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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常醉不常醒——”她凑在怀宇耳边大吼大叫。“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你小声一点。”怀宇同时得扶稳她、关上车门、撑伞,一连串的动作让他手忙脚乱。
  “我——我还会背其他的唷!”她打个酒嗝,醉态十足地斜觑他。“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邀明月,咦,今天怎么没有明月?”
  “今晚下雨,月亮当然不会出来。”他竭力扶稳走路颠颠倒倒的醉美人,轻言轻语哄她。“乖乖不要吵!”她打个踉跄,差点一张脸贴在地上。“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还有——举杯消愁愁更愁。呃,我想想看,对了,还有——我醉君复药,陶然共忘机——”
  “璀灿,乖嘛!”他实在劝无可劝。
  谁能猜得到几杯“血腥玛丽”居然可以醉倒人?酒量差还爱喝!若非怕被她闹得站不稳跌在地上,他早已一把扛着她进屋去了。
  今晚运气实在太背,邻居家似乎来了客人,两部车挡在他的车库入口,害他停不进去,只好把车子停在路边,露夜冒雨扶着她进家门。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她仍然喋喋不休念个不停。
  好不容易把她扶进他的房里,两人身上已经微湿,看着床上比手划脚、醉得一塌糊涂的小女人,他面临另一项更大的挑战——替她脱下湿衣服,卸掉脸上的妆。
  “管你的,你都不怕发酒疯出糗,我还顾忌些什么?”心一横牙一咬,从衣柜里翻出她上回穿过的宽大T恤,这才发现虽然她事后把T恤还给他,他却忘记还她当时她放在浴室里的衣裤。这样也好,明天她就有干净衣服换了。
  回到床畔,仅只踌躇一秒钟,快手快脚替她卸下外衣,重新套上干爽的T恤。很好,他非常满意自己的定力。再从浴室拿出一条湿毛巾,细心替她把脸上的化妆品擦拭干净。
  一路上闹回来,她八成也累了,嘟嘟嚷嚷地任他清理,没有反抗。
  现在只剩下他了。
  “璀灿,璀灿。”他摇晃一下半睡不醒的小醉鬼。“我去洗个澡,你乖乖躺着不要乱跑哦!”他显然多虑了,她摆摆手想推开他扰人清梦的声音,一记“玄冥神掌”险些打在他鼻梁上。
  唉,吃力不讨好。他摸摸鼻子一脸很衰的表情,拿衣服洗了个破记录的战斗澡,再度离开浴室时,一眼望向超大尺码的席梦思弹簧床——
  床上没人!
  “璀灿?”他又惊又骇,三更半夜她会跑到哪里去?“璀灿?”匆匆绕过床铺。“你怎么会睡到地毯上来?那只毛毛的东西不是虎克,是阿成,快放开,你没感觉它比虎克大上十倍吗?”吃力地掰开她拽住大狗脖子不放的纤细手臂,把她抱回床上。“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兄弟才有睡到一半滚下床的习惯,原来你也是同道中人。”
  “五花马、千金裘……”她又开始了。
  “好了,别念了,乖乖睡觉。”他按住她乱挥乱舞的手臂。干脆陪她躺下来,省得她半夜又跌到床底下。
  “我问你刚才背的诗是谁作的?”她睁开一只醉眼考验他。
  他怎么会知道?从小到大背过的诗词屈指可数,她什么不好考,考他这个?然而若不安抚她,这小酒鬼八成会闹上一整夜,他只好随口说出一个印象最深刻的诗人名字:“李白?”
  “答对了!”她摇摇晃晃坐起来宣布。
  怀宇比她更惊讶,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你满意了吧?赶快躺回去睡觉。”
  “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贺怀宇。”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靠近他的脸庞,却一个不稳趴跌在他身上。
  “你说啊!”他心中一动,既因为她即将吐露的酒后真言,也因为两人身体上亲密贴合的接触。
  如果他能熬过今晚不染指她,或幸免死于欲火焚身,市政府应该为他雕塑一具圣人铜像,以资表扬。
  “我告诉你,你要仔细听哦!”她宣布谜底。“我发现你是一个大混蛋。”
  他哭笑不得。“为什么?”
  “因为你是同性恋……”她软软瘫在他的胸膛上,语音开始含糊不清。“你为什么是同性恋?如此一来我就不能喜欢上你……”
  “璀灿,说清楚些。”他急切地摇晃她,觉得自己全身神经都吊得高高,等着她说出心头真正的想法。
  “别摇我,我要睡觉……喂,我再告诉你第二个秘密好不好?”
  “好好好。”他点头如捣蒜。
  她在他胸前钻动,寻找一处最舒服的位置,而后安适地呈口长气,随时准备合眼睡去。
  “其实,我很喜欢你亲我哎!一点都不会让我觉得恶心或不舒服……你和那些毛毛躁躁的小男生完全不同……喂,你以后常常亲我好不好……”
  随即沉入梦乡。
  怀宇忍不住笑了。原来她的心里还有这么“大胆”的想法,若事先知道酒精对她的功效如此显著,早逼着她灌下两大瓶茅台了。更欣喜的是,她的心原来已在不知不觉中飞向他,虽然表白的方式不若他预期的理想,却也聊胜于无。反正,知道自己不是一厢情愿这也就够了。
  有些事,是不能对外人承认,只能在心里暗暗思虑——
  于是,俯首浅吻她的蓬乱秀发,轻轻向她承诺——
  以后,一定常常亲你!
  晚安,璀灿——
  不想活了,丢脸丢到姥姥家!
  电视上明明演得一清二楚,宿醉者一定记不起来前晚所发生的事情,如此一来剧情发展下去才有看头,偏偏轮到她身上故事就走样了。她不但完全记得自己一言一行,连背了哪些诗给他听听都记得清清楚楚。幸好她还蛮机灵的,隔天起床时适时装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可是遇上贺家这群带有精明基因遗传的人种,她能唬得了多久只有天知道。
  “璀灿!”
  她原本懒洋洋地支着下巴撑在编辑台上,虎克则趴在桌面观察主人一阵红一阵白的羞赧神情,下一秒钟一双热切有力的大手猛然握住她的柔荑用力摇晃,伴随着成串兴奋到语无伦次的感谢词。
  “太感谢你了,果然不愧是方璀灿,随口替我美言一句,立刻见效。酒会才刚去不久,人事命令就已经发布下来了。全都是你的功劳,Viva璀灿!”罗焕朝兴奋地抱住她转了一圈。
  “放我下来!”她已经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好恶心!被男人抱得这么紧。“再不放我下来我翻脸喽!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管他人事命令发不发布,跟我又没关系,你就算想道谢,也得谢那人哪!而且,这个人事命令到底命令些什么你也没说。”
  “是啊,你吃了兴奋剂吗?得意忘形!”梁维钧蹙着眉头从办公桌区走过来。
  “嗳,难得大家都在,我顺便宣布一下。”罗焕朝环视四位级员,昂扬得意。“从下个星期,我被调往‘贺氏企业’,也就是总公司的公关部,在此和各位告别了。这一切全靠璀灿的鼎力相助。”
  “哇,不错嘛!我听说‘贺氏’公关部的人才全是精英份子,是副董事长贺寰宇高薪由各大企业组织网罗过来的。”赵自原侧头好奇地端详璀灿。“想不到咱们办公室里有个讲话这么有分量的人。”
  “喂,不是我!”她觉得冤气冲天,连忙为自己撇清。“谁知道他在说什么鬼话!我根本一个字都没提。”
  “没关系的,璀灿。我们都知道你和贺家交情匪浅,贺医师又特别关照你。反正大家都是同事,我们不会因为你的身份特殊就对你另眼相看的。”梁维钧好心安慰她。
  “可是,真的和我没关系嘛!”她向恺梅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恺梅莫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讨厌!全编辑室的人都以为她和贺怀宇有暧昧关系,这下子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电话铃声适时响了起来,暂时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她拼命感谢观世音菩萨。结果,恺梅接完电话挂上话筒,似笑非笑地告诉她:“是贺医师打来的。他现在正在看门诊,吩咐你在他门诊时间结束后去他办公室找他。”
  大伙儿精神全来了,一齐笑咪咪地凝视她,仿佛在嘲弄她适才拼命否认撇清的傻样子。她欲哭无泪,半丝笑容也扯不出来。
  可恶的贺怀宇,真是被他害死了!
  凭一顿晚餐就想收买她?他最好别抱太大希望。
  她坐在他赭红色可乐娜娇车里,仍然在嘟嘟嚷嚷地向他抱怨他们的“暧昧关系”。
  她侧头偷看坐在驾驶座上的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实在拥有诸多男人身上少见的优良特质。以车子为例,她原以为他开的车不是宾士便是BMW,反正不脱有钱人喜欢招摇的那种车型。结果他只开着一部老老实实的丰四,原因是——方便又不显眼,停在路边不会被眼红的人拿铜板玩“刮刮乐”。
  这年头,朴实又不爱炫耀的人种已经快绝迹了。
  可是他为何偏偏喜欢在其他人面前招摇他们的“关系”呢?而且不是她多心,她发誓自那夜醉酒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已经产生轻微的改变,然而她依旧尚未查出他究竟有何意图。
  “吃饱了吗?”怀宇开口。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怔怔看向窗外雨后湿气氤氲的夜景。“璀灿,我在问你话哪!”
  “嗄?哦,吃饱了。”她回对他嘟着嘴抱怨。“我已经吃了两份豆干、一碗牛肉面,还瓜分你的榨菜肉丝,怎么还会吃不饱?你当我是大胖猪啊?”
  磁性的笑声回荡在幽暗封闭的空间,他的手掌伸过来罩住她的头顶上空,一阵乱揉,又惹来她的抗议。
  “我不是虎克,你揉我头发干什么!喂,顺便提醒你,以后别光明正大来办公室接我下班、约我吃饭。拿我当挡箭牌是一回事,破坏我的名誉又是另一回事。”她及时捉回正要爬上仪表板的猫。“虎克,你最近怎么胖得这么快?我的肩膀都快被你坐脱臼了。”
  “名字和我连在一起很丢脸吗?”他大受伤害地斜睨着她。
  “当然不丢脸,只是很‘要命’!”她嗤之以鼻。“你难道没发现?每回我和卓芊芊擦身而过,她那双热辣辣的火眼金睛差点瞪掉我三魂六魄。尤其常和她混在一起的那群三姑六婆,个个拿我当死敌对待,手中的注射针随时会凌空飞过来射中我。还有开刀房的护士谢又娟、骨科的女大夫萱宜、院长室的秘书曾巧燕……还要我再数下去吗?哦,对了罗焕朝被调职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她喘口气顺顺满腔怨忿。
  “讲完了吗?”他方向灯一打,弯进狭窄的长巷。“你家到了!把鞋子穿上,记得绑好鞋带。”
  他老爱挑剔她服装仪容的坏习惯依然改不过来,比他妈妈还另外罗嗦。
  她撇了撇嘴,抱起虎克跨入湿润微凉的夏夜。轻缓的脚步声踩在一洼一洼的雨水中,响起轻轻的答答声。
  “我达达的马蹄声——”她再度诗兴大发。
  “你要背谁的诗都成,只要别再背什么‘举杯邀明月’——”
  她不耐烦地瞥他一眼,“我又没喝醉,背那些饮酒诗做什么——”
  她飞快掩住自己一嘴巴。糟糕!穿帮了!虎克扑通掉在地上。
  “原来你记得那晚的事,连背了哪些诗都一清二楚。”不怀好意的邪笑立刻挂上他的俊秀脸孔。她躲避不及,眼前一花已被他压在家门外的围墙上。
  “你……别乱来……克制一点……”她被困在他的臂膀、身体和厚厚的水泥墙之间,脸色开始加深,呼息之时尽是他暖热的体温和男性气息。“我只记得一点点……真的,你把我放到床上去之后的事情就完全不记得了。”
  “哦?”他压根儿不信她,嘴唇在她的耳际颊边游移,呼吸着她带有淡淡洗发精香味的体息,而后慢慢移向她的嫣红樱唇。
  鸡皮疙瘩一颗颗浮上她的手臂,并非因为厌恶、恶心或不舒服,而是因为——她无法言传的心颤感情。
  经过一阵长长的、热热的、喘不过气来的密吻,他不情愿地松开对她红唇的箍制,深呼吸几下调整紊乱的心跳节拍。
  她羞怯地埋在他怀里,细如蚊蝇的轻轻飘进他的耳里。“我觉得……你根本不像同性恋者嘛!”
  他心中一凛,若无其事地笑道:“这还得归功于你的帮忙,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有进步了。现在我和女性接近时,不再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么说,你很快就不需要我喽?”她咬着下唇,说不出心头酸酸涩涩的感觉代表着何种意义。
  “谁说的?我离‘正常人’的情况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你不可以半途而废。更何况,我可能这辈子只有在和你独处时才会觉得自在。”他一本正经地说完,其实已经闷笑得双手发抖。
  这番话说得她十分受用,当下大方地邀请他进门喝杯热茶。
  一开门步入小小的院子里,立刻感觉不太对劲。
  “客厅的灯怎么会亮着?妈妈应该在楼上写稿才对。”她回头疑惑地看着他,蓦然被他拉退一步。
  “我先走。”他把虎克交给她,缓缓推开铁门。
  客厅里灯火通明,所以他可以一眼望见里面的情景,包括那双站在正中央紧紧相拥的中年男女。
  “呃,璀灿,我们待会儿再回来吧!”他清清喉咙。
  “怎么回事?”她挤过他的身边,抢进客厅,及时赶上那对情侣火速分开的画面。“妈?”她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她妈妈和男人拥抱?二十四年来从没见过的精彩镜头!
  “小灿!”钟映珍的叫声比平常高上八度。急急忙忙迎上来,挡住女儿的视线。“你不是打电话回来说要和贺医师一起吃晚饭吗?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回来。”
  “妈,他是谁?”目前她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是……他……”钟映珍脑筋纠结成一团乱麻,对眼前的窘境全然失去应变能力。
  “映珍,让我来说。”陌生男子的声音一听即知是个温和斯文的人。
  随着母亲被轻轻推开,璀灿立刻看见一张清癯的面容。他比她们母女俩高了半个头左右,还差怀宇一小截,然而儒雅的气度却和怀宇强傲的气势相得亦彰。他的脸孔是全然陌生的,却令璀灿产生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濯……”钟映珍按住他的手臂,焦虑不安在眉角眼间展露无遗。
  他对她温柔一笑,笑容中凝满的保证和哀伤,再度望向璀灿时眼神几乎是宠爱的。
  “璀灿,我叫方濯。我是你父亲!”
  他是她父亲!他竟然是她父亲!
  持续而坚定的轻唤终于拉回她恍惚于太虚之间的魂魄,她茫然凝聚焦点,发现自己眼前贴一张戴着独眼罩的滑稽脸孔,才知道原来虎克一直跟在她身畔;头微侧,复又迎上一个巨大的脑袋,吐着舌头傻呵呵地打量她,进一步知道自己正在怀宇家,阿成正头歪歪的观察着她和另一只缩小一号的四足同伴,而那个坚定的低沉嗓音此刻又在她耳际响了起来,令她产生更精确的地理观念——贺怀宇安适地坐在他客厅的皮沙发里,而她则安然窝在他的怀中。
  “总算回魂了。我还在担心是否要找个道士来收惊呢!”嘲弄中隐藏着浓馥的关爱和温柔。
  “现在几点了?”她的思绪仍然筹备在惊讶和震慑之间。
  “十二点零七分,你总共发呆了三个小时又三十七分钟。”
  她轻叹一声,螓首筋疲力竭地靠回他肩上。“我一声不吭地掉头跑出来,妈妈一定很担心。”
  “我刚才打过电话给她,告诉她你在我这里。”他调整她的坐姿,让她倚坐得更舒服些。
  现在才发现,他似乎随时为她打点得妥妥贴贴的。当她稿子交不出来时,他替她捉刀代写;怕她选不到合适的衣服,特地吩咐紫萤陪逛街;就连翘家的虎克都是他找回来的。撇开他霸气狂傲的脾气不谈,贺怀宇原来是这样的细心体贴。
  “我的反应一定让妈妈很伤心。可是,实在太令人惊讶了。前阵子才发现妈妈好像有个秘密追求者。今天他立刻蹦出来,而且居然是从前丢下我人母女不管的‘坏人’,我真的不晓得应该如何面对他们。”她用力甩甩头,想甩掉一身烦恼。
  “你知道当年促使他们分开的原因吗?”他定住她的小脑袋。
  “不知道,我隐约从外婆或阿姨的暗示中揣测,似乎我父亲有了第三者,可是大家都不肯多说,怕勾起妈妈的伤心往事。而且除了妈妈绝口不提他之外,外婆他们似乎很讨厌我父亲,当然更不可能主动告诉我他的事。当初我的出生户口也不知是如何报的,父亲栏上居然填父不详,由此可知她们有多恨他,所以我才会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如此说来,她们岂不是犯了伪造方书罪?再说,你又怎会从父姓?”怀宇揉着下巴,这是他沉思时惯有的动作。
  “我的确是从母姓。妈妈娘家也姓方,不过我外婆是独生女,为了传承香火才教我妈妈跟随她姓钟。轮到我身上,自又认祖归宗姓回‘方’氏!”
  他茅塞顿开。可是,璀灿的姓氏之谜虽然解决了,她父母分开的原因却仍然有待考量。
  “我觉得,你应该找一天和他们好好谈谈。”
  “我明白,可是……”她困扰地望着他。“自小,‘父亲’对我而言仅是一个名词,连个符合这名词的影像都没有。突然间,他走回我的生命中,就仿佛一个幽灵霎时变成实体,这种感觉很恐怖的。你能体会吗?”
  “换句话说,你在嫉妒。”他突然得出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结论。
  “你胡说什么?”她从了怀里跳起来,惊骇无比地盯住他。
  “难道不是吗?”他反问。“这二十四年来你一直独享母亲的注意力,现在忽然有个陌生人加入你们的生活想分走她对你的爱,这个人偏生又是你印象中向来扮演着‘逃兵’角色的父亲,你害怕自己熟悉的生活领域就要被颠覆了,所以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想否认,想大叫,想摆脱他令人厌恶的指责,然而——她办不到。事到如今,她再也无法漠视这项事实!尽管以前嘴里、心里说得好听,她不介意母亲再婚,其实内心深处一直恐惧着有朝一日会有第三者介入她们平静的生活。而抗拒父亲的出现,以他当年遗弃她们的借口来指责他,一方面固然因为她无法原谅犯下如此恶行的人,别一方面又何不是为了保护她安全的象牙塔不受外人侵犯?
  “我好自私……”她喃喃低语,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毯上。“你一定无法想像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人居然孩子气而且自私。”
  怀宇摇了摇头,走过去陪她坐在地毯上。
  “这不叫自私或孩子气,而是动物本能。你是读大众传播的,应该修过传播学中‘空间理论’,它提到人类会在身旁划出一个安全区域,这个区域范围的大小会依民族性而有所不同。一旦所谓的安全距离受到侵犯——侵入者站得离我们太近,我们会不断后退以保持熟悉的安全领域。如果把这项理论运用到你的身子,你对父亲抗拒的心理也只是在保证自己的安全距离不受外物侵扰而已。”
  “可是……我依旧觉得自己很自私,完全没有顾及妈妈的感受。”抬起脆弱无助的大眼凝注他。
  “所以找个机会和他们谈一谈啊!”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现在担忧那些问题没有用。来先去睡一觉。明天下班我会陪你回家找你父母。”
  她乖乖被他拉起来走进卧室里。梳洗完毕后关了灯倒回特大号床垫上,虎克躺在她旁边,一起望着黝黑阴暗的天花板,意识渐渐模糊。
  突然门把传来一声小小的扭转声,随后一阵呵呵的喘息和身旁床垫陷下去的轻微嗄吱声。她反手一抱,满心以为将会抱到毛茸茸软呼呼的阿成,谁知触手之处坚硬结实,脸颊下感受到的前非平顺软毛,而是散发出淡淡香皂味的人类肌肤。
  “喝!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忙不迭扭开床头台灯,坐起来瞪着一脸无辜的入侵者。
  “这里是我房间,我不睡这里睡哪里?”他的表情纯洁无害,阿成四平八稳地坐在床边等着他们的好戏。
  “这是你的房间?你怎么不早说?”她羞红了脸,三两下抱起枕头和虎克,准备移师到客厅去。
  “回来!”他舒舒服服地倚着床头,懒洋洋命令她。
  “才不要!”她是个黄花大闺女,上回是因为喝醉酒才不得不“陪”他睡了一夜,今晚他可别奢想有同样“好康”的事发生。
  “我是为你着想才拉你一起睡的,我怕你跌到床底下的老毛病又发作。”他表现出无尽的同胞爱。
  “不可能的!”她想也不想地接下去。“上次是我喝醉才会发生这种糗事,今夜我可没喝酒哦!”话才刚说完,一口冷气马上梗住喉咙。
  又穿帮了!
  “哦?”他尾音拖得长长的,坏坏邪邪的笑容明显得令她无法不注意到。“我还以为上床以后的事情你完全忘记了呢!你上次好像是这么跟我说的。”
  “呃……有一些小片段还是记得啦……喂,站住,我警告你不要过来。”她连忙把枕头抱在胸前,仿佛想挡退正轻轻松松向她走过来的精瘦男子。
  “别拒人于千里之外嘛!”他拿开软软的枕头往身后一丢,迅雷不及掩耳地封住她一切言语。
  璀灿被他吻得头昏脑胀,再度回过神时,人已经躺在床上,被他的四脚箝制在怀抱中。
  平心而论,这种感觉还不坏——
  “喂,丑话说在前头,为了培养你日后习惯和女性同床共枕,今晚我才肯牺牲,知道吗?不准你想歪哦,更不准你半夜动手动脚吃我豆腐,了解吗?”
  “好,都依你。”他笑吟吟地关掉台灯。
  反正她爱当鸵鸟找理由搪塞是她家的事,只要他目的达成了,他才不介意她如何骗自己。
  睡神的轻纱巧然罩住床上相拥而眠的亲密身影。两人沐浴在银色的月光和芳香的气氛中,构成一个相倚的私人世界,也完全阻绝了外界的干扰。
  正当她快要合眼睡去时,他轻柔的问话穿透她水晶般封闭宁静的梦乡。
  “璀灿,你真的很喜欢我吻你吗?”
  “……”
  黑暗中,响起他被顶了下肋骨的痛叫声,和她偷袭成功的得意笑声,再来——
  就是他运用男性伎俩攻击她唇瓣的无声战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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