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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端午节再一次姗姗来到了南阳城区。节日一大早,昌盛就让旺旺端了满满一竹筛小瑾包的粽子、炸的油饼、煮的鸡蛋,还有大蒜,父子俩一前一后地向承达家走去。小城的规矩,逢了节日,晚辈人总要端上点好吃的东西送给长辈以示敬意,如今尚家的长辈就是承达了,昌盛自然要照规矩行事。再说,叔叔一直卧病在床,这段日子因为忙去京展销的事,一直没有去探望,他也想借这个机会去看看。
  叔叔承达仍躺在床上,身不能动弹,话不能说清,只有眼睛尚好,看见昌盛、旺旺父子进来,眼中现出一丝深深的感动,右手在哆嗦着左右摆晃。文琳婶子在昌盛身旁解释:“他这是在表示高兴,他脑子清醒,对什么事都能看明白,就是无法表达。”昌盛俯下身握住叔叔的那只右手,希望通过自己的手,把心里的那份问候和祝福送给叔叔。叔叔年纪不是很高就遭受这种折磨,让人心里确实难受。昌盛对这位叔叔因为从小不在一起生活,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但那份血缘相连的亲密关系,还是让他此刻在心中充满了对叔叔的同情和心疼。
  “婶子,承达叔在治疗上和生活上遇到了啥困难,你只管找我说,啥样的好药品,啥样的好吃食,咱都可以买。”昌盛扭头对文琳婶子交待,“有啥需要跑腿的事儿,天天弟弟要是忙的话,就叫旺旺去!”
  文琳笑笑,说:“有啥事办不了的,自会找你们;你们爷俩经办那个集团,也忙得够戗了;这回去北京办展销,办得咋样?”问话出口后,一双眼里就露了些审视的意味。
  昌盛的眉头像受了蚊子叮咬似的轻微一搐,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后他就笑了,说:“办得挺好,有穹穹弟弟帮忙,一切都还顺利。”他不想把和尚穹的冲突暴露出来,尤其不想让承达叔和婶子知道,那只会加重他们的思想负担。兄弟之间的争执,还是慢慢把它忘了吧。
  承达叔的右手再次抬起哆嗦着摇动,双眼里带着一股询问的神色,口中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声音。昌盛有些茫然地望着叔叔,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文琳婶子见状急忙解释:“他这是在嘱咐你把企业办好,说企业办好了可以扩大就业维护社会稳定。”昌盛听罢心里一阵感动,当初承达叔是反对办这个丝织企业的,现在他总算理解了自己,看出了办企业的好处。如今,单我吸纳的劳动力已有几千了,少了这几千个就业岗位,社会当然就多了一份动荡力量。叔叔,你这会儿总算明白了,可惜你已没有了支持我的力量。你不可能知道如今办企业的难处,到处都有掣肘的力量,稍不留心就会招致损失……
  昌盛那天往家走时心情有些沉重,叔叔被疾病折磨的景况让他再一次意识到病魔的可怕。这使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自己也已是快六十的人了,疾病随时可能找到自己的身上,万一有一天自己也像承达叔这样躺到了床上,那个庞大的尚吉利集团能不能正常运转?
  “旺旺,如果我现在突然像你承达爷爷那样,一下子躺到了床上不能动,你怎么办?”他转身去问身边的儿子。
  “那咋会可能?你身体这样好!”旺旺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惊奇的笑意。
  “我是问假若我真的像你承达爷了你咋办?”
  “那我就每天到你的床前问一遍需要干啥。”
  昌盛的心咯噔一响:我的祖奶奶!随即便觉得,有一层细细的虚汗从背上渗了出来。
  昌盛抓紧了对儿子旺旺的训练进度,他现在对培养儿子的紧迫性有了新的认识。过去爷爷达志提醒他要抓紧培养旺旺时,他只是觉得有道理,却并不认为就是逼到眼前的事,总感到来日方长。在端午节又一次看了承达叔的那副模样之后,他才真正有些慌了:你敢保证自己就不得那样的病?!一旦你突然间得了那种病而旺旺又没有指挥整个集团运转的本领,那你和爷爷多年辛苦努力建设起来的一切岂不要很快毁了?
  端午节过后的第三天,他把儿子叫到办公室里,神色肃穆地说:“你已经在蚕茧基地、缫丝厂、丝织厂、时装厂都干了些日子,熟悉了基本的生产过程和技艺,今天你给我讲讲你对咱们家从事的丝绸业的看法,讲讲对蚕茧基地和几个分厂的认识和感觉。”
  旺旺想了一下,说:“咱们家干的这个行当,说到底是为人们提供一种美丽的用品,是用一种五彩缤纷的天然的东西去装饰人们的生活。随着人类文明程度的提高,人们对美的用品的追求会越来越迫切,而且要求这种美的用品和天然的东西相连,这就为我们家所从事的丝织业提供了发展的大环境,它前景广阔,值得努力去做。”
  “嗯。”昌盛点一下头,“说下去。”
  “我说说咱们的蚕茧基地,这个基地的功能是两个:一个是提供最好的茧;一个是提供足量的茧。从眼下来看,第一个目标实现了,第二个目标还远没有达到,现在茧的产量只能满足我们生产能力的百分之三十。我们下一步应该继续扩大桑林和柞林的种植面积,要向山区发展,工人要有上万人的规模。”
  “说下去。”
  “缫丝厂的任务就是要提供高质量的丝,要保证好茧出好丝。可现在我们缫丝厂的A级丝只占全厂产量的百分之八十二,要争取达到百分之百。要向日本和韩国学习他们的缫丝技术,应该派些工人出去学学。”
  “嗯。”
  “丝织厂是我们办得最早也是办得最好的厂,眼下织出的绸缎的确不错,但染印工序有待加强,花样的设计和颜色的品种有待改进,不能总是传统的那几种,要有新的创造,要借助计算机来设计和分色。”
  “说下去。”
  “我们的时装厂办得比较差,生产出来的服装积压大多,原因是式样不时髦、品种不是太多。丝绸服装的主要销售对象是中、上流社会的人,这些人追逐时髦,因此设计师必须有预见性,而现在聘用的设计师年龄有些偏大。”
  “还行。”昌盛点点头,“说得还都能照板,但会说这些并不等于你会管理,从今天起,你去咱办的尚吉利综合大学找企业管理系的阎教授,我已经给他说好,让他单独给你一个人讲课,就讲企业的制度建立、财务管理、人才录用等实用知识,你必须好好听讲!”
  “我明白。”
  整整半个月,那位阎教授一天到晚和学生旺旺坐在一起,把别人要学一年多的东西,不停顿地灌进了旺旺的脑子里。
  接下来昌盛又让旺旺到集团本部的劳资人事部、生产调度部和财务部各干几天,具体了解这几个主要部门的工作程序。
  这是一种强化训练。
  在进行了这样的强化训练之后,昌盛在一个早上召集所有的高级管理人员宣布:从今天起,他要休息一段日子,集团的所有事务均由旺旺全权处理。旺旺当时满目慌张地看定父亲,昌盛没有理会儿子的目光,只是挥手让人们散去。
  接下来昌盛让人在他的办公室中间挂了一道厚厚的布帘,并在布帘后摆了一张桌子。每天上了班昌盛都坐在布帘后的桌子前读书,而让旺旺坐到他原先的那张办公桌前处理集团的全部事务。这样,他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人们的各种请示,也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儿子对各种请示所作的答复。常常在一天结束之后,他会把旺旺叫到身边,对他一天的处置表现进行一番讲评,指出哪些处置正确,哪些处置失误,并告诉他怎样进行纠正。旺旺一开始以总经理的身份处事自然慌张,但一想到身后有父亲坐阵,便也渐渐胆大起来,按自己的思考根据自己学到的知识做出各种决断。
  这种独特的实习告一段落之后,昌盛才稍稍松一口气,转而去应付另一个紧迫的问题:如何扩大出口和国内销售量,把积压的东西销出去,从而打开眼下的被动局面。
  也就在这期间的一个晚上,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和儿子旺旺一起坐一辆马车正向前行驶,一阵狂风突然把他吹翻到了车下,马惊得飞奔起来,他看见旺旺惊恐地扭头喊他,看见惊马拉着马车沿着一个悬崖的边沿奔跑,一边的车轮眼看就要掉下悬崖,他吓得高呼而醒,小瑾急忙拉开了电灯。
  什么也没有,没有车没有马没有悬崖没有风,只有一屋子的宁静。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嘟囔了一句:奇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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