乒乓技术的提高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趋势,关键还在于中国乒乓球队本身这几年退步了,要从主观上找原因,才能治本。
  孙梅英谈了自己的一些看法:
  长期忽视政治思想工作,领导核心不团结,任人唯亲,党风不正。许多富有经验、富有献身精神的老教练遭到排斥。一些素质甚差的人只是因为“听话”却担任教练。以球谋私,特别是所谓“让球”问题,闹得中国乒乓球队上上下下不团结,迄今仍未明确予以取消,有人还在那里吹嘘这是“光荣传统”。队里人际关系紧张。规定了得世界冠军,运动员拿多少钱,教练拿多少钱,这样当然可以起调动积极性的作用,可是为国争光的教育薄弱了,思想工作薄弱了,单靠奖金刺激不行。有的运动员出了名之后,不刻苦,训练时虚晃一枪就走了。教练呢,采劝放羊式,你爱练就练,不爱练拉倒。
  中国乒乓人才严重外流,流到日本的就有一百三十多人,在德国、法国、美国、意大利、瑞士、澳大利亚的也不少,其中有好几位世界冠军。造成严重外流的原因,是因为在国外工作的收入远远高于国内。在德国,中国乒乓名将陪外国队员练球一小时,便可得二百五十美元。有的教练在国外工作一两年,所得酬金比他们在国内工作一辈子的工资还高。
  自从乒乓成为中国的“国球”,中国乒乓运动技术便成为世界各国乒乓球队的主要研究对象。适当地派出中国教练,帮助其他国家提高乒乓技艺,本是中国乒乓球队应当承担的任务。中国乒乓球队应当有计划地安排此项工作。然而,如今却变成谁有“路子”谁能出国。为了出国,有些人便给领导送重礼。一些对领导歪风邪气看不惯、工作勤勤恳恳的教练,则被卡住不准出国……中国乒乓球队是一支功勋卓著的队伍,有着优秀的传统。作为这支队伍中的一员老将,孙梅英眼下忧心忡忡。她曾上书中央有关部门,在全国人大她也多次发出呼吁,希望加强对中国乒乓球队的领导,认真加以整顿,发扬优秀传统,清除种种弊病,使中国乒乓球运动迈上新的台阶,为祖国争得更多的荣誉。
  孙梅英是个闲不住的人,她除了为振兴中国乒乓球队而四处奔走呼吁之外,还倾注全部心血,培养了她的“末代弟子”一一何智丽!
  那是在一九八一年,孙梅英退居二线,担任中国乒乓球队顾问之际,这年十一月,年仅十七岁的何智丽进入中国乒乓球队。
  可惜,孙梅英已不再执教了,何智丽想成为她的“末代弟子”已不可能了!
  可是,后来何智丽怎么会成了孙梅英的高足呢?难道因为“阿拉”何智丽是她的上海同乡的缘故?
  不,不,上海是中国乒乓球界的半边天,张曼林、林慧卿。
  李富荣、李赫男、郑敏之……都是“阿拉”上海人。
  在中国乒乓球队,上海话有时成了那里的“普通话”!
  孙梅英和何智丽深厚的师徒之情,建立在彼此深刻的理解之上……从直线上升到跌入低谷一九六四年九月三十日,三十五岁的孙梅英在中国乒乓球女队当教练时,在上海出生了一个女婴。
  父亲何铭馨是上海自来水公司营业所的干部,母亲萧瑞燕在工厂工作。
  何铭馨为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取名“智丽”,期望她聪颖而美丽。
  后来,何铭馨又添了个儿子,取名“智勇”,聪明而勇敢。
  不过,不知怎么搞的,姐弟两人仿佛“颠倒”了:智丽女儿家外表,男子汉风骨,干什么事勇敢而坚毅;智勇呢,男子汉外表,女儿家性格,腼腆又内向。
  何智丽从五岁起就在外婆家跟叔叔打乒乓球。她非常幸运的是,外婆家紧挨着上海的“乒乓摇篮”——上海巨鹿路第一小学。
  一九六五年,这所小学荣获第一届全国基层小学乒乓球比赛男。女团体赛第一名,奖品为两张崭新的“红双喜”乒乓桌。顿时,巨鹿路小学名震遐迩。由这所小学培养出来的陆元盛,在一九七五年二月成为第三十三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男子团体冠军——中国队的五员战将之一。在体育教师柯元忻的悉心培养下,继陆元盛之后,黄锡萍、李小萍、仇晨燕、唐微依、冯哲,都分别进入了国家队或国家青年队,成为中国乒乓名将。
  照当时上海的规定,孩子应在父母居住地区的附近小学上学。喜欢打乒乓球的何智丽,向往“乒乓摇篮”,住到外婆家里,进入巨鹿路小学。
  柯元忻成了何智丽的启蒙教练。
  。一九八八年九月八日,笔者采访了柯元忻。据柯元忻回忆:何智丽本来是握直板的,柯元忻以为横板于她更相宜,硬是要她改过来。这一改,竟定了她的“终身”,从此她便以攻守结合的横板打法踏上乒坛。倘若她仍直板的话,未必使她成为优秀的乒乓选手——至今,每当何智丽谈及柯老师,不忘柯老师对她的这一关键指点。
  何智丽反应迅速,训练刻苦,很快便成了巨鹿路小学校队队员。不论寒暑风雨,每天清早五时她就离家,前往淮海路乒乓房。在那里,柯老师带领着校队的小队员们练习。打到七时多,这才匆匆赶到学校上学。
  在“乒乓摇篮”里,何智丽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她在乒乓之路上迈过一个又一个台阶:从上海市卢湾区少年体育学校途人上海市青少年体育学校,再升入上海青年队,升入上海市从。
  何智丽第一次在全国崭露头角,是在一九八一年参加在太原举行的全国乒乓球锦标赛。
  一九八一年七月二十九日上海《文汇报》所载《乒坛后起之秀何智丽》一文,是何智丽的大名第一次赫然见于报刊,此文详细记述了何智丽脱颖而出的经过:“何智丽今年十七岁,身高一米六四,修长的身材,长着一个活泼可爱的脸蛋。她是一名右手横握拍,弧圈结合快攻型打法的选手。……她在比赛场上的特点是,沉着冷静,敢打硬仗,不畏强手。在这次太原锦标赛女子团体赛中,开始她一直坐‘冷板凳’,但始终没有放松训练,时刻准备应战。在争小组出线的关键一仗对河北队比赛前,教练员果断地决定由她打头阵,与国家队名将齐宝香对抗,问她‘有没有信心?’她毫不犹豫地表示‘已充分作好准备’!这样重要的一场关键球,甚至连身经百战的曹燕华都颇感紧张,但她非常沉着,敢打敢拼,第一局在三比九落后的情况下,反败为胜,以二比零战胜齐宝香,为上海队出线打开了局面。在团体赛进入前四名决战时,她又以二比零胜北京队的好手谢春英。在冠亚军决赛中,上海队再度与河北队交锋,她再次出场,这次对手换了国家队的又一名将耿丽娟,第一局在十六比十九落后的不利情况下,又一次转危为安,最后又以二比零获胜。一名后起之秀,在大将云集的鏖战中,连胜三员国手,当然要引起乒坛的注目。”
  这里提到的齐宝香,一九七九年便在全国第四届运动会上获女单冠军。这年,她进入中国乒乓球队。
  一九八一年初春,在南斯拉夫举行的第三十六届世乒赛上,齐宝香作为中国乒乓球女队主力参赛,击败韩国最强的选手李寿子,夺得女子团体冠军。
  初出茅庐的何智丽,居然能够战胜中国乒乓球女队主力齐宝香,显示了她的实力。这一战,仿佛成了何智丽进入国家队的“入门考试”。几个月后,她便顺顺当当跨入国家队的大门。
  紧接着,一九八二年五月在杭州举行的全国乒乓球优秀运动员比赛中,何智丽先是击败了世界冠军童玲,又打掉了乒坛名将曹燕华,成为女子单打比赛中唯一保持不败纪录的选手,九战九捷,一举夺得全国冠军。
  这时,她的教练是马金豹。
  一九八二年五月十八日上海《新民晚报》刊载了马金豹对何智丽的评价:“临场冷静,敢打敢拼,接发球技术有明显提高。特别能吃苦。她表面秀气,实际上很勇敢。”
  马金豹还指出:
  “她还缺少国际比赛经验,她的接发球等技术,尚待进一步提高。”
  一九八四年十月,何智丽在伊斯兰堡的第七届亚洲乒乓球锦标赛上露面。当时在国际上尚无名声的她,一举击败了韩国宿将梁英子,夺得亚洲女子单打冠军。
  从全国冠军到亚洲冠军,何智丽一步上一个台阶。她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呢?
  一九八四年十一月三日上海《解放日报》的《下一个目标——世界冠军》一文,透露了何智丽的雄心壮志:“一年内争取夺得全国冠军;二三年内夺取亚洲冠军;五六年内拿下世界冠军。”一九八五年三月,中国派出“三丽一玲”——戴丽丽、耿丽娟、何智丽、童玲,参加三十八届世乒赛女子团体赛。何智丽打法凶狠,速度快,落点刁,先是轻取瑞典的林德布拉德,接着又战胜朝鲜队主力李粉姬,终于与队友一起夺得考比伦杯。何智丽登上了世界冠军领奖台。
  何智丽声誉鹊起,报刊上称她为“铁姑娘”、“倔姑娘”、“假小子”,她的“头衔”已从“新秀”、“后起之秀”、“新星”、“小将”改换为“名将”、“国手”、“明星”、“精英”以至“乒乓女皇”了。
  此时何智丽的下一个目标,又是什么呢?
  她的下一个目标很明确——成为世界女子单打冠军!
  那时,中国乒乓球队女队的主将是上海姑娘曹燕华。曹燕华先是在一九八三年夺得第三十七届世乒赛女单冠军。接着,在一九八五年的第三十八届世乒赛上,曹燕华又蝉连女单冠军。
  不过,曹燕华当时患慢性肝炎,带病出征,没有参加第三十八届世乒赛团体赛。
  在第三十八届世乒赛夺得世界女单冠军之后,曹燕华便退役了。
  于是,何智丽取代曹燕华,成为中国乒乓球队女队主将。
  这样,在何智丽看来,三十九届世乒赛的女单冠军,非她莫属。
  她,下定决心,为三十九届乒乓赛苦练着。
  但是,一九八六年九月二十五日,何智丽在第十届亚运会上作为中国女子乒乓球队团体赛主力,惨败于韩国梁英子板下,顿时从波峰跌入浪谷!
  自从何智丽走上乒坛以来,还没有摔得这么惨的!
  何智丽还“灵光吗?”在中国乒乓球队内部,对何智丽的实力如何产生了争议,一路顺风的何智丽,在人生的道路上遇到了逆风。中国乒乓球队内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开始纠缠着何智丽。
  在这关键的时刻,中国乒乓球队顾问孙梅英挺身而出,给了何智丽可贵的支持……’茶,使何智丽、孙梅英结谊早在一九八一年何智丽一进入国家队,她便认识了孙梅英,不过,那时候她们仅仅是认识而已;在何智丽看来,孙梅英是顾问,德高望重;在孙梅英看来,何智丽是新苗,很有希望。
  毕竟年岁相差甚远,彼此之间又没有直接的工作来往,所以见面点点头而已。
  一桩很偶然的事,使这两代乒乓人有了心灵沟通:那是一九八五年冬,中国乒乓球女队访问欧洲,队员有何智丽、曹燕华、耿丽娟,而孙梅英担任领队兼教练。她们来到莫斯科的时候,住进苏联运动员大楼。队员们住在九楼,孙梅英则住在十八楼。
  楼里居然不供应开水。何智丽从小喜欢喝茶——因为她的母亲是广东人,而孙梅英也是个“茶罐”。何智丽从中国驻苏使馆借来了电炉、水壶,在宿舍里烧开水。她得知孙导爱喝茶,顺便给她灌好暖瓶,送到十八楼。
  那时,除了外出访问,闲着没事。每当何智丽送开水来,孙导便跟她聊天,一聊起来,她俩才发现,彼此见解是那么的接近。隔在两人之间的“代沟”在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中消失了。
  “孙导,请你给我指点指点!”何智丽虚心求教。
  “你呀,你的特长是大学生水平,而你的特短是小学生水平!”孙梅英直性子,说起话来没遮没拦。
  “那我该怎么办?”何智丽继续求教。
  “你要尽力克服你的短处。打球的时候,对手总是攻你的短处的。”孙梅英意味深长地说,“我向来主张打球要尽量刁滑,做人要尽量老实!”
  何智丽一听,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当即央求道:‘“孙导,回国之后,你教教我。”
  “好,我是毫无保留的,因为你我都是为了祖国的乒乓事业。”孙梅英答道,“不过,你有你的教练,我只能在你训练之余,给你指点。”
  一回国,何智丽果真在训练之余,请孙梅英给她“加课”。
  何智丽发觉,孙梅英的指点,正是点中了她的技术要害。
  比如,孙梅英细细察看了何智丽的手,看到右手第四指内有老茧,便指出她握板太紧,一定要做到放松,松了才能灵活。
  孙梅英以为,何智丽打球动作幅度太大,便在她身后放了一块挡板。何智丽一后退,挡板一绊,她就摔在地上,摔了几次,何智丽不敢后退,动作的幅度自然减小了。动作缩小,速度也就增快……如此这般,孙梅英指点了几回,何智丽觉得大有进步。于是,不断往孙导家里跑,请求她继续给予指点。
  孙梅英呢?有求必应,抽出星期天,抽出中午,陪着何智丽练球。
  孙梅英这么尽心尽力培养何智丽,没有一分钱奖金,而且还招来闲言碎语,特别是引起何智丽的教练不快。
  孙梅英坦诚地说:“我图什么?我图的是为国家出一个人才呀!”
  何智丽往孙家越跑越勤。孙梅英这顾问,有求必应,有问必答。中国乒乓球队领导谁都未曾把训练何智丽的任务交给孙梅英,而孙梅英应何智丽的请求却在实际上成了她的教练.——尽管她并没有教练的名义。
  不料,孙梅英的一片好心,无端招来麻烦!
  中国乒乓球队的人际关系本来就复杂,孙梅英的热心,却使这人际关系更加复杂化了。尤其是孙梅英本来就因为过分直率,常常仗义执言,得罪了中国乒乓球界的几位领导。不过,孙梅英毕竟是元老人物,不便对她说三道四,那几位领导在她面前还算“小辈”呢!于是,种种怪罪便落到何智丽头上。
  我细细追寻何智丽风波的最初“风源”,我终于从孙梅英那里找到答案:何智丽那时是个单纯的姑娘,本来在中国乒乓球队的领导眼中是不错的运动员,可是由于她主动投奔到孙梅英门下,中国乒乓球队领导便对何智丽有了偏见!
  在何智丽看来,孙梅英是中国最老资格的“乒乓女帅”,又是最富有经验的女队教练。在孙梅英的培养下,曹燕华蝉联了两届世乒赛女单冠军。由孙梅英培养的张立、杨莹,也都名震世界乒坛,成为中国乒乓球队夺取女团世界冠军的主力。何智丽要夺取世乒赛女单冠军,当然应该请教“孙导”,拜孙梅英为师。
  可是,何智丽压根儿没有想到,在中国乒乓球队,教练之间的龊龋,要找运动员出气!
  内耗,成了中国乒乓球队的“特短”。内耗的加剧,使中国“国球”的实力明显地削弱了。
  “党风不正,队风不正,球凤不正,正在腐蚀着我们的乒乓事业!”孙梅英说出了心中的忧虑,“在中国乒乓球队,冠军掩盖着深刻的内部矛盾!不彻底解决这些矛盾,冠军迟早要丢光!尤其是中国乒乓球队‘通天’,有些人仗着有后台,碰都碰不得………自从何智丽投奔到孙梅英门下之后,不巧,她在一九八六年九月的第十届亚运会上,败在韩国梁英子板下。于是,中国乒乓球队中就有人说“闲话”了:“何智丽在训练上走了弯路!”
  不言而喻,这是指孙梅英指导错了,使何智丽“走了弯路”。
  何智丽坚信,孙导是高水平的教练。孙梅英的指导,没有错。她继续在孙梅英的指导下训练。
  孙梅英向何智丽指出:“你的球,输在胆量上。你有五分球艺,只有两分胆量。你提高胆量,你一定能胜!”
  孙梅英还指出:“你要争取高处击球,果断抢攻,不能等弧圈发挥威力才起板。要知道,同样在桌边迎击球,身体前倾和稍后明显有主动和被动的区别。”
  在孙梅英的指导下,何智丽的球艺有了明显的进步。
  就在第十届亚运会之后不久,何智丽在第八届亚洲乒乓球锦标赛上大显身手,她连拿女子团体。单打、双打三项冠军。
  接着,何智丽又在红双喜全国精英赛上,夺得女得冠军。
  这下子,何智丽笑了,孙梅英也笑了。
  这下子,那种说何智丽在训练上“走了弯路”的话,也就没有市场了。
  紧接着,尖锐的矛盾,终于在“让球”问题上大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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