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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策划是个残酷的行业,尤其对于中国第一代策划人。他们较量的不仅仅是智慧,还有阴谋与手段,他们付出的不仅仅是青春和汗水,有时甚至还有做人的尊严。
  飞机呼啸着降落在海口国际机场。朱联学夹杂在人流中茫然地走向出口。这座城市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自从它成为中国最大的经济特区的首府后,一年中,他总是会来上几趟的。来的目的,无非是为那些处于前沿阵地敢作敢为同时也舍得银子的企业“把脉会诊”出谋划策;或是将满腹的策划理论和营销案例按小时收费倾泻给那些混沌初开求知若渴的企业经理。总之是被盛情邀请来的,是座上宾,是专家,是救世主,最重要的——是不会空手而归的。
  然而今天则不同了,机场外没了迎接的专车,也不会有豪厦华堂中接风洗尘的酒席宴会,更不会有早已答好了名字的支票等着他入帐,甚至,连返程的日期也遥不可知——他现在是个亡命之人,正在躲避着官家的缉拿和几千万元的债务。尽管在这里有不少他的崇拜者和朋友,但他却一个也不敢去联络,他只能仓皇无措而来,然后悄无声息地匿下,默默地、孤独地等待明天。
  他知道高机场不远有一家名叫“黄鹤楼”的宾馆,价钱尚还公道,便信步走去。笔挺的西服早就脱掉了,涌散在空气中的热浪使他汗流浃背愁眉苦脸,衬衫的袖子几乎被挽到了肩膀,两支枯瘦如柴的胳膊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双腿如负重千斤般地蹒跚前行。他偶尔停下脚步,站在路旁,一边挥汗如雨一边看着眼前一辆辆门窗紧闭的轿车飞驰而过,呆愣,肃然,苦笑,叹息,然后摇摇头甩甩汗继续蹒跚。
  入夜,他赤条条地躺在床上,仰望着伞状悬挂的蚊帐,一动不动地静默在黑暗中。隔壁房间里挺热闹,床头被撞得“咯咯”响,女士真假难辨的呻吟声和男士节奏分明的劳动号子此起彼伏;间或有飞机的轰鸣由远及近,震得窗户“嗡嗡”颤响,及逝,隔壁的二重唱顺茬响起且愈显高亢。这让朱联学想起了“不到海南不知道身体差”的名言,不禁在黑暗中突然来了性欲。他想,人的这种要求真是很有意思,高兴时可以推波助澜,失意时也能排泄愁绪。看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过于武断了,应该加上一句“何以解忧,还有XX”。他想起了刘雨新。
  刘丽新的感觉真是不错,她不仅能让朱联学获得生理上的满足,更能使他产生一种心理上的自信——她在狂风暴雨中到达高潮时的喊叫和风平浪静后满意留恋的微笑常使朱联学异常自信。自信尽管人近中年,他仍然强大、仍然可以战无不胜。
  朱联学翻了个身,床垫内的弹簧随之“哽蹦”作响,这使他猛然回到了现实,回到了眼前走投无路的困境中,心情复又颓丧沉重起来,刚支愣起的玩意倾刻间疲软下去,真是来时快去时更快。此时隔壁似乎是收工了,房门开启之际;几声浪笑随之远去,四周归于平静。耳畔没了挠心的动静,心里空荡荡的没着没落,床垫“哽嘣”地响了几声,朱联学辗转着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朱联学一直到午后才起床。其实他早就醒了,只是懒懒地躺在床上不愿起。很久没有这种无事可干无牵无挂的感觉了,周围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开阔和安静起来。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和朵朵浮云,听着走廊里时隐时现的各种方言和脚步声,脑中无所念心中无所思,双手枕在脑后,感觉着空荡荡的一无所有的落寞和凄凉,一愣便过了中午。
  他在街边的小铺里吃了盘海南特色的北方水饺——一种泡在菜汤里的肉面混合物。然后叫了辆“的士”进入市区。
  他看见当地一家著名公司的办公大楼在午后的阳光下巍峨挺拔金光四射。他与这家企业的老板很熟,在北京和海口的多次聚宴中无话不谈惺惺相借,俩人年纪也相仿,只是对方多了一个大学的文凭而已。朱联学下了车,站在这座巨大辉煌的建筑物前左顾右盼首鼠两端。最后还是打消了进去的念头。他沿着海口大街漫无目的地溜达着,看见路旁的电线杆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广告:有招生的,招聘的,装修的,还有治性病的花花绿绿的四处乱贴。他对几则店铺转让的广告挺有兴趣,驻足仰面细细地浏览:本人因有急事欲回大陆,特转让临街旺铺一处,约七十平米,XX路XX号,价格面议。联学看了几处,记下几个电话号码。在电话亭打了电话,觉着太贵,地点也不理想,付过话费继续溜达。他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不清楚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中如何立足。他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是好好为自己策划一把,然而,这位在别人眼里永远有出不完的主意,卖不光的“点子”的“策划大师”,此刻没了主意也没了“点子”,他那颗被自己引为自豪的智慧的头颅在关键时刻出了故障。
  他在一处长途汽车站前驻足,看着卖票的小贩忙前忙后不遗余力地吆喝着乘客上车,见大客车的风档玻璃上贴着“海口——三亚”的字样,心中猛然一动:去天地的尽头走一遭?也许,到了那儿,才会有一条回头的路……
  他匆匆赶回宾馆,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退了房。然后“打的”直奔长途汽车站。五六个小时以后。他随着一辆破旧不堪的“大黄海”屁颠儿屁颠儿地来到了已灯火通明的三亚市区。
  一早醒来,他急不可待地叫了辆“的士”直奔天涯海角。
  那两块著名的巨石突兀矗立,“天涯”和“海角”四个红色的大字,在肆虐的骄阳暴晒下,依然风骨遒劲,超凡脱世。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巨石,走得越近,他便越觉得自己的渺小。他仰起头,眯起眼,用近乎顶礼膜拜的虔诚感悟着巨石,不,严格意义上讲是天与海的智慧和力量。

  这时,他的眼圈红了,他的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转,说不清他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狼狈不堪,惶惶不可终日的凄惨而一时心酸,还是由于对天与海的力量和智慧的崇拜而热泪盈眶。
  他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巨石,旁若无人,犹如入定。可是过了十几分钟之后,他的面部突然变得狰狞可怖,后槽牙咬得咯嘣嘣的响,“什么天涯?什么海角?妈的,今儿我非把你们丫全征服了不可!”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诅咒发誓。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着。在退到离巨石约摸二十米左右的距离时,他停住了后退的脚步,深吸一口丹田气,拧身、发力、助跑,飞也似地冲向巨石,他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就攀上了“天涯”的巨石。扑面而来的海风吹得他衣发乱舞双目难睁,他张开嘴大口地吸吐着。远处,天蓝蓝、水清清,海天一片,绵绵无尽。然而,这些美丽、壮观、浪漫的风景在他眼里却是暗流激荡,险象环生。
  人到了垂死的时候,都会尽全力去做最后一搏的。朱联学原以为他只要骑到了“天涯”的背上,便能拥有天和海聚汇起的全部智慧和力量,也许,他可以脱胎换骨,可以从头再来。从天的尽头,海的尽头一路征杀回去。
  可是,当他迎着成涩的海风,仁立在天涯巨石上举目远眺的时候,他并没有聚敛到天和海的力量——一种足以支撑他从头再来的力量,反而被那浩瀚无垠的南中国海一瞬间摄去了他全部的勇气和智慧。他立马瘫软了下来,咕咚一声跪倒在天涯的巨石上。
  “难道我真的走投无路了吗?难道我真的没着没落了吗?”想到这里,他难过得哭了,先是嘤嘤啜泣,后来索性放声大哭。人生失意须尽哭。朱联学哭干了眼泪,哭哑了嗓子,他也彻底绝望了。
  突然,他想到了死,这又是连做梦都没梦到过的事情。
  这会儿,他只要从这天涯的巨石上纵身一跃,便可以迅速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可往深一想,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死倒容易,可死了之后,风雨雷电,江河湖海,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所有所有的一切再也与自己无干,世界上会永远没有了朱联学这么一号……想到此,他吓得魂飞天外,仿佛一块黑幕把他严严实实地裹住了,令他窒息。
  他渐渐地清醒过来。看来,活着不容易,死更不容易。
  看样子他只能半死不活地凑和下去了。他决心已定,索性盘腿坐在了巨石上,面向大海做起了瑜伽功,进而努力将自己的思绪拉回到几天前,在让历史告诉未来之前,他觉着自己无论如何先得总结一番历史——一个顺顺当当,风风光光的“国际绅士节”,一个赫赫有名,战果辉煌的策划人,怎么到了今天这般惨不忍睹的份儿上。
  “北京国际绅士节”的策划最早源自一次酒宴上的闲聊。
  几位老板围桌而聚,一边喝酒一边感叹人生苦短却无暇享受。朱联学椰榆地笑道:“甭跟这儿耶稣似的一副受苦受难的样子!你们够可以啦!现如今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像你们这样腰缠万贯名车洋房的?还想怎么着你们……”
  “你以为我怎么着啦?”一个电器商行的老板瞪圆了双眼反驳道,“哥儿们挣的哪一分钱不是牺牲点儿别的什么才换来的?老婆跟我离婚,告说有钱没她——可当初怂恿哥儿们下海的也是她!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甭说这个,甭说这个,说起来谁的苦水都他妈只多不少!”电器行老板的身边坐着一个西服革履五大三粗满脸疙瘩的汉子,眯着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摇头晃脑地嚷嚷,“本来这生意上的事儿就够让人烦的,你别再忆苦思甜了啊,说点高兴的,明儿兄弟送你身西服,卡丹的,去兄弟店里取去!”
  “谢您啦!哥儿们连内裤都是宫里大内高手缝的,穿腻了!”
  “还真是的!”朱联学身侧一个文质彬彬喝得满脸通红的中年人一边松解着领带一边道,“要不说活着没劲呢:满北京城除了桑个拿按个摩就没男人正经消遣的一地界!你再看这女人,真是到了新社会了,变着法儿的折腾,好像全社会都点头哈腰地鞠着她们。弄点儿什么新鲜玩艺儿都是给她们预备的。——别忘了谁是主力军,逼急了老子这辈子除了吃饭不买东西了,抗议,凭什么……”
  朱联学听着他们酒后的胡呲乱抡,一边笑一边在心里琢磨:这帮人,包括那些整日出入高堂华厦追随在洋人身后的“新买办”们,有着丰厚的个人收入和巨大的消费潜力,而且他们的队伍也日见扩大,可为什么就没有人注意到这块潜在的市场呢?男人的钱真的就难赚吗?一掷千金的,是男人多还是女人多?应该给他们一个环境,一个较着劲花钱的环境。说白了,就是得想个点子让他们把钱花出去,否则,他们也憋得难受,其实,这也是个利国利民的好事。马克思说得好,消费既是生产的终结,也是再生产的起点,如果这些有钱人的钱总消费不出去,往低了说,会影响到社会再生产,往高了说,还会影响到历史的发展进程呢。
  朱联学刚刚搞过一次“国际广告艺术(作品)博览会”,在国内的广告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虽然最后一算帐,不仅没赚到钱,反而搭进去几十万,但对于此时的“盖洛普公司”和朱联学来说,钱已不是最主要的问题了。通过这次博览会,他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策划大师”的地位,与国内外的一些广告业巨头建立了密切关系。而且还取得了举办大型商业展示会的宝贵经验。这些,在他看来,又怎是区区几十万块钱所能换来的?当然,名利双收是最好不过的,在他最初策划立项时也是奔着这个目标去的。可一旦因经验不足操作不当而事与愿违,凭着“盖洛普”一年两三千万的业务量,赔上几十万而保住名声也是无碍大局担得起的,这笔帐,朱联学算得清楚。
  此时的朱联学,名声日隆财源滚滚。事业上如日中天,生活中也有了些斑斓的色彩。
  人近中年的朱联学,生活中鲜见女人的身影。“文革”中,革了一辈子命的外公一夜之间成了反革命,他的父母也受牵连进了牛棚去了干校。一去七八年,渺无音信。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是在飘泊和叱呵中度过的。街头,工地,桥下,车站,水泥管里,公园长凳上,甚至是厕所,他飘到哪儿,哪儿便是家,便是睡觉的地方。有时饿得狠了,便不顾一切地去抢,被人抓住后,一边往死里打,他一边还急不可待地狼吞虎咽,有人看着这情景便不打了,骂上两句也就无可奈何地算了,甚至还有同情他的,往他脏兮兮的手里塞上俩钱。朱联学永远忘不了北京人的善良,所以他从不去偷,只是抢,而且是明抢,还专抢国营的食品店,因为他知道那是公家的买卖,即使被抓住,也很少挨打,顶多是送官,派出所蹲两天也就没事了——那几年他才十二三岁,判刑劳教都不够岁数。
  后来,一个好心的孤寡老太婆收留了他,一间破旧狭小的平房成了他栖身的家。老太婆出身解放前的八大胡同,靠卖身攒了点儿送终钱,一老一少从此相依为命。因为出身于劳动人民,属于苦大仇深的被剥削阶级,老太婆的这个养子便沾了光没被送去“上山下乡”。在这几年相对稳定温暖的日子里,朱联学发愤苦读。因为他自认血统高贵非同常人,人世间的种种冷热甘苦之于他不过是在“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他在苦难流离无依无靠的生活中异乎寻常地早熟,在北京人善良的施舍和老太婆慈母般的照料中体味了人间温暖,在反复咀嚼基督山伯爵愤怒的复仇中他顽强地树立起自信。朱联学所有渴望出人头地的梦想其实不外乎源自两点:
  他自认高贵的血统和他的现状。
  又过了几年,老太婆在大地震的恐慌中撒手人寰。此时朱联学正在一家街道办的福利工厂里操作机床。他像一个真正的孝子一样操办了老人的丧事,并且在日后他成为“大款”后重新修缮了老人的墓,墓碑上刻着“儿朱联学敬立”。
  又过了一年,他的亲生父母回京了。
  那幢昔日的朱家宅院物归原主。已奄奄一息的外公在去世前为儿女们安排好了官职:朱联学的父亲和姨夫分别在市里担任了重要职务。他的舅舅则去香港担任了一家中资企业的负责人。因为官职在那里摆着,寻找亲生儿子的事自然会有人不辞辛苦地奔忙。然而令父母惊异的是,劫后重逢的儿子却不愿与他们一起住在宽敞舒适的小楼里,以“上班太远”为由仍旧住在那间低矮破旧的小平房里,不管母亲怎样苦苦哀求,朱联学仍不改初衷,除了每个星期天骑着单车横穿京城去看望一下父母外,那幢西洋结构的小楼里至今难见他的身影。父母曾为他安排过也许在当时是最好的工作,被他婉拒了;也曾在恢复高考后给他联系过一所无论考分是否过线都会被照顾录取的著名大学,他依旧婉拒……甚至连一位其父同样是高级领导、才貌俱佳脾睨众生的傲慢公主所射出的丘比特小花箭也被他不问青红皂白地一把折断。惹得这位伤心的小姐一气之下“亡情”国外。此时的朱联学,除了依旧手不释卷地通览群书外,似乎心静如水恬然忘世,其所思所为令人费解。
  时光荏冉,转眼间十多年过去了,朱联学在一步步地实现着他越来越清晰可见的梦想。父母早就离休了,安详地享受着舒适平淡的离休生活。唯一令他们操心的就是独子朱联学的婚事。他甚至连一次像样一点的初恋也不曾经历过,似乎此生根本便不想理会此事。家里曾给他介绍过几个条件相当不错的女孩子,然而他甚至连见上一面都不肯——人近中年仍不成家,其个中缘由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直到刘雨新有意无意地淡入他苍白枯燥的个人生活,朱联学心中的情感小舟才开始悄然懵懂地扬起了风帆。
  “北京国际绅士节”的策划一经立项,整个盖洛普公司便进入了一种近乎颠狂的忙乱状态中。朱联学是个工作狂,只要是有项目,脑子便会一刻不停地思考,手脚更是不闲,不是四处奔波便是昼夜笔耕。他有一个特殊的思考习惯:就寝前洗脚时只洗一只,另一只悬在脸盆外,脑中便开始思索,直到把问题想明白才高高兴兴地洗另一只,然后就寝——“朱氏洗脚法”的残酷性在于,问题想不明白便不能上床睡觉,因为洗脚没有单洗一只的。日久天长,据说其左脚红润圆滑,而右脚却苍白枯瘦,盖因洗脚水冷热不一之故也。市井传闻,看官信疑自使。
  就在“国际绅士节”紧张筹划之时,刘雨新出现了。
  朱联学是在办公室里见到的她。初次见面,除了感觉到这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漂亮得有些令人眩目外,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刘雨新自称是慕名而来,希望能在朱总朱老师的麾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说话的语调竟还像个少女般顽皮,只是在朱联学看来显得有些做作。他对这位不速之客没有多大兴趣:一是这种自我感觉良好但其实并无一用的“花瓶”他见得多了,二是“国际绅士节”正处在紧张招展的当口,每日里忙得他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哪儿有工夫听这么一个素不相识而且也没什么关系的女人瞎侃?朱联学告诉她眼下正忙,顾不上招聘的事,请她过一段时间再来联系。
  刘雨新听后像挨了一记问棍似的愣了,细白的牙齿咬住红润饱满的下唇,俊睑涨得通红,双手胡乱抻弄着小挎包的背带一言不发地呆望着朱联学。朱联学看着这种情形心想自己是否太唐突了?不管怎么说也应该给人家一机会试试嘛!于是便随口问了一句:“你过去干过什么?”
  “我在1.2.3公司干过。”刘丽新道。
  朱联学听了一惊:“什么?你在‘1·2·3’干过?是付从之的‘1.2.3’点子创意有限公司’吗?”
  “对,就是那儿!”刘雨新恢复了常态,语气镇定,面色从容地道。
  朱联学沉默片刻,脑中闪过付从之在讲台上旁征博引谈笑自如的样子,心里有了些异样的感觉,他审视着刘雨新漂亮的脸蛋,问:“你在‘1·2·3’干什么?”
  “负责客户联络。”刘雨新的回答干脆利落,语气中流露出几分自信甚至是目傲。
  “为什么不干了?”朱联学追问道。
  “付从之信誉太差。”刘雨新的话嘎然而止,这种只有结论没有论据的话,最容易引起别人的兴趣,她在等着朱联学的继续追问。
  朱联学的双眼始终在审视着刘雨新,他看见了一个从容镇定,善于把握谈话内容和节奏,并且十分自信的女人。这与刚开始时那个略显做作只知奉承讨好的“花瓶”的倏忽换位,弄得朱联学难辨真假,不由自主地追问了一句:“付从之怎么了?”
  刘丽新晒笑,无所谓地道:“也没什么,老板嘛!大多这样,卸磨杀驴兔死狗烹,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朱联学无语,心里却也猜了个八九分。他想了想,权衡了一下利弊得失,觉着像她这样在商界里跳来跳去的小角色也不会有什么来头或是危险,而且,她毕竟是一个现成可用的业务员。“绅士节”的招展工作进度缓慢,而她又恰是干过客户联络的。
  朱联学把工资待遇和奖励提成的方法告诉刘雨新。刘雨新二话没说,痛痛快快地答应了。这又使朱联学有些迷惑不解。他原以为刘雨新怎么也会讨讨价或者开口要个什么位置的,因为跳槽的人大多会自恃有点身价而在新老板面前讨个高于原职的待遇或地位,否则跳槽干吗?而刘雨新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她从沙发里站起身向朱联学致谢,顺便要了几份“绅士节”的宣传材料便转身出门。朱联学注视着她苗条的身影被房门掩去,愣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女人真有点令人捉摸不透。
  刘雨新迅速表现出一个优秀业务员的全面素质。她接手工作后,招展业务异常顺利,不少赫赫有名的大企业竞相参展。她几乎是单枪匹马地四处游说,极少需要别人的帮助。
  而更让朱联学放心并欣慰的是,尽管刘丽新成绩卓著,她却从未在任何场合中表现出丝毫自鸣得意目中无人的傲态,始终是笑意盈盈悠缓随和的样于,把公司里上上下下的人围得交口称赞。朱联学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觉得她真是个难得的人才。
  刘雨新似乎很不愿意离开办公室,每天,除了朱联学外她几乎都是最后一个离去。有一次朱联学偶然问起,这才知道她不是北京人。刘雨新说她是西北人,曾在北京广播学院上过四年大学,毕业后分回西北一家省级电视台任编导兼节目主持人。“干的是枯燥烦琐的活儿,周围全是些胸无大志庸俗无聊的人。”雨新嘲讽地笑道,“干了四五年,实在是无法忍受了,觉着这一生要是就这么打发了,真是不甘心!就辞职了……”
  朱联学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由衷地说:“我佩服你!虽然我也是辞职下的海,但你毕竟是女的,我佩服你。”
  “北京真是个好地方!”刘雨新显得有些痴迷,“文化,朝气,机会,梦想。我喜欢北京,所以来了。你看,”她指着窗外夕阳中一片金黄壮丽的都市景观深情地道,“如此博大,如此深厚,如此包容,如此美妙!你是北京人,你真幸运!”
  朱联学看着刘雨新感慨万分的样子有些发愣,忽然间发觉这样放肆地盯着一个女人十分不妥,急忙他顾,同时干咳了两声,道:“好好于,努力!你也会幸运的。”
  刘雨新把目光从窗外收回,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哎朱总,你怎么还不成个家?”
  朱联学真的愣住了,一点精神准备也没有,张口结舌语无伦次:“没没没想过……没时时时间…嗯——这些年……也没没觉着……没必要没没必要……”
  刘雨新笑了,一双美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联学,少顷,起身道:“咱们去吃饭吧?都快七点了。”
  那天夜里,朱联学很久没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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