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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尚吉利集团仍在运转,但谁都能感到,它的运转速度已明显慢了下来。集团要解体的消息已传进了每个职工的耳朵,一股不安情绪已钻进了人们的心里。早晨上班后,宁贞怕产品质量在这个时候出现问题,专门到各车间走了一趟,对关键岗位作了一次检查。她检查完刚回到办公室,电话里就传来了昌盛心脏病发作住院的消息。
她呆呆地握住话筒,许久没有放下去。
尚昌盛,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垮呀!看来,他的心脏是真的有病!这些天,每当她看见昌盛总用手去捂去拍左胸部时,她就有点怀疑他有心脏病。现在证实了。昌盛,你得小心自己的身体!
她赶到医院时,看到卓月校长正在走廊上劝慰低声抽泣的小瑾,便走到旺旺身边询问昌盛发病的经过,旺旺简单地说了一遍,她听罢默然无语。又是尚穹,亏你还是尚昌盛的亲堂弟,你难道非要把他置于死地才甘心?人为了钱财家产,就可以变得这样狠心?……
一个医生从昌盛的病房里出来,宁贞急忙迎过去询问。“心肌梗塞,很严重,随时都有危险。”那医生简短的话语像石头一样砸进了宁贞的心里。呵,老天,保佑昌盛度过这场危险吧。
她隔着病房门上的透视玻璃向里边看去,昌盛正浑身插满管子仰躺在那里,身子一动不动。这一霎,她想起了她进厂应聘的那个上午,那时的尚昌盛,身子是多么的强壮;想起了当初昌盛从日本办展销会回来的模样,那时,他是多么的精神;想起了尚吉利集团成立的那天,他笑得多么自豪多么自信!她知道他的这次倒霉,是从北京展销会开始的。一想到北京展销会,她就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告诉昌盛关于尚穹在展销厅租金上捣鬼的事。也许,那才是昌盛这次倒霉的起点!如果那是起点,那自己就也有责任。她又一次地在心里自责:假若自己当时不那么鲁莽的贸然说出那事,他就不会去当面训斥尚穹得罪尚穹,从而引发了后面的事情……
她再一次觉得大股的歉疚升上了心头。
因为不允许进病房探视,她只得先回到厂里忙碌。下午快下班时,旺旺忽然慌慌地跑进厂里找到她说:“快,我爸爸要见你和月儿姑姑。”宁贞的心莫明地一抖,急忙骑上自行车向医院奔去。
她和卓月几乎同时走进昌盛的病房。昌盛脸色蜡白地躺在床上接受输液,小瑾神情紧张地一边看着床头柜上的心电仪一边摸着他的脉搏。昌盛看见她俩进来,用有些迟钝的目光示意她们靠近床头,尔后低哑地开口说:“医生说我的心肌梗塞很严重,趁我这会儿还清醒,有几句话我想给你们说说!我已经想了,在同尚穹分割财产时,不动产方面,我大概只能留下丝织厂和尚吉利综合大学,其它的都要归尚穹了。这两个部门,是你俩负责,月儿是我的表妹,宁贞我也一直当妹妹看待,一旦我有什么意外真的死了,盼着你俩能辅佐着旺旺,把这份家业保住,能争取慢慢有个发展更好。旺旺还小,缺乏管理经验,他妈妈过去实际接触管理也少,一切全仰仗你俩了,昌盛在九泉之下也会记住你们的恩德……”
成串的泪珠滚下了昌盛那毫无血色的双颊。卓月上前紧攥住昌盛的手,急切地劝慰道:“你别瞎想,你会好起来的……”宁贞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只要她一开口,眼泪便再也不会间住。不能让昌盛再看见自己流泪,那也许会引得他更加伤心,而他是不能再激动的……


宁贞想了差不多一夜,才想出了一个帮助尚昌盛的办法:给在美国的表哥栗振中打电话,请他尽快把预备投资的钱汇来,让昌盛用这笔钱支付尚穹他们索要的那份家产,从而使尚吉利集团所属的企业都能得以保全,都继续得以运转。
电话很顺利地拨通了,电话那头传过来的栗振中的声音,饱含着早晨的气息,清新而有朝气。宁贞猜他可能睡了一个好觉刚刚起床。她以尽量平静的口气,简捷地说了一遍尚家发生的情况和她的希望,尔后静等着表哥开口,这是她第一次求他,她估计表哥会痛快地应一声:可以。但电话那头却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她以为电话中断又催叫了一句:“表哥!”对方才缓缓地开口:“贞妹,很感谢你告诉了我这个信息,这有点出乎我的意外。鉴于原来看好的条件发生了变化,我已决定不再向尚吉利丝织集团投资,请向尚昌盛先生转达我的歉意……”
宁贞怔怔地握着听筒。她没有再说别的,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可笑,商人是要追逐利润的,想凭几句恳求就把一大笔资金要过来有点不太可能,我还是想得幼稚了。她在挂断电话时,失望地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宁贞回到家时,见家福正和哥、嫂、爹、妈一起愁眉紧锁地坐在屋里,宁贞知道他们也是在为尚吉利集团的前途忧虑。如今,尚吉利集团的命运和自己一家的生活连在了一起,一旦尚吉利集团垮台,有四口人在这个集团工作的她的一家,生活境况当然也会发生重大的变化。
“尚昌盛的身体今儿个咋样?”宁安开口问。
“还在危险之中。”宁贞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唉,但愿他能抗过去。”
“我下午听说,法院就要为尚穹他们继承遗产的事做出判决了。”家福郁郁地接口。
“这么大的一个企业,就眼看着让尚穹这人给拆散了?”宁安捶了一下自己的膝盖,“让人心疼呀!”
“该生法子栏一拦他才好。”晶子插嘴说道。
“咋拦?”家富问。
“劝劝他。”妈妈接口,“万一尚吉利集团散了,咱这能种庄稼的地又不多,得有多少在集团打工的人没有了事做,咱这一带有多少村里的人又要闲下来了。”
“尚昌盛给尚穹下跪恳求都不成,谁能劝得了?”宁安摊了摊手。
“那就吓!”正给孩子喂奶的晶子忽然张口出主意。
“吓?咋着吓?北京城里的当官的,啥场面没见过,还怕你吓?”宁安瞪了一眼妻子。
“那也不一定!这世上谁都有害怕的东西,拿他最害怕的东西吓他就能吓住!”晶子坚持说。
“嗬,嫂子懂的还不少。”家福苦笑了一下。
“女人之见。”宁安道。
“眼下要紧的得知道他害怕啥。”晶子仍然坚持自己的主张。
一直没有说话的宁贞这时注意地看了一眼嫂嫂晶子,开口道:“你说得有些道理,谁都有害怕的东西!”
“就是!”晶子见妹妹支持自己,眉头舒展了开来。
“尚穹也有害怕的东西。”宁贞目光飘向窗外,声音低得像是自语……
第二天早上宁贞起得有些晚,她起床时哥哥和嫂嫂都已上班。她匆匆吃过饭推上自行车就向市里赶,骑出村没有多远,忽然瞥见尚吉利蚕茧基地的蚕房那儿,有几百个人围聚在一起,且不时有阵阵的喧哗声传过来。出了啥事?因为哥哥是基地的主任,她不能不担心,便车把一扭骑了过去。
哥哥在人群中看见宁贞,快步走过来说:“基地有人得到消息,说尚穹准备把这个基地卖给山东一个靠做蚕蛹生意发了财的商人,那商人买去的目的,一个是卖活蚕蛹,一个是要用蚕蛹做罐头。茧割破取出蚕蛹后再缫丝,丝的质量就不知道要下降多少倍。这消息真要确实,那这个基地离垮台散掉的日子肯定不会远了。基地的工人们听说后都有些焦心,便都聚在了这儿议论,大伙都不想丢掉这个饭碗。”
宁贞吁一口气,把目光在那些或立或蹲的工人们身上扫了一遍,她认出那其中的许多人来自四周的村子。这些早先收入微薄的农民如今有了一个挣钱多的工作,当然不愿再失去,他们的命运已多少和尚吉利蚕茧基地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
“宁贞,”一个认识宁贞的邻村男子这当儿走了过来,“你和你哥能不能去劝劝尚穹,让他别把咱这蚕茧基地折腾散架了。他和尚昌盛是亲堂兄弟,哪怕分了家把这基地还叫尚昌盛经营也行,可千万不能卖给做蚕蛹罐头的人,咱这四方八村的多少老少爷们还靠在这基地做工挣钱吃饭呐!”
宁贞苦笑了一下:“指望俺俩去劝怕是不行了。”
“能不能想个别的法子?”那人满怀希望地看定宁贞。
宁贞再次摇了摇头。我能想个啥法子呢?她的目光在那些满脸忧虑的蚕工们身上缓缓移动。不过也真得想个法子,仅仅为了这些蚕工们的饭碗,也应该想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