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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是来当配菜的!”片山撅起嘴巴说。 “我是来吃东西的!”石津说。 “不要闹别扭啦,只不过是同窗会罢了。”晴美哄慰着说。 “喵。”福尔摩斯不知为何而叫。 石津刑警所驾驶的车,在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城市中心道上赶着路。 “我是不想出席的……”片山义太郎还在叨絮不休。“我连邀请信都没看到,而你居然把出席通知寄出去了,真是的!” “我喜欢它的附注嘛。”妹妹晴美一本正经地抚摸在她膝头上躺着的三色猫的头。 “什么‘请府上知名的三色猫,以及美丽的妹妹务必出席’是吗?世上竟有如此爱拍马屁的家伙!”片山说。 “呀,那些句子写得很率直呀,是不?福尔摩斯?” “喵。” “这是我的同窗会哦。” “有啥关系?对方知道你是搜查一科的刑警,一定期待你懂得许多神奇的事情。” “山崎那小子,一定是他!”片山还在不停埋怨。 可是,已经出来了,总不能现在折回头去。 晴美所以这样高兴,是因为有机会打扮得漂漂亮亮;而福尔摩斯本来就穿着一身“皮毛”,自是欢喜。 片山所担心的是,晴美把石津也带来了——那是自助餐派对的形式,可以自由吃喝之故。 假如石津一个人霸着桌子吃个不停,怎么办? 片山闭起眼睛,决定不去想以后的事。 ——说是高中时代的同窗会,其实已是十年以上的事了。 当然,有好几个相熟的脸孔还记得很清楚,却因其后不常来往的关系,现在什么人在做些什么事,片山也不太清楚。 大致上,片山不喜欢这种聚会。因为一到三十岁,有人已经出人头地,做着大生意,也有人只是普通职工——片山也是普通刑警——是一段可以分出明暗高低的时期了。 如果不是晴美擅自寄出出席的通知,片山是绝对不会去的…… 山崎是一直担任同窗会干事的男人,通常每班都有一两个这种活跃的男生。 这种人在公司里、在宴会上一定也很出风头吧。 “片山兄的初恋情人会来吗?”石津说。 “如果有那样的人,他怎会孤家寡人到今天?”晴美代他回答。 “别擅自替我回答好不好?不过,假如‘她’来的话……” “咦,真的有那个人?” “不是我的恋人,她是班上男生的梦中情人。” “那么,与哥哥无关哪。” “别讲得太明白好不好?”片山苦笑。不过,事实上是“毫无关系”的。 “对,她叫什么名呢?啊,仓本。” 仓本美智子。也许结了婚改了姓了,今天不一定会来。 大部分女性,这个时期都结婚生子,忙着相夫教子,几乎肯定不会出席同窗会的了…… “片山君!”传来一把女声。 以为是别的“片山”。大体上,他从未在外边被女人叫名字。 他们在等石津把车泊进停车场,正在大堂里发呆的时候,听见那个女人的叫声。 “片山君!你是片山君吧!” 肩膀被拍,回头一看,有个脸上戴着惊人的大眼镜,身体胖乎乎的女人站在那里。 “呃——对不起——”片山战战兢兢他说。他以为对方认错人。 “哎呀,你不认得我?我发福了嘛。我是田口啊,田口房子。” 田口……片山记忆中的田口房子,是个瘦瘦的、文文静静、永远躲在教室角落看书的少女。 可是——对,她是厉害的大近视! “是,我想起来了,你是田口君。” “终于看出来啦!现在呀,我改姓野田,是三个孩子的妈妈。” “是吗?看来蛮精神的嘛。” “每生一个就胖五公斤,从此不再回复苗条了——哦,这位是你太太?” “不,我妹妹。”片山连忙介绍晴美。 “啊,是吗?我还以为你找到一位可爱的娇妻哪——那位呢?” “它是我们养的猫,叫做福尔摩斯。” “啊,是吗?”野田房子重新托好眼镜。 “我就觉得,以小孩来说,它的脸有点奇妙。” ——石津终于回来了,一行人鱼贯着走向会场。 “听说她今天会来,你知道吗?”野田房子说。 “她?” “仓本呀!我们班上的女神!” “仓本美智子?可是,她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听说还独身——大家不是对她有意思吗?特别是山崎君和大友君两个,争得好厉害啊。” “好像有过那种事哪。” 大友是班上经常保持最佳成绩的秀才。而且不是“书呆子型”,他是运动健将,个子颀长,英俊潇洒,歌也唱得好。当他弹吉他时,班上女孩个个陶醉不已。 每当见到大友时,片山就会埋怨说,世界为何如此不公平。 不过,只有一个人对大友不瞅不睬。她就是仓本美智子。 仓本美智子是个轮廓分明,而且独特的女子。当然是美人胚子。 她那份若雕刻出来的分明轮廓,令人觉得神圣不可侵犯。 她和大友一样,运动好,成绩也优秀。 大友和仓本美智子——所有人都认为,假如这对才子佳人配成一对的话,一点也不稀奇。 可是,就因他们太相似了吧,反而引起她的反感,结果,两人的关系仅止于同班同学。 另外一个对她入了迷的是山崎,这人一直夸张他的演技,叫人不晓得他认真到什么地步…… “——那边是接待处。”野田房子说。“咦,那不是山崎君吗?” “真的。”片山不由笑出来。 山崎跟从前一样没有改变多少——反而叫人大吃一惊。 即使现在叫他穿上学生制服。似乎还能当高三学生。 在接待处和两三名像是校友的人站着聊天的山崎,发现了片山等人。 “你不是片山君吗?”他发出令片山脸红的大声音走过来。“你来得正好!这位是令妹吧,学生时代呀,我常叫片山代我应到的咧——不,开玩笑罢了。我叫山崎,因为片山君是个认真到像‘傻子’的人嘛,哈哈哈。呀!这位就是远近驰名的超级猫福尔摩斯了吧?不不,失敬了,必须称呼福尔摩斯小姐才对。还独身吧,这位是石津先生吧?!哎,如此心地善良的片山君,居然变成追踪凶恶犯人的搜查一科神探呀!以前认识他的朋友都无法置信哪。哈,十年人事几番新,过了十年,人都变啦。今晚的出席率非常好,这也是当干事的人努力的关系,哈哈——我太自负了。请,慢慢和旧同窗交流一下吧。待会再聊。” 说完,他往其他成员那边急步走去。 片山和晴美呆立在那里。 “——好厉害的人。”晴美脱口而出。 “他大概是急口令训练班的讲师吧。”片山说。 “如果比赛谁吃得快,我不会输他的。”石津用力地说。 在接待处缴会费后,他们走进会场中,会场比想象中还大。而且,只是一班学生罢了,居然出席如此众多,吓了片山一跳。 特别是女性为多。她们几乎都有了家庭,甚至儿女,却作盛装打扮,而且愉快地轻尝浅酌威士忌之类。 喝着果汁的片山,没由来地叹息。 “咦,那是谁呀?”晴美说。 在其中一角,集合了将近十名女性。成为中心的人物是——大友。 “是大友。他是班上的秀才,一点也没改变。” “呵!好有型哪!”连晴美也看得入神。 幸好石津已被食物吸引了注意力,似乎没时间吃醋了。 大友看上去比以前更闪耀——听说他毕业后直进东大,然后进了一流企业做事。身上的考究服装十分适合他,当然潇洒如昔。 “——哎,有没有看到大友?”野田房子握着酒杯,带着红扑扑的脸走过来。 “嗯。出众的人永远都出众的。” “真的!听说他还单身咧!我要不要向他示意一下呢?” “喂喂!你不是有了丈夫吗?” “偷情一下,有啥关系?”野田房子坦率地说。“——最重要的角色还没到哪。” “仓本美智子?她真的会来吗?” “我想她会,因为听说山崎相当卖力地相约她来。” “我是来大吃一顿的。” “咦,你喝果汁?那就好好大吃大喝,拿回本吧。” “就这么办。”片山笑了。 他和两三位同窗交谈几句,走过去拿食物吃着时,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背脊。 “怎么,是你呀。” 晴美手拿碟子站在那里。 “哎,那个人是不是搞错了地方?” “谁呀?” “坐在那边墙边的人——好像老头子一般。” “不是老师——老师在另外一边。是谁呢?” 片山也觉得那人看起来非常不合时宜…… 残旧不堪的西装,皱巴巴的运动衫,鞋子仿佛穿了好几年似的,鞋底已磨损的感觉。脸容憔悴,怎么看都年近五十岁了。 头发斑白,本无表情的脸上,却有某种狡黠的目光在闪动着。 且慢——在片山的记忆仓库中,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是谁?似乎在哪见过。 可是,在他想起以前,那人霍地站起来,就这样直直走出会场。 毕竟是搞借地方的吧? “会不会是混进自助餐派对来吃霸王餐那种人?”晴美说。 “是吗……”片山侧侧脖子。 然后是由山崎担任司仪。开始担任老师的致词,逐一报告各人的现况。 轮到片山,他也拿起麦克风,随便说了几句恭敬的话。 没法子,谁叫自己“没本事”? 经过一轮报告后,彼此的忘记都恢复的关系吧,气氛比先前热闹得多。 “哗,好棒的聚会呀!”石津满头大汗,边擦边向片山走过来。 “你去参加马拉松了吗?” “不,我太热衷于吃,吃得满身汗,好热,要休息一下。” “你是个幸福的家伙啊。”片山苦笑。“我几乎什么也没吃到——” 说到一半就停住。 会场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大家的视线集中在会场门口。 “我来迟了。”那女子笑盈盈地走进来。 “仓本美智子。” 不必片山这样低喃,晴美已经知道是她。 与酒无缘的片山,也有“醉人”的时候。 派对已过了一小时,伴随而来的是疲倦。片山累了,出到会场外面。 石津当然是有得吃就行了,不知疲劳为何物。晴美跟贵宾们打成一片,正在得意地分享她参与破案的故事,夸大得不亦乐乎。 “恕我无法奉陪啦。”片山自言自语,往沙发走去。福尔摩斯也因“不善交际”的关系,从后面跟上来,跟片山并行躺在沙发上。 “你也吃饱了?”片山说。 福尔摩斯突然抬脸看他——仿佛向他倾诉什么的眼神。 “怎么啦?”片山问。福尔摩斯似乎“喵’了一声,叫他别出声似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望向沙发背后。 回头一看,片山才知道沙发背后是梯级,仿佛是出庭园的地方。 好像有人站在那道楼梯下面,片山悄悄俯望一下。 一男一女——大友和仓本美智子。 大友搂着仓本美智子的肩膀,就如图画上的情侣画一样…… 说起来,刚才就没见到二人的影子,看来是出庭园去了。 然后,现在从庭园走回来。 仓本美智子依然美得夺目。大家都各自作盛装打扮而来,可是当美智子走过来的当儿,其他女性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并不是赶潮流的衣着,而是高贵的晚礼服。在她胸前闪耀的,乃是货真价卖的钻石项链。所有人都惊叹不已。 “超越嫉妒的阶段啦。”野田房子说的大概是真心话吧。 连山崎介绍时,也只是说一句。“仓本小姐。” 现在,美智子和大友肩靠肩——从前是擦肩而过,擦不出爱情的火花的人。 “假如早一点就好了。”大友的声音。 “是呀。” 隔了一段空白。 “大概……太迟了吧。”大友的说法,十分软弱无力,迟疑不决。 片山听得出来,他不是期待她的否定,而是希望她肯定的样子。 “嗯,太迟啦。”美智子回答。 “是吗……” 二人自此沉默不语。 然后他们上楼梯。大友似乎没察觉片山的存在。回到会场去了,仓本美智子往大堂走去。 “好怪呀。”片山喃语。 “奇怪呀。”声音说。 福尔摩斯说话?!惊讶地回头一看,晴美站在那里。 “你几时在这儿的?” “见到你们走出来,以为你要回家了嘛。” “不是还没结束吧?” “我以为你忍受不住自卑感,想一走了之……” “多管闲事。”片山气鼓鼓地说。 “——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好奇妙。” “你偷听了?” “哥哥也是。” “我和福尔摩斯本来就坐在这里的。” “在说什么呀?” “那两个人,不是都独身吗?” “就是嘛。若是那样,何来‘太迟”之有?” “嗯,我也这样想。” 晴美歪歪脑袋,说:“看来另有内情。” “喂,不要捏造事件好不好?” “好失礼呀!我几时——”晴美露出吃人的表情。 片山连忙站起来说: “我去找点东西吧。福尔摩斯,走吧。” “片山君。” 不详的叫法。 过去曾经多次被人如此不让别人察觉似乎的悄声喊过,多数都没好事。 “什么事?”片山转向山崎。 “你来一下。” 派对已经进行了将近两小时。有些人已先回去了,也有些人在商量看待会去哪里换个地方再继续。 山崎把片山带出会场。 “——什么事啊?” “你跟我来。”山崎的脸色出奇的苍白。 “去哪?——” “这边。” 山崎往前直走的关系,片山只好跟着。 察觉时,福尔摩斯也跟着一起走。片山稍微壮胆——说出来也真是没出息。 山崎往酒店的商场地带走了过去。由于时间已晚,几乎所有商店都关门了。 “你见到松木吧?”山崎边走边说。 “松木?” “对,那个毫不起眼的松木。” 片山终于想起了——对,就是刚才晴美说,会不会搞错地方“白撞”的男子…… “他是松木呀!我就觉得他很面善。” “是不是很苍老?” “对——他在做些什么?” “其实呀,我们能在这间酒店开派对,是托松木的福。” “什么意思?” “不是靠会费,怎样维护同窗会大赤字啦。替我们填补费用的,乃是松木。” “喂,等一等。”片山说。“松木出的钱?” “嗯。他是珠宝商、大富豪。看不出来吧?” 片山呆若木鸡。 那个外表寒酸的男人,竟是有钱的珠宝商! “而且,松木在这里的酒店有店铺。” “这里?” “嗯。就在前面——喏,在右边是不是?” 的确,有间“松木商会”的店铺。不过,里头漆黑一片。 “好意外!他有如此派头的店子?” “就是。所谓人不可貌相——但是,他的情形有点怪异。” “怎么说?” “本来我想向大家发布松木援助资金的消息,可是最重要的当事人不在,于是我跑来这里看看——” 仿若接续山崎的话似的,福尔摩斯“喵”地叫了一声。 福尔摩斯的眼睛似乎可以适应店中的黑暗。 “发生什么事呢?” “刚才我来窥望过了,发现好像有一只人的脚……” “你说什么?” “好像有人倒在那里头,所以叫你过来看看。” 片山把脸紧压在玻璃门上,赶目看里面——的确,在里头桌子旁边,可以望见人脚之类的东西。 “过去看看,有钥匙吗?” “我去跟门童说说看。有刑警在,壮胆多了。” “就这么办,我在这儿等你。”片山说。 山崎跑开后,片山和福尔摩斯对望一眼。 “来到这种地方还有命案?我才不信。一定是心脏发作什么的。” “喵呜。”福尔摩斯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说,不要期待的好。 山崎把警卫带过来,乃是五分钟过后的事。 “找到备用钥匙啦!”山崎说。 “辛苦你了——我是警视厅的人。”片山出示警察证。“请把这里打开。” “好的。” 警卫从钥匙束中找出这间店的大门锁匙,打开玻璃门。 “开灯——”片山说。 店内明亮起来,片山往深处前进。 大概是普通心脏病发作之类……他祈愿着。 可是,片山的祈祷落空了。他的祈祷通常都会落空。 今晚想吃火锅,回家一看是豆腐汤;想尝尝咖啡的味道,却是炸猪扒之类。 总之,片山知道——把松木的死因想成是心脏突发,乃是不可能的事。 若是心脏病发的话,胸前不会插着一把刀吧?而且,血从胸部流到腹部并扩散着。 然后,片山一见到那副情景就脸青青地坐倒在地,也是不言而喻的事…… “看来是很有意义的同窗会哪。”搜查一科科长栗原警司愉快地说。 他是个一有案件发生就乐不可支的怪人。 “太有意义了。”片山苦着脸。 “命案是在该发生时就会发生的。”栗原提出哲学性的说法。 “松木好像做了相当坏的事,他的住家很寒酸,他似乎认为金钱就是一切。” “好单纯啊。”栗原招摇头。“你的学校,单纯的人很多是吗?” “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没什么——凶手有眉目吗?” “还在找着。” “他有家人吗?” “好像独身。他说结婚要花钱,所以……” “了不起。” “好像有女朋友,在店里帮忙的员工说的。” “是不是那个女人?” “她是年近六十岁的老妪哦。据说因为便宜才聘用她的……” “原来如此,好彻底呀。”栗原笑了。 片山笑不出来。 当然,做他那一行的,大概有很多仇家吧,在同窗会派对当天被杀,也许纯属偶然。可是,万一是来参加同窗会派对的人之中的某一个…… 不可能,大家都不是十来岁的高校生了。在这十几年中,有人运气好,有人运气不好。 作为刑警,这时必须冷静处事。不过,片山由衷祈祷,千万不要替过去的同班同学扣上手铐…… “但愿这次的祷告不落空……”片山暗祷。 “你在嘀嘀咕咕的说什么?”栗原好奇地向。 “没有——”片山假咳。“那我出去了。” 他鞠躬,急急冲出搜查一科。 并非没有头绪。在松木的记事簿里有好几个电话号码。 看样子,这里面会有他情人的电话号码。 在店里帮忙的老妇人说,她见过松木不时打开那本记事簿,打电话给女人。 “若果是普通人,那种电话应该从家里打出去的。”老妇人说。“因他一个人住嘛。不过,他说用店里的电话,可以算公帐……” 真了不起啊,片山佩服之至。 首先,片山决定去松木住的公寓一趟。 与其从电话号码查地址,不如到公寓去,可能更快找到线索。 ——那么富有的人,住的竟是极其平凡的公寓。 连管理员也没有,窗口上只挂着“有事,打XX号”的告示牌。 片山打了那个电话号码,等了十分钟左右,终于有个一脸苦瓜相的中年男子,开着一部破破烂烂的小车过来。 “——你是打电话的人?”他频频瞪住片山。 “是的……”片山被他瞪得很不自在。 “给我看看你是刑警的证据。” “——这个可以吗?”片山出示证件。 男人在片山和照片之间看来看去。 “好吧。”他终于接受的样子。 “你的疑心很重哪。” “对不起——到这边来吧,然后搭电梯上八楼。”那人的表情缓和下来。 “因为从今早起,已经有五个人叫我让他们进房间了。” “五个人?” “大家都自称是他的亲戚、妻子什么的。其中有个年过六十岁的老太婆说是他的前妻,头痛死啦。”管理员叹息。 说不定其中有一个是他的情人,片山想。 “我不想说死人的坏话,不过,他这人变吝啬的。这里的单位被他压过几次价啦,说什么房子有裂痕啦,水龙头有问题啦,没有一天不投诉的。” 在电梯里,管理员还径直喋喋不休。 看样子,松木的人缘真的很糟糕。 “他不是一个人住吗?有没有女人出入过?” “嗯。每次都是同一个女人的样子。” “你见过吗?” “嗯。不过,她每次都把脸藏起来的。” ——那名管理员开了锁,片山走进松木的寓所。 几乎什么都没有。说得好听是朴素,只摆放着最低限度的必需品。 “抽屉里也没东西呀。”片山摇摇头。 “要不要看看里面?里面只有一个房间而已。” “是卧室吧。” “是的。” 二人走进里头——也等于空无一物,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大大的双人床,算是唯一的“奢侈品”。 “私人文件一样也没有,说起来也很怪。”片山摇摇头。 会不会在哪个地方有隐藏了的衣柜?不,可能是保险箱之类。这个倒要查查看了。 “可以了吧?”片山径直点头时,玄关方向,突然传来两个“哗”的声音。 后来那个是女人声,前面的是雌猫的叫声! 片山吓得冲出去一看,“挡”在玄关口的,赫然是福尔摩斯。 从它后面探脸出现的是晴美,然后,跌坐在玄关高起来的门口的,乃是—— “怎么,是你——”片山瞠目。 是田口房子——不,野田房子。 “我听说你来了这儿。”晴美说,“开门的当,这个人正要跑出来——” “正要跑出来?”片山把她扶起来。“你在这儿干什么?” “咦,你——”管理员看住房子。“她说她是松木先生的妹妹,今早来过了,我还让她进来过。” 片山不明所以地注视野田房子的脸。 “——你向松木借了钱?”片山说。 “对呀。”野田房子用手搅动着咖啡,稍微垂下眼睛回答。 在公寓对面的咖啡室里。 “松木那家伙,他以同窗为对象放款么?” “是我不好。”房子说。“我以为是旧相识嘛,凡事有商量。可是,松木君不念旧情。把我跟其他客人一样对待。” “伤脑筋呀。”片山叹息——这样一来,嫌疑者的范围就大大扩大了。 “你知不知道松木的情人是谁?” “不知道。因为我和他只有在还钱的时候见面,而他是个不说多余话的人。” “你去那幢公寓干什么?” “我从外边看到你和管理员进去了嘛,然后我在房间里面看情形,见到你们走进里头的房间后,我就悄悄溜进去……我想找找着,那张借据在什么地方。” “是吗?!放款,不是合法买卖呀!” “嗯,而且利息很高。不过,赶着要用的时候没法子。 ——有一段沉默。 在旁的晴美插口说:“但是很奇怪哦。” “什么呢?” “那个松木呀,你们不是说他很吝啬么?若是那样,他怎会出钱填补同窗会的派对开支呢?” “有道理。”片山终于察觉。“对呀。我要向山崎再求证一次有关的情形。” 接着,片山又察觉一件事。 “晴美,你怎会跑来这个地方?” “哦,对了。”晴美敲敲额头。“我忘了。讨厌,年纪大啦!” “那些事不重要吧。” “我接到科长先生的电话。” “科长给你电话?” “他说从凶器的刀上找到指纹,想叫你把出席同窗会派对的人的指纹拿来对照一下看看。” “是吗?可是,那种事,为何要你特地来对我说?透过传呼机叫我不就行了吗?” “他还叫我顺便把这个带来。” 晴美从手袋掏出传呼机,把它摆在片山面前。 “何必故意叫我蒙羞呢?”离开咖啡室后,片山埋怨地说。 “呀,反正你一年到晚都在蒙羞的啦,乡蒙一两次羞又算什么?” “那是因为你没蒙过羞的关系。” “别生那么大的气嘛——哥哥。” “干嘛?想取悦我?才不卖帐哪。” “我干嘛要取悦你了又没钱分!瞧那个女人——” “谁?” 有个穿大衣、戴黑眼镜的女子。竖起衣领,匆匆忙忙地从那幢大厦走了出来。 “可疑咧。” “嗯,说不定是松木的情人。” 女人截了一部计程车。 “被她跑啦!” “在那附近随便截一部车吧,我去追!”片山冲过去。 “怎么偏偏是……”晴美说。 “有啥法子?”片山气鼓鼓地叉起双臂。 “哎,前面那辆计程车这么慢吞吞的,没问题,不会走失的。”驾驶中的叔叔说。 幸好马路十分阻塞。否则怎样也跟不上那辆计程车的。 因为片山截住的,是一部卖“石烧番薯”的小货车。 “对不起,阻碍你做生意。”晴美说。“我帮你卖十公斤番薯吧!” 片山开始心烦气躁——对了,把石津叫来! “咦,计程车停啦。”叔叔说。 ——女人下了计程车,快步走进一条小巷子去了。 片山也算一介刑警,对跟踪多少有点心得。 但是,现在即使没什么心得也能跟踪。因为那女子走的是单程路,然后走进正面的公寓去了。 走进公寓一看,走廊的两边全是门。 根本猜不到那女人走过哪一道门去了——这时,有个主妇手抱着篮子,从外面进来。 “对不起——你有见到刚才进来这儿的女人吗?”片山问。 “刚才?哦,你说富山太太呀。” “她叫富山太太?哪个单位?” “你是谁?”对方露出狐疑的眼神。 “哦,她掉了东西,我们追到这儿来的。”晴美及时上前解围。 “是这样呀,她在里边最右边的门。” “万分抱歉。”晴美道谢。 “——唉,我长得如此善良,她居然不信任我哪。” “有什么好沮丧呢?”晴美笑了。“来,过去看看。“ 那里有个“富山”的名牌挂出来,从里面传来小孩哇哇的叫唤声。 敲敲门。隔了一会,有应声。 “来啦。” 门开了。 片山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出现的脸,对方的惊诧好像也跟他一样。 “片山——”仓本美智子说。 “那么说,你先生失踪了?”晴美不由反问。 “嗯,原因不明。”仓本美智子——不,富山美智子说。“有一天突然不见了。” “最近好像发生了很多这种事哪。” “我束手无策……他留下两个孩子,以及不多的存款。此外,因他并没有死去的关系,拿不到保险金,也没有退职金,加上房子的贷款——结果,我身无分文地搬来这里。” “那种男人最要不得了。”晴美开始她拿手的“男性论”。 “又一直找不到工作……尤其是孩子有两个,单是托儿所的费用,我做临时工的收入就花光了。” “可不是!” “真的不知所措的时候……我遇见了松木。” 片山点点头。“原来这样,太意外啦。” “抱歉。可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现在的生活处境。” “我们明白的。不过,为何出席同窗会派对呢?”片山问。 晴美狠狠地瞪他一眼:“你是说她不可以出席么?” “我没说那个呀!” “我——想见大友。”美智子低声说。 “见大友?” “我想回忆以前的事——纵使只有几个小时也好。” “那件晚礼服和钻石链……” “是松木借给我的,当然不是免费的。” “他好吝啬啊。” “可是,托他的福,我们总算可以过日子呀。”美智子微笑着说。 “松木为何被杀呢?” “不晓得。总之,他是个容易被人怨恨的人——那时候,我到他店里去了。” “那……” “我没杀他,是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 “那件礼服是租来的,必须在那个时间归还。我去请求松木让我再穿几个小时。” “他说什么?” “他说每个月从他给我的生活费扣除。不过,我说那样也无妨。” “其后,你和他如何?” “其后的事我不晓得。”美智子摇头。“总之,如果没有他的话,我们这时候可能全家自杀了。我怎会杀了他……” “原来如此。” 片山的心情很沉重——即使他知道,人会随着时间改变。 尤其是在派对上出现的仓本美智子跟以前的她一样没变时,更加令人觉得悲哀。 片山的传呼机响了。 “我想借个电话。” “请。可能已经打不通啦。”美智子微笑。 片山打电话去搜查—科。 “——我是片山。” “我是栗原。喂,马上去羽田机场。” “怎么啦?” “有人告密,你认识大友吗?” “大友?当然认识。但是——” “有人说他准备远走高飞,你认得他的脸吧?” “认得。” “那就马上去吧,他现在被通辑。” “他做了什么?” 栗原仿佛吓了一跳。 “杀了松木,那还用说?”栗原说。“究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查什么案?” “不可能是大友吧?”在前往机场的巡逻车中,片山说。 晴美抱着福尔摩斯坐在他旁边。 “毕竟也是债务问题不成?” “怎样呢?根据她的说法,大友最近开设了自己的公司。” “可是,到底是谁告密呢?” “不晓得。总之,必须设法捉住大友问话才行。” “对。不然,美智子也太可怜了。” 片山沉默地摇摇头。 ——虽然是巡逻车,却因路上太拥挤的关系,一直无法前进。 好不容易抵达机场时,已经离开美智子的住家将近一小时了。 “——你是片山先生吧。”机场的警卫跑过来。“现在,羽田警署的人在加强防守着。” “谢谢。不过,他们认得他的长相吗?” “好像正在逐一盘问那个年纪的男子哪。” 那样子会引起大骚动吧! “总之,请大家集合在一个登机口好了。我认得他的脸——哦,舍妹也认得。” “这猫也认得他。” 晴美的话叫对方瞪大了眼。 ——片山走进机场大堂,在前走了不到十米,大友就猛然出现在眼前。 太过简单的情形下遇到了,反而呆住了,无法采取行动。 “嗨。”大友说。 “你好。”片山说。“大友君——” 大友突然拔腿狂奔。 “等等!喂!”片山喊。 四周围立刻大混乱…… 大友走进厕所中,粗声喘气。 可能跑掉了——还是放弃吧。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损失的。 大友把手提行李箱扔掷到地面,到盥洗台洗脸。 抬脸时,镜中还有另一张脸。 “是你呀。”大友说。“已经不行了,跑不掉啦。” 冷不防,一条做成环状的绳子套到大友的脖子上,用力勒紧。 大友反射地伸手进入绳子和脏子之间,二人纠缠着倒地上。 绳子愈来愈紧,大友逐渐失去反抗力。 突然,随着“嘎”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冲进来。 “哎哟——放手!”那人挥动两手,企图甩掉三色猫。 “在这里!”片山奔上前来。 “应该更早发觉才是。”片山说。 晴美挖苦他一番。 温煦的阳光照进病房中。大友躺在床上,虚弱地微笑。 “我做梦也没想到被那家伙骗了。” “当山崎说他发现松木倒下时,我就应该怀疑了。那个地方太暗啦,必须凝目才看得见。通常见到店内黑了,又上了锁,就能判断店主不在了。山崎是希望我发现尸体才那么做的。”片山说。 “山崎告诉我,说美智子杀了松木……”大友说。 “为何山崎要杀松木呢?”晴美问。 “山崎去找松木商量,说要在那间酒店开派对。他知道松木有钱嘛。于是他想和松本取得协议,答应负担派对不足的费用。” “松木答应了吧?” “不是——山崎是从松本的口气中自作主张要他应承的,其实松木一句也没说过。” “那种事常有哇。” “山崎以为有松木的资助,所以做得很海派。松木出席了一下,觉得不对劲,这才把山崎叫到店里去。” “是在美智子和他谈话之后吧。” “山崎在店外偷听到美智子和松木的谈话内容。然后,美智子离开后,他过去和松木交涉——总之,他向松木不停地恳求,只要他代付费用就够了,可是松木不答应。” “松木肉痛嘛。” “对爱面子的山崎来说,那不光是奇耻大辱,而且他必须负担所有费用。加上在公司里,他也是负责宴会组的,总有受委曲的感觉。” “于是一下子怒上心头——” “他用松木店里护身用的匕首刺死松本。然后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想起美智子和松木的对话。” “为了转移自己的罪名——” “他知道要嫁祸给她不容易。于是想到,不如找个适当的人替她顶罪。” “那就是我吗?”大友苦笑。 “山崎知道你还对她念念不忘。所以,假如你知道她是松木的情妇时,你会愤怒到杀了松木吧。” “他说她杀了松木——” “而你表示愿意替她顶罪。” “这人好狡黠啊。”晴美说。 “有什么好佩服的。”片山苦笑。“他最终的目的是准备杀了大友,然后做成是他畏罪自杀的哪。” 大友叹息。 “曾经是朋友,过了十几年,全都变了——不过,片山,承蒙照顾啦。” “不,这是我的工作。” 传来敲门声。 “请进。”大友说。房门打开,美智子带着两个小孩走了进来。 “你……”大友说。 “感觉怎样?”美智子说。 “呃。住院几天就没事——你的事,我听片山说了。” “抱歉,我撒了谎。”美智子垂下脸庞。“我是来道歉的——致此而已。” “两个小孩都象你。”大友对孩子们微笑。 “是吗?” “怎样?如果你和失踪丈夫的婚姻关系可以解除的话,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美智子羞红了脸。 “可是……我向你撒谎了呀。” “我也是呀。” “嘎?” “我说我自己开公司是不是?” “呃——难道不是?” 大友有点促狭地笑了。 片山想起高中时代的大友。 对。外表用那个时候没有多大改变,然而经过十几年岁月流洗,人必竟会变…… “原来如此。” 片山站在空无一物的办公室中央,打量四周。 “结果,大友的公司破产啦。”晴美愉快地说。“有什么系?他们两个可以无借无贷地从头开始过。” “说的也是。” “对了,听说松木的借据簿找到了?” “嗯。是那个替我开门的管理员拿走的,原来他也向松木借了钱。” “那就可以一笔勾销啦——哥哥,你没向他借钱吧?” “当然没有……可是,我的零用钱不太够呀。” “不行。”晴美一口拒绝。“万一警视厅‘破产’了,你吃西北风吗?” 片山叹息。福尔摩斯“喵”了一声,好像有点同情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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