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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番话当然是经验之谈。
  时时有男同学来接风芝下班,年轻、英俊、骄傲,整个世界在他们眼前,友谊酒馆不过是歇脚处,日后不过是笑谈其中一个话题。
  可是,这酒馆却是周家兄弟的生活全部。
  万亨的汽车设特殊装置,他可以单臂驾驶,可是风芝老是接载他。
  她送他去检查身体。
  医生说:“周中士,你需要运动。”
  风芝一征,她从来不知道他在军队出身。原来她对他一无所知。
  “还有,酒要戒掉。”
  万亨唯唯诺诺。
  医生无奈,转向风芝求助,“你是他的意中人?劝劝他。”
  风芝连忙答:“已是他囊中物,他怎么还会听我。”
  这种语气太似慧群,万亨忽然呛咳,双目通红。
  自医务所出来,风芝问:“可要去跑步?我陪你。”
  万亨嗤之以鼻,“你陪我,你妄想跑得过我。”
  “咄,阁下今非昔比。”
  “立刻跑。”
  “清晨才有意思。”
  万亨一口答应。
  第二天凌晨后悔也来不及。
  门铃在五时半大作,朱女在门外笑嘻嘻:“跑步。”
  “我宿酒未醒,头痛。”他揉着惺松双目。
  “我知道,还有什么藉口?”
  万亨只得同她跑出去。
  奇怪,从军时,一口气跑十公里不气馁的他此刻才围公园一周已经觉得肺要炸开来。
  而朱女却步伐稳健,咪咪笑,潜力无限。
  真叫人对她另眼相看。
  他停下来,气喘如牛。
  朱女扬起一条眉,“慢慢来,过一年半载,当有进步,或可减掉大肚子。”
  万亨叹口气,“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搁浅水遭虾戏。”语气似他父亲。
  风芝温和地说:“明天再跑。”
  “没有明天。”他连忙耍手。
  “我会来敲门。”
  他惨叫:“千万不。”
  风芝满意地笑,“能把一个男人整惨是任何女生的荣幸。”
  回到家,才掏出门匙,大门忽然被打开。
  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站在门口瞪着他俩。
  万亨愣住。
  真没想到秀枝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又再出现。
  在晨曦中她出奇地秀美,毫无血色的面孔,精致如瓷像,可是她握紧拳头,敌意地盯看朱风芝。
  像是在说:“你是老几,你竟敢来争这个人?”
  风芝退后一步,但又不甘心,看着万亨。
  万亨啼笑皆非,只得对风芝说:“明早再跑。”
  风芝瞪了秀枝一眼,转身离去。
  万亨进屋,坐下。
  秀枝想走,万亨叫住她,“我想跟你谈谈。”
  秀校怔住,背对他,没转过身子来。
  万亨叹口气,“我不是说过,叫你不用再来?”
  她低下了头。
  “我们已经结束所有关系,你我均应开始新生活,为何纠缠不休?”
  秀枝菊然转过头来。
  万亨知道她想说什么,不管她会不会开口,便答:“不,除出慧群,我心中再无别人,这正是我请你走的原因。”
  秀枝无法久留。
  “每一次你出现,总把我生活颠倒,请你不要再干涉,请你不要再来我家。”
  他声音中强烈厌恶叫他自己都吃惊。
  秀枝拉开门,奔出去。
  半晌,他才去掩上门。
  他倒在床上,用手遮住脸。
  他做梦了。
  梦见慧群轻轻走过来,用手抚摸他脸颊。
  “慧群,”他十分高兴,握住她的手轻吻,“终于看到你了。”
  这次梦境最为清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容颜,完整无缺,神采如昔。
  “慧群,你想同我说话?”
  慧群只是看着他微笑。
  “慧群,我真想念你,告诉我,几时可与你重聚。”
  慧群仍然只是微笑。
  “慧群,慧群。”万亨惊醒。
  只有眼泪是真的。
  他抹乾腮颊,坐起来,无限悲伤。
  半晌,到厨房找酒喝。
  秀枝把地方收拾得十分整齐,酒瓶不论空或满一律放在厨房。
  他深深叹口气。
  他早已心死。
  晚上,万新来找他,“起来,我与你逛别家酒吧取经。”
  万亨挣扎,“我给你打一个谜语。”
  “你先穿衣服。”
  “笼中鸟,打古人一名。”
  “在说什么,你想跟老爸开字花档?”
  万亨欷墟。“也把我们拉扯得这么大了。”
  兄弟俩逐间酒馆考察。
  正是各有各特色,各有各生意经。
  万新笑道:“戏法人人会做,各有巧妙不同。”
  “我们有什么法宝?”
  “比人便宜一个便士。”
  “一个铜板即够?”
  “自然即时客似云来。”
  有一间叫狮鹰的酒馆,用了几名美女侍酒,秀色可餐。
  万新怂恿兄弟,“今晚一人带一个出去。”
  万亨不语。
  万新笑,“人人有一颗寂寞的心。”
  一名红发女斟酒给万亨,顺口问:“你的手臂怎么了?”
  万新代答:“为着保卫国家牺牲掉。”
  女郎耸然动容,间万亨:“是真的吗?”
  万亨说:“别理他。”
  女郎叹道:“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万新说:“男子汉大丈夫,不是为国家,就是为红颜。”
  说得慷慨激昂。
  万亨听了,只觉凄酸。
  是他眼神中那一点落魄之意激动了女郎怜悯之意。
  “晦,”她说:“你愿意谈天吗,十一点再来,打烊后请你喝咖啡。”
  他却摇摇头,“我不喝咖啡。”
  万新却说:“我喝。”
  女郎上下打量万新,摇摇头,“这回子我又不会做咖啡了。”
  万新连忙拉着万亨跑到别家去。
  “她们都喜欢你不喜欢我。”他抱怨不已。
  万亨安慰兄弟:“女子是肤浅的多。”
  万新半信半疑,“当真?”
  万亨笑,“除出慧群,她才有脑。”
  “呀,慧群。”万新太息。
  然后,他们踏进一间同性酒吧,一个女客地无。
  万新情绪甚佳,咕咕笑,“我同你也算一对。”
  又问:“军中可有这套?”
  不便久留,稍微逗留,匆匆离去。@走廊有人在拥吻。
  兄弟在微雨中散步。
  万新问:“你与秀枝,果真无法挽回?”
  万亨点头。
  “那么,风芝呢?”
  “你说一个人结三次婚是否太多?”
  “你的情况例外。”万新搔头。
  “何必误人青春。”
  “那么,挑个年纪大一点的,也就不怕蹉跎。”
  “万新,你是越来越风趣了。”
  “志伟明珠兄妹已经在阿姆斯特丹安顿下来。”
  “还有什么新闻?”
  “秀枝说你教她走。”
  “她会说话了吗?”
  “不,可是我明白她的意思。”
  万亨微笑,“彼时我真爱她,愿意做任何事讨好她,看到她容颜便无限欢喜。”
  “现在呢?”
  “心中只有慧群。”
  “慧群已经不在世上。”
  “可不是,真是叫我难过。”
  “医生说,你若肯承认这是事赏,伤口便可开始痊愈。”
  万亨苦笑,“哪一位神医如此说?”
  万新却说:“我一直以为你爱的是秀枝。”
  “我也有此误会。”
  “你说,死灰会否复燃?”
  二人均已半醉,开始傻笑。
  终于,他们走进一间娱乐场所,各自带走一个女子。
  第二天醒来,万亨先闻到一股骚气,睁开眼,看到一头漂染过的金发,发根是耗子棕,接着,那女子转过身子,面孔对着他,一脸残妆。
  万亨有三分害怕,七分懊恼,连忙起床,跟着唤醒女子。
  她伸了个懒腰,挤出笑容,看看表,“还早哩!”
  “我当早更。”
  “噢,是逐客吗?”
  “家母就快来收拾地方。”
  那女子有片刻犹疑,“看,可否给我一点车资?”
  万亨连忙掏出两张大钞给她。
  “啊,多谢。”
  她穿上衣服。
  万亨如释重负,打开门送她。
  门一开,只见外边站着风芝。
  那洋女也焦地幽默,一看,便笑道:“你妈果然一早来替你收拾屋子。”
  扬长而去。
  万亨略觉尴尬,可是朱风芝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之外,她忽然哭了。
  像所有好男人一样,周万亨最怕女人哭,一看到眼泪,即时沉默,无措。
  他说:“风芝,你误会了。”
  风芝抹乾眼泪,转头就走。
  万亨追在她身后解释:“我根本没有资格同你做朋友,是你同情心泛滥成为感情,我不配,现在你明白了。”
  他并不试图挽回,反而藉这机会表明心意。
  风芝回过头来,只看到万亨苦涩的微笑。
  她说:“只要你肯说原谅我。”
  万亨学万新那样搔头,“单身男子带女友返家渡宿,并非错事,为何要求原谅?”
  风芝下不了台,只得离去。
  万亨坐在门口,对晨曦吁出一口气。
  半晌万新起来,问道:“这是干什么,学送牛奶工人?”
  “你的女伴呢?”
  “半夜就走了。”
  “还末打算再婚。”
  万新陪他坐在门口,“难兄难弟,大哥别说二哥。”
  万亨低下头,“时间不对,也许再过三五年,心情平静,风芝出现,才是时候。”
  “你说什么?”万新莫名其妙。
  他站起来,叹口气,没有解释。
  那一天,朱风芝便辞工走了。
  万新暴跳如雷,万亨十分镇定,拨电话到荐人馆去找临时工。
  万新花一旁吼叫:“怎么样?”
  万亨冷静地答:“一下子来七个,要多少有多少。”
  今天做不好,明天就纯熟,后天可以把酒吧交给他。
  新人来见工,万新讶异,“怎么请男生?”
  “男生好,没有麻烦。”
  万新颔首,“最好是有家室那种,负担重,插翅难飞。”
  秀枝在一旁见到,静静退下。
  风芝离去,多少与她有点关系吧。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且慢高兴。
  也许,朱女只是想吸引更多注意,三天后就回来了。
  可是没有。
  万新问:“不觉悯怅?”
  万亨十分高兴,“真是聪明人,一点即明。”
  这时一名伙计上来说:“老板,地库漏水。”
  万新意外,“锅炉刚换过,莫非又穿了底。”
  万亨说:“我去看看。”
  伙计陪他下楼,木楼梯吱咕吱咕响。有谁碰了电缀,灯泡左右乱晃,照得黑影幢幢。
  万亨伸出右臂去摸锅炉外壁,“没有事,肯定是底漏。”
  就在这个时候,哗啦一声,支架轰然倒下,水箱坠地破裂,万亨闪避不及,眼看要被压在底部,电光石火间,有人大力在他身后一堆避开重物,他滚在一边,刹那间水花四溅,整个地库成为泽国。
  上头的人一定还茫然不觉,万亨大声喊:“快,快上去叫救伤车!”
  那伙计目定口呆,半晌才知道奔上楼梯。
  万亨这时才想起,糟糕,压在支架下的是什么人?
  他发狂似拖开重物,才发觉压看的是一张苍白的面孔,正是林秀枝。
  周万亨征住,当时她想必在地库另一角点算存货,闻声走过来看一究竟,及时救了他。
  她已失去知觉,头部沉在水中,腿部仍然被压受困。
  整个地库虽然只得五公分积水,却足以溺毙一个昏迷的人,万亨连忙托起她的头。
  这时,他又好好看清楚了她。
  脸容仍然秀丽,失去知觉的她异常平静,就像熟睡一样。
  在该刹那,周万亨真正原谅了她,他与她,不过同样是不幸人。
  这时,木楼梯涌下救护人员,不消三数分钟,就把秀枝拖出,放上担架,面孔罩上氧气。
  万亨看到她腿部有血液沁出。
  他追着问:“伤者情况如何?”
  万新说:“你跟救护车进院吧,这里有我料理。”
  万亨连忙跳上车。
  这时,护士对万亨说:“心肺脾无事,右腿折断,生命无碍,请放心。”
  浑身湿漉漉的周万亨重重吁出一口气。
  “算是不幸中大幸,我们见过许多人在更经微的意外中丧生。”
  万亨点点头。
  “是你妻子吧。”
  万亨茫然,不欲分辩,不住点头。
  秀枝一直昏迷。
  医生劝他:“她情况稳定,你可返家换一套衣服。”
  可是此际湿衣已乾,他也根本不在乎自身。
  他守在伤者身边,忽而听得她唤妈妈。
  “妈妈,妈妈。”终于再度开口说话。
  万亨落下泪来。
  人人皆有母亲,他一直没有给她机会讲出她的故事,曾经一度,她也是受母亲锺爱的小小孩儿,脚步蹄珊,跌跌撞撞,扑入母亲怀抱,料不到今日沦落到这种地步。
  看护进来劝说:“她没有危险,你也应该回家休息。否则,你会倒下来。”
  万亨憔悴地抬起头,“我没问题。”
  万新接着赶到。
  “你回去吧,这里由我接更。”
  “店里怎么样?”
  “还在抢修,晚上可能恢复营业。”
  万亨点头。
  万新看看他,“经过这些年,仍然痛楚?”
  万亨不出声。
  这时病人呢喃:“水,水。”
  万新意外,“噫,说话了。”
  她觉得她赎了罪,内疚消失,压力一去,便不自觉出声。
  看护进来,“醒了。”
  秀枝睁开双眼,孀动嘴唇。
  万亨走近,想握住她的手,终于又把右臂缩回来。
  万新说:“多谢你救了我兄弟。”
  秀枝无言语。
  万新再转过头,发觉万亨已经出去。
  他在候诊室喝酒。
  看护看见,不以为然,“你们这些人,为何凶酒?”
  万亨这样回答:“你笑得出,当然不用喝酒。”连灌数口。
  看护叹口气,摇摇头走开。
  半晌万新出来,有点喜悦,重复说道:“她会说话了。”
  万亨这才发觉大哥对秀枝一直有特别好感。
  万新坐下,轻轻解释:“楚楚可怜的一双大眼睛,唉,红颜多薄命。”
  所以他一直把她留在友谊酒馆。
  “回去吧,明天再来。”
  万亨说:“不,我在此留守。”
  “随你。”
  他在休息室看电视上午夜长片。
  看护走到他跟前轻轻说:“她想与你讲话。”
  万亨立刻走回病房。
  只见秀枝看看他微笑。
  万亨因放心,也对着她笑。
  当中那段痛苦的日子在该刹那彷佛已不存在。
  “医生说你过两日可以出院。”
  她张开嘴,又合拢,终于说:“我亏欠你。”声音略为沙哑,可是不失动听。
  万亨避重就轻:“我现在才明白,人有权变心。”
  秀枝羞愧,“我竟看不到你那样高贵宽恕的性格,我配不起你。”
  万亨失笑,“你把我说得太好。”
  她看一看打看石膏的断腿,“我的一生,早已经完了。”
  “胡说,才廿五岁,一定会有拣破烂的人,来把你我带回家中。”
  秀枝居然笑出眼泪来。
  “你一向不擅说笑,可是自军中学来?”
  “不,”万亨感慨,“受慧群感染。”
  “啊。”秀枝不再言语。
  “别担心,”万亨说:“甚至在病榻上你仍然秀丽如昔。”
  秀枝又流泪,“是我没有福份。”
  万亨握握她的手,站起来离去。
  真好。
  他对她,终于没有爱也没有恨,完全像对一个普通人一般,至多剩一丝感慨。
  真没想到这个结要拖至今日才解得开。
  回到家,万新问:“怎么样,可有重修旧好的机会?”
  万亨笑得打跌。
  万新叹息:“可见缘份已尽。”
  “怎么可能重头开始。”
  “嘿,有人的未婚妻变心,跑去同别人同居一年,怀着孕被那人抛弃,照样回到旧人身边,迅速举行婚礼,把那孩子当亲生儿抚养。”
  万亨征住,“也许,”他说:“我俩彼此没有拖欠那么多。”
  万新点头,“你说得对,缘份来去,不受控制,不幸没有人注定要与我兄弟俩共渡一生。”
  万亨笑,“少悲观,也许那人明天就要来了。”
  更衣时他发觉书桌上有一封电报。
  “几时送来的?”
  “今午,房东代我们收下。”
  万亨连忙拆开。
  “谁寄来,什么急事?”
  万亨边阅边答:“刘志伟说妹妹明珠明朝抵伦敦,请我们接飞机兼代为照顾。”
  “呵,那孩子来干什么?”
  “升学。”
  “找到学校了吗?”
  “要问她才知道。”
  “什么时候飞机,一定要准时去接,莫叫小孩担惊受怕。”
  “知道。”
  现在,他比万亨更有责任感。
  那天晚上,万新把新计划告诉兄弟:他打算在市中心置一层公寓房子,把周家豪接出来读书,免他到少年时还一口利物浦音。
  万亨诧异,“周经理,你不说我还不知,我们竟这样赚钱了。”
  万新摸摸头,“是,的确已经熬出头来了。”
  这倒是一个安慰,在人生所有不如意事中,能够知道生活不成问题,不无小补。
  “万亨,要是你愿意,我们可以置辆好一点的车子,我记得你小时喜欢快车。”
  万亨苦笑,“你见过一只手的人开跑车没有?”
  “周万亨可以做第一人呀。”
  “我已无兴趣。”
  万新无限感慨,“所以说,行乐要趁早。”
  万亨却道:“上天对你我仍不算坏,我俩自由自在,踢饱了球,走遍地方。”
  万新咕咕笑,“又认识多少金发女郎。”
  连万亨都骄傲地附和:“也颇有十个八个。”
  “不止不止。”
  第二天闹钟唤醒周万亨时他茫然睁眼,是什么重要的事?
  半晌,才想起要去接飞机。
  洗脸时忽然对镜子说:“慧群,慧群,我将终身思念你。”
  毛巾抹去的不知是泪还是水。
  他驾车到飞机场去接老朋友的妹妹。
  万亨记得那小女孩,皮色黄黄,头发也黄黄,梳一条长辫子,老是穿哥哥穿剩的衣服,十分邋遢,穷孩子,尤其是小女孩,童年经验最惨,况且,她还要照顾老人,仅仅只有上学时间。
  那一班飞机不足百人,乘客一下子散光,但见各亲友欢天喜地接了各人走。
  万亨大吃一惊,这孩子莫非走失了不成。
  急出一背脊汗。
  他四处张望,又问工作人员:“英航一三五班飞机还有无人滞留海关?”
  人家回答:“廿分钟前已完全出清。”
  万亨发呆。
  这时,有一身型苗条的年经女子不置信地走近试探问:“万亨哥?”
  周万亨一抬头,真正征住。
  圆脸,大眼,阳光似笑容,白衬衫,卡其裤,十分俊朗,宛如慧群再生。
  他征征看住她,她也暗暗打量他。
  这是谁?
  只听得那女郎说:“我是明珠呀,对不起,叫你久候,来自荷京,又是华裔,行李非抄不可,所以最后出关。”
  明珠,这是明珠?
  万亨感慨万千,她在那一边来回踱步起码有十分钟以上,只是他做梦也没想过三年不见,明珠会出落到一朵花似,他的专注目光还在找黄瘦的小女孩。
  而他,却落魄得不似人形,所以彼此相见而不相识。
  他微笑,“明珠居然还认得又老又丑的万亨哥。”
  明珠也笑,“万亨哥一向是我偶像。”真会说话。
  “你多大了?”仍然疑惑。
  “十八,来升大学。”
  大学生焦地多,渐渐也不觉得矜贵。
  万亨见到故人,无限温馨,歪一歪头,“来,跟老哥走。”
  明珠身量比慧群与秀枝甚至风芝还要高,穿平跟鞋都与万亨并排,万亨笑问:“是什么把你吃得如此高大?”
  “我也觉奇怪,一到荷京,竟长高十多公分。”
  “会说荷语吗?”
  “讲得欠佳。”
  “志伟可好?”
  “种菜第一家,洋人饭店都问他要货。”
  万亨由衷地为老友高兴。
  “万亨哥,别来无恙?”
  万亨一脸风霜,断臂藏在外套袖子里,闻言征半晌,微微别转面孔,“也难怪你不认得我。”
  他替她拎着行李向前走。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语气温柔。
  “是谁那么多嘴?”
  明珠笑而不答。
  “是刘志伟这家伙吗?”
  明珠说:“他说他最怀念与你潜水摸鲍鱼及踢泥球的岁月。”
  万亨原谅了他讲他,“真是,”他也悯怅,“那样的好日子也会过去。”
  “他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尚未听他提起。”万亨惊喜。
  “对方家长是老华侨,颇有势力,很喜欢他。”
  “志伟可熬出头了。”
  “所以做老跟我说:勤有功,戏无益。”明珠陕陕眼。
  “住哪里?”
  “青年会,然后找学校附近公寓。”
  都打算好了,根本毋需人照顾。
  “资金充裕吗?”
  “祖屋卖给发展商,我们兄妹环境还过得去。”
  万亨真正代他们庆幸,“太好了。”
  明珠现在像大人一样,有纹有路,万亨啧啧称奇。
  他伸出手去,大力搓她的头。
  把人家秀发揉得一团糟,明珠倒是笑了。
  万亨喃喃道:“村口有一家官校,大家争着逃学……”
  足足有一个世纪那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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