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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第五病区数百步的地方,有一个长方形的荷花塘。这是我在这里经常盘桓的地方。 我到这里的第三天,去二病区检查血液,沿路左边都是池塘。我心里想:为什么不种种荷花呢?她不仅有经济效益,首先也可供病人清赏。因此,心里老是有些不满足之感。 不久,在散步中,小卉忽然指着西北角对我说,在“消防栓”红箱子的那边,有个荷花塘,正在盛开着红、白的花。 我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高兴起来了。
就在那天晚饭后(太阳还没有落下地平线),我携着手杖,漫步向小卉上午所指方向走去,不到二三百步,果然见到那个荷塘。在铺满塘面绿叶的上头,这里那里开放着红的白的朵朵荷花。我不免停脚澄心的流连了好些时候。以后,每天早晨或黄昏,我总要到那里去看看那些茂密地覆盖水面的荷叶,和直径差不多一尺大的高擎的红的白的花朵,并闻闻她们那微弱但馨逸的气味。 这个荷塘,位置在第四病区的前面,东西约二百步,南北仅及百步。差不多整个池面都被直径约二尺大的绿叶遮盖了,只有某些靠塘岸的地方,才露出一些水面来,即使在很微弱的光线下,它也呈现着反光。那些荷花,好像有分界的,东边开的大都是白色的,而粉红色的主要都开在西边。看着她们玉立婷婷的风致,几次想伸手去折一二朵(自然另一种警戒的念头却把我的初念制止了)。 在常常的临塘观赏中,我忽然忆起旧事来——那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那是我到杭州的第二年暑假。城里空气太炎热了,心情非常烦躁,一点事情也不能干,我打算到西湖上比较清净的地方避避暑。顺便读点书,并写点什么。 恰巧,这时候,秋帆从南京流浪到杭州,暂在我们校舍里歇脚。反正一时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征得她的同意后,我们就到西湖南一带的三台山,租了一家别墅住下了(所谓“别墅”,并不是什么豪华的建筑,只是中等人家所有的一种出租的住宅罢了)。 我们的生活是,我在写点散文,秋帆则主要是看看书。这里地处野外,且周围颇多树木,因此气候比城里实在凉快多了。有时朋友来,就一道去游玩附近的山水。有时我们也要进城(那热得火坑样的杭州市),买点日用物品,或者看看朋友。 进城回寓所的时候,大都时光已经不早,从湖边坐小船向北划,到了上岸时,天都昏黑了。有月光的时候是不多的。因此,我们不免“摸黑”。从登岸处到我们的寓所,还有一段曲曲折折的小径。小径边多是荷塘,荷花正在盛开。即使在昏黑中,也能大略分辨出来,特别是那些白色的花朵。何况还有香气在提醒我们——不,应该说是逗引我们呢? 这时候,我们拖着有些疲倦的身子,在星光下,往往还加上萤火虫的光,慢慢地走着。闻着被凉风吹来的荷香,我们各自落入沉思里。沉思什么呢?秋帆所想的我不很清楚;我想的却是关于荷花的典故,以及与之有关的自己生活的事。这样,直到了寓所门前,我们还迟疑地舍不得抛开那模糊的花影和那清醇的香气。 六十多年了,时异事迁,今天我在绕行荷塘的时候,不但地异境迁、人已耄,而且当时同在江南分赏这花中俊物(荷花)的秋帆,也早已经不在世间了,连她的骨灰也远寄在岭表她的故乡了! 眼前的荷塘,是使人伤感的。今后,我真怕环绕着它慢步,特别是闻到她那有刺激性的香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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