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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海容的一封信


             ——《海容小说集》代序

海容同志:

  很高兴你的小说终于得以结集出版。庄稼总算收到场上广。而农民一年总有一次麦秋,你却是多年辛苦耕耘的结果,所以更值得祝贺。
  你叫我就你的作品发表些意见。我以为对你作品更有发言权的应该是高嵩同志,我是通过他才认识你和你的小说的。在他的介绍中,我最欣赏的是这样一句话:“他像婴儿、像醉汉,若无其事地晃进了现实冲突。”后来我参加了对你和其他几位宁夏业余作者的讨论会,读了你几篇作品,果然和他的印象相同。但我以为你是一个清醒的醉汉,不过是借酒装疯而已。我们的文学界以及整个社会,当然主要需要清醒的人,但在某一刻,清醒者却常常以醉汉的面目出现,所谓“难得胡涂”是也(我在许多人家里或办公室的墙上看到过板桥老人的这条横幅,可是主人很可能其实就是个胡涂人)。
  好了,我不准备多谈你作品的社会功能和你已经取得的成就。能够出书,并且在宁夏文学界已被承认和重视,就足以说明这方面的问题。
  在讨论你和其他几位作者的讨论会上,我曾作了一次本没想发言的发言。我明明知道可能会有人误解,可是“说实话的冲动”总是按捺不住。固然有因为本不准备说而致使说得不清楚的缘故,也有一般人难以理解的原因。在会后,好像就有人说我是在提倡大家都去“参禅”,而我不过试图提醒人是不是可以用另外一种观照生活和观照生命的方式而已。如果我面对的是一群宗教徒,我就会请他们试一试用辩证唯物卞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来观照生活和生命了。
  从小说艺术的没落,不由得使我想到整个人类智慧的退化。这不是我们中国一国的问题。在世界范围内,苏联的小说家,哪怕是得过诺贝尔奖的也好,至今没有出现超过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大家;美国历史短,且不去说他;英国当代的作者,我还没有看见一位比狄更斯和萨克雷更有才华,作品更具有经典性的;法国也同样,几位诺贝尔奖的获奖者的作品都不会比巴尔扎克、斯汤达、雨果、左拉、莫泊桑流传得久远;就拿童话来说吧,你举得出来有一个当代作家达到了(不说越过)安徒生或格林兄弟的水平么?我们自己,不举大家都熟悉的《红楼梦》,就看短篇,有一篇在艺术上赶得上《在酒楼上》,在人物塑造上比阿Q更具有典型性的么?
  而近代和当代,却是讨论创作方法和创作思想最多最激烈最“富有成果”的时代。
  “我们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臭虫”。
  小说虽然是雕虫小技,其实却是和一切艺术形式和科学一样是人类智慧的表现。你读到的所有小说中使你拍案的地方,并不是高技巧的发挥,而是智慧的闪耀。也许有人会说小说尽管不怎么行,可是人类在科学上不是取得了空前的进展吗。表面看起来似乎如此,但人类用科学手段来自我毁灭也是空前的。你“像醉汉一样,若无其事地晃进了现实冲突”倒真无所谓,整个人类都在非常聪明地愚蠢着却实在值得忧虑。
  请你原谅我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你如果注意到我在那次会上讲的和现在写的,你就会知道我现在根本不在考虑什么小说问题,我提议召开各种创作讨论会不过是在尽我作为一个文艺团体的领导人的义务罢了。
  但我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请你读一读汤因比和池田大作的对话《展望二十一世纪》。这两位学者把人类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中国不是没有道理的。中国文化中的确包含有发展智慧的方法,就看你是不是能去发现它。一个小说作者,对技马的钻研远远不如提高自己的智慧重要。
  一封简短的信只能谈到这里。请相信我,我真的是看到你小说中的某些段落和语句仍有智慧的闪光,认为你的作品能结集发表对当前读书界是有好处的,所以才给你说了这些;我也相信你能够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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