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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发现山桥启太郎死去的,是山桥的夫人佐代子。那天,山桥从早晨起就失去了踪影。其实,说“从早晨起”还不正确。山桥离开自己家的时候,是前一天晚上9点以后。他从公司下班回家,吃了晚饭以后,说有一些东西要写,便去了附近当作工作室的公寓里。 山桥在学生时代起就喜欢写诗歌和小说,还亲自主恃着一份《同人》杂志,屡次在文艺类杂志的有奖征稿中人选。对他来说,写作几乎已经超越了纯兴趣的阶段。与夫人佐代子当初相识,也是因为山桥在某杂志上发表了一部小说,她被那部小说所感动,向他寄出了慕名的信件,两人才开始交往的。 但是,山桥进入父亲经营的公司,成为干部中的一员以后,父亲向他发出了禁令,说,“如此多情善感,怎么能负责企业的经营?”从此以后,他便不能肆无忌惮地勤于笔耕了。宅邸不管有多么宽敞,他总会意识到父亲那监视着他的目光,小说是无法再写了。 因此,在佐代子的劝说下,山桥顺水推舟,悄悄地往离家步行约10分钟左右路程的地方租借了一间公寓,作为自己的工作室。他将自己的藏书与收集的资料偷偷地运进工作室里,晚上自不用说,在节假日等日子里,他总是借口打高尔夫球,而人在工作室里闭门不出。甚至在父亲猝然去世了,情况有了变化以后,那个工作室也没有撤掉。 “倘若时间晚的话,我就住在那里。明天早晨睡得晚一些也没有关系。” 山桥临走时这么说道。他担心半夜里或凌晨天快亮时回家,会将家人吵醒,他于心不安。他常常会趁着兴致埋头写作,直到天亮才回家。甚至有两次还睡过头,直接从工作室去公司上班了。 “你要当心,别感冒了!” 佐代子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妥,一如既往地将他送出了家门。山桥答应着微笑着挥动着手出去了。这是妻子在山桥死前最后一次看见山桥。 翌日,过了ll时以后,公司打电话来家里询问社长怎么没有来上班,佐代子大吃一惊,赶紧向工作室打电话。 山桥不在。不!是不知道他在不在,没有人接电话。 代子向公司打电话,说他也许在上班的路上顺道去了哪里,但公司回答说,11时以后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在等着他,他却杳无音信,没有任何联络,真让人为难。 于是,佐代子便不安起来。山桥的身体一向很结实,从未听他说起过心脏不好或血压高之类的话。尽管如此,依然不能排除山桥的身边发生了什么突发性事故的可能性。 佐代子决定去公寓里看看。 公寓已经陈旧了,但在当时刚建造完工时,却作为极高级的出租公寓而轰动一时。它地处幽静的住宅区里,即便白天也几乎没有人通行。 这是一幢八层褛高的公寓,山桥的房间在二褛。佐代子按了按门铃,但没有人开门,她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走进房门是一个小小的门厅,简直还称不上是“厅”。 在嵌着磨砂玻璃的门背后是生活间。生活间的左侧是单间设计(即一个房间可供居住者起居、就餐、炊事等生活用,只有浴室、便所在外的建筑设计)的房间,与厨房连接,用餐就在厨房里,前面是一道通往卫生间和浴室的门。在生活间的右铡有两扇门,一是卧室,一是书房。生活间的正面就是去内客厅一铡阳台的玻璃门。 佐代子一走进房间,就听到浴室里传出的流水声。她不由奔跑过去。她以为丈夫是在沐浴时突发疾病倒下了。走近浴室的门前一看,在模模糊糊的玻璃背后,隐隐约约地映出一个人来。 夫人喊了一声“你!”但人影一动也不动,也不回答。 夫人顿感不祥,用力地打开门,紧接着便可怜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浴室的天花板的帘幕轨上系着一根绳索,山桥启太郎将脖子套在绳索圈里死了。不知为何,淋浴器的喷头全部打开着喷着水,山桥被淋得浑身湿透。 夫人打ll0报警,警察指示她要保持原状,但当时夫人已经不顾一切地将丈夫的尸体抱了下来。当警察赶来时,山桥的尸体已经躺在浴室的地板上。尽管如此,倘若理解作为夫人的心情,她没有将尸体从浴室里搬出去,这应该说已经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据佐代子夫人说,山桥离家时穿着西服套装,现在死者已经脱去上衣摘掉了领带,却还穿着皮鞋。尸体全身,尤其是胸脯以下都渗透着水,裤子里不仅仅是水,甚至还有大小便失禁留下的污迹。浴室里很狭窄,微微地漂荡着臭味。 验尸结果,死者死亡后已经过了l2个~15个小时——就是说,推断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9时—12时之间。 “这是典型的缢死啊!” 刑事课长吉本警部断定。理所当然“自杀”,这是警察的判断。但是,在进行现场勘查时,也并非没有可疑之处。 首先,警方没有发现最能证明“自杀”的依据,即遗书之类的东西。而且,佐代子坚持说:“山桥不可能自杀。” “为什么会这样?” 佐代子死缠着吉本问道。 “这真是我们要问你的!” “可是,我丈夫没有自杀的理由!” “这是你说的,但现实是他的确自杀了,所以你丈夫也许有什么夫人不知道的烦恼吧!比如,公司经营状况很不如意……” 佐代子缄然。公司的经营已经穷途末路,这是事实。佐代子经常听到山桥启太郎为此发牢骚。前任社长是山桥启太郎的父亲。父亲猝然去世以后,山桥启太郎36岁就继任社长。他也许原本就不具备企业家的资质,开始时还有冲劲,但经济一萧条,便暴露出他幼稚的一面。父亲靠着狡黯的经营手段拉来的客户,接二连三地被竞争公司挖走了。 公司经营每况日下,从四年前起,亏损额度急剧增加,令人闻之发怵。直至去年,公司靠着以前的留存部分好不容易得以维持,但眼下就连那留存部分也已经吃空了。面对如此惨状,山桥启太郎缩手无策,无计可施。 以上这些情况,警方在调查中不久便被公司的干部们所证实了。 “不可否认,公司已经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在董事会上,社长只是说,无论如何要采取措施……” 作为现实问题,眼下就有一件事情迫在眉睫,一个月以后就要结算的支票将要拒付。那份支票的金额大约是30亿日元…… 浅见光彦正坐在手提式电脑前打着瞌睡。须美子从门缝里探出脸来,招呼道: “孩子,大夫人喊你去!” 浅见光彦即便打着瞌睡,也能保持着背靠椅子怀抱手臂的姿势。可以说,这是他长年养成的特技,为的是在须美子或母亲开门窥探时能装作在工作的模样。 须美子敲了几次门,在门外还喊过,见他没有答应便推开了房门。看见浅见光彦回过头来一副询问有什么事情的表情,她露出颇感歉意却疑惑的目光。 “哎!你是在休息?” “我像是在睡觉吗?你看看就明白了。” “我喊了你几次,你都没有答应。” “是吗?对不起了。我正在凝神思考,所以没有听到。真讨厌,我在工作时,你非要来打搅我吗?” “对不起。是大夫人喊你。” 须美子好像挥动着御印似地强调是“大夫人”。这的确有着至高无上的力量。 “我母亲?有什么事?” 浅见光彦顿感不安。 又有什么事了?——他回想着自己近来的情况,确认目己不记得有什么事情值得母亲埋怨的,便放下心来。 “有客人要见你。” “客人?又有啥要事找我商量?” “今天好像不是商量事情的。” 希望浅见光彦永远没有姻缘的须美子微微笑着,一副对他人的不幸而幸灾乐祸的口吻,说道: “那位客人的脸色总觉得很灰暗。” 来客是一位浅见光彦从未见过的绅士,年龄约莫55岁。深蓝色的西服套装无疑是用英国的料子制成的。白衬衫、深上青底子白色水珠花纹的领带——虽然品位不高,却很有修养。斯文的表情和对着年轻的浅见光彦鞠躬的身影都可以说是“大夫人”、遗婿雪江所欣赏的类型。 正如须美子所说,看上去这位来客神色优郁。 母亲雪江参加了油画团体,还加入徘画(含有徘句风趣的写意淡彩画或水墨画)团体,无意中似乎对徘句也关注起来。那也许是因为对徘句诗人种田山头火的自由律徘句情有独钟的缘故吧,大量生产尽是一些音节极不规范的徘句,强行要次子浅见光彦欣赏,并逼着他表态“怎么样”。 这位绅士兴许也是与那些人交往的客人。——浅见光彦在心里悄悄地思忖着。 ——山久物产株式会社专务董事久永道春 浅见光彦记得名片上这家公司的名字曾在哪里见到过。 “山久物产公司,社长自杀了吧……” “是的,真是。” 久永道春原来优郁的脸显得更加阴沉。他歪斜着脸,点了点头。 浅见光彦在报纸上看到“社长自杀”的新闻之前,连这家公司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所以心想“山久物产公司”也许是一家不大的公司。但是,在如今杀人事件泛滥的日本社会里,这起事件充其量也就是一起自杀事件,却值得在报纸上刊登,这或许可以说,自杀者有着超过一定程度的声誉。 “久永君说,就是为了这件事,想来与你商量。” 雪江说道。 “与我商量?这位大哥是搞错了吧?” 浅见光彦出于礼貌将对方捧为“大哥”,但雪江却从心底里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抿嘴笑着连连摇头,说 “我也是这么对他说,但久永君说非要对你讲啊!” 母亲连连摇头,言外之意,不知这位客人是怎么想的。 “我是瞒着警察来的,我不会给刑事局长添麻烦的。” 久永道春争辩道。 “就是说,警察宣布是自杀,但实际上暗中还在继续侦查吗?原因是因为有他杀嫌疑?” “不!恰恰相反。” “您说。恰恰相反,?” “警察断定是自杀,怎么也不愿意听我们的话。” “嗯……那么,社长……嗯……叫什么名字?” “山桥,山桥启太郎。” “久永君是想说,这位山桥君是被杀的吗?” “正是如此。” “杀害山桥君的人,你有线索吗?比如,有人与山桥君结下了仇?” “哪里的话!社长是一位温厚笃实之人,我们自己的人不用说,别人都尊敬他,至少不会遭人怨恨。” “那么,抢劫……我记得山桥君是死在自己家里吧!” “他的工作室就设在离家不远的公寓里。嗯!就像是自己家里一样。” “那么,有没有目击者?看见可疑的人进来,或听到声响……” “听说没有目击者。但是,房门和窗户都锁着,屋内好像也没有翻找过的痕迹。” “嗯……” 浅见光彦暗暗感到吃惊,不住地打量着久永道春的脸——是自己,要不就是对方,两人中总有一位思路错位了。 ——浅见光彦心想。 “对不起……我再确认一下,久永君想说山桥君是被杀的吗?” “是的。” “但是,刚才我听你说的话,好像是要我证实他是自杀的……” “嗯!……怎么总是那样啊……” 久永道春聋拉着肩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光彦啊……” 雪江劝解似地说道。 “所以他才来找你商量,意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它当作被杀来处理呀!” 倘若不是母亲胆小,浅见光彦简直要把他赶出去。 “当作被杀来处理”,这话讲得多么巧妙。如此说来,简直就像是自己将要被杀似的。难道不是吗? 母亲雪江平时口齿伶俐,此刻却如此暖味,令人不知所云,这只能认为连母亲都感到非常困惑。 倘若如此,“难道不能向警察证明是被杀?”——一想到这里时,浅见光彦终于能够理解母亲的苦衷了。 作为刑事局长的母亲来说,肯定不可能做出干扰警察判断的事,但对客人也不能不留情面地予以拒绝,所以内心里无疑是打算由次子浅见光彦自己处理,她决不干涉,当然这也是以不给大哥浅见阳一郎添麻烦为前提条件的。 浅见光彦家世代为官,曾祖父享受明治维新政府高级官僚的待遇,祖父仍是内务的高级官僚。父亲一直当到大藏省的局长,快要当上次官时突然病逝。哥哥浅见阳一郎稳坐在警察厅刑事局长的位置上,是日本历史上最年轻的局长。然而只有他例外,毕业于三流大学,靠着哥哥浅见阳一郎出面才进人二流企业,但工作不到三个月,竟然频频跳糟,调了13个地方,最后通过某位作家向一家小杂志拉关系,才总算谋上“自由撰稿人”这一极不稳定的职业。 自由撰稿人类似于现场采访记者,虽说这份工作很有意思,但与付出的辛劳相比,稿酬低得简直令人不敢相信。但是,在这类似于侦探的工作中,他不知不觉地养成了一听说有事件发生便削尖脑袋往里钻的习惯,因为在日本全国到处奔走,所以收人的大半部分都消耗在滑翔机的贷款和汽油费里。因此,不要说结婚,他甚至至今还生活在母亲的叹息声边,成了家里的累赘。 但是,因为“侦探游戏”玩得得心应手,所以他不仅赶走了家里的颦蹙,而且还渐渐地得到了社会的承认。在这背后,自然也不能忘记某位作家出自神灵一般的好意,努力地广泛地介绍浅见光彦。总之,近来就连哥哥浅见阳一郎也对他刮目相看,有时甚至请他帮助侦破棠件。至今还不愿意改变对他的认识的,也许就是母亲雪江一人。 久永道春造访浅见光彦,肯定是因为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声”。——浅见光彦当着母亲的面有些沾沾自喜。 但是,警方已经过调查确定为自杀,久永道春希望浅见光彦能出面提请警方重新调查。这样的情况,浅见光彦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从案情来看,倘若开展调查,受到怀疑的,首先就是死 者身边的人。明知这一点,却想要将事情闹大,往往出自这 样的原因。知道谁是杀人凶手,或有猜测中的怀疑对象,要 不就是有人与死者正处敌对关系而具备嫌疑者的资格。 浅见光彦向久永道春试探着询问这一方面的情况。 “不不!哪里的话!” 久永道春在浅见光彦的面前摊开双手,做了一个“岂有此理”的表示。 “我刚才说过,社长不会遭人僧恨到被杀的程度,何况凶手的线索也……而且,我压根儿就没有要陷害哪个人那种可怕的想法。” “就是说啊!光彦……” 母亲雪江也在一边竖起了眉毛生气道。 “久永君与你不一样,他是一位很了不起的绅士啊!不管怎样假设,你也不能太没有礼貌啊!” “嗯!对不起。……不过,听久永君讲话的意思,你认为是他杀,这是为什么呢?” “社长的去世如若推迟一个星期……不,推迟三天,就不会有如此烦人的疑惑了。” “推迟三天?……对了!你指的是生命保险吧?” “您真是明察秋毫。” 久永道春深深地鞠了一躬。其实不必如此诚恐诚惶,就连对世事冥顽不灵的浅见光彦,都知道“参加生命保险未满一年自杀的,不能获得所保险的金额”之类的规定。 “社长在一年前就主动提出,要给全体董事投保,而且保额很高,保险金的收益人也是全体董事。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一种企业保险,算是安全保障。” “确实不错。……你说保额很高,有多少?” “因人而异。董事中有的人因为高龄还不能加入保险,社长在遇到天灾人祸时,保额大约是50亿日元……” “50亿日元?……” 浅见光彦暗暗吃惊,母亲雪江则瞪大着眼睛,不由“呀!”地发出一声带指责含意的惊讶声。她至今还不能摆脱战前的货币价值观念,从她看来,肯定以为这些钱可以用来建造一艘大和战舰。 “山桥君有多大年龄?” “社长今年42岁,正处厄运之年。” “呃?……这么年轻吗?……难怪。那么保险公司的审查当然没问题。但是,虽说是安全保险,但想到全体董事都投保,总会有什么特殊原因吧?” “这……” 久永道春一副暗淡的表情侧着头沉思着,给人一种若有所思的感觉。 “公司的经营运转顺利吗?” “不!不能算顺利。尤其是六年前老社长去世以后,我们失去了好几家大主顾。” “噢……破产了吗?” “没有。只能说交易都停止了。前任社长性格倜傥不羁,擅长与客户交往。现任社长山桥君年轻气盛,要说他的优点,就是认真执着,但同时也有缺点,就是无法通融。他,滴酒不沾,在酒席上根本无法与客户沟通,也从来不请客户打高尔夫球。当然这些事不是主要原因,但他在生意方面缺乏灵活性,寸步不让,顽固不化,常常会令对方扫兴的。” “我非常理解。” 浅见光彦设身处地地想着,长叹短吁地随声附和着。 尽管父亲是一位很了不起的经营者,但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儿子,并非就一定具蚤经营者的资质。宁可说,倘若父亲是一位善恶不辨浑浑噩噩的人,孩子看着父亲那丑陋的一面长大,往往会朝着与父亲相反的方向发展,反而更有出息。 “按你这么说,公司业绩大幅下降了?” “嗯!岂止是下降,自从四年前转为赤字以来,经营戚绩一落干丈,目前的状况很糟。虽然靠着以前留有的积佘,局面总算得以勉强维持,但经营已经走到了尽头,如若这样下去,在不远的将来,就不得不开出拒付支票了。” “参加生命保险,就是在如此糟糕的情况下进行的吗?而且又是东拼西凑筹集起来的巨额……真是胆大包天啊!” “光彦,别这么无礼!……” 母亲雪江显得很窘迫,连忙阻止道。但久永道春连连说“没关系,没关系。” “你也许说得没错。但是,保险公司与几家公司都签约了,无论对哪一家公司都没有产生丝毫的怀疑。宁可说,一下子能够签订大量的投保合同,他们喜不自禁。” “那么,这次社长就自杀了吗?” “是的。而且,他去世的那天,正好是投保还差两天就期满一年了。” “你说还差两天,就是说,不能获取保险赔偿吗?” “自杀,就连一元钱都赔不到。” “这事,社长知道吗?” “当然知道的。” “可是,他却偏偏自杀了?干了一件很蠢的事吧。” “光彦!……” 母亲雪江再次训斥儿子的轻妄,但久永道春慌忙阻止了她。 “没关系的。这也是我们全体董事的想法,无法掩饰,所以请您不要在意。而且,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始终认为社长的死不是自杀。” “你的意思是说,倘若一定要自杀,无论如何也得在保险契约期满一年以后吧?” “正是如此。公司经营陷入困境,社长痛心不已。他觉得责任在于自己,为了获取保险赔偿而自杀……不!当然,此事本身并不值得赞赏,总之他即便要那么做,倘若目的是想要拯救公司,我们也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不!反过来说,倘若将去世的日子推迟三天,我们也绝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毫无价值地死去。” 久永道春说“绝对”两字时加强了语气。 “这是自杀啊!” 所辖警署的刑事课长吉本对案宗连看也不看一眼,便麻利地收了起来,嘴里咕哝了一句。 “听说没有遗书。” “没有啊!但是,自杀的人不一定全都写遗书吧!” “自杀的动机是什么呢?” “公司经营陷入困境,一蹶不起,他痛感自己的责任重大,或者不堪忍受沉重的压力吧。听说他是一位极其认真的人。” “周围的人,包括死者的夫人在内,都认为他不可能自杀,是被杀。” “是啊!这是因为对他们来说,倘若自杀,有些事情就会令他们感到很难堪呀!” “你说的是生命保险?” “你知道了?不管如何,倘若再活三天,即便是自杀,保险公司也要支付他们十几亿日元的保险赔偿,他们还有要求索赔的权利啊!但是,反过来说,现在自杀,保险公司便一文钱也不赔偿,作为保险公司来说,好歹算是松了一口气。倘若是什么他杀,保险公司就必须支付三倍的保险金。” “如若那样,警察对保险公司来说就是上帝,就是菩萨,但对死者家属和山久物产公司来说就是魔鬼呵!” “哈哈……说‘魔鬼’太夸张了吧!作为警察来说,在对事件进行调查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过要受人感谢或遭人僧恨,一切都是根据事实得出的结论。” “能将你所说的那种‘事实’告诉我吗?” “嗯!没关系啊!送给媒体的材料,我们当然已经准备好了……” 刑事课长在桌子的抽屉里翻找着,抽出材料的复印件。 复印件上的文章大量使用了警察惯用的晦涩的词语,看看这样的文章,有助于自己冷静地把握情况。 “我说的是缢死……”浅见光彦说道,“第三者伪装缢死,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这不是不可能,但山桥君无论多么瘦削,要将死者吊起来,这需要很大的力气吧!” “尽管如此,他杀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不能断定说绝对没有。但是,夫人去时,公寓房间的门锁着,以后警察勘查现场时,阳台一边的玻璃门和窗户全都锁着,没有发现有人入侵的迹象。就是说,是处于推理小说里说的那种密室的状态。” “是夫人进屋以后将门都锁上了吧?” “呢?这是为什么?……我记得没有询问过她。但是,你说的是怎么回事?” “不!这件事现在暂且不谈。听说,夫人对卧室和书房连瞧也不瞧一眼,径直去了浴室。” “是啊!据了解,她是发现浴室里传出淋浴器开着的声音,便径直往里面走去的。” “这个淋浴器,死者要自杀,却为什么还要沐浴呢?警察对此有何想法?” “嗯!这一点,我就不太清楚了。只是,缢死会出现大小便失禁等不太雅观的现象。也许是为了冲洗掉那些污迹,便将淋浴器开着了。” “还有,打算去死的人,还会有那些顾忌吗?” “我不知道呀!我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死呢?但是,据了解,这位‘山桥君’还会写什么诗,怎么说呢?也许是‘美的意识’吧?他这一方面的意识特别强,所以即使去死,他也希望自己能够保持干净。难道不是吗?” “倘若想死得干净些,还有更合适的方法吧,末必要缢死。更重要的是,夫人进屋时,听到淋浴器开着的声音,才径直去了浴室。这件事,你有何感想?” “呃?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假设是他杀的话,我觉得凶手是打开淋浴器之后躲在卧室或什么地方,等夫人走过去后,趁着没人注意溜走了……” “嗯!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啊。……倘若是假设,那样的情况也不是不能考虑啊……” 刑事课长的脸上蹙出皱纹,明显地流露出厌恶的表情。“还有,就是保险赔偿的问题,正如死者家属和公司里的人说的那样,他既然知道倘若推迟三天自杀的话就能够得到保险赔偿,却眼睁睁地望着保险金作出无谓的死亡,死得一点儿也不值得,我觉得还是无法理解啊。” “的确如此,但对要去死的人来说,什么公司,在他的眼里也许已经不在乎了。何况,记错日期的可能性也是会有的吧。” “莫非……” 浅见光彦无奈地笑着。但只要没有证据,就不能断定说绝对不可能。 “刚才我提起过,夫人进屋以后有没有锁门。假如她将房门锁上,凶手逃脱时自然就必须开锁吧。” “嗯!这是理所当然的,但这始终都是在假设他杀的情况下才说的。刚才我已经说过,这起事件是一起自杀,我们已经得出这样的结论……” 刑事课长不悦地扭过脸去,点燃了一支香烟。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冒昧。我还想请教一个同题。警察赶到时,房门是锁着的吗?” “嗯……你问这问题干什么?……不!房门有没有锁上都无关紧要吧!” “嗯!你不用这么说,你告诉我,房门有没有锁上。” 刑事课长被香烟的烟雾熏得皱着眉头,招呼坐在不远处的年轻刑警。 “山桥君自杀时,最先赶到现场的,是你吗?” “是的。” “他想要听听当时的情况,你来告诉他吧?我有事要离开一下。” 刑事课长将“瘟神”推给部下,没好气地向客人打了一个招呼便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浅见光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提问。 “那道房门锁着呀!” 年轻刑警回答得很干脆。 “我们赶到现场时,想要推开房门,但房门锁着,我们还按了门铃,所以没错,房门肯定是锁着的。” “嗯……听说夫人是用钥匙进屋的,山桥君自己有钥匙吗?” “有啊!就放在书房里的桌子上。” “是吗?我明白了。非常感谢。” 浅见光彦鞠了一躬。刑暂流露出一副言犹末尽的感觉,颇感遗憾地问道: “就这些吗?” 山桥启太郎的遗霜佐代子也许是因为心力交瘁的缘故,显得有些憔悴。尽管如此,出事后已过了半个多月,看来她已经摆脱了伤感,端茶时的动作和讲话的神情,可以说已经恢复了常态。 据佐代子称,进房间时有没有将房门锁上,她已经不记得了。 “进屋时我是用钥匙进去的,但有没有从里面再锁上不过,警察赶到时,我的确是去开门的。也许是我进屋时无意中将房门锁上了。因为平时在家里总是这样的。” “发现你丈夫去世以后,你用不着将房门锁上吧?” “不!我没有特地去开门。我打电话报警以后,就一直待在电话机旁没有离开过,因为警察要求我等在那里不要走动。” “难怪……” 浅见光彦与久永道春一样感到气馁。看来这越发难以证明是“他杀”了。 “关于钥匙一事,除了你与丈夫之外,其他人还有房间钥匙吗?” “没有。……对了,我想起来了,管理员有一把万能钥匙。” “其他没有了吗?” “没有了。我们当初拿到的就只两把钥匙,一把由丈夫带在身上,一把是备用钥匙。” “夫人知道丈夫参加了生命保险吗?” “我不知道。后来听久永君和其他人告诉我,说全体董事都投了保,我才第一次听说。” “你丈夫的投保金额,据说在发生灾难时能获得50亿日元赔偿。关于此事,你有何感想?” “我吓了一大跳。听说其他人的投保金顿都很低,只不过在l0亿日元以上。我不知道能不能这么说……我总觉得 像是为了获得保险赔偿才投保似的……不!也许真的会是这么回事,但……” “夫人想要说的就是,有可能是为了获取保险赔偿。就是说,一开始投保时就有那种打算的。” “这……据我打听,末满一年即便自杀,也不能获得保险金,所以我这样猜测,也许是小人之心了,但……” 关于丈夫之死,不得不进行这样的猜测,这对死者的遗孀来说,想必一定是很痛心的。 “但是,有人认为,你丈夫会不会是搞错了日期?” “这……不过,别人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啊。如果说他是自杀,也是有情可愿的。” “那么,夫人现在也认为丈夫是自杀?” “我不愿意承认,但警察是这样认定的。” 佐代子悲痛地垂下了脑袋。 接着,浅见光彦请佐代子带他察看了山桥启太郎的“工作室”。 将浴室里的淋浴器全部打开,声音响得出奇,一走进房门就能够听到。 “如此看来,夫人进屋后径直赶往浴室,这也在情理之中吧。” “是啊。” 佐代子点点头,也许是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她微微地蹙着脸朝浴室那边瞥了一眼。 “我还以为丈夫在洗澡时兴许出了什么事,便马上奔跑过去。” “那么,倘若有人躲在对面书房或卧室的房门背后,你也不会注意到吧。” “这……还不至于吧……是有人躲在那里吗?” 她怯生生地将目光转向那边。 “不!这是假设。” 浅见光彦走进书房察看。房间并不宽敞,书架占领着房间里的全部墙璧。地板和桌子上都堆满着书籍,桌子的中央还摊开着写作用的稿纸。刚开始写的文章,刚拿起不久便又搁下的、打开着笔帽的钢笔。这些东西至今依然酿造着这样一种气氛,即房间的主人马上就会回来的。 “看来这房间里的一切,还保持着案发时的原样啊。” 浅见光彦间道,疑窦顿起。 “这间房间是租借的。我想尽早将房间还了,但他们说还是按原样放一段时间,所以就……” “这是警察说的?” “不是警察,是公司里的人。” “是久永君吗?” “不!是一位叫‘龟井君’的人,他也是董事。他说,还是应该将调查的线索保留下来。” 怀疑是他杀,或者希望是他杀——看来怀有这种想法的人,不仅仅是久永道春一个。 房间里随处可见采取过指纹的痕迹。警察轻易地断定为“自杀”,但这样的调查只是例行公事得出的结论。浅见光彦也在房间里察看了一遍。 “你发现什么了?” 佐代子不安地问。 “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东西。只是,有一件事令人放心不下,书房里的椅子是什么时候换过的。” 佐代子重新走进书房里,不停地打量着椅子。这是一张极其简单的办公用椅子。 “哎!真的?如此说来,好像与以前的那张椅子不一样啊!很相似,但感觉稍稍有些新。你怎么知道的?” “椅子脚的幅度比以前的那张稍稍宽一些。你瞧,留在地毯上的椅子脚的印痕与椅子脚的位置有些不吻合吧。而且椅子脚的粗细和形状也有些不同。你没有感觉到吗?” “那么,是我丈夫什么时候换的吧。” “看起来是最近——也许是案发的当天。因为地毯上几乎没有留下新椅子的印痕呀。” “莫非……那天他从公司里下班回家,晚上9时多来这里,根本没有时间调换椅子啊!” “但是,无论怎么看,这椅子的脚磨出来的印痕很浅。我觉得这印痕不像是你丈夫长时间坐着留下的。” “是啊!说起来真是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呵!” 佐代子感到很困惑。浅见光彦也觉得纳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包括淋浴器的事,这起事件里有很多现象无法作出解释啊!马上就会搞清楚的,但……” “你说搞清楚……你是说,我丈夫不是自杀?” 佐代子一副交织着恐怖与期盼的目光望着浅见光彦。 “看情况,也许真会是这么回事。” 浅见光彦含糊其辞地回答着,一边走出书房。佐代子也好像害怕留在这间房里似地慌忙紧跟在他的身后。 离开房间跨到走廊里时,不料有位老人站在房门前,一副惊讶的目光睨视着浅见光彦。 “呃!富冈君!” 佐代子在浅见光彦的背后惊呼道。 “啊!夫人,是你在啊?” 这位被称为“富冈君”的老人一瞬间皱起了眉毛。在浅见光彦的眼里,他好像很后悔在这里遇见佐代子似的。 据佐代子介绍,富冈是山久物产公司的顾问董事,年龄约莫已过70岁。他头发斑白身材瘦长,说是企业家,还不如说是一副学者的风貌。 佐代子向他介绍浅见光彦,在听到“浅见光彦”这个名字时,他的表情微妙地抽动了一下,好像对浅见光彦已经有所耳闻。 “你找我有事?” 佐代子惊讶地问道。 “不!我正好路过附近,想来看看,社长去世以后,这间房间怎么样了。” “是吗?那么,进去看看吧?” “不用了。不用进去,在这里看看就足够了。” 富冈连连摇头,露出一副退缩的模样。 三个人一起离开了公寓。 走出公寓大门时,富冈想要告辞,浅见光彦连忙将他留住。 “我有些事想要请教你。” 富冈露出一副兴味索然的表情,但浅见光彦视而不见。 他向遗孀道别以后,便径自与富冈一起走去。 富冈已经年老,但腿脚却十分矫健,直视着前方,甩开大步走着。 “刚才在山桥君的房门前遇见你时,我突然发现,富冈君带着那间房间的钥匙吧?” 估计佐代子已经远去,浅见光彦便冷不防说道。 富冈颇感意外,但他随即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摇着头。 “没有。” “可是,我却好像看见富冈君将钥匙放进口袋里。” “没有。这是你的错觉。我没有带着钥匙。你如若不信,就搜我的身吧?” “哈哈!我没有这样的权利。倘若是我的错觉,我就向你道歉。” “你就是要和我谈这件事吗?倘若真是这件事,那么我这就告辞了。” “我还想问你一件事,富冈君也投保了吗?” “投保?没有。我不喜欢保险。而且,我终生孤身一人生活,即便投保,也没有收益人。送葬熨那样的积蓄,我还是有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问的是公司董事全都参加生命保险。据说大家相互成为收益人。” “噢,你说的是这件事吗?没有。我没有参加。我没有感觉到是被大家疏远了,即便想要参加,不是也有年龄限制吗?” 富冈老人“哈哈哈”地高声朗笑着,说了一句“我告辞了”,便在小巷口拐弯走了。他拐进小巷离去,并不是去那边有事,目的显然是躲避着浅见光彦。 浅见光彦目送着富冈离去的背影,回想着老人藏钥匙时的动作。当时,在这一瞬间,浅见光彦的目光分明清楚地捕捉到富冈手里拿着的钥匙。 他不知道那把钥匙是不是山桥启太郎那间工作室的钥匙。如若不是,富冈为什么要将钥匙藏起来呢?——工作室的钥匙,除了山桥夫妇之外,其他人也许还有钥匙。是!应该还有。——浅见光彦心想。 浅见光彦径直去警署拜访刑事课长吉本。不出所料,警察没有注意到书房里的那张椅子。 “嗯……是吗?椅子换过了?那么,应该是最近才换的吧。” “我觉得是案发那天换的。警察倘若能够出面去调查,我想马上就能查清楚的。” “如若有必要,我们就出面去调查。但是,假设在案发那天刚换过,这能说明什么?” “当然就有问题了。就是说,死者在打算自杀的那天,将自己坐的椅子换了,这不是很不正常吗?” “这个嘛!……也许不正常吧。因为自杀这件事本身就是不正常的嘛!不能按常识来进行推断吧。” 这样不行!对他们说不通!——浅见光彦想要放弃了。 无论自杀还是他杀,结论一旦定下来,只要没有重大的事情,就决不会改变。这是警察一贯的做法。 浅见光彦一回到家里,便接到了富冈打来的电话,好像在等着浅见光彦从警察署那里回来似的。 “刚才我很失礼,对不起了。我想起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富冈先向浅见光彦陪礼道。 “就是社长公寓里的钥匙,其实久水君应该有那把钥匙的。” “久永君?……可是,富冈君怎么会知道他有那把钥匙的?” “我们不谈这个问题吧。我只是因为你很想知道有关钥匙的事,所以才告诉你的。” 富冈简直一副忿然的口吻说着,然后说了一句“就说到这里”,也不等浅见光彦回话,便将电话挂断了。 翌日,浅见光彦拜访了坐落在日本桥室盯的山久物产公司。不难想象,这幢八层高的公司大楼,倘若还有半个月就要清账的票据不能拒付的话,立即就会失去信用而陷入困境。倘若如此,山久物产公司就会无法摆脱连同这幢大楼一起失去的命运。 据久永道春说,对业绩不振的公司,银行不可能再次进行融资。这就是公司所面临着的现状。 “社长多次亲自去银行,低声下气地要求融资,但银行的态度非常冷漠。因为倘若社长和公司的董事愿意退让接受银行方面提出的人事要求,这又当别论。银行的做法好像是要抢夺公司的权利。” 久永道春抬头望着窗户对面崭新的高褛,用一副黯然的口吻说道。 “我并不想向浅见先生发这些牢骚,但……” 久永道春苦笑着,在浅见光彦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此后的调查,有什么进展吗?” “其实啊,我来找你,是因为有个人对我说,久永君的手上有山桥君那间公寓的钥匙,这是不是真的?” “这……” 久永道春的表情并没有流露出如浅见光彦所预料的那种太大的变化。 “你是听谁说的?” “你不用间。我不可能告诉你的,你只要告诉我这是不是事实。” “我猜到了。是那个人吧?富冈清三君。对不对?” 浅见光彦默默地点了点头。 “富冈君也是怀才不遇啊!” 久永道春叹了一口气。 “他作为前任社长的心腹,长期担任专务董事,却遭到现任社长的冷落。嗯!也许年龄的关系,被迫担当顾间退居二线,他为此事正恨得咬牙切齿呢。” “恨得想要杀人吗?” “哈哈……是不是到那种程度,我不知道啊!但是,关于社长的经营方针,他平时就经常表示不满。一旦有什么事情,总是强调前任社长的功绩,筒直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啊。在事件发生前不久,他还突然去社长室,与社长密谈了很长时间,也许谈得很激烈吧!富冈君离去以后,我去社长室,看见社长眼圈通红。” “你说通红……是在哭吗?” “我觉得是的。我想他会不会遭到了训斥,说公司陷入困境,责任在于社长?” “那么,这也许就是社长自杀的原因吧。” “按你的意思是……不!社长不是自杀啊!” 久永道春慌忙改口道。 “我知道。” 浅见光彦苦笑着说道。 “现在我们不谈这些事。钥匙的事怎么样啊?久永君有钥匙吗?” “没有。我根本就没有什么钥匙。是富冈君搞错了!倘若说谁有钥匙,就是龟井君。” “嗯!……久水君既然这么说,那么你是知道龟井君有钥匙的?” “是啊。我知道的。但是,倘若直截了当地间他,他肯定不会承认。如若承认自己有那间房间的钥匙,就等于是在承认自己就是凶手啊。” 久永说着,脸上露出微笑,随即又改口道: “所以是我搞错了,他其实是没有钥匙的呀!” 浅见光彦将调查的情况向吉本刑事课长作了通报。 “呃?你说有鲁用钥匙,这是真的?” 刑事课长皱着眉头,似乎在说。又来添麻烦了! “重新彻底调查一次,怎么样啊?这也许是侦破此案的关键。” 浅见光彦带玩笑地说道,便告退走了。对警察是否会再次全力展开调查,他还是很抱怀疑。因此,两天后,接到吉本亲自打来的电话,通报这件事情的时候,浅见光彦颇感意外。 “真是没有想到啊!有一家专配钥匙的商店就在那幢公寓的附近,我们去那家商店调查,正如浅见君说的那样,山桥君配过蚤用钥匙。而且啊,还不至一两把。你猜怎么着,是八把!八把钥匙!” “八把钥匙?……” 浅见光彦也惊呆了。 “配这么多,到底是给谁的?” “公司里的那伙董事。这一点,我们也已经证实了。浅见君说的久永先生,龟井先生,还有其他董事,公司里主要的人物,全都有啊!” “富冈君有没有?” “有。这是怎么回事田?” “你先不要问我是怎么回事。首先,那间房间因此便不具备密室条件了吧。我想,警察应该重新展开调查……” “嗯……好吧,这也是不得已的吧。反正,从案发那天夜里有关者的去向开始内侦。不过,除此之外,浅见君有什么好的主意?” “说起来也不是没有。一个,就是那个淋浴器。淋浴器为什么开着?” “也许是这样的原因吧,山桥先生有一种美的意识,想要冲走大小便失禁留下的污迹……” “要自杀的人会想到这一点,这是不合情理的。若说是因为美的意识,考虑到大小便失禁和呕吐物的污迹,就不应该选择上吊。” “嗯……说起来真是如此。那么,浅见君有何高见?” “如若是杀人事件,凶手将淋浴器开着,显然是为了将夫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浴室里去,趁此机会溜走。不过,好像还有其他目的。” “其他目的?” “而且还有另一件事,就是上次我对你提起过的,书房里的那张椅子,你们检查过吗?” “椅子?” 浅见光彦将椅子有可能被换过的事重新叙说了一遍。 “这是真的?” 刑事课长半信半疑,但他还是一口承诺。 “倘若真如浅见君说的那样,我们马上进行调查呀!” 警方经过调查,得知浅见光彦说得没错,那张椅子的脚与地毯上留下的印痕不完全吻合。 然而,椅子是什么时候、从哪里送进来的?同时,原来的那张椅子又到哪里去了?警察竭尽全力进行查找,看来一时也收获无望。 吉本刑事课长特地亲自去浅见光彦家拜访,向他通报调查的情况。 “到底是局长的弟弟啊!思路非常敏捷。” 不知何时知道了浅见光彦的身份,吉本的态度与开始时截然相反判若两人,他面带微笑地说着客套话。 “不过,我还是弄不明白,椅子被人调换,与事件到底有何关联?” “这一点,课长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吧。” “什么?你是说我?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瞧!就是失禁晒!你不是说过,淋浴器开着,目的是为了冲走失禁留下的污迹吗?” “呃?我记得这么说过,但被浅见君否定了吧?” “不!我否定的是与美的意识有关的言论,不可能连淋浴器开着的目的都否定了。开着淋浴器,是为了不留下失禁的污迹。这样考虑,椅子调换的谜也能解开了吧!” “你说解开?……怎么解释?” 刑事课长将嘴张得大大的。 “我还是光来考考你。”浅见光彦说道,“听说上吊时,人必然会大小便失禁。那么,伪装缢死而将人勒死时,被害者会失禁吗?” “呃?对啊!也会失禁吧。” “那么,假设山桥君趴在桌子上正写着稿件时,被人勒住脖子,椅子上不是同样会留下失禁的污迹吗?就是说,由此推测,作案现场其实就是在书房里。所以,凶手自然就必须调换椅子。与此同时,浴室是伪装溢死的现场,如果地板上没有留下失禁的污迹就很不自然吧,因此就必须将淋浴器打开,将尸体淋湿,看上去好像是冲走污迹的样子。一定是这样的。” “难怪……” 刑事课长一副惘然的表情点着头,沉思了片刻之后,流露出沉痛的表情呢喃着: “这么说,是他杀了?” “我认为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但是,即便如此,这全都是根据现场的状况作出的推测。首先,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当然是为了生命保险。” “我不同意!即便是浅见君的看法,我也难以理解啊!倘若是为了保险赔偿,伪装成自杀,这合情理吗?而且,离一年还差两三天自杀,不可能获得理赔啊!这只能是白白送了性命啊!” “真是如此呀!遗憾的是我们无法对这一点作出合理的解释。如若是自杀,还能够考虑是死者自己记错了日期。现在只能解释是凶手搞错了日期。索性一开始清楚地断定是他杀,那样的问题也就不存在了,而且还能获得三倍的保险赔款,可是却……” 浅见光彦这么说着,身上却不时地感到阵阵寒意,总觉得自己似乎看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那是什么事情? 他无从知晓。 “如若目的是诈骗保险金的话,七名董事是保险金的收益人,凶手就在七名董事之中。而且,这七名董事全都拥有那把备用钥匙,这决不是偶然的。” 吉本流露出刑警特有的犀利目光,迢望着远处。 “董事们在案发时的去向,调查进行得怎么样?” 浅见光彦的脑海里浮现出久永道春的面容。他总觉得这些董事很可怜。 “可以说,除了两三个人之外,其他董事都难以证明自己不在现场吧。如此说来,不管有没有现场不在证明,我们都要对他们进行严密的调查。” 刑事课长突然鼓起了精神。但是,事件之后不久便急转而下,出乎意外地得以解决了。那位富冈老人留下承认作案杀人的遗书自杀了。 遗书里充满着愤懑,写着他对山桥社长的抱怨。 ——与前任杜长相比,后任社长不懂经营,我曾经多次对社长提出忠告,结果却遭到冷落。 富冈在遗书里指出社长给经营带来的失误和破绽,认为只要有社长在,他所挚爱的山久物产公司早晚会招致破产的命运。 关于作案的具体内容,他也写得非常详细。 ——那天夜里,我去那幢公寓拜访社长的工作室,山桥社长正在写东西,我悄悄地用绳索从背后套住杜长的脖子,像上吊着将社长杀害。我还将社长的尸体吊在浴室里的帘幕轨上。这时,我发现社长大小便失禁,便打开淋浴器,还调换了椅子。 ——那张椅子,在富冈家的书房里,还微微地散发着失禁留下的臭味。 案发后一个月,久永道春拜访了浅见光彦的家。 “托你的福……对不起,这么说,总觉得很见外。我们公司看来能够摆脱困境了。” 当着浅见光彦和他母亲雪江的面,久永道春开口就这么说着,并深深地鞠了一躬。山桥社长的死是他杀,领取保险赔偿的通知马上就会下达。而且,这属于灾害时保险,所以是普通赔偿金的三倍——50亿元巨额。 “你应该说,这下可好了吧。” 浅见光彦绷着脸说道。山久物产公司得以延续,背后是以两条人命换来的。他无法释怀。 “不过,久永君总算如愿。虽说是不幸,也算是有了一个满意的结果。”雪江安慰道,“最后还是靠着警方的力量侦破的,光彦多少也起了一些作用吧。” “当然啊!全都是靠着您的儿子。” 久永道春特地强调了一句,但雪江却摇着头。 “不!你这话说错了!还是靠警察。刑警他们的组织是非常严密的,所以才能够仲张正义。” 她好像无论到何时,如若不扛“刑事局长”这面大旗就于心不安。 浅见光彦并不喜欢母亲在场,他解释说“有些要紧的事情要谈”,要求母亲离开一会儿。 “不准你死皮赖脸地索要酬谢,不该干的事情,你不准干!” 母亲雪江朝儿子睨视了一眼,走出了客厅。 “尽管您母亲这么说,但作为我们公司,当然要准备一份谢礼。” 久永道春说道。 “不用!那种事,我不在乎。” 浅见光彦涨红着脸,连连摆手。 “说实话,我以这样的形式了结这起事件,甚至感到有一种罪恶感。” “为什么?” “原因,我想久永君应该知道。” 浅见光彦露出一副指责的目光直视着久永道春。久永道春想要握出反驳,却怯懦地垂下了脑袋。 “这起事件,有几个无法解释的现象。参加生命保险以后离一年还差两天,就在这个时候‘自杀’了,这是其中最最重要的一点。倘若时间超过一年、获取保险赔偿的资格产生以后。自杀——那么目的就会昭然若揭,人人都不会怀疑自杀就是为了获取保险赔偿。其实,这次警察也很贸然地判断为自杀,差一点儿就将它盖棺定论了。所以,久永君便来找我。不!与其说是走投无路,还不如说是蓄谋已久的。” 面对浅见光彦带嘲讽的语气,久永道春缄然不语。 “在保险赔偿的效力发生之前还剩两天的时候自杀,似乎是死得毫无价值,但相反,正因为如此,就更意味着不可能自杀。这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够明白的,但警察却偏偏疏忽了。也许其中保险公司的看法也有意无意地起著作用。因为假如万一是被杀的,保险公司不仅仅要支付保险赔偿,而且还要支付三倍的保险金吧。对保险公司来说,要不就是不赔偿,要不就是赔偿50亿日元——两者的差距太大了。” “你说得没错。” 久永道春连连点头。 “由于社长的死,我们公司和五百名职员都得救了。” “不仅仅是社长的死吧。忘记富冈君的死,就太令人寒心了。” “当然。罪行是可憎的,但结果公司却得以重振,这也是托了富冈君的冥福。我们七名董事,都悄悄地为富冈君设了一个灵台。” “你的说法简直就好像将自己设为局外人,我是不能原谅你的啊!” 浅见光彦用一副盛气凌人的口气说道。 “你们也许是想让富冈君一个人承担罪责;自己却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至少我是知道的。不仅是富冈君,你们全体董事共同策划了这起事件。” 久永道替全身变得僵硬,好像被冻住了一般,注视着浅见光彦那张铁青的脸。浅见光彦也不甘示弱地注视着他。两人相互睨视着对方许久。 “大概……” 久永道春好像一条斗败的狗一样弓着身子耷拉着脑袋。 “我还以为这事连浅见君也不会知道……不!我不知道告诉你的话,你会不会相信我……” “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愿意知道的。我的处境本来应该告发这一重大的犯罪,但倘若我这么做,你们暂且不说,山久物产公司的众多员工和家属,大家都会陷入困境,所以我必须一直忍受着良心上的折磨。” “你能够不告发我们,我从内心里感谢你,但关键的事情,浅见君还是不知道。也算是为自己辩解吧,我应该将这件事告诉你。” 久永道春抬起头挺起腰,毅然地说道。说是想要进行反驳,宁可说是感觉到一种气势。浅见光彦不禁哑然。 “我告诉你,事件发生前不久,富冈君曾来到公司,与社长进行了密谈。我曾对浅见君说,富冈君以强硬的态度与社长谈判,其实那是说谎。实际上几天以后,富冈君将那天的谈话内容都对我说了。据说,那天是社长主动找富冈君,将富冈君请来的。两人平时处在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所以富冈君顿起疑窦,去时还怀疑社长对他决不会讲出什么好话来。” 不知是为了整理陈述的内容,还是为了能使自己镇静下来,久永道替沉默了片刻之后,继续说道。 “社长说公司已经走投无路,并向富冈君表明一个已在他的心中酝酿许久的可怕的决心。就是,以自己的死使公司获得保险金的赔偿。但是,单纯自杀,保险赔偿非常低廉,远远不能满足公司重建的需要。因此,他说必须是被杀。——他是这么说的。富冈君大吃一惊。他心想,难道社长会命令他杀害社长自己?社长察觉出他的顾虑,便笑着说,‘你可以什么也不干,只要将我书房里的椅子调换一下就行。’” “啊……” 浅见光彦颇感意外。久永道春讲得没错,这正是浅见光彦所没有料到的。 “听说,两人交谈了很长时间。富冈君极力劝说他放弃这个念头,但社长主意已定,坚持说倘若富冈君不答应,他就只有制造车祸去死。而且,如若死得顺利,也许能完全骗过保险公司。他说,如若被人看出是为了获取保险赔偿,说不定还会被当作诈骗保险金的犯罪行为,只能领取少量的保险金。富冈君反驳说:‘你说的,不是与自杀一样吗?’社长便笑着说:‘未满一年,而且还是最后只剩两天的时候自杀,这样的混蛋,哪里还能够找到?’警察肯定会怀疑这一点,作为杀人事件进行调查。因此,社长还说,要将此伪装成像‘自杀’一样。浅见君说的淋浴器开着一事,还有调换椅子一事,这都是社长事先计划好的。富冈君紧顶着不肯让步,最后还坚持着说:‘如若警察定为自杀的话怎么办?’社长说:‘到那时,椅子不是放在你那里吗?’富冈君无法理解社长的话意。社长一直注视着富冈君的眼睛。那时。社长的眼睛里充满着泪水,眼泪不停地掉落到膝盖上。据说在这一瞬间,富冈君一切都能够理解了。他说:‘我明白了,我也与你一起去吧。’他说这句话时,社长紧紧地握着富冈君的手,不停地说‘谢谢你,谢谢你。’” 听完久永道春冗长的叙说之后,浅见光彦不由长叹了一口气,瞑闭着眼睛。 “你能相信我吗?” 久永道春叮嘱着似地问道。 “我相信你啊!而且,我已经知道自己的愚拙,我还自以为洞察一切,因此感到很羞愧。” “不!我们从内心里感激您。如若没有浅见君,社长的死也会变得毫无价值。但是,正如浅见君所说的那样,这显然是犯罪行为。而且不得不承认,这是性质极其恶劣的、有计划的犯罪。只是,希望你就当作是社长让富冈君抽了一支坏签。社长选择富冈君,当然也是因为相信富冈君的爱社精神。事实上,富冈君还是单身一人,这也是原因之一吧。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们董事全都是保险赔偿的收益人,倘若是我们犯罪,就有可能会被剥夺获取保险赔偿的资格。” “这倒是真的……真是一位才能非凡的人。我越听越对他的深谋远虑感到吃惊。” “在社长的计划里,还有更令人感到佩服的呢。” “还有吗?是什么?” “这个嘛,浅见君,他还留下了一句话,就是,万一警方依然认定是自杀,就去找一位叫‘浅见光彦’的人。” 久永道春用充满着感激和敬佩的目光,盯盯地注视着浅见光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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