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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牧千里紧紧握住双拳,拼命克制住疯狂想杀人的激动。
  丁伟岸却哗然大笑出声。“我活这么大没见过比刚才那一幕更精彩的画面,简直太养眼、太刺激了!喂,范逍飒,你在美国都是这样追女孩子的?”
  范逍飒不予理会,把眼光调向楼梯口,席薰雅已被抱上楼去休息,不知醒了没有?天晓得,他绝不是故意要吓坏她,而是她的吸引力足以让男人疯狂。
  “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像一个……呃,色情狂!”于晞白比较忠厚,仍难掩不满之色。“你在我姐夫家里搬演这一幕,席小姐心中如何看轻我们这些人已可想而知……”
  “我不是在演戏!”范逍飒蓦然横眉竖眼起来。“我对她一见钟情,我是认真的,而且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我必须让她成为我的妻子,我要娶她,带她回美国。”
  “你疯了!”牧千里无法再保持面无表情,只能勉强控制自己没有跳起来。“你们才初次见面,你根本不了解她。”
  “爱情根本不讲道理!这些年,我不断寻寻觅觅,没有哪个女人的倩影明显地停留在我的眼底,成为我唯一牵挂的人,我的心、我的灵魂不曾为女人受苦,不曾从女人身上感受到天旋地转的狂欢,直到你邀我来此,遇见了她——席薰雅,初见她的那一刹那,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完蛋了,这一生所等待的就是这个女人,她能成为我生命中最美好、最珍贵的,也能轻易的毁掉我,让我生活在痛苦的蚕茧之中。”
  牧千里瞪着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范逍飒怎么能够与他有相同的想法?天老爷!这云云众生之中,大胆与他竞争的竟是他最要好的朋友?而他还是他邀请来的。多么讽刺、可笑!他邀请范逍飒来台工作,他邀请范逍飒到府做客,竟是邀来了最可怕的情敌?而他有口难言,甚至不能阻止他,还必须小心翼翼不敢对薰雅表露超出主人的关怀。生平第一次,他痛恨自己的身分,痛恨身分为他带来的枷锁!
  可悲的是,席薰雅并不明白他内心的挣扎,他空有满怀情愫也不敢对伊倾诉,这到底是单恋?或是孽缘?
  无论如何,若真教范逍飒得偿所愿,日后朋友相见,他情何以堪?
  “可惜你今天做错了,只怕落得自做多情的下场。”牧千里勉强挤出笑容,眼神却是冷冷的,几乎和面对敌商时一样的冷。“席薰雅的反应就是最好的答案,依我看,留着你的热情用到西方女人身上吧!”
  “千里,你到底是不是我的朋友?”
  “一位单纯的女学生制伏得住你这位情场老手吗?什么锅配什么盖,劝你少做造孽的事!”他说完端起面前的茶杯,脸上仿佛数了面具似的让人看不出丝毫反应。
  “原来你依然以为我在说笑?”范逍飒却有着艺术家的敏锐直觉,一面纳闷,一面端详他。“像我这种身经百战的男人,一旦动了真情就是一辈子的事,我有自信在婚后对爱妻忠贞。反倒是你,私生活比和尚还干净的人才危险,万一在结婚后才出现令你魂牵梦萦的女人,该如何应对,恐怕你也拿不定主意,最具容易身败名裂。”
  牧千里不改冷面,倒是于晞白不悦地皱了眉。“你这话什么意思?能娶到家姐聆春,任何男人都该感到庆幸才是。”
  范逍飒失声笑了起来。“说到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从小被灌输一大堆不合时宜的观念,什么门当户对、家庭荣誉第一,硬生生扼杀了个人与生俱来热烈奔放的情感,若说古代女子必须遵守三从四德,你们大概有九从十二德,连谈个恋爱都要先坐下来评量彼此的身价有多少,真是可悲又可怜!我敢打赌,你们连初恋的滋味都没尝过,那种偷偷摸摸避开家人的视线悄悄溜出去约会的刺激,走在路上担心被熟人撞见的惊险,既甜蜜又酸涩,既期待又害怕,如蛊附身,整颗脑袋全糊胡了,这才不负年少青春啊!”他拍拍晞白的肩膀,不是在说笑,刺探的眼光不留情的射在千里脸上。“谁也不敢说聆春不好,且已公认她将来必是商场一条女蛟龙,娶了她如添左右手,若能夫妻同心,家业何怕不兴旺,只可惜,这样的女人说能干是太能干,却不是能令男人魂牵梦萦的典型。你只有祈祷,千里的爱情运到此为止。”
  于晞白不由自主的望向牧千里,牧千里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或是听见了也不放在心上,摆出他最常表露出来的表情——面无表情。于晞白承认,他并不了解牧千里,只知他的来历颇为曲折,能有今天的地位可说得来不易,应该懂得珍惜吧!
  “聆春也是大美人,我相信她抓得住丈夫的心。”于晞白大声说。其实这话该由牧千里来说,他的沉默反启人疑窦。
  “说到美人……”丁伟岸笑嘻嘻的。“魏霞雨的型最合我意。”
  “你说真的?”于聆春由楼上走下来,正好听到。“千里,这可是好姻缘呢,我们来帮伟岸牵红线,你说好不好?”
  “不劳我们费心。”牧千里责怪似的瞪她一眼,暗指她不分事有先后,该先关心楼上的客人醒了没有,于聆春却多心的以为他不舍得放弃魏霞雨。
  “薰雅醒了吗?她没事吧?”范逍飒站起来急问。
  于聆春啧啧叹道:“可惜了,能让万千女子心生爱慕,最具风流潇洒情操的Antonio,竟成了教人害怕的急色鬼。”
  “拜托,我已被数落够了。现在告诉我,她醒了吗?”
  “你这副急相,我看了都羡慕席小姐的神奇魅力,她的确有条件使男人一见钟情。”她很乐意成全他人的恋情,只要男方不是牧千里。“她醒了,很快就下来。”
  “我也喜欢席薰雅。”于晞白接口说:“姐姐,你要帮我。”
  “你不是跟冷玫瑰……”于聆春提醒,丁伟岸在场啊!
  “那只是爸的一厢情愿,我跟玫瑰都没有那个意思。”
  “谁说的!”丁伟岸偏要恶作剧搅局,他被范逍飒的大胆示爱感动了,内心很以为唯有像席薰雅这样生平罕见的绝色美女才配得上热血汉子。“晞白,你不要见着新人便忘了旧人,玫瑰姐姐一直那么欣赏你,不断在我面前提及你的种种优点,你们也时常约会,怎么现在才说你和她都没那个意思呢?”
  “是啊!”于聆春信以为真。“你和玫瑰才是门当户对。”
  范逍飒噗吃的笑出来。“说得好,门当户对!”
  于晞白不擅于巧言狡辩,一时无以为对,还好牧千里适时替他开口。“上星期的午餐会,我看冷玫瑰对晞白十分冷淡。”
  范逍飒冷笑。“你这么热心的替我树立情敌,是真为姻亲至情,还是自己也想效法他违抗父母,先拉一个垫背的?搞不好能教你这位冷面人魂牵梦萦的美女已经近在眼前——”他突然无声,凝目看席薰雅正好飘飘然走了下来。
  魏霞雨走在她身后,笑着接口:“什么美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指薰雅吗?”范逍飒一时哑口无言。
  她们已换了衣服,正打算回去。
  于聆春惯以女主人的姿态说话:“别急着走,用过晚饭我再叫人送你们回去。逍飒,快设法留住你的美人!”她不相信巧合,她一直在注意牧千里,他的目光投在霞雨的倩脸上,却不知他根本不敢去看席薰雅,过了几秒钟,他在有了心理准备下,才开口善尽主人的礼貌,问候薰雅的健康,留她们下来用膳。
  席薰雅软软甜甜的声音响起:“多谢你们夫妻的招待,我也很想留下来,只是跟我妈妈说好了回去陪他们。”
  “薰雅真是好女孩,想到要回家陪父母,霞雨,你应该多跟人家学学,姑姑一个人很寂寞。”于聆春暗下逐客令。
  “别急嘛,说好要闹一个晚上的。”丁伟岸笑容可掬,别有一股爽朗的青春魅力。“薰雅可以打电话拜托你妈妈通融一次,那么霞雨也就可以留下来陪我了。”
  “陪你?”魏霞雨双手叉腰。“你该不是想追我吧?”
  “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薰雅,我们走!”
  范逍飒正好站在门口,笑容魅惑,目光殷殷。“坐我的车吧!”他诚乃俊挺迷人的美男子,可惜薰雅总是避开他醉人销魂的注视。
  “你少热情些就是帮了我们大忙。”魏霞雨打趣地说,她不讨厌范逍飒,但更爱席薰雅。“姐夫,你送我们好吗?”
  “没问题。”牧千里开心极了。
  “叫司机送就行了。”于聆春的眼中毫无暖意。
  “不能教小表妹太失望,我怕她又说我眼高于顶、唯利是图。”
  “不会,不会,现在我相信你没那么势利眼了。”
  牧千里哈哈大笑,亲爱的摸摸魏霞雨的头,有点遗憾从小没一个活泼可人的妹妹相伴。于聆春的眼中快要冒出火来。范逍飒若有所思,于晞白很高兴亲人和睦,丁伟岸有点担心的拧了眉。席薰雅恬静地微笑,宛如一尊高贵的观音像。
  薰雅坐在后座,让霞雨坐在前面,她望着窗外逐渐昏黄的天色,尽量不去听霞雨播报的“第一手新闻”,她却不死心的把头转过来说:
  “薰雅,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这可是关系着你终身的幸福哩!难得范逍飒对你一见钟情,凭他的手腕与才干,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你娶回美国,让你做现成的少奶奶!想想,可多浪漫啊,要是有人也对我一见钟情多好。”
  “什么浪漫?什么一见钟情?不过是猪哥突然抓狂罢了!”
  “席薰雅,你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耶!你不要以为范逍飒这辈子没泡过女人,他的风流韵事比明朝的唐寅还精彩,什么样的美女他没追过,才不会突然抓狂,这叫做‘情不自禁’!”魏霞雨很看好席薰雅和范逍飒配成一对,把她所知道的全广播出来。“他出生于台湾,在美国长大,到德国深造,如今已是有名的建筑艺术家,英文名字叫Antonio,这次舅舅和千里集团合资兴建的购物中心就是Antonio设计施工的,怎么样,很棒吧!”
  席薰雅不为所动,反而感到厌烦。“因为他的条件好,所以被他看上的女人就必须感到很光彩,受宠若惊是吗?霞雨,没想到你存有这种封建思想,看低了我们女性!”
  “不是啊,我是觉得你这么美,自该由优秀的男人来配。”
  “我要一个自命风流的男朋友做什么?惹气吗?”
  魏霞雨露出讶异的表情,没注意到身旁牧千里高兴得几乎要吹口哨,内心愈发看重薰雅,因为她不肤浅。
  “霞雨,我知道你关心我,只是我们还没毕业你已在考虑结婚的事,实在不像平常的你。”她语气中的挪揄意味加上笑声,让魏霞雨也放声而笑。
  “真的哩,我今天有点反常,一定是泳池畔那一幕太刺激人,好像电影情节,理所当然的以为你们该是天生一对,忍不住想成全你们。”
  “成全?现在我一听到‘范逍飒’三个字就害怕。”
  “唉,无缘吧!那么多爱慕范逍飒的女人均巴不得有此眷宠,而得到他眷宠的你偏偏避他如蛇蝎。”魏霞雨又摇头又好笑。“十年风流终于也碰到不为所动的女人,报应!喂,姐夫,范逍飒是你请回来的,他什么时候回去?”
  “下月十八‘嘉阳广场’开幕后,他就约满没事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做很多事哩!”魏霞雨喃喃自语。
  席薰雅并不在意她的暗示。她那柔情似水的面孔,弱不禁风的气质,使人无法想像她拥有八十岁老太婆的智慧和雪地老竹一样强韧的神经。然而,她的感情世界和白花一般纯洁,那颗年少的心仍在等待一生中唯一一次的澎湃激动。
  她知道,那人绝不是范逍飒。
   
         ☆        ☆        ☆
   
  接下来的日子对牧千里是有些狂乱的。千里集团在台兴建的第一个“嘉阳广场”内部的装修已接近完善,各个专柜卖场各具特色,这不只是一处购物中心,也是休闲场所,除了世界多位顶尖服装设计师的男装、女装作品,还包括了艺术花坊、情调咖啡屋、健康食品区、艺术品展示中心、音乐广场……等等,将世界各地新的生活品味迅速引进国内。
  牧千里坐阵台湾,掌握一切,忙碌得时常数天不抵家门,将就在办公室附设的小套房里睡一觉。他以为不断的忙碌可以麻痹人的思想,他以为不停的工作可以忘却一时的单相思,他以为……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他错了,忙碌之余,他的心一片枯槁,他根本不爱交际应酬,他享受寂寞中的清净,但如今寂寞变成可怕的刑罚,他无法遏止脑海里奔腾的思潮漫漫涌向笑脸盈盈、眼波柔柔的席薰雅。
  他的妈妈鱼莲施也很温柔,牧万才匿称她是他的“西施”,然温柔中带有讨好对方的微妙心结,不似薰雅的温柔乃发自内心天性的自然气质。
  他十分想念她,好想有她在身旁,并后悔和于聆春订下婚约,不敢光明正大的追求她,只能藉由向第三者魏霞雨通话邀请。
  “怎么回事?你的同学席小姐半途而废不学游泳了,连续好几个礼拜都不见你们出现,这不是学习的态度哦!”
  魏霞雨在电话那头嘻嘻而笑。
  “她哪敢再去?我差点被她所发的牢骚活活掩埋了,她说我一点也不可靠,亲眼目睹精彩绝伦的‘现场表演秀’,只管自己看得高兴,就是忘了要救她一把,死推活拉的说什么也不肯再跟我去姐夫家。现在,我们都去市立泳池,她已经游得不错了。”
  “范逍飒还在纠缠她吗?”
  “他这人很乖觉,晓得我们正忙毕业考,并不来骚扰,只以电话和薰雅聊聊天,依我看,薰雅已逐渐对他有好印象。”
  “是她亲口对你说的吗?”
  “我独具灵心慧眼,观察的结果会有错吗?”魏霞雨永远表现得非常自信。“最近,我几次提到范逍飒的名字,薰雅非但不再皱眉头,反而有了笑容,这即是最好的证明。姐夫,假如你想替晞白打听消息,告诉他没指望了,追女孩子嘛,动作要快,起步一晚,想扳回颓势就难了,尤其对手是范逍飒,不卯足全力,只有饮恨江东罗!”
  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就像一阵狂风,吹得他一时头昏眼花。几秒钟的沉寂过后,牧千里已能以警惕的心思指挥敏锐的头脑办事。这时,于聆春推门进来。
  “霞雨,开幕酒会当天别忘了出席,你可以带朋友来。”
  “那个厚脸皮的丁伟岸也去吗?”
  “你不喜欢丁伟岸,那我就不发帖子给他。”他只求魏霞雨带来席薰雅,任何条件都答应。
  魏霞雨很痛快的允诺出席。
  牧千里含笑收线。于聆春暗自决定发邀请卡给丁伟岸。
   
         ☆        ☆        ☆
   
  于妹柔别的本事没有,设计一场出色的宴会却是驾轻就熟,她本身已有插花老师的资格,动员插花界的同好,设计出娇艳缤纷、芳香袭人的百花宴,光是五颜六色的鲜花就花去近六十万元,果然不同凡响。
  “这么奢侈的主意也只有妈妈想得出来。”魏霞雨虽知舅舅和表姐夫只求宴会成功,造出新闻,不在乎多少花费,仍禁不住暗自嘀咕,奇怪她怎么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妈妈,钱又不是不能用,这样糟蹋!
  “姑姑!霞雨!”牧千里远远看清楚霞雨身后没出现他渴望见到的人,收抬起失望的心情,戴上欢迎的笑面具缓缓走过来。
  “千里,这样的布置你满意吧?”于妹柔笑问。
  “很吸引人,我相信这个宴会一定成功。霞雨为何不带几个朋友过来一起热闹?”
  “毕业考后,有的忙求职,有的出门散心,原木薰雅答应要来,却感冒了。”
  “霞雨,你看谁来了!”一个过分热诚而显得有点做作的女低音,身上的Knoning香水,洋溢着世故、成熟、自信的柑苔调香味,不用回头便知是于聆春驾到,好心又热心的把丁伟岸带到她面前来。
  “千里,爸爸有话跟你说。”于聆春技巧的带走牧千里,留下魏霞雨和丁伟岸大眼瞪小眼,于妹柔也消夫在宾客群中。
  “这么讨厌我吗?”
  “没错。姐夫明明答应我不邀请你来。”
  “聆春寄了邀请卡给我,还特地打电话要我务必把玫瑰带来,一点小事怎么好意思拒绝呢?”丁伟岸倒是很有风度。“我想了又想,不记得哪里得罪你,为何如此排斥我?”
  “你想追求我这点就得罪了我。”
  丁伟岸一扬眉。“你是同性恋?”
  “你欠揍!”
  “别生气。”他嘻嘻笑。“你讨厌男人?”
  “对!不过,我只讨厌特定的某些男人。”
  “譬如——”
  “被家长牵着鼻子走,满足于利益婚姻的男人。”魏霞雨看他的眼神里有着“你也是其中之一”的怀疑意味,他连忙摇头。
  “我母亲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靠自己努力得来,她希望我们也跟她一样,凭实力跟人竞争,所以她绝不会擅自替我和政瑰姐找好结婚对象!只是,物以类聚,人也是一样,所以我们才会在这圈子里认识。”
  “说的真好。不过我太了解我舅舅,他有办法牵红线牵得不露痕迹,到最后一对接一对均照他的心意乖乖结婚。”
  “你认为我的‘经济价值’有比这个吸引人吗?”
  看他嘻皮笑脸的,魏霞雨白了他一眼,转头走开。
  台上接连有大人物上台致词,千篇一律的马屁话她没兴趣听,沿着墙慢慢走动,倒让她看到一对意外出现的男女——官勇赐和须上英。
  “好哇,你们终于也在一起了。”她突然凑上去吓他们。
  “魏霞雨!”须上英倒客气。“跟你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席薰雅呢?”
  “她呀,跟你一样,忙着和男朋友约会。”霞雨以夸张的口气炫耀,有趣地留意到官勇赐眼神一黯。其实真见鬼了,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身为“嘉阳广场”建筑总建设师的范逍飒,不到散会是脱不了身的。
  “看来席薰雅是学聪明了,拆清楚自己有几两重,弄明白阶级差异仍然存在,安分老实的找到身家条件差不多的男孩子谈恋爱,这才对嘛,现实生活中哪有麻雀变凤凰的事,她总算从白日梦中清醒过来,我也替她高兴。”须上英一派优雅高贵的装扮,嘴巴却变厉害了。
  魏霞雨更是毒舌派:“麻雀变凤凰有啥稀奇?乌鸦变凤凰才有趣呢,我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此人乏善可陈,眼高手低,势利刻薄,一张嘴专门说长道短,标准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说一无是处,简直教人挑不出优点,其本质不是乌鸦是什么?偏生乌鸦运不错,有一个才华洋溢的凤凰妈妈,凤凰蛋裹蹦出一只乌鸦,于是乌鸦也变成凤凰了,也跟着抖起来了。不过,乌鸦终究是乌鸦,怎么样也修炼不成凤凰!”
  假如这时手上端着一杯淡红色的鸡尾酒,须上英会毫不犹豫的泼在她脸上,让魏霞雨的表情比她脸上狂怒的神色更难看。
  “上英!”官勇赐及时牵制她可能有的行动。“你就是你,不是麻雀,更不是乌鸦,何必在乎他人逞口舌之能。”
  “那你说我是什么?”
  “当然不是凤凰啦!”魏霞雨丢下一句,走了。
  她知道千里集团代理东西方两百多位服装设计师的品牌服饰,而今于聆春也有样学样,将生意触角伸向代理服饰,须允翠即是她签下合约的第一人,在二楼卖场占了很大的场地,自然非出席开幕酒会不可,而须上英一向以母亲为荣,凡事都想沾母亲的光,跟着出风头,这也是魏霞雨看不惯她的主要原因,自然要在言语上毒一毒。
  此种心态的背后,隐约带点儿嫉妒。俗话说:“有个好后代。不如有个好父母。”不必辛苦努力就享受最好的一切,像须上英有个让她引以为傲的妈妈,本身又不觉得这是种压力,心安理得兼问心无愧的享受既得利益,成了大多数人眼中的幸运儿。
  魏霞雨自不肯承认这点,她毋宁是比较欣赏于聆春这型的新女性。
  站在角落,无聊地噬饮鸡尾酒,她怀疑自己站在这里干什么,难以认同这种空洞不实、各怀鬼胎又虚情假笑的社交应酬的真正价值。如果薰雅在就好了,她怀有一种奇妙的热情,能在最无聊的场合中带来最大的快乐。
  “不好玩吗?”牧千里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
  “你觉得好就好,反正我不是主角。”她没想过要讨好人。
  “你说话从来不加修饰。”他摇摇头。
  “你喜欢听虚假的话?”
  “我无所谓喜不喜欢,只是,霞雨,在工作场合中太直接、太露骨的言语,很容易在无形中为你树立不少隐形敌人。”他的态度虽然不冷不热,却听出来他语出真诚,魏霞雨一时困窘的低下头,不是很能接受。
  “薰雅……也劝过我……”
  “显然她的说服力不够。”
  “薰雅?”她笑了起来。“她不适合说教或劝导人,她太温柔了,声音也软软甜甜,连生气骂人的表情都做不像。不过,像她那样的女孩,没有人会对她说出难听的话,以我之难缠,她尚且收服得住,谁又躲得开她的魅力呢?”
  牧千里悄悄然点头,却无法开口回应,怕一张嘴就掩不住心中的秘密恋情。
  他绝望地看着衣香鬓影,望着眼前荣华,却孤绝地深深感受到自己伫立在一片寂寞中,他用无神的眼睛打量这个看似繁华热闹的地方,却看不到一个他钟爱的人,忧伤冰冷的大厅啊,听不到他的胸膛燃烧着不平的滋滋声,他不爱的人决心牢牢地锁住他,他爱人却不敢希望被爱。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爱恋,纯情的恋慕,他的初恋,如花初绽的情果,未及开花、结果,就必须硬生生地摘去初发的嫩芽。他不甘心!
  此生如果未遇席薰雅,他或许肯满足于政策婚姻,就像他父亲说的,娶一个带得出去的老婆,过几年腻了,找个情妇换换口味就是了。
  不!这不是他要的!他冀求的人生不该是这样子!
  他所渴盼的,不过是希腊诗人屏达诗句中的意境:“青春如花束,爱情是果实,允许你占为己有,这就是幸福。”
  这算是奢求吗?
  “姐夫,姐夫。”魏霞雨连续叫了好几声。
  “不要叫我姐夫!”他突然露出一张怒气逼人的脸。
  “你干嘛发火?不想跟于聆春结婚?”
  他立刻想到方才两家长辈已做下决定,在近期内选个良辰吉日办婚事!可是怎么他在魏霞雨面前情绪失控呢?
  “别紧张,我不会对聆春说,我跟她向来搭不上调。”她调皮的眨眨眼。“你知道吗,你几乎已成了于聆春的骄傲,她对你势在必得,因此每回我生她的气,就想去拜托薰雅勾引你,让于聆春做不成千里集团未来的总裁夫人,出出糗!”
  我的天!难道她已看穿他的心?牧千里的心脏无声却有力地撞击着。
  “你的想法……很奇怪。”
  “才不奇怪。现在大家都知道你要跟聆春结婚,一旦你爱上另一个女孩,不跟聆春结婚了,她不灰头土脸才怪,看她还敢不敢趾高气扬的看低人!”
  原来在闹意气,牧千里暗暗松口气。
  “这跟席薰雅又有什么关系?”
  “呆!你的条件一等一,又留过学,见多识广,普通美女能入你法眼吗?只有薰雅这样的人间尤物才够资格扮演横刀夺爱的角色,可惜,她欠缺激烈的个性,做不出伤害人的行为。我开玩笑的跟她一提,反而让她笑弯了腰,显得我蠢死了!”魏霞雨无奈的摊摊手。“只好便宜了于聆春!”
  “喂,别把我说得好似一只猎物。”
  “有权有势的男人本来就是女人眼中上等的猎物,谁不想捕获,享现成的福?别说你不知道,我会取笑你。”
  “难道就没有真爱吗?”
  “当然有,像我们还未被杜会污染太深的青少年,心中仍坚持为爱结婚,鄙视利益婚姻。可是,当我们到了在爱情、名利之间摇摆不定时,就表示我们已经不单纯了,十之八九会趋向名利,说现实嘛,的确现实!但又不能说它不对,因为人心会改变,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人会坚持并忠于自己的爱情,这样的痴情种子一万人中也难觅一人。”魏霞雨的语气中有着向往与傍徨。“我很担心自己是入社会后,变得跟绝大多数的人一样,妥协于现实因素,难忍他人异样眼光,只有学大家追寻条件相配的人结婚,然后再从电影中或电视裹观赏别人刻骨铭心的爱情为满足。”
  “从影片中得到爱情的满足?”牧千里连连摇头。“魏霞雨,你不像是这样的人。”
  “谁敢预测未来的事?毕竟我也是世俗中人。”
  牧千里不禁自问,他也是吗?
  初见席薰雅,他的心开始产生异样的感情,她的美、她的温柔、她的善解人意,令他着魔般的渴望占为已有,但他压抑住了。再度相逢,他不断用理智提醒自己,牧万才绝不会允许他娶一个没有经济利益的女人为妻,他必须封锁自己的心,不让自己爱上她。但是,“理智永远无法挽留住一颗已随爱情而飞的心!”小说家的话往往便是真理。
  是爱情吗?他不由苦笑,薰雅甚至不知道他偷偷爱慕着她,对她一见钟情,如果她知道了,会接受吗?还是转身而去?即使一时天真地接受了,她肯和他并肩面对承担相恋后的甜蜜与苦果吗?他忍不住在预知严重的心境下,对她侃侃陈述他的爱情,会为她引来甜蜜爱情背后的烦忧与压力吗?
  当然,他有勇气挡在她身前,护卫娇弱如柳的她,只要她也有勇气爱他。
  魏霞雨拍拍他。“在想什么?我要走了。”
  “不等结束再走?”
  “这种虚假的世界多待多乏味,倒不如上街体味这个城市的脉动。我走了!”
  他仿佛被人倒打一把,猛然醒过来。他不要光站在原地预测薰雅可不可能爱上他,他要努力使她爱上他,让她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让他对这份爱充满信心!
  牧千里决定一睹,赌他往后的人生。
  “等一等!”他喊住霞雨。“我正好也想出去透透气,我们一起去吧!”
  此时此刻,他不管别人怪异的目光,更没注意到于聆春不敢置信的愤怒神色,和霞雨并肩由侧门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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