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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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芳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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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79年1月12日晚9时 华盛顿,乔治敦大街548号。 这是一幢青石结构的三层楼房,高大笨重的门窗虽然经过改装修饰,但古堡式的外形使人一看便知这是二百多年前英帝国时代的建筑。当年,它也许是华盛顿最雄伟显赫的官邸,但如今在高楼林立,灯光辉煌的乔治敦大街却显得像侏儒一样矮小丑陋,它似乎有些不甘心衰老,极力打扮自己的容貌,把陈旧的百叶窗改换成宽大的铝合金玻璃窗;两扇粗笨的木门也被一扇灵巧华丽的铜制旋门取而代之,镶嵌在门厅两侧方形石柱上的霓虹灯闪着耀眼的大字:“红色风暴俱乐部”。这是美国革命共产党开设的一个娱乐场,也是华盛顿支部所在地。今天是周末,不时有一些年轻的男女涌进旋门,到这座红色的俱乐部来寻找欢乐。 李·乔治和往常一样站在大厅一侧的矮柜后面,瘦长的身材套一件显得有些松垮的中山装,胸前别一枚金光耀眼的镀铜毛泽东头像章,白净的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微笑。他每天的工作就是以这种微笑迎接每一位到来的客人,从他们手中接过外套、衣帽、手提包或别的什么携带品,小心翼翼地挂在身后的两排木橱内细心保管。当然,要是有客人肯掏五美元,还会从他这里得到一件印有领袖语录的T恤衫或一枚镀铜的胸章。李·乔治已经在这里站了一年多,每天至少要站六个小时,这是一种无偿的劳动,一种为信仰和理想所做的奉献。这种奉献虽然是自愿的,但长期的肌肉抽搐已使他脸上的微笑显得有些机械和僵硬,就像洒在雪地上的月光虽然不失明媚却冷淡而无生气。不过此时如果有谁细心观察就会发现,在他满含微笑的双眸中闪着一丝警觉的目光,他这种警觉完全来自一种预感。晚上7点,当他和往常一样站在矮柜后时,大厅中不寻常的气氛便使他预感到今天这里要发生什么事,俱乐部的赤卫队员几乎全部出动,除在入口处和大厅四周增设了警卫,楼梯口也站着两名左臂佩戴红袖标的彪形大汉,凡上楼的客人都需查验一番证件。如稍有嫌疑便被阻止跨上楼梯五步。有几位特意赶来留宿寻欢的青年男女虽然人人手里举着党员证,却也被挡在楼下,两个不服气的刚争执几句便吃了一顿拳脚,只好捂脸抱头悻悻离去。不一刻,华盛顿支部书记哈森领着两个打扮妖艳的女郎走上楼去。李·乔治认出那是刚从阿肯色州雇来不久的脱衣舞女,俩人相貌和舞技都很一般,但两只乳房和臀部却出奇的肥硕,每当在台上展露便会赢得一片喝彩。她俩到华盛顿第二天便找到太平洋保险公司为各自胸脯上的两国肥肉投了十万美元的保险。第三天便有数十家广告商跑来同她俩签定了各种使用乳房和臀部的广告合同。引起李·乔治诧异的倒不是两个舞女而是支部书记罗格斯特·哈森。他知道哈森虽然是有名的色鬼,但不久前他不知和什么人争风吃醋,被人用刀把生殖器割掉一截,对女人已失去兴趣,今天他带两个舞女上楼绝不是要自己享用,那他要招待什么人呢?是什么人要来这里呢?有了这份猜疑便有了几分警觉,于是他便用这种警觉的目光细细察看着大厅四周的动静和每一位走进俱乐部的客人。尽管他极力装得若无其事,不露声色,但微笑的脸上总掩饰不住那种窥探别人时的慌乱神色。他太年轻了,还没有磨练出不动声色的城府和胆识。 李·乔治几天前过圣诞节时才满二十五岁,如果看外貌谁都认定他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人:瘦长的身材,挺拔的鼻梁,高大而微秃的前额,碧蓝而深四的眼睛;一头浅黄色的长发略有些弯曲,白净的脸颊和手背处泛着一层淡淡的绒毛。但在他的血管里却流淌着东方炎黄子孙的血液,他很小的时候便从那本薄薄的族谱上得知,他的先祖父是中国南海的一个渔民,一百二十年前出海打鱼,被一股强风暴掀翻木船。先祖父抱着一截船板在大海中飘了三天三夜,后被一艘美国商船救起。后来稀里糊涂被运到了太平洋彼岸的加利福尼亚州,于是,这位大清王朝的渔民便在美国西大陆落根谋生,繁衍子孙。风雨沧桑,几代生死,老渔民那脉东方骨血在第五代曾孙身上已荡然无存了,但儿孙们却忠实地遵循着老渔民的祖训,在每个人的名字中都保留着那个古老的东方姓氏,也许正是这个神秘姓氏的诱惑,也许正是血管中流淌着的这脉炎黄血液的激励,李·乔治自少年时代就对大洋彼岸那个遥远的文明古国怀有强烈的向往。当他尚不知华盛顿、林肯、南北战争为何物时,却在幼小的心灵中已牢牢记下一串令人激动和敬仰的名词:毛泽东、共产党、社会主义、工人阶级,在他的想象中,那是一个没有剥削,没有贫困,没有恐怖和失业的国度,是一座充满阳光和欢乐的伊甸园,他渴望像鸟儿一样飞往那片美丽的故士,也希望美好的社会主义像太阳一样照亮地球的每个角落,正是基于这种理想和情感,也正是基于这种信仰和追求,他刚考上哈佛大学便参加了美国革命共产党,决心将自己的毕生献给伟大的事业。大学毕业后又自愿来到红色风暴俱乐部当一名侍者。但他这种崇高的理想和热忱很快便被冷酷的现实扑灭了。美国革命共产党是一个人数不多,组建不久的小党,在政党多如牛毛的美国并无多大势力和根基,但它却自称是百分之百的马克思主义组织,狂热推崇“阶级斗争”和“暴力革命”,总书记格斯·霍尔在政治报告中就明确提出:美国革命共产党一切行动的宗旨就是要在精神和肉体上彻底消灭资产阶级,建立一个以工人阶级为核心的平等自由的社会主义国家。为了实现这一伟大目标,以格斯·霍尔为首的中央委员会连续策划组织了几起恐怖活动,在华盛顿、纽约、洛杉矶等大城市杀死了八名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其中有银行经理、店铺老板、州议员和警察局长。特别是1978年6月21日,三名革命共产党人在芝加哥用他们特制的“红卫兵蛋糕”炸死百万富翁、啤酒制造商哈特曼和他两个不满十岁的女儿的行动更是轰动整个美国,使“美革共”的名声很快超过了白帽党、黑豹党和三K党,成为美国一支家喻户晓、威震八方的恐怖组织,同时也成为各地军警防范捕捉的主要对手。这一切充满血腥味的恐怖行动不仅使怀有美好幻想的李·乔治感到失望,也使他感到惊惧和愤慨,尤其是当他离开校园,来到红色风暴俱乐部后,所见所闻,耳濡目染,更加剧了他的不安和失落。 “美革共”自创建起就开展秘密的地下活动。它的总部设在纽约,各州都有党的支部。“红色风暴俱乐部”是华盛顿支部的秘密据点,也是该组织为其党员们提供的一处公开的娱乐场所。一层是酒吧歌舞厅,客人们可以在这里一边品饮美酒一边欣赏不同肤色的年轻女郎的表演。二层是电影录相厅,每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放映革命影片和录相带。三层是数十间客房,凡是“美革共”的成员都可凭一纸党员证在这里留宿,且不分种族贵贱,男女老少,一律每房四人,群居同住,以体现消灭家庭,消灭私有制的原则。客房几乎天天爆满,留宿者有约会的情人,揽生意的妓女,也有同性恋和专来寻找刺激的各种性变态者。 李·乔治来到俱乐部不久,便对这里的一切产生了憎恶之感。他并不是一个禁欲主义者,有时甚至还喜欢到一些色情场所开开心,但他所追求的理想和生活绝不是恐怖和堕落。他有一种被欺骗和愚弄的感觉,仿佛心目中一位纯洁神圣的少女被粗暴地蹂躏玷污了一般,他早就想退出这个该死肮脏的组织,离开这个乌烟瘴气下流的俱乐部,可他又迟迟不敢这样做。因为在他人帮不久便领教了组织的纪律的严厉和残酷。他有位同学也是“美革共”的,而且是中央保卫局的红色战士,去年夏天不知为什么竟在《华盛顿邮报》上登了一条声明,公开宣布退党并转而加入民主党。第二天,这位小伙子便在回家的路上神秘失踪了。三天后,警察在华盛顿近郊的一片橡树林中找到了高高吊在树干上的尸体。他是被人砸断四肢后用红色电话线勒死的,挂在胸前的木牌上写着几个字:“叛徒的下场!” 李·乔治虽然不愿意再于下去,可他也不愿意被人砸断四肢吊在树上。百般无奈,心烦意乱,他想到了一个“逃”字,决定逃离华盛顿,远走高飞,另谋职业,再不当他妈的什么革命党了。就在他积极筹划准备逃走之机,在一次华人联谊会上却意外地结识了一位朋友。此人是中国新华社驻华盛顿的记者。五十多岁,身材矮小,额头饱满眼含和善的笑意。熟悉的人都称他王先生。初次见面李·乔治便感到他的目光,他的言谈都给人一种亲切感和信任感,几回相聚,几番长谈,俩人便成了知心朋友。一天晚上,王先生请李·乔治到一家中国餐馆吃北京烤鸭。几杯“二锅头”下肚,李·乔治便把自己的身份、苦恼和准备逃走的计划全吐了出来,王先生听罢表示理解和赞同,但又劝他先不要急于逃走,“留下也有留下的好处”,王先生吸着烟慢悠悠地说:“据我了解,最近托尼又窜到华盛顿来了。” 李·乔治没有明白:“哪个托尼?” 王先生放慢语气平静地说:“美国革命共产党中央保卫局局长杰拉尔德·托尼。” 李·乔治一怔:“是‘绿色幽灵’?他来干什么?”王先生正色道:“这个魔鬼能干什么,无非又要制造骇人听闻的恐怖事件。”李·乔治显出兴奋的神色:“噢,这么说,我还真得留下来看看他要干什么。” 王先生道:“也好,你还可以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多留心盯着点,也许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李·乔治说:“对!也许托尼这次行动同中国有关系呢。” 王先生淡然一笑:“那倒不一定,我是记者,对这类事情总比别人感兴趣。” 李·乔治冷冷地摇着头道:“我可不希望这个杀人魔鬼再制造什么新闻。” 王先生却很是豪放地晃了晃拳头:“可新闻能揭露和阻止魔鬼的罪恶。” 李·乔治两眼盯着身材矮小的新华社记者:“你敢?” 王先生颇有些大义凛然地点了点微微泛红的鼻头:“你别忘了,我可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惩恶扬善,救人危难,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本党的最高宗旨。” 李·乔治也极认真地答应道:“那好,我也随你‘为人民服务’一次。不过,有个条件,如果我帮你摸清托尼的行动计划,你要把我送到中国参加真正的社会主义革命。” 王先生笑着伸出一只温暖的大手:“一言为定!” 此后,李·乔治便暂时打消了逃走的念头,时时留意探听托尼的行踪,可几天过去了,却没发现一丝线索,也根本没见托尼的踪影,失望中他甚至怀疑王先生提供的信息是否可靠。也许托尼压根儿就没来华盛顿,他要真来了怎么能不到“红色风暴俱乐部”露面?全组织的人几乎都知道:中央保卫局局长托尼是个性恋狂,每天晚上都离不开女人,尤其嗜好白皮肤的脱衣舞女。所以,当李·乔治看见支部书记哈森带着两个舞女走上楼时,心头便怦然一动,即刻意识到“绿色幽灵”托尼今天晚上可能要光临“红色风暴俱乐部”,不由绷紧了浑身的每一根神经,警觉地观察着走进大厅的每一个客人的衣着相貌。 2 一小时过去了,李·乔治并没发现他要寻找的“猎物”,来俱乐部度周末的人并不少,但都被保安人员“请”到一层的酒吧观看脱衣舞去了,其间虽有四五个人经查验证件后被允许走上楼梯,李·乔治仅认得其中两人是亚特兰大和西雅图的支部书记,别的面孔虽觉陌生,但他敢断定都不是托尼。虽然李·乔治只是在半年前见过他一面,而且仅是在门前为他拉开车门,但托尼那六呎三寸的高大身材和两条浓重的眉毛都给他留下极深刻的印象,就是数年后走在大街上他也能一眼认出中央保卫局局长。 酒吧间的表演已进入高潮,大厅中的灯光也渐渐暗了下来,通往酒吧的两扇虚掩的胶术门内不时涌来一阵猛过一阵撞击人心的音乐和掌声,李·乔治听出乐队正疯狂地击打电吉它和铜鼓,演奏中国歌曲《北京的金山上》,他知道此时有几位裹着藏袍的黑人姑娘正翩翩起舞,当喧嚣的音乐戛然而止时,她们便纷纷甩脱藏袍在柔和的光环中展露着一丝不挂的胴体。李·乔治很喜欢,也很熟悉这支浪漫而抒情的东方歌曲,他曾经有过一个美好的愿望:到北京去攀登歌中所描绘的那座堆满黄金的大山。后来王先生告诉他:北京根本没有金山,那是藏族歌手对天安门的赞美。这种解释不仅没使李·乔治失望,反而使他感到很满意,在他的心目中天安门是一座辉煌圣洁的殿堂,是遥远的东方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每当听到这动人优美的音乐,他心中便禁不住涌起一种陶醉和遐想,他眯起双眼随着乐曲的节拍不停地扭动着腰胯,他仿佛看见那红墙绿瓦古老而雄伟的城楼,仿佛看见那涌动着人海旗涛的博大而壮丽的广场…… 突然,李·乔治摇摆的身子僵住了,瞪大两眼紧盯着大厅入口处。旋转的玻璃门吃力地卷进一伙人来,为首的一人身高足有两米以上,骨骼粗壮的体魄紧套一身绿色军服,帽沿低压双眉,长满髭须的脸膛上罩着一副深色的大茶镜,在他身后紧随着三名同样打扮的剽悍男子。李·乔治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他寻找的中央保卫局局长杰拉尔德·托尼,心中不由一阵惊喜也陡然增添了几分紧张,在大厅守卫的保安人员也都认出了来人,都凝神屏气,挺身恭立。托尼略略扫视了一下大厅中的侍者,似乎还朝李·乔治微笑着点点头,随后便带着保镖径直走上楼去。 李·乔治一直望着那具高大的身躯在楼梯拐弯处消失才褪去脸上的笑容,心头仍怦怦乱跳。在他的记忆中,杰拉尔德·托尼这个名字就同死神一样令人惧怕和憎恶,他入党不久便听到许多关于托尼的“英雄事迹”。据说他杀人从不用手枪、炸弹、短刀之类的凶器,总喜欢用一根红色电话线把要惩罚的人慢慢勒死。轰动美国的华盛顿州议员罗伯特和妻子费妮被杀一案就是他的杰作。因为罗伯特竟敢在州议会上公开提出要取缔“美革共”,这不能不令身为该党保卫局长的托尼感到愤慨。第二天中午,他便化装成煤气管道维修工大摇大摆走进罗伯特豪华的家中。两个小时以后,警察在卧室发现了罗伯特和妻子费妮的尸体,每人脖颈上都套着一根红色电话线。不久,警察以谋杀罪逮捕了托尼,但在审判时终因证据不足而又把他释放。这样化险为夷的事他已经历过多次,难怪他在党的代表大会上曾得意洋洋地说:“资产阶级的警察和法庭就像妓女,老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的确,不管托尼采取的恐怖行动多么骇人听闻,也不管他消灭的对象是平民还是政客,警察和法庭都对他无可奈何,一筹莫展。久而久之,杰拉尔德·托尼不仅成了人人敬畏的铁腕领袖,也成了一个神秘的传奇人物。在组织内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也几乎没有人真正了解他,谁也说不清他的真实姓名和身份,谁也讲不明他的家庭和身世。有人说他是印地安人的后代,也有人说他出生在吉普赛人的帐篷里,还有人说他是美国总统罗斯福和黑人女歌星露西丝的私生子。更多的传闻是他和人民圣殿教领袖吉姆·琼斯是孪生兄弟,俩人不仅年龄、相貌、性格相似,也有相同的信仰和理想:都妄图建立一个至高无上的王国。他曾多次在党的大会上慷慨激昂地讲述着中国文化大革命的宏伟壮举和伟大胜利。“和中国人民比起来美国人全他妈是懒猪!是奴才!”每一次他都这样愤愤地骂着。当初,他也曾试图在美国发起一场文化大革命运动,并借机推翻资产阶级政府,在全国建立政权。他亲自带领一群人印传单、刷标语,还赶制了数万条红卫兵袖标和大旗,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并无几人响应,折腾了几天只好惬旗息鼓,草草收兵了。通过这次失败,托尼得出一条结论:美国人觉悟太低,不敢革命,要战胜资产阶级,必须先建立一个具有强大威慑力量的党派组织。在他看来,专政和暴力就是夺取政权的必要手段。为了具备和采取这种手段,他组建了中央保卫局,专门从事暗杀活动。对那些背叛革命、左右摇摆的人,绝不手软,他选择的第五个目标就是芝加哥市的大法官特朗巴尔。“这些该死的法官全是资产阶级的卫道士!是绞杀革命的刽子手!”曾多次被押上法庭接受审判的托尼对法官充满了仇恨,特别是特朗巴尔不仅亲自审判过托尼,还把五名党员以谋杀罪判了徒刑。就在他准备审判第六名时,却在开庭前一天被人用红色电话线吊死在法庭上。接着,托尼一鼓作气又在华盛顿、纽约、洛杉矶等大城市搞了几次“暴力革命”,一时把整个美国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恐慌,中央保卫局也名声大振,杰拉尔德·托尼更是成了各地警察和报刊、电视台记者追踪的热点,但人们很难找到他。由于他行踪诡秘,嗜杀成性,又总喜欢穿一身绿色军服,便被记者们称为“绿色幽灵”。《华尔街日报》曾有一篇社论中这样断言:“只要‘绿色幽灵’在哪里出现,哪里就会发生死亡。” 现在,这条“绿色幽灵”出现在华盛顿,那死亡之神将降临谁的头上呢?他将要在这里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李·乔治仿佛又看见一具具被红色电话线勒死的尸体,又闻到一股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一种强烈的恐惧感紧紧抓住他的心。“如果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就给我们提个醒,”忐忑不安中他眼前又浮现出王先生期待的目光,李·乔治鼓起胆气,决定冒险探寻“蛛丝马迹”。 一侧的酒吧传来疯狂的乐曲,李·乔治知道此刻一群年轻姑娘正在表演非洲土著舞。那一阵阵激昂的旋律混合著女人的尖叫和夸张的呻吟,像一杯杯烈酒灌得人亢奋不已。守卫在楼梯口的两名保镖终于耐不住这迷人的诱惑,挤到酒吧门口朝里窥视着。 李·乔治从冷柜中取出几筒桑姆巴利饮料和格兰菲迪酒,用一只硕大的铝制托盘托着,大摇大摆朝楼上走去,他刚跨上楼梯,便听身后一声断喝:“喂!你要去哪?” 李·乔治扭头见一名保镖从酒吧门口奔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他微笑着指了指托盘,又指了指楼上:“哈森要的。” 保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从托盘中拿过一筒格兰菲迪酒,“啪!”撕开封口,扬脖灌了两口,咧嘴笑着朝李·乔治挥挥手,随后便吹着口哨又返回酒吧门口继续观看土著舞去了。 李·乔治端着托盘沿铺着红地毯的楼梯来到二楼,见整个楼层一片漆黑,几个影视放映厅全闭门熄灯,没有一丝声响,他稳定一下情绪,借着壁灯洒下的一缕昏暗的光亮,继续拾阶而上。 酒吧的喧闹声已听不见了,四周像墓穴般沉静,这种沉静越发加重了李·乔治心头的恐惧,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抓到了嗓子眼,每迈上一节楼梯都禁不住颤抖一下。 李·乔治走到三楼,见左右长廊的吊灯也都关闭着,只有几间客房的门缝中闪出一线微弱的光亮,他正犹豫着朝哪个方向寻找时,突觉一双大手死死卡住了脖子,惊得他几乎将托盘摔落。只见黑暗中蹿出两个高大的身影,隐约可辨正是随托尼来的那两个穿绿军装的保镖。一个用铁钳般的双手卡住他的脖颈,另一个边用手枪顶住他的脑门边在他腰间搜索着。李·乔治忙举了举托盘,从嗓子眼挤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是……哈森让……我送……来的” 握手枪的保镖从他衣兜中掏出党员证,翻开看了看,李·乔治又补一句:“我是这里的Waiter。” 卡脖子的保镖松开手,接过托盘,持枪者将证件塞回乔治的口袋,顺势推了他一把,低声吼道:“快滚!” 李·乔治慌忙转身奔下楼梯,背后传来撕扯酒筒的“啪啪”声。 李·乔治退到二楼又倏地停下脚步,他不甘心就这样一无所获地退回去,至少要抓到一点“蛛丝马迹”方好到王先生面前吹牛皮。根据刚才的观察他可以断定“绿色幽灵”就在三楼右侧的房间内,从楼梯口和走廊中都设有警卫来看,托尼来这里决不单单是为了找脱衣舞女寻欢作乐,而是在召集一次秘密会议。这更加激起了李·乔治侦探的欲望和勇气,他假装系鞋带弯腰疾速环视了一下四周,见没任何异样动静,身子一跃,便像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闪进了走郎右侧的第五号放映室。 李·乔治自大学毕业后就来到“红色风暴俱乐部”当侍者,一年多来他不仅熟悉了俱乐部的全部人员和内幕,而且对这幢大楼每处房间的结构、陈设和用途都了如指掌。他知道设在二楼的每套放映间都在后面配有一间休息室,每个休息室又都有一扇落地玻璃门连接着阳台,如果登上第五号阳台的护栏杆就能抓住一根下水道的铁管攀上三楼的窗口。他没费多大力气就来到了三楼一扇窗口下。屋里亮着灯,并传出阵阵女人的嬉笑声,李·乔治将脸贴近玻璃,透过丝纱窗帷可见两个舞女穿着睡衣躺靠在大软床上,俩人显然刚刚洗浴完,各自用一条绸带束起篷松的金发,正对着床头的大镜子涂脂抹粉。 李·乔治见托尼不在这间屋内,心中不免感到失望。一股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沙从半空袭来,像无数条小鞭子朝他劈头盖脸地抽打着,他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这才记起自己只穿着一身单衣裤,手脚已冻得有些发硬,他正想顺原路退回去,忽听近旁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是玻璃器皿被金属凶狠地击碎的声音。李·乔治吓了一跳,忙循声望去,只见右侧第三个窗口也闪着一线灯光,还隐隐传出一个男人低沉嘶哑的嗓音。没错,这正是托尼那略有些结巴的讲话声。李·乔治虽然没有同他交谈过,但听过他的报告录音,对他的语调还是熟悉的。此刻,从他那咬牙切齿、歇斯底里的声音中可以断定这个“绿色幽灵”又在策划一场新的“暴力革命”。他在讲些什么呢?他又要消灭什么人呢?同他一起的都有谁呢?李·乔治决定探个明白,他借着朦胧的夜色摸索着移向第三个窗口的“通道”。真他妈的倒霉,窗与窗之间除了石墙没有任何连接的物体,要想接近目标唯一的办法就是踩着一条只有一两寸宽的水泥墙围攀过去。可这要冒极大的危险,稍有闪失就会摔下楼底,而楼底又是一排锋利如矛的铁栅栏。李·乔治迟疑片刻,终于横了横心,活动一下冻僵的手脚,用十指死死抠住凹进的石缝,两只脚尖狠劲蹬着水泥墙围,将整个身子像壁虎般紧紧贴在冰凉的石墙上,一点一点向前移动 几分钟后,他终于一鼓作气登上了那座阳台,就像一个濒于溺死的落水者在绝望的挣扎中突然泅上了一座小岛,他微微喘嘘着在窗台上稳住身子,屏住呼吸警觉地倾听着。因整座大楼是城堡式的青石结构,窗基都很宽大坚实,加之又有几根粗壮的紫罗兰藤扭结着垂挂下来,像一张硕大的网罩住整面窗户,所以李·乔治站在上面觉得很稳当。两扇推拉式的铝合金大玻璃窗紧闭着,里面挂着厚实的紫绒窗帷,一阵沉静过后,屋内传出一个低沉而缓慢的声音,李·乔治听出这是支部书记哈森在讲话。 “很抱歉,我不理解上边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们既然也是共产党,为什么要替资产阶级效力呢?我并不认识迪姆虎,可我知道他是一位世界公认的伟大领袖,是一个民族的希望,如果在美国真的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情,我们将受到全世界的谴责。” “蠢猪!你是一头顽固不化的蠢猪!”托尼暴怒地吼叫着,“这只迪姆虎根本不是什么共产党领袖。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他早已投降了资产阶级,他要和美国的帝国主义分子勾结起来,妄图绞杀世界革命!” 乔治颇觉惊奇:一向沉稳圆滑的哈森怎么敢同人人敬畏的托尼发生争执?屋里还有谁呢?别人为什么都不吭声?窗户尽头挤射出一线光亮,像条耀眼的金丝缠绕在褐色的枯藤上。李·乔治轻轻稳了稳身子,把脸颊紧贴在冰凉的铝合金窗棂上,穿过帝帷细小的缝隙朝室内窥望,这是一处里外相连的套房,陈设简朴杂乱,尽管李·乔治睁大眼睛,但他的视线也只能看见小半个客厅。还好,托尼和哈森正坐在对着窗帷缝隙的沙发上,弥漫的烟雾像一团团棉絮在他们周身上下飘浮,将俩人的面孔都罩在一片阴影中。 哈森狠狠地揿灭半截烟头,合起面前的一个黑皮笔记本,揣进西服的贴身口袋,语气强硬地对一旁的保卫局长说:“对不起,我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恐怕完不成这件任务,华盛顿的事你还是找别人吧。” 托尼却没有再发怒,他轻轻摇着手中的高脚玻璃杯,微微笑道:“难道你对五十万美元就一点不动心?” 哈森摇摇头:“不,我无能为力,请原谅。” 托尼将半杯酒仰脖灌进嘴里,咂着舌头赞许道:“好,好。”他放下酒杯,抽出一支粗大的雪茄叼在嘴上,站起身在地毯上缓缓踱着方步。 哈森木然地呆坐着。 屋子里又是一片沉静。 托尼神态安详地走到哈森背后,将一只手伸进军衣口袋。李·乔治以为他在摸火柴或打火机,不料他却抽出一根红色电话线,动作疾快地套在哈森脖子上,用双膝顶住沙发靠背,两只大手狠劲向后勒着。哈森四肢乱蹬,拼命挣扎,两条青筋突暴的手臂在半空扬了几下。便像砍断的材于无力地垂落下来。随着一股浓浓的血浆从鼻孔喷出,花白的脑袋如同扯离了脖颈软软地倒向一旁。 托尼松开电线,掏出手帕擦了擦双手,这才划火点燃叼在嘴上的雪茄,随后用手指敲了三下茶几。 门被猛然推开,两名保镖持枪冲进来。 托尼用雪茄点了点倒靠在沙发上的哈森,平静地吩咐道:“收拾一下,天亮前处理掉。” 两名保镖从卧室取来一张床单,将哈森的尸体包裹起来,塞进一侧的壁橱,然后悄然退出。 托尼重新坐四沙发上,抓起一瓶提奎酒斟满高脚杯,端起来轻轻呷了两口,笑眯眯地问:“哪位还有不同意见,请尽管提出来。” 没有任何回答,甚至一丝响动都没有,客厅中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惊惶中的李·乔治简直怀疑室内是不是还有别人,他想赶快逃走,却又不敢乱动,唯恐稍有不慎弄出一点声响招来杀身之祸。 托尼抖了抖烟灰,面孔一沉,沙哑的声调中含着逼人的威严和凶狠:“没意见就坚决执行中央的命令,到时候分区负责,各自行动,成功者奖励五十万美元,如果有谁敢动摇和泄密,就是哈森的下场!” 室内果然响起一阵轻微的磕碰声、脚步声。有几个人相随着匆匆离去,但李·乔治始终没看清这些人的面孔。 托尼似乎有些疲倦了,把双脚架在茶几上,身子向后一仰,闭目而憩。 李·乔治这才感到浑身发麻,手脚发硬,吐出的可气已将玻璃窗上的霜花融化了一片,再不离开此地,不被托尼杀死也要被寒流冻死。他环顾四周,寻找着逃离的“捷径”,他发现再向右侧移动三四呎远便是楼房的拐角处,与俱乐部的石楼相邻的是一幢样式挺别致的两层小楼,那是一家日本人开的丰田汽车推销店。小楼前停放着十几辆各种型号的丰田轿车,如果从石楼的第三层跳到汽车店的楼顶,再顺楼前的一棵冷杉树滑到院子里,用不了几分钟便能返回“红色风暴俱乐部”的前厅。李·乔治决定按这条新路线“撤退”,他抠紧石壁缝正要行动,忽听一声门响,接着屋内传来舞女甜腻的声音:“亲爱的,我都等了两个小时了,你怎么还不来呀?” 李·乔治忙停住手脚,再次朝窗帷缝隙间望去,只见舞女拉着托尼的手,扭捏着走进另一扇门。 随即,五号客房内传来一片嬉笑声。 李·乔治望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他迟疑片刻,终于横下心决定采取新的冒险行动。他双手扳住铝制窗棂稳稳地一推,没有上锁的玻璃窗便顺着滚槽无声无息地滑向一侧。李·乔治侧身挤进室内,轻轻跳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接着紧跨几步奔到壁橱前,打开两扇木门拖出哈森的尸体,又手忙脚乱解开床单,从哈森的西服口袋里掏出那只黑皮笔记本揣进怀中,然后把尸体照原样包裹好,连抱带拱,使出吃奶的劲才把肥胖的哈森重新塞回壁橱内。他刚把两扇大门关紧,就听走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此时想再从窗口逃走显然不可能了。惊慌中,李·乔治顾不得细想闪身躲进套间,又把厚实的胶木门反锁上。随即便听有人踢开门走进客厅,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接着是酒瓶磕碰酒杯的声响,李·乔治蹑手蹑脚靠近窗口。卧室的窗户正对着那座日本汽车推销店的二层小楼,从这里逃走似乎更方便,他轻轻推开一扇玻璃窗刚探出半个脑袋又猛然缩了回来,那个身材矮粗的日本推销商正领着一位穿狐皮大衣的高个女人和一位戴皮帽的胖老头在院子里挑选汽车。雪亮的灯光将十几辆崭新的小轿车照得明光耀眼。这个该死的日本佬,周末也不肯放弃赚钱的机会,如果越窗而出势必被他发现,这小子也势必会惊叫起来,李·乔治可不愿意让别人把自己当作窃贼追得四下乱跑,那样即使逃走也会暴露身份而不敢再回俱乐部。他又悄悄溜回门前,蹲下身将一只眼睛贴在锁孔向外望去,这一看惊得他几乎叫出声,托尼披着件驼绒毛毯躺靠在沙发上,抓过一旁的电话机,敲了几下号码盘上的键钮,“你好,圣诞快乐……说的对,没有重要情况我不会打扰您,事情很不顺利,十分钟前我把哈森干掉了……对,罗格斯特·哈森,他是我们在华盛顿支部的头。别人当然不敢再反对,可那全是些胆小鬼,是一群蠢猪,根本对付不了迪姆虎……” “又是迪姆虎,”李·乔治警觉地听着。他不知道托尼在给谁打电话,但从短短的几句交谈中他已推断出对方是个重要的人物,可能是整个阴谋的幕后操纵者,却显然又不是美国革命共产党的成员。“会是谁呢?谁有这样大的权力和威望指使骄横的‘绿色幽灵’呢?”惊恐诧异中,李·乔治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床头柜上的电话机,那是一部与客厅的电话相连的副机,他极力稳住心头的悸颤,踮着脚尖移到大床前小心地拎起粉红色的话筒,轻轻贴在耳朵上。话筒中传来一个男子浑厚冷峻的声音:“我不听你的解释,成交的生意绝不能翻悔,这次计划必须在华盛顿开始。” 李·乔治即刻听出对方是得克萨斯州人,语调中带着浓重的鼻音,就像患了感冒使每句话都拖着一股短而粗的尾音。 “我说过,哈森死了,”托尼语气中含着明显的不满,“格斯·霍尔绝不会让我插手华盛顿支部,你还是去找他好了。” “得克萨斯州人”习惯地“哼哼”了两声,仿佛在用力把有些堵塞的鼻腔打通,“你是保卫局长,我们喜欢同你谈成这笔生意。” 托尼顿了顿,缓缓开口道:“我的价码你们老板知道吗?” “我可以再加五十万,等等,给你一百万。” “不,两百万,还要再加两名国会议员。” “你太过分了,一名国会议员的价码是五百万。” “一只迪姆虎顶你一百个议员。” “得克萨斯州人”沉默了,似乎在思考对方的条件。托尼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告诉你们老板,给我们两名议员对他有好处,怎么样,干还是不干?我可不喜欢讨价还价。” “得克萨斯州人”终于应诺道:“好吧,事成之后你会得到这一切。” 托尼冷笑一声:“我仔细研究了你送来的迪姆虎的行动日程,并在华盛顿找到一个最佳的消灭他们的时机。” “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 “但我需要‘卓娅’的帮忙。” “得克萨斯州人”又忽然沉默了,似乎在摆弄什么东西,发出“哒哒”的响声。 托尼郑重地补上一句:“没有‘卓娅’这件事干不成。你听清没有?” “得克萨斯州人”仍没有回答,却压低声音冷冷地问:“你在哪里打电话?” “红色风暴俱乐部三楼。” 电话中突然响起一声怒吼:“笨蛋,有人在窃听。” 李·乔治一怔,即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顾不得细想扔掉话筒一个箭步蹿到窗前,刚登上窗台,卧室的木门便被猛力撞开,浑身赤裸的托尼端着手枪冲进来。李·乔治忙纵身一跃,随着两声沉闷的枪响,他重重地掉落在日本汽车店的小楼顶上,只觉左肩热辣辣一阵剧痛,扭头瞥了一眼,见撕扯开的衣口处露出一团红糊糊的血肉。他知道自己中弹了,但手脚还能动,身体顺势滚了几圈,伸手抓住了一根斜伸到楼顶的树干向下滑去。这时托尼也冲到了窗前,倘若越窗而追,李·乔治很难逃脱他的子弹,但窗外黑幽幽的夜色和刺骨的寒风使他不敢赤身裸体贸然跳下。等两名保镖听到枪声冲来时,李·乔治已抱着冷杉树滑到楼前的院子里,那位裹着狐皮大衣的高个女郎刚检测完一辆丰田轿车,推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却僵住不动了。三个人显然都被枪声惊呆了,扬着头怔怔地望着。楼上的托尼挥着手枪气急败坏地吼道:“快追,一定要把这小子干掉。” 两名保镖紧随着跃出窗口,也攀着冷杉树追下小楼。 李·乔治疾步奔到红色轿车前,说声“对不起”,拖出高个女人,躬身钻进车内,抓住方向盘猛踩油门。红色轿车像匹脱缰烈马冲出院门,拐了两个弯,便驶上了宽阔的乔治敦大街,瞬间便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3 三天后。 李·乔治待伤口的阵疼平息后,慢慢蹭下大床,先打开冰箱喝了一筒凉牛奶,这才披了件浴衣拉开厚实的窗帘,冬日柔和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落在杂乱的床铺上、地板上。 李·乔治自从那天夜里逃脱托尼的追杀,再也没敢回红色风暴俱乐部,径直跑到未婚妻欧安娜的住处躲藏起来。这是华盛顿郊区的一幢单身公寓楼,住户多是失业的独身男女和一些留学生。欧安娜也是加利福尼亚人,中学时曾和乔治在一个班,后来考人加州的斯坦福大学艺术系,学习东方舞蹈和服饰造型,大学毕业后她来到华盛顿寻找工作。在一个细雨濛濛的黄昏同乔治邂逅,俩人很快坠入爱河。一次,欧安娜在给乔治换洗衣服时发现了那本鲜红的美国革命共产党党证。“乔治,扔掉它吧,”她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劝阻他:“这是个肮脏的政党,连东方人都讨厌它。”乔治歉疚地解释道:“对不起,我没把这件事告诉你,因为我不想把你也拖进这个危险的泥潭。” “亲爱的,答应我,不要再跟他们干了。” “好的,我答应你,”乔治点点头,“我们离开华盛顿,离开美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开创美好的生活。” 欧安娜急切地问:“什么时候走?” 乔治胸有成竹地说:“很快。” 欧安娜甚至提出就去中国,到大洋彼岸那个古老而神秘的国度去探寻人类艺术的瑰宝。 如果不是遇到王先生,如果不是答应要寻找什么“蛛丝马迹”,也许李·乔治早已带着心上人远渡重洋,飞到遥远的东方之邦了。可现在不仅自己没有摆脱令人讨厌的恐怖组织,反而把欧安娜也拖进这罪恶的阴谋中。他不愿这样做,可又只能这样做。当时负伤奔逃的乔治没有别的选择。他在华盛顿唯一可信赖和求助的只有欧安娜,当他跌跌撞撞奔进这间屋子时,确实把欧安娜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乔治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欧安娜抓起电话就要叫救护车,被李·乔治制止了。他知道托尼绝不会就此罢休,一定派人正四处寻找他这个“窃听者”,而任何医院或救护站都会成为他们追踪的重点,好在左肩的枪伤并不严重,子弹只撕扯开皮肉未伤筋骨。欧安娜给他敷药包扎好伤口,又要急着报警,也被乔治阻止了。“等警察赶去,托尼早没影了,那群笨蛋只会来折腾我们。” 欧安娜焦虑不安地问:“那怎么办?托尼会杀死你的。” 乔治叹口气:“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有藏起来不再露面,等他们谋杀了那个代号叫‘迪姆虎’的人,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就这样,李·乔治在这间小屋里一直藏了三天。白天欧安娜照样去上班,她在一家女子健美俱乐部当体型教员。上下午都有课,乔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站在窗前望着天空发呆,就是看电视,从早到晚反复收看每小时播发一次的《今日新闻》和《美国快讯》。可三天过去了,华盛顿只发生两起银行抢劫案,一名职员和一名警察被打死,五名歹徒两个被当场击毙,三个被活捉。除此之外再没出现什么骇人听闻的重大谋杀案,也没发现任何一丝有关“绿色幽灵”的报道和传闻,但乔治坚信托尼没有离开华盛顿,他一定躲在某个地方正加紧策划一场血腥的“革命行动”。当然,他也会像一条机敏的猎犬四处搜寻着自己。他绝不允许另外一个人掌握他杀人的“秘密”,“可我并不知道他这狗娘养的什么‘秘密’呀!”李·乔治几乎是愤怒地在心中叫着。是的,直到现在他仍不清楚托尼要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杀害什么人。虽然他窃听了电话也拿到了哈森的笔记本,可那也只是些零零散散只言片语和含糊不清的几行记录,“迪姆虎是谁?哈森为什么不愿谋害他?托尼为什么非要暗杀他?”几天来始终缠绕着乔治的这个疑问又像团乱麻涌满脑际。蓦地,哈森被勒死后的面孔又在他眼前浮现。对了,托尼为什么要杀死哈森呢?除了哈森不执行命令,就是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乔治又从床垫下抽出那个黑皮笔记本,打开折页处,再次审视着那几行粗大歪扭的字迹: 刺杀迪姆虎计划 时间:出洞后主动跟踪,随时消灭。 地点:H。Y。S。N。 方法:达拉斯式,弗朗西斯式,沙沥式…… 分工:H____W。Y____U。S____T。NK。 总指挥:TSH。 中央指示:绝密、服从、伟大、革命、成功、无产、叛徒…… 对哈森临死前留下的这份“刺杀计划”,乔治已不知看了多少遍,他总希望能在这页零乱的记录中寻找到一丝答案和线索,但他始终一无所获。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托尼要组织谋杀一个叫迪姆虎的人。时间、地点、方法、凶手,哈森的“刺杀计划”中都记下了,可他记的就像阿里巴巴的咒语,任李·乔治怎样绞尽脑汁也解不开这个谜团。他曾几次想给王先生打电话,但最终都放弃了。说什么呢?就说托尼要刺杀迪姆虎,可谁是迪姆虎?什么是H。Y。S。N?什么又叫达拉斯式?弗朗西斯式?沙沥式?连一点证据和线索都没有就向王先生报告,岂不让人家耻笑。李·乔治闭上两眼,耳边又响起托尼在电话中同那个神秘的“得克萨斯州人”的谈话:“二百万美元……波恩太平洋国际银行……帐号H。D·1396……没有‘卓娅’干不成这件事……”对,他讲的帐号是H。D。1396。他的同伙是叫“卓娅”——这好像是个苏联人的名字,而且他还讲了在华盛顿找到一个最佳的消灭迪姆虎的时机。看来托尼的这次行动显然是在美国,在华盛顿,刺杀的目标显然又是一个政府要人或党团首脑。要不然他不会杀死哈森也不会索要那样高的价格,可对这些资本主义的罪恶,身为中国人的王先生是不会感兴趣的,他虽然是新华社的记者但绝不愿卷进美国的一起谋杀案中。乔治越分析越混乱,越琢磨越烦恼。他扔掉笔记本,仰身倒在床上,抓起电视机的遥控器狠狠摁了几下,突然又坐起身,两眼盯着电视机:哈森花白肿胀的脑袋占据整个屏幕,他眼珠外凸,口鼻淌血,短粗的脖颈上缠着一根猩红的电话线。寂静,凝固般的寂静,不知是电波受阻还是耳膜麻木,沉静了好一会,乔治才听见播音员冷漠的声音:“今天清晨7时,有人在华盛顿东部的白烨林中发现一具男尸,经警方验证死者叫罗格斯特·哈森,今年五十七岁,生前是红色风暴俱乐部的老板,也是美国革命共产党华盛顿支部的负责人。他是三天前被人勒死后弃尸的,凶手可能是该组织的中央保卫局局长杰拉尔德·托尼,他制造这起谋杀案的目的和背景尚不清楚,目前此案正在调查中。” 解说声中断了。哈森也消失了。乔治觉得哈森在最后死去的一瞬间突然睁大两只暴突的眼睛,仿佛在喊:“乔治,你这个笨蛋!” 李·乔治心头猛地一颤。哈森那痛苦的面容和凝滞的目光就像无情的重拳狠狠击在他的胸口。是的,也许欧安娜说的对,当时就应该报警,那样即使抓不住托尼也至少可以让警察早一点找到哈森的尸体。可你这个笨蛋却被托尼吓破了胆,整天躲在小屋里战战兢兢不知所措。整整三天了,不要说没有查清托尼的迪姆虎计划,就连哈森的一页笔记也没搞明白。“笨蛋,真是十足的笨蛋。”李·乔治暗暗责骂着自己,可他此时又真不知道该怎样做,做什么才不是笨蛋,他怔怔地坐在床上,看着电视。 乔尼·卡森手持话筒出现在屏幕上,这个满脑袋白发的风流男人站在摄像机前总是这样潇洒迷人,“各位女士,你们好。”他的语调也总是这样甜润浑厚,如同在花前月下向恋人倾吐着心中的柔情。“我现在是在佐治亚州亚特兰大的议会大厅向您报道最新的美国要闻,半个小时前——准确地说是三十七分钟前,专程来此接受马丁·路德·金非暴力行动和平奖的卡特总统在颁奖仪式上宣布了一个令全世界激动的消息。虽然我们已作过实况转播,但您也许刚走进家门,也许刚起床打开电视机,您一定想知道白宫发生了什么事情。好,那就请您收看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美国要闻》节目,我们请卡特总统再为您重复一遍他的伟大决策。” 像个农场主一样满脸皱纹的卡特总统又被调到屏幕上,调到一堆麦克风前,他那只佐治亚州人特有的大鼻子四周挤满微笑,语调低缓而平解:“在此喜庆的时刻我再向全体人民宣布一个喜庆的消息:应美国政府和我本人的邀请,中华人民共和国将派遣个高级代表团于本月29日对我国进行友好访问,这是北京领导人第一次访问华盛顿,这对促进美中两国关系的发展及经济的繁荣,对稳定世界局势必将发挥积极的作用。我和全体美国人民真诚地期待着中国朋友的到来。最后,我需要向大家特别说明的是率领这个代表团访问美国的是一位令全世界都感到兴趣的传奇人物,他就是——”卡特猛然扬起右臂,抬高声音喊出了一个果然令全世界震动的名字。 “什么?中国代表团要来美国?”卡特总统的讲话使乔治感到异常惊讶,同时也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为什么?他也说不清,可能是独特的身世使他对中美两国的关系总有一种敏感而深切的关注。也可能是他对具有传奇色彩的中国领导人怀有一种虔诚的崇敬,也可能是炎黄子孙的血液早已在他心中孕育了一种无法泯灭的情结。总之,生长在大洋彼岸的他从小就向往着东方古老的长城和黄河,从小就幻想著有一天在太平洋上能架起一座彩虹般的巨桥,把美国和中国紧紧连接起来,让友谊、理解、和平代替该死的憎恨、敌视和战争。而如今这个美好的幻想似乎正在变成现实。“好,太好了。吉米·卡特真了不起。”乔治冲着电视中的总统用力拍了一下双手。在美国三十四位总统中他最敬佩尼克松和这位卡特,因为他俩一个勇敢地打开了封闭几十年的中美两国的大门,一个果断地抛掉孤岛台湾同中华人民共和国签署了建交联合公报。身为华裔美国人的李·乔治自然为此感到骄傲。12月15日晚9时,当卡特总统在白宫椭圆形的办公室向全体美国人民宣布美中两国建交联合公报时,乔治当即冲进大街上庆祝的人群中,为这一伟大时刻的到来而欢呼雀跃,他没想到中美两国的友好关系会发展得这样快,更没想到中美建交仅仅十多天那位令人尊敬的“中国高级领导人”就亲自率领一个代表团远渡大洋访问美国。这是向西方乃至整个世界展示一个伟大民族的气魄和胆略,“好样的,他真是了不起。”李·乔治禁不住暗自赞叹着,这个中国领导人在他的心目中越发增添了几分敬意。 乔治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他完全被卡特总统的这条“喜庆消息”吸引住了,暂时忘却了自己的处境和烦恼。 卡特的演讲刚结束,就被乔尼·卡森推下荧光屏。“各位女士,”他总喜欢这样称呼观众,好像他主持的《美国要闻》只是给女人看的。“卡特总统宣布完这一重大消息40分钟后,总统新闻助理安妮·韦克斯勒小姐便在白宫新闻厅回答了记者的提问,下面请看我为大家从华盛顿发出的实况报道。好,漂亮的安尼小姐来了,她不愧是美国总统的发言人,总显得这样自信、可爱。” 一头金发、楚楚动人的安妮·韦克斯勒刚站到讲台上,几十名记者便向她发出连珠炮般的提问。 “中国高级领导人此次访美主要目的是什么?” “中国高级领导人来访会不会影响美苏关系?” “中国高级领导人将会见哪些人?” “中国高级领导人将访问哪些城市?” …… 安妮一直笑眯眯地站着,既不回答某个人的提问,也不制止大家的喧哗,待大厅中的声浪平息下去后,她才展开一页发言稿用委婉动人的嗓音不慌不忙地说:“总统授权我在这里宣布:由中国高级领导人和十一名高级官员组成的中国代表团将于本月29日来我国进行正式友好访问,他们将在华盛顿停留三天,然后再到亚特兰大、休斯敦和西雅图各访问两天。美国驻中国大使伍德克科将作为总统特使陪同客人一同返美,为确保中国代表团此次访美的圆满成功,总统已指令白宫成立了以国务卿万斯为首的筹备委员会。” 李·乔治几乎是一字不拉地听完安妮的答记者问,直到乔尼·卡森说过“各位女士再见”,接着是好莱坞性感明星法拉·福茜和梅吉丝主演的百集连续剧《查理的安琪儿们》,两个女人把一个赤条条的黑人拳击手拾到大床上,却不知为什么又喋喋不休地争吵起来,李·乔治才关掉电视机,起身走进厨房。小桌上摆着一盘煎好的鸡蛋和一盘抹上果酱奶油的面包片,小盘下压着张纸条:“亲爱的,煮好的咖啡在保温壶里,吃完早餐别忘了服药,我上午到女子健身俱乐部,下班后就找老板结算本月的工资,然后到机场预订飞往阿斯托立亚的机票。你说的对,华盛顿是座肮脏的大赌场。这里的每条街道、每座楼房都充满了罪恶的阴谋。离开它,一同回到我们的阿斯托立亚去。那里虽然贫困和寂寞,但有碧蓝的大海和金色的沙滩,有温馨的木屋和善良的亲人,等你在那里养好伤,我们就到遥远的东方,到龙的故乡去寻找那美丽的梦。乖乖在这里呆着,千万不要出去,晚饭等我回来给你做红烧猪排,我做的这道中国菜你一定喜欢,爱你的丹妮。” “妙极了,”乔治高兴地把欧安娜的留言举到唇上吻了吻,一股淡淡的玫瑰花的芳香直沁心肺,令他陶醉,“回到阿斯托立亚就好了,托尼就真是条幽灵也休想再找到我。”他用面包片夹住煎鸡蛋大口吞嚼着,心中忽然又闪过一个念头:对,回到阿斯托立亚应该和欧安娜到西雅图一趟,在那里也许能见到来美国访问的中国客人。在他的记忆中,从西海岸的阿斯托立亚驾驶汽车赶到西雅图只有七八个小时的路程,那里的华人组织一定会举行欢迎仪式,中国高级领导人也一定会发表演讲。作为他的崇拜者,能在美利坚的国土上一睹这位东方伟人的风姿将是终生的荣幸。欧安娜当然也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幸运的话也许还会得到他的亲笔签名。乔治甚至有些想入非非了。 吃罢早餐,又吞了几粒药片。李·乔治拖过餐桌上一摞报纸漫不经心地翻着。这是欧安娜为让他消磨时间特意从街上搜购来的,她显然并未用心挑选,既有高谈阔论的《新闻周刊》、《华盛顿论坛》、《每日邮报》,也有花里胡哨的《影星秘闻》、《好莱坞快讯》、《疯狂歌手》。平素乔治对这些五花八门的报纸从不感兴趣,甚至很反感。因为被中国人称为好朋友的也是他所敬重的美国总统尼克松就是被这些乌七八糟的大报小报搞垮的。什么“水门事件”,什么“记者发现”,全他妈是骗人的鬼话。堂堂的美利坚大总统,三军总司令,在水门大厦安个窃听器算什么。连国家安全局、中央情报局、国防部都不知道,你小小几个屁记者就能发现?这背后肯定有阴谋。可怜的尼克松,叱咤风云十几年为美国人做了那么多好事,缓和中东局势、结束越南战争、公开访问北京、发表上海公报,连毛泽东都称他是个了不起的总统,结果却败在几个三流记者的笔下。每想到尼克松两眼噙着泪花在电视上宣读辞职报告时,乔治就会忿忿不平。也就会想到哈森常说的一句话:美国的报纸全是街头妓女,谁给钱就让谁干。 “本报洛杉矶最新消息:被新闻界称为‘美国硬汉’的好莱坞著名影星兰格·霍华德因涉嫌与一名十四岁少女同居昨天下午被警方拘捕,据知情人士透露,霍华德历来嗜好同未成年少女发生性关系……” 李·乔治把刚看了一半的专登花边新闻的《影星秘闻》扔到一边,又翻开八个版面的《华盛顿论坛》。他在光怪陆离的字里行间既不想寻求什么刺激,也不想得到什么信息,完全是一种为排解孤独和烦闷的自我消遣。 “昔日掌权为主,今日重游作客——本报记者梅丽丝25日报道:五年前因‘水门事件’辞职的前美国总统尼克松和国务卿基辛格昨天又一同回到白宫,住进了布莱尔大厦,这一消息引起华盛顿各界人士的广泛关注。许多分析家认为,他们重返白宫可能和目前紧张的中东局势和能源危机有关,也有人猜测他们将参加下月在维尔京群岛举行的美苏限制核武器第二轮谈判。但白宫办公厅发言人安妮·韦克斯勒女士证实,尼克松和基辛格是应卡特总统的邀请来白宫作客的,完全是私人间的友好交往,没有任何政治背景。” “一群笨蛋。”李·乔治嘲笑地骂了一句。这还用猜吗?尼克松和基辛格重返白宫一定和中国代表团访问美国有关,他们都是中国问题专家,又都是中国人的老朋友,卡特要同中国领导人打交道能不请教他们吗?那位尊敬的中国高级领导人到美国来能不会见他们吗?可这群记者和分析家却在胡扯什么中东局势、美苏谈判,真他妈蠢到家了。当然,也有不笨不蠢还挺聪明的记者。乔治很快就发现,有两篇文章在报道此事时提到“中美关系”和卡特的“中国战略”,并毫不客气地指出卡特在中期选举前夕接二连三地大打中国牌是效仿当年尼克松的搞法,试图借此笼络美国民众捞取选票。废话,商人要赚钱,政客要捞权,没有好处,卡特凭什么要一脚蹬掉海岛台湾而把双手伸向大陆中国,这也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十亿中国人啊,谁敢轻视? 李·乔治耸动着肩膀重重地哼了一声,不知是在为自己的联想感到自豪,还是在嘲笑两名记者的无知,他又测览了两张小报,无非是些捕风捉影的男情女恋,奇闻怪事,粗俗而无聊。他有些厌倦地伸了伸懒腰,看看挂在墙上的电子钟尚不到11点,真是越寂寞时间越难捱,难怪爱因斯坦老头说孤独是最长的时光。他点支烟叼在嘴上,极力稳住烦躁的情绪,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到一行行字上,边翻阅着花花绿绿的报纸边默默地等待着心上人的归来。忽然,他的目光被一行粗大的黑体字紧紧吸引住了。“东方的迪姆虎——”“迪姆虎!”乔治心头猛地一颤,急忙屏住呼吸细细阅读着这篇并不太长的文章: 最近,一场强大的风暴袭击了亚洲、欧洲乃至整个地球,被称为西方资本主义霸主的美国和东方社会主义坚强堡垒的中国在一夜之间突然宣布成为亲密盟友。这一突如其来的事件对当今世界局势必将产生重大影响,促使中美两个泱泱大国摈弃数十年的宿怨携手合好的关键人物不是美国总统卡Q特,也不是中国党中央主席华国锋,而是不久前才重返政坛的中国高级领导人……这位被西方高层政治家和军界首脑称为“东方迪姆虎”的中国高级领导人,是个令任何史学家和文学家惊叹的传奇式英雄。如今,这只打不败的迪姆虎不仅牢牢地掌握了中国的最高领导权,而且以他迪姆虎般的勇气和威严砸开了西方的大门…… “迪姆虎——他就是迪姆虎!”李·乔治惊愕得几乎喊出声,同时这意外的发现也使他感到一阵狂喜,没等把这篇文章看完他便“腾”地跳起身冲进卧室,急急翻开哈森的笔记本,用铅笔在上面勾画着。清楚了,一切都清楚了,托尼阴谋刺杀的迪姆虎竟然是将要来美国访问的那位受到亿万人民拥戴的中国领袖,这代表行刺地点的四个英文字母分别是华盛顿、亚特兰大、休斯顿和西雅图头一个字母,而代表凶手的W、U、T、K显然是华盛顿支部书记哈森、亚特兰大支部书记菲里普、休斯敦支部书记格林特和西雅图支部书记迈克逊四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根。那达拉斯式、弗朗西斯式、沙沥式又是什么呢?当然是指刺杀手段。爆炸、撞车、投毒、枪击……李·乔治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重大暗杀事件一一回想了一遍。林肯、杰克逊、T·罗斯福、加菲尔、麦金菜、肯尼迪。对,肯尼迪就是在得克萨斯州的达拉斯遭枪击身亡的。那弗朗西斯也肯定发生过谋杀事件,噢,想起来了,去年8月纽约一家旅馆一颗炸弹爆炸,参议员阿德克尔和四名随从被当场炸死,那家旅馆的名字就叫弗朗西斯。也就是说,托尼将要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采取不同的手段实施他的刺杀计划。如果成功他将得到50万,不,是200万美元的奖金还有两名国会议员席位。如此看来,在幕后指使他的一定是个有钱有势的大人物,怪不得哈森拒不执行这个暗杀计划,怪不得王先生要求盯住托尼。一想到王先生,李·乔治蓦然记起自己的允诺和卷进这桩刺杀阴谋中的原因,对,应该赶快告诉王先生,让他尽快通知中国政府采取措施。李·乔治从衣兜中翻出一张王先生留给他的名片,抓起电话机拨通了名片上的号码,一阵蜂鸣声过后,话筒中传来王先生亲切的声音: “您好,我是新华社记者王东升,因有公务暂时回国,十天后返回华盛顿,您如方便可留言,我回来后即与您联系,您如有急事可给我往北京打电话或写信,电话号码345431,通讯地址:中国北京东大街36号信箱。” 李·乔治仍冲着话筒急切地喊道:“王先生!我查清了托尼的‘刺杀迪姆虎计划’。迪姆虎?懂吗?他要暗杀迪姆虎!有人给托尼200万美元。还有一个叫‘卓娅’的杀手也和托尼一起行动。他们——唉,你怎么走了呢?”李·乔治似乎猛然意识到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处,他沮丧地搁下了话筒,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王先生怎么走了呢?他离开美国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呢?当然,他一定曾到红色风暴俱乐部找过我,一定曾四处探听托尼的行踪,也一定还不知道托尼正策划的这个险恶的刺杀迪姆虎计划。不过,就是知道了他能相信吗?他敢向世界公布吗?自称百分之百马克思主义的美国革命共产党领导人竟然要谋杀中国共产党的领袖,这是为什么呢?200万美元,两名国会议员,难道仅仅就是这笔巨大的奖赏就把这条“绿色幽灵”刺激得如此凶残和疯狂吗?乔治相信美国特工和警察的能力,但他更了解托尼的狡诈。这个保卫局长在多年的作案中尚没有一次失败的纪录,他就像条圆滑的毒蛇总能在密实的草丛中找到钻行的缝隙。恍惚中,乔治似乎听见一阵猛然的爆炸声和枪响,似乎看见肯尼迪淌着鲜血的面孔和阿德克尔残碎的尸体。不!这一次绝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一定要抢在中国代表到来之前粉碎托尼的阴谋。可我能阻止他吗?不行。王先生和那些记者也不行。李·乔治忽然想到一个人,他从床头化妆台的抽屉里翻出一本《华盛顿电话查询簿》,很快查找到所需要的号码,乔治再次抓起电话机,两眼盯着查询簿摁动了几下键盘,“白宫总机吗?您好!请接联邦安全局泰伯森先生办公室。对,是哈理·泰伯森,好,谢谢。”他没有想到联邦安全局的电话竟这样好要,接线员小姐甜丝丝的声音刚消失,话筒中便传出一个男子低沉的问话声:“请问您找谁?” “我要泰伯森先生办公室。” “我就是。” 李·乔治忽然感到一阵激动和慌乱。“泰伯森先生,我掌握了托尼的谋杀计划,托尼,就是杰拉尔德·托尼,他要刺杀迪姆虎。不,是中国的领导人,代号迪姆虎……” 泰帕森厉声打断他的话:“你是谁?” “我叫李·乔治,是美国革命共产党的成员。” 话筒中一阵短暂的沉默。稍顷,泰伯森语调平和地问:“5乔治,这件事你和别人讲过吗?” “没有,我也是半小时前才搞清楚。本来我是为王先生提供新闻线索的,他是新华社记者,可他已离开美国了,再说,他不可能阻止托尼。我只能告诉您,如果被托尼发现我就没命了,他现在正到处寻找我。” “哦,不要慌,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法拉古大街19号单身公寓503室。” “好,你就呆在那里别动,我马上去找你。” 李·乔治放下电话,仿佛放下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长长吁了口气。这下好了,只要泰伯森一来就好办了,他是联邦安全局的首脑,又是卡特总统指定的保卫中国代表团安全的特别执行小组组长,他会有办法对付托尼。李·乔治把报纸上那篇题为《东方迪姆虎》的文章剪下来,连同哈森的笔记本装进一只大信袋中,准备一会儿交给赶来的泰伯森。 时间在一分一分地流逝。 李·乔治焦急而不安地等待着,不知为什么,打完电话后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甚至是惶恐的感觉,总觉得自己的行动出了什么漏洞,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但这种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紧张什么呢?是害怕托尼发现自己?他绝不会知道欧安娜的住处,是担心泰伯森找不到这里?地址已经给他讲得很清楚了,他在电话里怎么说的?“好的,你就呆在那里别动,我马上去找你,”对,泰伯森就是这么说的。他似乎有些感冒了,讲话时拖着浓浓的鼻音,得克萨斯州人说话都爱带鼻音。“啊!想起来了,是声音,”李·乔治猛然惊出一身冷汗。他记起了那个惊险的夜晚在电话中窃听到的那个陌生的声音,对,就是这种拖着浓浓鼻腔的得克萨斯州口音,就是他指使托尼刺杀中国高级领导人并答应给托尼200万美金和两个议员席位。“难道——”李·乔治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恐。快!要赶快离开这里!他迅速穿好西服外套,临出门前先奔到窗前警觉地朝楼下望了望。残雪斑斑的大街上车稀人疏,一片冷清,楼前由两排高大的雪松环绕的停车场上也显得空空荡荡,使他一眼就看见了自己那辆红色的小科罗纳轿车,由于在树阴下停放了几天,车顶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就在这时,一辆黑色卡迪拉克在马蹄形的便道上缓缓停下来。车门打开,李·乔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浑身的血液像凝固般失去了知觉,只见两个身穿绿军装的高大汉子钻出轿车,疾步奔进楼门。当李·乔治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第一个动作就是冲过去把房门紧紧反锁住,然后抓起电话用力敲打着“1109”四个键码,这是直通警察局的报警电话。真该死,对方偏偏占线。他又敲了一遍,还是不通。他稳了稳慌乱的情绪,重新摁了一组号码。话筒中传出一个女人清晰的问话:“这里是梦露女子健美俱乐部,请问你找谁?” “我找欧安娜。” “好,请稍等。” 李·乔治一边焦急地等待着,一边紧张地听着楼道里的动静,他必须抢在托尼的保镖到来之前把这里的危险通知欧安娜。告诉她不要再回来,告诉她刺杀迪姆虎的真相,这样即使自已被杀死她也会明白是谁干的,也会揭露托尼的阴谋。 好一会,李·乔治的耳边才响起他所熟悉的声音,“喂,我是欧安娜。” “欧安娜,我是乔治。听着……喂!喂喂!”话筒中的声音突然消失了,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李·乔治意识到电话线被扯断了,死神凶残的魔爪正向自己一步步逼进。奇怪,此刻他倒觉得坦然和冷静;不能坐在这里等死,要想办法逃出去。他想了想,在装着笔记本的大信封上匆匆写了几行字,随后轻轻拉开房门,见走廊中静悄悄空无一人,忙几个箭步冲到楼梯口一侧的拐角处,将身子紧贴在暗影中。不一刻,两个高大的绿色身影沿楼梯无声无息地走上来,径直来到503室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见屋内没动静,俩人从大衣中掏出手枪,猛力撞开房门冲了出进去。 李·乔治瞅准这个机会跃出墙角,朝楼下奔去。很快,他便听见背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 李·乔治几乎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跨下五层楼梯,瞬间冲到了一楼大厅。墙壁上挂着几排铁皮报信箱。上面分别写着各自主人的房间号。李·乔治掏出那只大信袋疾速而准确地塞进写有“503”字号的信箱。他知道欧安娜每次下班回来总要先打开信箱,取了当天的信件报纸才上楼。他已把要告诉她的话写在了信封表面,这样只要欧安娜一打开信箱就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就会知道该怎样去做。办完这件事,李·乔治心头顿时轻松了许多。这时,两名绿色大汉已顺楼梯追了下来,他忙转身冲出楼门,直奔停车场上那辆深红色的小科罗纳,打开车门一头钻了进去。当他慌张地连连踩动油门时,忽觉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接着背后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喂,慌什么?” 李·乔治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泥塑般呆住了。锃亮的反光镜中清晰地照出托尼狞笑的面孔,一根红色的电线像条滑腻的小蛇已灵巧地缠绕在他脖颈上,凉嗖嗖的刺心入骨,绝望中他喊道:“不,我什么也不知道。” “很好,孩子。上帝会保佑你进入天堂的。”托尼笑眯眯地说着,将两只大手猛力向后勒紧。 李·乔治只觉眼前一片红光,竭尽全力大叫一声:“迪姆虎!”两条手臂便像砍断的树枝轻轻地跌落下来。 第二天,《华盛顿邮报》第八版右下角登了一则几十字的消息:“本报记者克拉克报道:今天凌晨2时在华盛顿郊外七号公路发生一起车祸。一辆小科罗纳轿车翻人数十米深的山沟燃烧爆炸。驾车的一名男子被烧死。据警方查证,死者叫李·乔治,现年二十五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