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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柳眉、杏眼、瑶鼻、樱唇,镜中人儿灵秀出奇的五官看得舞妍怔仲了起来。
  那是她吗?
  在侍女巧手下,乌黑长发绾成江南仕女流行的发髻,由于不想太过招摇,只以简单的玉簪金钗固定。唯额间系扎着流行于江南仕女间的一种头箍,以薄如蝉翼的纱罗制成丝巾,虚掩在额部,丝带上垂饰着明珠,悬挂在额眉之间。
  水嫩的肌肤上不须敷粉,只在唇瓣点上胭脂,即已呈现粉光脂艳的风采。她忍不住顾影自怜了起来,还是在侍女的催促下,才不舍地离开铜镜前,走出房外。
  在院子里等待的赵珞,看到舞妍款步移来,一双眼几乎看傻。她娇羞的垂下睫羽,一身浅红色的团衫、黄裳、月华裙,犹如图画里的嫦蛾,风一吹,衣裳飘飘,疑欲飞去。
  他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心儿蹦跳如擂鼓。
  “你好美喔,舞妍。”他在她系着明珠耳环、形如玉贝般美好的耳朵旁轻声赞道,温暖的气息犹如薰风般吹开佳人颊边一朵又羞又甜的笑花。他神魂不禁倾倒,更加凑近她,着迷的注视着那双浓艳红潋的唇。
  一旁的活活不自在的清着喉咙。
  “珞少爷,该走了。”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本来他是不想做啦,但总不能让两人对视到天黑,那还要不要出门问!
  赵珞勉强移开视线,瞪了活活一眼,心里嘀咕着大姊疏影干嘛派这个活宝跟着他们,破坏了他打算在山光水色中向舞妍表白心意的打算。没奈何下,只得让他跟,自己则牵起舞妍的手往外走。
  这举动在旁人眼里分明宣示着两人间的亲密,可惜舞妍自与他相识后,不避男女之嫌的形影相依,早就习惯了,是以没有多想。
  三人离开玉剑山庄,来到苏州街头。这是赵珞与舞妍来到苏州近一个月头一次出门,也是舞妍首次见识到苏州城的景致。
  铺满石板的曲折小巷里,散布着桂花的清香,两旁的院墙浓荫密布,偶尔一两枝缀着花朵的树枝从墙上探出头来,向人招手。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相思在渔歌。”杜荀鹤的这首‘送人游吴’充分道出了苏州的景致与繁华。你看那边——”走出了小巷,赵珞指着临运河的街道说。
  舞妍只见如带的流水悠悠穿梭在一座座拱形的桥下,两边的城楼、白墙黑瓦的平房,以及翠绿摇曳的垂柳,都倒映在河水中,美得像一幅画。远方的水塘莲花盛开,清新的莲花令暑气全消。
  “这不正是白居易‘正月三日闲行’里描述的‘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吗?苏州由于位在大连河和苏州河的会合处,又有大湖在左侧,是以境内河湖交错。为了以利交通,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桥梁。”赵珞轻摇折扇,一派儒雅风流,优美迷人的声音介绍着苏州风光,听得舞妍心神俱醉。
  若不是街道上人语喧哗,她几乎要以为两人独处在天堂里了。
  舞妍对自己的傻气感到好笑,目光投向水面,一艘乌篷船摇啊摇地经过他们面前,摇橹声和岸边妇人洗衣的待砧声互相应和,形成动人的声韵。
  两人继续向前走,活活认命的跟在他们之后。他到底来做什么?纳闷的偏了偏脑袋,猛然想起主人交给他的任务,可不是来付帐的吗?哎,就等珞少爷要使钱时,一个箭步往前一迈,恭敬的是上钱袋即是。
  “苏州城雉蝶雄立,由东南到西北共有娄、苛、盘、胥、金、阊、平、齐八座城门。
  城内是整齐的棋盘式格局,街道与河道平行。你可以看到一般人家的房舍大多错落在两者之间,前临石板车道,后依潺潺流水。船去船来,流过后院的粉墙,把后门推出去,一叠石阶斜落到水面,可以在那里汲水。洗衣,就连捞鱼虾亦可。有的人家还把自家的小船系在石阶旁的木椿上、出门以船代步。”赵珞要舞妍看对岸人家景致,果然像他说的一般。
  “你不是说过喜欢吃甜品吗?等我们游过虎丘之后,我带你到苏州有名的桃花坞大吃一顿。你可知你瘦了不少,我真担心要是不能牢牢的抓住你,你就要乘风飘上月宫,不理我了。”
  听他语调越发可怜,一双眼睛却晶闪的圈住她,舞妍娇羞的转开脸笑,心房一阵一阵的甜蜜涌来、这家伙敢情是早膳吃了蜜,嘴这么甜人。
  “乱讲,我又不是嫦娥、怎会跑到月宫去?”
  “你不是嫦娥吗?”他故作惊奇的眨着眼,还把脸靠向她。“我还以为你是呢。”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男子迷人的气息又充满她鼻腔,舞妍羞得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以往两人相处时,赵珞光烦心体内的冰焰之毒都来不及,哪有心情谈情说爱。然而冰焰之毒既去,他自然有心情施展魅力,打算将心上人迷得心荡神驰,向他投降。
  “别闹了。从来没人说过我是嫦娥,杨贵妃还差不多呢!”她自嘲道。忆及昔日还对“杨贵妃”一词敏感和难堪,现在却能讲得不痛不疼,是她的心情改变了吗?
  “有这么瘦的杨贵妃?”’赵珞眼中充满怀疑。
  “你忘了初见我时的样貌了吗?”她笑着打趣。
  那时她是比较丰满,想到她是为谁衣带渐宽,赵珞眼里净是歉疚。
  “都是我连累了你。”
  “别这么说,是我心甘情愿。”
  她说得情真意切,他则听得意惹情牵,不禁将她拉得更近,星眸里烧着两团火,熊熊的笼罩住她。
  “如果你是杨贵妃,”他低沉的嗓音浓烈如酒,“我愿是那唐明皇。”
  “不好!”谁知舞妍却嘟起嘴摇头。“唐明皇后来杀了杨贵妃。”
  “那……”他有些尴尬,改口道:“我们不要做杨贵妃和唐明皇,我们做……”该做什么呢、脑中的古人没一个够格拿出来做为谈情说爱的模范,要说到近人,拿姊姊疏影和姊夫楚行云当范例是很不错,但姊夫老被姊姊吃得死死,他又不愿意。
  正当赵珞还在绞尽脑汁,看两人杵在街道中心不往前移,也不住左、往右,只顾着眼对眼、鼻对鼻得引来路人侧目,指指点点,有碍观瞻,向来谨言慎行、颇有古代迂儒之风的活活忍不住上前提醒。
  “珞少爷,我们不是要上虎丘吗?那得再往前走,左拐过那道桥,才能出阊门。不过我们最好在这里上船,因为走路太远了。”
  “郁活活,我认得路!”被人扰了兴致,紧接着又让舞妍发现路人暖味的眼光,羞得甩去他的手,赵珞有满腹的怨气。瞪了眼无辜的小厮后,连忙上前向佳人陪小心,哄得她又愿意让他牵了,方要一旁无聊得直打呵欠的活活去雇船。
  三人坐上画舫,赵珞因不打算上城外的枫桥镇参观寒山寺,故而直接道:“寒山寺因张继的‘枫桥夜泊’而大享盛名,其外貌实际上平淡无奇,我们就不去参观了。
  倒是不着、不惑两位大师在回转少林之前,在寒山寺挂单了不少时日,临去前跟我们道别时,还一直对寒山寺藏经阁内;环壁嵌着家人所写的‘金刚经’石刻大为赞赏呢。”
  “听你这么说,我倒想念起两位大师。多亏有他们一路相伴,不然我们没这么容易来到苏州吧。”舞妍的思绪一下子飘到那段祸福相倚、共患难的日子。
  那时候她一心挂念着赵珞身上的冰焰之毒,无心想其他事。岂料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感情。
  虽然知道他亦非无动于衷,但舞妍心里仍有些忐忑,不知这番情悸是否能天长地久。想到这里,她不禁对自己的患得患失微感忧郁。记得初时只想着能陪他到毒伤尽去就已满足,如今却要更多,她是不是太不知足了?照以往的个性,她是根本不会想这么多。那时郑文柽老给她钉子碰,她都能越挫越勇,不像现在老想着要是赵珞不喜欢她了怎么办,要是他只是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才对她这么好,自己又要如何自处这类的事。
  她讨厌自己变成这样。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的对他说出心里的情意,即使被拒绝也没关系呢?
  瞧她黛眉深锁,且包着沉沉雾气的眼眸里有着令人看不透的忧郁,赵珞纳闷了起来。“舞妍,你不高兴吗?”
  “没有。”她很快绽出一朵笑容,“我只是在想,等我离开这里时,一定会很怀念此地的风光。”
  “只要你想要,我们随时都可以再来,没必要感伤。”他深情款款的紧握着她的手,眼底凝聚的万缕柔情将舞妍的所有愁绪一扫而光,心摇神曳的任他揽人怀中,依偎着共赏两岸风光。
  出了阊门,号称吴中第一名胜的虎丘即在眼前。苏东坡曾说:“到苏州而不游虎丘山,乃是憾事。”可见虎丘在文人心中的地位。
  虎丘山旧日名海涌山。春秋时吴王阖闾葬于此,传说葬后第三天,有人看到一只白虎蹲踞山上,故而称作虎丘。山下的剑池相传是吴王藏剑的地方,曾引来秦始皇和孙权来此寻剑。山前盈盈一弯绿水有七里之长,故称为“七里山塘”。这时候正是游人如织,清浅流水间只只画舫浮移,夹岸垂柳,小桥横跨,偶尔几句诗吟从画舫上传来,堪称诗情画意。
  三人弃舟登岸,朝山上而行,目的地是始建于五代后周显德六年的虎丘塔。这是座平面八角形的七层楼阁式建筑,塔身的平座是砖砌,外檐是砖木混合结构。在砖砌部分全用彩画来装饰,色调柔和,图案精美。塔内有五代和宋代的文物。
  逛了一圈之后,三人下山登船,这时候已过了午时,好在他们在虎丘附近的小店吃了些面,倒不甚饿。赵珞一心想带舞妍到有名的桃花坞用餐,船就直接停在桃花坞的专用码头。
  说来也巧,三人一进去就遇上前来巡视产业的贺飞白。他与行云并称江南双秀,人称金刀公子,乃是疏影的姊夫,唐言与白玉奴的外孙女婿,与赵珞算是老相识,曾携妻儿多次上玉剑山在探望,舞妍也见过。
  “珞弟,我听行云说你带着舞妍姑娘上虎丘,晚点会到桃花坞,早命人准备好桌子等你。想吃什么别客气,桃花坞是贺、楚两家共同出资,算是自己的地方。”
  人家的一番好意,赵珞等人自然不能辜负。在飞白热络的招呼下,上了二楼雅座。从这里可以看到河面风光,一只只画舫陆续驶来,十之八九会在此地停船,可知桃花坞的生意有多好。
  既名桃花坞,自然有桃花。屋前屋后种有各色桃树,每到春夏之间,桃蕊争相开放,景致清幽得犹如仙境。尤其是此地的桃子,称得上香甜嫩脆。
  飞白为他们点了满桌子桃花坞最精致的菜肴,还在一旁陪坐。
  “去过虎丘,还得喝喝有名的虎丘茶。店里没有卖,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他一副很宝贝的语气。“唐代诗人张籍说它是‘紫牙连白蕊,初向岭头生。’还被文人誉为海内外第一,一般市井无售。”
  虎丘茶人喉但觉口齿留香,喉头生津,喝完一盅,小二便送来各式茶点;有梅花酥、芝麻酥、莲子酥各一盘,还有各式各样的蜜饯、时鲜水果。舞妍每样都吃一个,再喝了碗冰糖莲子汤便觉饱足,赵珞在她盘子里夹了无数菜肴,她却只能苦着睑摇头。
  “舞妍,你要多吃一点才行。”
  “不行了。刚才吃过面,根本就不饿。我等一下再吃嘛。”
  “好吧。
  见他两人一个劝食,一个摇头不要,一来一往,语甜句蜜,飞白越瞧越有趣。看来一向游戏人间的赵珞终也陷入情网,没多久就可以喝到他的喜酒。
  正想得高兴,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他好奇的瞧了一眼,为首的青年公子颇为眼熟,是镇江一带的米粮商之子米景辉。
  “贺驸马,米某今日真是好运,竟能在这里见到你。”米景辉也很眼尖,一上楼就看到飞白,后者因妻子被太后收为义女,人人都称他一声贺驸马。
  “米少东,许久不见了。”飞白绽出迷人笑容。
  “是好久不见了……”米景辉正待往下说,身后的女眷传来一阵骚动。
  “这不是……去年救我们的恩公吗?”嗲软的声调里含带着无限激动,莲花指急急的指向赵珞的方向,一双春水潋滟般的明眸紧紧盯住他威武俊美的脸庞。
  “景环,你说什么?”她身边一位娇消活泼的少女,也跟着将目光锁过来,紧接着兴奋的道:“真的是他耶!”
  “景环、景玛,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快说给人家听嘛。”两人的女伴们将似笑非笑的含情目往赵珞方向飘,掩着嘴吃吃笑着。
  “我告诉你们——”
  “好了!景环、景玛,你们太没礼貌了!”米景辉神色尴尬的斥责两位妹妹。“对个男人指指点点,像什么样!”
  将她们训斥得头儿一低后,他转向飞白抱歉道:“贺驸马,景辉家教不严,让你看笑话了。”
  “米兄千万不要这么讲,我看令妹活泼得紧。”飞白语带保留的说,带笑的眼底闪过一丝同情。换成他得带一票娘子军出来游山玩水,他会比米景辉更难堪。
  “唉……”他则回应一声身为男子汉的无奈叹息。
  “大哥……”岂料米景辉的叹气声还没完,最先喳呼起来的少女米景环忍不住扯动他的衣袖,嘴巴虽是对着他努了努,眼睛却盯向赵珞。“他真的是去年救我们的那位公子,我没骗你。你去问他是不是赵珞嘛!”
  她说那么大声,还有必要透过其兄的嘴再问一次吗?
  一旁的舞妍不禁把秀眉一蹙,听见身旁的飞白回答:“我这位兄弟的确是赵珞,姑娘认得他?”
  “真的是他!”米景环喜极而泣的和姊姊抱成一团。
  “姊,我们找到他了!”
  飞白看她们这样,实在搞不怄、懂是怎么一回事,狐疑的转向赵珞要求解释,后者同样一头雾水,茫然的摇着头。
  “米兄,令妹……”
  “贺驸马,事情是这样的。”米景辉于是将一年多前,两位妹妹陪同其母到镇江郊外的庙宇进香,途中遇劫,幸赖一名英俊威武的少年侠土所救的经过说了一遍。
  “我听见其中一名匪徒惊慌的跟同伴说眼前的人正是有帅侠之称的武林第一少侠赵珞,便见他唉唉叫的在地上求饶,而帅侠……”米景环在其兄之后接口道,一双美眸欲语还休的直瞅着赵珞。“他神气的要匪徒发誓不可再为恶,接着向我们抱拳为礼,人就要走,我急忙伸手欲留住他,却差一点跌倒……”说到这里,她羞怯的看着赵路,以又唆又甜的声音问:“你记不记得?”
  “不记得。”
  米景环逸出悲泣,似乎完全没想到赵珞会这么无情的回答,眼底的泣意几欲化成泪水。
  “那时候你还回过身来扶我,朝我一笑说,姑娘小心。我至今犹记得你手心里的温暖,你怎……怎么可以不记得!”她越说越伤心,悲痛的语气犹如是对薄情郎的控诉,赵珞表情尴尬。
  “是呀,赵少侠。当时你也有朝我笑呢,我可记得一清二楚!”米景玛也跟着凑上一脚。
  见赵珞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气氛一下子僵凝了起来,飞白连忙打回场。“我这个兄弟走遍大江南北,不知救了多少人,一时之间记不起两位小姐也不能怪他。我这么说有没有道理呀,米兄?”
  米景辉哪敢答个不字,急忙附和道:“对对,赵少侠施恩不望报,哪记得这种小事。”
  “大哥,他可以施恩不望报,但咱们受恩的人能忘记吗?”米景玛见妹妹难过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不满的说。“那事之后,娘亲央看你和爹耍找到恩人。报答恩情的事。你全忘了吗?。”
  米景辉想答没忘又不好答,报恩之事可不像表面那样,事实是他两个妹妹对救命恩人一见钟情,指望至少其中一个能够以身相报,可惜他和父亲找遍镇江,帅侠赵珞人如黄鹤无踪。他以为一年的光阴能教妹子们死心,没想到今日相逢,那两颗思春的心再度蠢动。可叹少侠身边已有侠女相伴,只要不是瞎子的人都可以看出坐在一块的两人有多登对。
  “这个报答……啊,对对。”在妹妹的瞪视下、他勉强回答。“这样好了,这顿就由在下做东,算是答谢赵少侠的救命之恩,贺驸马似为如何?”
  有冤大头要为这么一大桌菜付帐,贺飞白哪会说不。俊美的双唇扯出一抹淡笑,一双俊目熠熠生辉。“哪怎么好意思呢,米兄?”
  “应该的。”
  “我们跟赵少侠一块坐。”米景玛抓住机会提议道。也不管人家肯不肯,便命令小二并个大点的桌位。
  小二不敢造次,还是在飞白点头之后,才做出安排。
  重新落坐之后,双方互相做了介绍,飞白才知道与米家兄妹同游的三名少女是他们的表妹,他们都与苏州知府有亲戚关系,特地来为其五十大寿祝贺。
  “赵少侠如果不嫌弃,可以跟我们一块住在太湖的别庄,那是我们米家在苏卅的产业。”米景玛热诚的提出邀请。”
  “多谢姑娘,在下已有居处。”
  米景环见姊姊碰了个软钉子,便拐了个弯说;“太湖的夜色景致优美。赵少侠若不嫌弃,可与我们一同回太湖,歇过一晚后,明日再回住处。”
  “这……”老实说,赵珞有些心动。他原本就想要带舞妍去太湖一游,有顺风船可以搭,自是求之不得。“舞妍,你觉得如何?”
  “我累了。”她垂下眼睛遮住眼底的情绪。打从米家兄妹出现,一种深切的不安人侵她心头。她可以感觉到米家姊妹和她们的表姐妹对她敌视的眼光,更清楚敌意从何而来。这让她觉得筋疲力尽,她拒绝承受她们这种不成熟的态度。
  “米小姐好意,在下心领。舞妍累了,下次再叨扰。”
  “说什么下次,就明天好了!”尽管心里对舞妍恨得牙痒痒,米景环表面上仍堆满笑容,柔声说:“明天舞妍姑娘应该休息够了,我亲自来接你……们。”
  “那……好吧。”既然人家这么有诚意,赵珞不好意思一再拒绝。
  他不知道舞妍心里正为他的不好意思拒绝而暗自恼着,接下来的时间她一句话都没说。米家女眷把她摒除在谈话圈外刻意冷淡的态度,她冷眼察之,赵珞与众人谈笑风生,没注意到她的寂寥。才是令她心情难受的主因。
  飞白瞧出她的落落寡欢,找了个籍口带两人离开,临走前,米家姊妹还殷勤的嘱咐赵珞不要忘了明天之约。她们的媚笑,还有赵珞的含笑承诺,像无形的利刃狠插了舞妍胸口好几刀,让她痛入心底。
  回到玉剑山庄总,她以疲累为籍口,没有再出房门。隔日赵珞来接她要一块去游太湖,却见她压根没做好出门的准备。
  “我不去!”她紧抿着后,忧郁的道。
  “那怎么行!”他诧异的说,“我们答应人家了。”
  “是你答应,我没有答应。”
  听出她活中似有埋怨的意思。他蹙了蹙眉。“我是为了你才答应,你别在这时候跟我闹意见好不好?”
  “我没有闹意见。”舞妍转开脸,不让他看见眼底的委屈。米家姊妹想款待的人是你,不是我。”
  “你别那么小心眼,人家……”
  “我就是小心眼!”他的话太伤她了。“那你去找不但一点都不小心眼,还想效法娥皇女英伺候你一辈子的姊妹花!”
  “你越说越离谱了!一句话,要不要去!”他向来不是那种善于哄女人的男人,几句话下来,耐心用尽,口气变得不佳。
  “不去。”紧咬的齿缝吐出斩钉截铁的拒绝。
  “随便你!”他向来言出必行,不能为了舞妍的任性而食言,紧了紧眉,气呼呼的离去。
  随着远去的脚步声,舞妍眼底的水气终于氤氲成云雾,紧跟着滂沱成大雨,她紧咬住下唇,默默垂泪,一种心痛到极点却找不到人可以倾诉的委屈纠结心头。忽然间,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赵珞已经不需要她照顾,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不如归去!
  窗外子规啼,声声如此道。此地非儿家,劝君早还家。
  不如归去!
   
         ☆        ☆        ☆
   
  “你怎么可以走!”从疏影那里知道消息后,赵珞气冲冲的跑来找舞妍。浓眉黑发像被心头的一阵气怒激得张扬,眼中热焰逼人,全身像着火似的发着怒。
  奈何佳人连着他一眼都懒,忙着收拾被他冲进来吓得一时失手散落一地的衣物。
  “脚长在我身上,我爱走就走。”她冷冷的道。
  “你……”他胸口不断起伏,鼻翼剧烈的颤动着,看着她脸上决然的表情,心凉了半截。
  她怎么可以说出这么冷淡的话?!难道忘了两人之间曾有过的……
  他蓦地旋紧眉,两人之间是曾同甘共苦,两人之间是曾患难相助,两人之间是曾好像心意相通的互相表示过,呃,喜欢对方……他忽然对舞妍是否喜欢他感到不确定了起来。他以为自己早从她眉眼之间的盈盈情意确认这点,却发现极有可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这不禁让他气馁起来,可姊姊、妹夫都说舞妍对他情深意重,前天两人同游虎丘时,她眼里分明有着浓浓情意,怎么隔了一个昨天,她就翻脸了?
  “你为昨日的事生我的气?”他试探的问,见她闷不吭声,急急的往下解释。“我会答应米家兄妹的邀请,全是为了你,没想到你不领情,我又不想失约,昨天才会撤下你去。”
  那为何喝得酩酊大醉,直到三更半夜方让活活给扛回来?舞妍在心里质问,一双如花的唇瓣却抿得极紧,犹如蚌壳般。其实她并不是为这事生气,她没那么小心眼,早在他喝醉之前,她就跟师兄、师嫂提了回家的事。她在这里算什么?他已经不需要她了!
  “你毋需想歪。我离家已有两个月了,之前是为了你的毒伤走不开身,现在你好了,我回家是正常不过的事。”她在下心里的幽怨,让声音维持平和。
  可她平和,他却平和不了。
  “洛阳是往西走,你为何要跟着楚家的船队上北京?”不由得他不犯嘀咕,北京有个她曾系念于心、甚至为他离家出走的郑文柽,他担心她仍想着他。
  “北京有我洛阳镖局的分局,师嫂认为我一个女子孤身上路不妥,正好庄里有船上北京,我遂提议让我跟着船队,到了北京后,再和局里的人回洛阳。”
  尽管她说得冠冕堂皇,但赵珞一个字都不愿意信。
  “你想回洛阳或到北京,自可以跟我说,干嘛要跟着船队?”
  她没有马上回答,两人间被一股难堪的静默笼罩住,使得两人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赵珞呼气、吸气都大,用来表达他的不满;舞妍的呼吸也不见得平和。
  在急促的几声呼吸之后,她浊闷的声音忽的从齿缝间挤出。“我不想打扰你有佳人相伴游山玩水的兴致!”
  赵珞再怎么钝也听出来她语气中的浓烈酷意,心中的怒气一下子消失无踪。他记起早上疏影端了碗醒酒汤将他唤醒,跟他提到舞妍将要离开时,劝他的那番话。
  “舞妍之所以要走,其实再简单不过。她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为了救你甘冒世俗舆论,不避男女之嫌沿途照顾是一回事。你毒伤既愈,还没名没分的留在你身边又是一回事。珞弟,你年纪也不小,该知道世道对女子的不公平,你是男子还不打紧,舞妍是女孩子,怎受得不公平的议论?加上米家姊妹……”
  “大姊,是不是舞妍跟你说了什么?”他着急的问。
  “舞妍什么都没说。”她摇头道,精灵的美目闪着足以洞悉人心的智慧。“是飞白姊夫说的。他看到米家姊妹对你的用心,也看到她们刻意排斥舞妍、对她充满敌意,更看到你像个无心人般什么都不懂,让舞妍伤心不已。你不要摇头,飞白在成婚之前,终究是脂粉帐里的老手,女人的心事他可比你还能捉摸到。舞妍在这里毕竟是人生地不熟,虽然我和你姊夫待她亲切,但终究不是她的亲人,加上你未给过她承诺,即使有委屈,她也不晓得该从何讲起,又该找谁来诉。你前日和昨日的举止令她伤透心,她想回家寻求家人的安慰,也在清理之中。”
  “她可以跟我讲呀,她……”
  “跟你讲有何用?”她瞪他又摇头。“伤她心的人正是你,她还能跟你说吗?此刻她这个失意人,只想找个没有你的地方疗伤止痛。”
  就是这番话将他翻腾于心的怒气和妒意热压制下来,再看到舞妍倔强别开的小脸上,隐隐跳动的肌肉束,她眼眶附近的显著阴影。眼里的朦胧雾气,都在在显示疏影没有诓他。
  是自己太轻忽舞妍的感觉,可要他立刻跟她道歉,又拉不下脸。赵珞只好迂回的道:
  “我对米家姊妹根本没意思,你别误会。”
  “我才没误会!”舞妍倔强的道,索性转身背对他。没意思还跟人家夹缠不清,就这点最教她生气。
  他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她为什么仍一副爱理不理?难道要把他的心挖出来呈给她,舞妍才愿相信吗?
  赵珞心底不免有委屈。打他懂事以来,少有异性会摆脸色给他看,及长,更在年轻的姑娘家面前格外吃得开,哪个不争着在他面前展现最温柔的一面。就舞妍,只有她摆脸色给他看。
  偏偏她是他心仪的人,两人初见面时。她还泄漏出少女心事,为了郑文柽离家,为了他做出种种傻事,即使那姓郑的万般不领情!如今,他不过与米家妹妹多说了几句话,跟她们去游湖,她就不高兴的要走,没一点包容。莫非在她心里,他终究是比不上郑文柽?
  这番猜疑在他心里生了根,到嘴的疑惑想问出,又碍于男性自尊吞咽回去,替代的是非出自他本心的话。
  “我曾答应过你,冰焰毒解除之后,就陪你上北京。是我完成对你的承诺的时候了。”他说出口的语气是嘲弄的,询问的眼睛却充满悲伤的想探索她心里的意思,可惜舞妍只听见他的声音,没有看到他的眼神。
  承诺?他知不知道这两个字有多伤人?她得紧握着拳头,才没有让自己把这两个字用力掷回他脸上。
  “我对你……就只是承诺?”她自嘲的问,声调微微抖动。
  “舞妍……”
  赵珞正想解释,舞妍体内累积的怨怒哀怒已到饱和,控制不住的低叫了起来。
  “你出去,我想静一静”
  “舞妍……”
  “出去,出去……”她脸也不抬的冲过来推他,连珠炮的“出去”将他蹬蹬的推到门外,落闩声刺耳的紧接着传来。
  赵珞呆立门外,她刺猬般的拒绝态度,让他根本没有解释的余地。在这之前,他多么渴望能把心底最为深情的话说出来,却在落闩声后全化为苦胆梗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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