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悬疑 |
油煎龙头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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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R.T.M.司考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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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瑞勒斯·史密斯坐在那儿跟他的助手兼秘书贝妮丝·阿斯特里一块儿喝下午茶,那模样真不像个大侦探,可他的一举一动却透出沉着而机警的样儿。他那件舍不得扔掉的蓝色旧晨袍皱皱巴巴地裹着他那瘦长的身子,两条腿懒散地伸开着,细长的手指夹起一片柠檬不慌不忙地放入茶杯。贝妮丝饶有兴味儿地观望着她这位身穿破袍的雇主饮茶。 就在他的印度籍男仆朗卡·杜恩送进来新烤的松饼那当儿,门铃响了。史密斯望了一眼松饼,没胃口吃,而更想抽袋烟,便从兜儿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烟斗,懒洋洋地走到窗前。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往烟斗里塞烟丝,一边眺望着芬顿街。那是一条窄小的街道,离第五大街南端一个路口很远,住在那里的人多半是些怪里怪气的艺术家和学生,纽约很少有人知道这条小街。 贝妮丝瞧着史密斯的背影,注意到他那件旧晨袍原本挺好的长腰带如今已磨损得流苏散乱地耷拉在地板上,觉得他生活得真够简朴的。朗卡·杜恩从前门拿过来邮递员送来的几封信,史密斯只瞟了一眼信封上来信人的地址,便把它们放在了桌上,然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依然没吃松饼,又抽起烟来。贝妮丝认为他简直就像是在靠烟草过活似的,除非朗卡·杜恩给他烧一顿咖喱饭,他才会有好胃口。 屋子里十分寂静,朗卡·杜恩满意地看到松饼已经够吃了就打算出门去市场买些做晚饭的莱。这三个人相互之间十分默契,似乎并不需要用话语来交流。 没几分钟光景,门铃又响了,这次是贝妮丝去开的门,史密斯站在桌前目送她走出房间。转瞬间,她返回来,身后紧跟着一个中年男子,没等通报便擅自闯了进来。一进屋,他也不说明来意,就从上衣兜儿里掏出一把手枪,威胁地对着史密斯。 史密斯一见手枪便直朝后退,身子紧贴那张桌子,把一只胳臂甩在背后,好按住桌子使自己站稳点儿,不料手指戳进了茶杯,使它一下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抖落掉手指上的烫水,慌乱地往晨袍上蹭干。贝妮丝看到她的雇主如此紧张,不免露出惊恐的神情,以前她可压根儿没见过他那坚强的神经面对险境会这样垮下来。与其说是由于那把吓人的手枪,倒不如说是由于史密斯的神经崩溃,使她连忙瑟瑟发抖地退缩到一边。 屋里的静寂让那个陌生人打破了。他的语言沉着而尖锐,态度强硬,贝妮丝觉得倒真有点儿像史密斯本人在情绪激昂时所发出的那种嗓音,不带一点儿感情,彻底冷漠无情。 “表演得不赖,”那个陌生人略带讥讽地说,“不过你的仆人刚刚出门了,你摔碎茶杯也白搭,唤不到什么人来搭救你!” 贝妮丝却明白史密斯早就知道朗卡·杜恩出门了,也清楚他打翻茶杯并不是为了呼救。于是,她稳住情绪,静观那个持枪男子的行动,后者那双黑眼睛正往四下里扫视。 “请问有何贵干?”史密斯短暂沉默后,开口问道。他那对灰蓝色的眼睛显露出来的镇定神情使贝妮丝好歹松了口气。 那个陌生人突然走到史密斯身前,揪下他那件展袍上的长腰带,把一把椅子推到暖气片前面,做了个手势叫史密斯过去;他只好服从,懒洋洋地在那把椅子上坐下来。那个家伙立刻用腰带迅速把史密斯捆绑在椅背上。看上去他的两只手相当灵巧,一边捆绑,一边把枪在两手间倒腾来倒腾去,同时两眼还紧盯着贝妮丝。 接下来那个家伙便搜查房间,拉开每个抽屉,尤其注意查看贝妮丝那张打字桌上的东西。他翻来翻去,同时锐利的目光也没放松监视史密斯和贝妮丝。随后他忽然停下来,仔细端详着郎卡·杜恩经常焚香礼拜的一尊印度佛像。 “象头神(印度教徒信奉的智慧神,求事顺利时要首先礼拜他。)!”他叹道,转身朝史密斯微微冷笑一下,“这尊神想必常常助你成功吧?” 史密斯懒得答话,那人又走到桌子那边翻查信件,拿起一个蓝信封看看,顺手就把它扔在了泼溅在地上的茶水里。他再一次走到史密斯身前,搜了一下他那件晨袍的兜儿,接着便慢慢退到门口,一转身溜掉了。没多会儿就从街上传来了一辆汽车的启动声。 贝妮丝急忙奔到窗口朝外张望,却没来得及记下那辆汽车的牌照号码。她懊恼地跺了下脚,转过身来说道:“真把咱俩作弄了一番!” 史密斯默默一笑,挣脱掉那根捆绑他的腰带,伸伸腿,站了起来。 “我早就知道这根腰带的韧劲,真勒得人够呛!”他弯腰拾起腰带,又把它系在身上。 “可是……可是他想找什么东西啊?”贝妮丝纳闷地说,“他什么也没拿走啊!” “这家伙尽管透着机灵,却没搜到他想要找的东西。”史密斯说,“我刚才在窗口看见他在街口坐在汽车里等待邮差送信来,可我却没料到他会闯进咱们的家门。”他一边往烟斗里填烟丝,一边把那个碎茶杯踢到桌子底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贝妮丝问道。 “看来他是一个杀手。”史密斯抽了口烟答道,“薄嘴唇,两只疯狂的眼睛,既冷静狡猾,又残酷无情!幸亏他不是来行刺的,否则的话,还真不大好对付!” “不大好对付?”贝妮丝惊呼道,“依我看,他真把咱俩对付得服服贴贴咧!” “他自以为是这样。”史密斯答道,探询地望着他的助手,“刚才你脸上那种确信我已经给制服的惊慌神情倒是救了我的命,这可是你一次最佳的表演。” 贝妮丝不由得局促不安,脸涨得通红。 “嗯,是啊,”史密斯像是在对自己手中的烟斗说话,“一个男人就应该在他的女秘书眼里表现得像个笨蛋才对。” “您又在说笑话!”贝妮丝说,又跺了下脚,“我料想您根本不知道那人干什么来了。” “说得也许对,也许不对,”史密斯不大乐意地说,“那人刚才一直在那里等邮差,看来他是为一封信来的,想找回一封跟他方才扔在地上茶水里那封同样是蓝色信封的信。邮差一共送来7封信吧,我一眼就能猜出其他6封信的内容。” 贝妮丝拿起那些信数了一下,果然是6封。 “那第七封嘛,”史密斯说,“我方才把手指戳入茶杯,又在晨袍上擦干的时候,设法把它藏在我的晨袍里面了。” 史密斯像变戏法儿似地从胳肢窝底下抽出一个蓝信封,贝妮丝惊叹了一声:“噢!” 那封信简洁而不寻常,是写给奥瑞勒斯·史密斯的,内容如下:敬爱的先生,请立即前来侦查杀害理查德的凶手。必要的话,我会一直等您到今晚深夜。 希碧拉·范哈温 启“是一位富婆写来的,”史密斯喃喃道,“地址是上流社会人士居住的地方。一定是秘书根据口述用打字机打下来的。”他仔细审视那个签名:“看来是位老太太,不过依旧精力旺盛,性格古怪,意志倔强。” “那您怎样看待这件事呢?”贝妮丝问道。 “再加上刚才那位持枪客人的来访,这事就更有意思了。”史密斯答道,“我想这个案子很快就会结案,最后可能是以死亡告终。” “我能跟您一起去吗?”贝妮丝问道。 史密斯微微一笑,却没作答,径直走到壁炉台前,拿起那尊印度智慧神塑像。 “古老的象头神,”他喃喃自言自语道,“那人认识您是印度智慧神——对大多数印度人来说,您也是幸运之神。他一定很熟悉印度,真是个很难对付的狡猾凶险的家伙!望您赐给我一点儿幸运。” 他把神像轻轻放回原位,低头沉思着走出房间。贝妮丝明白她得留下来,等待进一步的指令。 夕阳西下后不久,史密斯给引进一间大书房。桌上一盏台灯幽暗地照亮着室内,四壁从天花板到地上都排列着书籍,此外有两幅画儿、两扇窗户和一对推拉门。桌子两旁坐着一男一女,都穿着晚礼服。那位一头白发的老太太,尽管年事已高,却仍有年轻人那种滋润的肌肤和明亮的眼睛。那个男人就是下午持枪闯进史密斯家中的那个家伙。 “哦,史密斯先生,”老太太兴高采烈地招呼道,伸出一只没举起的手,“您来得真快。我原本应该请您前来吃饭。不管怎么说,您就跟我们一块儿共进晚餐吧。” “谢谢!”史密斯握住老太太的手说道,没答理那个黑眼睛男人。 “只有咱们三个人。噢,您真行,腰弯得都快吻到我的手啦。” “恕我直言,您这种伸手的姿势只有居住在国外很久的人才会这样做。”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失礼节却又淡漠地望了一眼那个男人。 “格里高瑞,我希望史密斯先生也爱吃咖喱。”她对那人说,接着又转向史密斯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外甥格里高瑞·阿万代尔先生。” 那个黑眼睛男人微笑着站起来,伸出手来跟史密斯握手。史密斯紧握了一下,对方也回敬了狠狠的一握,史密斯心里明白这是挑战的意思。 “范哈温夫人,”史密斯放下握住的手说道,“您在信中提到了理查德死亡一事。” 老太太顿时站了起来,以一个近乎于少女般优雅的姿态走向室内另一端,开亮灯光,照出原在黑暗中的一样东西。那是挂在窗户近旁的一个鸟笼,她朝上指着它。 “可怜的宝贝儿!”她叹息道。 史密斯走过去瞧了一服那只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脸上不免现出茫然若失的神情。他转身望着那位召唤他来的贵妇人的眼睛,看出她自我克制的能力很强,为人也相当正直而具有勇气。若是有悲伤,也让这位女强人的那股勇气掩盖住了。无论是对大事还是对小事,她似乎都能鼓起勇气应对。 “昨天夜里,有人把理查德掐死了。”她说,“可怜的宝贝儿!我要您查出这是谁干的!” 史密斯试着打开鸟笼的滑动门,可是门钩卡住了,笼子在吊链下来回晃荡。 “嗯,”史密斯分析道,“那个凶手必是用左手稳住笼子,然后用右手打开这个小门。他左手的大拇指抵在笼子的底面,另外四个手指抓住笼子里面的底座,由于里面的表面粗糙而没留下指印,可是笼子底面却蛮光滑。明天我会给底面拍张照片,给您看看凶手的大拇指指纹。” “说得真妙!”阿万代尔走到他俩身旁插嘴道,“可我昨天夜里查看那只死鸟时也是这样打开小门的。” “那可太凑巧了!”史密斯意味深长地说,又转向范哈温夫人,“我知道这种鸟叫得很好听,如果夜间突然开亮灯,它也会唱个不停吧?” “对,一向这样。”范哈温夫人同意道。 “这间书房在二楼,”史密斯朝四周看了一下,慢慢说道,“您的卧室是不是也在这层楼上,夫人?从卧室里听得见鸟叫声吧?您睡觉不是睡得很沉吧?” “不沉,不沉。”范哈温夫人答道,挺感兴趣地瞧着史密斯,“我喜欢您这种调查方法。” 这位高个子侦探微微耸了耸肩,走回到桌子旁边,拿起电话筒,拨了芬顿街他的住所号码。他从眼角瞥见阿万代尔正在相当关切地注意听他打电话。 “喂,贝妮丝吗?”他简洁地说,“我忘了带手枪啦。11点钟给我送到范哈温夫人家里来。另外,11点以前,你把那份记录作好。对,11点钟。”他转身望了一眼阿万代尔,又接着对听筒说:“我要那把重型自动手枪。” “真有意思!”范哈温夫人惊呼道,连忙走回到那张桌子前,“我喜欢站在一出戏里的正面人物一方。” “侦破一桩金丝雀死亡的案子,竟需要使用一把重型自动手枪。”阿万代尔点燃一支插在长烟嘴上的香烟,喷着烟雾说,“那我倒真想知道,你要是调查一桩死人的案子,该用什么呢,侦探先生?” “哦,那我通常就得需要一名殡仪员,”史密斯反唇相讥道,“也许今天夜里就用得上。” “您对这件案子恐怕不够严肃,史密斯先生。”范哈温夫人插嘴道,“您这是在逗我们乐呢。除您之外,我可不许别人这样胡说。接着往下说吧。” “要知道,我们人人都带着面具,”史密斯继续说,“有少数人甚至一辈子也不把它摘掉。您那副面具很美,夫人,几乎让人猜不透您内心的想法。很久以前,有人相信投胎转世而再生,情愿闻着一朵玫瑰花,登上断头台;在那个世界里,无论遇到小事还是大事,人都不会流露出什么感情,很少有人理解大事和小事之间的区别。在那广阔无垠的宇宙中,整个大陆的沉没和一只金丝雀的死亡之间,区别并不大。” “啊,格里高瑞,”范哈温夫人赞叹道,“我们真幸运请到了这样一位能说会道的客人来共进晚餐。史密斯先生,您如果能证明您说的话,那就请您摘掉我们当中一人的面具吧!” “夫人,”史密斯说,“您并没有因为您那个宠物的死亡而显露丝毫哀伤的神情,不过嘛……” 他蓦地抓住范哈温夫人那只攥紧的手,把手指掰开,她那粉红的手心上露出了她的手指甲深深嵌上的印儿。 “可怜的宝贝儿!”她回头望着鸟笼说。 “说得真妙!”阿万代尔背朝着老太太,傲慢地咧嘴一笑插嘴道。 范哈温夫人似乎已经觉察到了这两个男人之间出现的紧张对立情绪,朝他俩各瞥了一眼。 “我倒很想看看你们俩之间的较量,”她说,“那会是一场多么精采的表演啊!不过很难预料到哪一方会取胜。” “那就试试吧,怎么样?”阿万代尔建议道。 “没问题。”史密斯答道。 “谁要是先把对方的面具摘下来,”范哈温夫人作出决定,“就可以从我已故的丈夫的藏书中挑选任何一本善本书。其中有不少是稀罕的首印版哩。” “是啊,我看到了一部《亚里士多德论辩篇》。”史密斯朝书柜瞥了一眼,说道。 他站起来,在书房里慢慢转圈儿溜达着,显然是想看看所有藏书的书名,并偶尔站住评论一下书的内容或版本。接着他提出一件事,但是并没有明显地强调那件事有多么重要。 “您写给我的那封信,夫人,”他说,“是今天午后最后一班邮递员送到我家的。想必有什么原因耽误了吧?” “哦,那封信格里高瑞本来想拿去投邮,”范哈温夫人答道,“可他又舍不得放下一本正在看的法国惊险小说,后来我就派一个仆人去寄了。” “我敢说阿万代尔先生后来发现自己对这事疏忽大意了,一定后悔了吧?”史密斯暗示道。 “确实如此。”范哈温夫人略感惊讶地望着史密斯答道。 “他一时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吧?”史密斯问道。 “格里高瑞,”范哈温夫人喊道,“史密斯先生在向你挑战呐,你好像没在战斗。” “等吃完晚饭有的是时间,”阿万代尔无所谓地说,“吃点儿热辣辣的咖喱,我的战斗情绪就会高涨起来。” 这当儿,一个仆人送来请大家人席,他们便一块儿下楼来到餐厅。一张圆桌上已经摆好三个人的餐具,满桌闪耀着亮晃晃的银餐具和刻花玻璃杯盏。 下楼时,范哈温夫人问阿万代尔是否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后者作了肯定的回答。入座后,她向史密斯解释道:“格里高瑞今天夜里搭船远行,到国外去为我了解一下医院的管理方法。” “是吗?”史密斯彬彬有礼地问道。 “开办医院是我的一种奢好,”她对他说,“我打算在纽约开办一家。这可是一种巨大花费的奢好,比起打高尔夫球的花费要大得多哩。” “可您干吗想开办医院呢?”史密斯直截了当地问。 “为了帮助穷人嘛!”范哈温夫人头一次加重语气说,“如果富人都停止多愁善感地议论犯罪,而把注意力转移到开办医院这类善事上面去,这个世界想必就会美好得多!” “在我看来,”史密斯庄重地说,“您戴不戴面具,心灵都一样美。” “说得妙!”阿万代尔嘲讽道,“老天爷,咱们这儿的地板上都快撒满面具了!” “格里高瑞可从不表露内心的想法,”范哈温夫人感叹道,“可怜的宝贝儿!” 一听到这话,史密斯便若有所思地端详起阿万代尔,像是在用一种新眼光审视一个怪物似的。他又礼貌地转向范哈温夫人,问了声:“是吗?” “他曾经在伦敦跟一群放荡不羁的伙伴混在一起,”她解释道,“有人把他教坏了。您信不信?” “不至于吧?”史密斯用大西洋对岸那种伦敦口音说道。 “格里高瑞,我从来没见你这样温顺过,”范哈温夫人纳闷地望着外甥说,“他在模仿你呐。听他说这句‘不至于吧’,真是纯粹的英国人口音,你说得都没他地道。” “呆会儿等我吃了咖喱就会用地道的美国话跟他好好聊聊!” “在印度待过很久吧?”史密斯问道。 “唉,他在那里堕落得穷途末路之后,又到英国闯荡了一阵子。”范哈温夫人泛泛地说,并没具体说明落魄的情况。“可怜的宝贝儿!不过他如今改好了,弃绝了一切坏习惯,所以我重新立了遗嘱,让他做我的继承人了。” 史密斯听到“继承人”这个字眼儿时,笑着瞥了一眼阿万代尔,可是对方那双黑眼睛尽管盯视着他的灰蓝眼睛,却没流露出一丝回应的笑意。 “看来史密斯先生忘了那只金丝雀啦。”阿万代尔忽然改换话题讥讽地说。 “他只是戴着他的面具罢了,亲爱的。”范哈温夫人说,“对不对,史密斯先生?” “最好的面具当属诚实无欺,”史密斯答道,“可是如今戴这种面具的人太少了,以至于即使戴着它,别人也认不大出来了。” 晚餐的主菜是一道用印度咖喱调味的油煎龙头鱼,是特地为阿万代尔饯行准备的。 “大师傅是按照格里高瑞的吩咐做的。”范哈温夫人说,“可他非要亲自动手油煎龙头鱼不可!” 仆人端来一个冒着酒精火焰的煎锅放在阿万代尔面前,又在旁边放下一盒尚未启封的进口龙头鱼,那是一种在印度烈日照耀下的沙滩上晒干的小鱼。把它煎好用咖喱汁一拌,便成为一道美味的东方佳肴。 上咖喱汁时,谈话中断了会儿。范哈温夫人显得有点儿累了,可还是蛮机敏地望着史密斯,后者则正全神贯注地盯视着油煎龙头鱼呐。 “再撒点儿红辣椒粉。”阿万代尔说,用叉子叉起一条鱼。他从自己的盘子旁边拿起一个装辣椒粉的银制小瓶,在鱼上面摇晃了几下。史密斯意识到高潮就要到来啦。 那个仆人刚才并没拿来那个辣椒粉瓶儿;两分钟之前,那个小瓶也没在桌上啊!阿万代尔把那条煎好的鱼递给范哈温夫人,后者用手指接过来,把它浸在咖喱汁里。接着轮到史密斯接过一条鱼。 “要不要撒点儿辣椒粉?”阿万代尔问。 “不想要!”史密斯答道,用叉子接过那条鱼,“我这份咖喱汁没拌匀,没拌匀就糟蹋了。” “真糟糕!”阿万代尔装出玩牌的赌徒那种忧郁的神情,却仍用有把握赢的腔调说,“没关系,老伙计!” 史密斯慢慢把咖喱汁里的鱼切开,外表显得十分平静,内心却在为随时可能要采取的行动作好准备。范哈温夫人刚要吃她那盘咖喱鱼,却又忽然改变主意,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就在这当儿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桌上放着的那惟一的一盏台灯忽然灭了! “老天爷!”阿万代尔在暗中抱歉道,“我的脚让电线缠住了,不小心把插销拔开了!” 几秒钟后,灯光又亮了;阿万代尔从桌下抬起头来,手里还握着辣椒粉瓶儿。可那还是原来那个小瓶吗?史密斯仔细观察,却拿不准,也许换了另一个吧。阿万代尔用过后把它放在桌上,史密斯漫不经心地拿起它,发觉那个小瓶暖乎乎的,像是刚才一直给放在背心兜儿里焐暖了似的。 “对不起,我毕竟没尝过那种辣椒粉。”史密斯若有所思地说。 “要尝尝还来得及嘛。”阿万代尔无所谓地回了一句。 “不尝了,”史密斯回绝道,“我这份菜已经拌好了。” “来,格里高瑞,”范哈温夫人提议道,“向你的对手表示点儿礼貌,交换一下餐盘吧。” 两盘拌好的咖喱煎鱼看上去完全一样,即使撒过点儿辣椒粉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阿万代尔耸耸肩,便无所谓地跟史密斯交换了餐盘。 他们三人一起用餐,咖喱的味道好极了。三个人把那道菜都吃光了。晚餐后,范哈温夫人几乎立刻就说要去休息啦,这倒使史密斯有点儿诧异。 “您想啊,一个老太太既想保持年轻,又要坐着熬夜,那哪儿成啊!”她笑着说,“格里高瑞要到11点钟才动身上船呐。” 她伸出手来,这次史密斯吻了她的手。 “你们俩最好到书房里去处理一下理查德遇害的事吧,”她转身离去时说,“可怜的宝贝儿!” 史密斯赞赏地目送范哈温夫人走出餐厅;阿万代尔站在他的身旁,一时丧失了警惕;就在他俩都望着范哈温夫人离开那当儿,史密斯敏捷地把手伸进阿万代尔的西服背心兜儿里抽出一个银制的辣椒粉瓶儿。狡猾的阿万代尔却不是轻易地就会给打败的。 “我摘下了一副面具!”他大声喊道,范哈温夫人当即转过身来。“咱们的贵客在偷您的银器哪!” 范哈温夫人并没表示不满,只是纳闷地望着史密斯,后者手里正握着那个小瓶,刚要把它放进自己的兜儿里,又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走向范哈温夫人。 “对不起。”他简单地说,把那个小瓶交到她的手里。 “这场较量我赢了吧?”阿万代尔鄙夷不屑地问道。 范哈温夫人望了一眼史密斯,笑着说:“那你就留下做个纪念吧。”她把小瓶还回去。“晚安!” 史密斯冲阿万代尔微微一笑,把那个银制小瓶放进了上衣兜儿里。 他俩登上宽大的楼梯朝书房走去时,阿万代尔嘟哝道:“女人总爱搞鬼,叫人摸不透她的想法!好了,我还要去收拾收拾行李。在你那把大手枪送到之前,我还会再到书房去跟你见面。你要是有胆量在那儿等待,就别溜走!” “好吧,我等着就是。”史密斯轻松自在地说,两人便在楼梯平台那儿分手了。 一进书房,史密斯便马上掏了一下上衣兜儿,发现那个银制小瓶不见了。 “连我自个儿也没有这样高明的扒窃本领呢!”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从背心兜儿里小心谨慎地取出另一个辣椒粉小瓶,“可怜的阿万代尔,居然没发现我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调了包!” 这个小瓶顶盖上给巧妙地安装了个小滑门,只消用手指轻轻一拨就可以倒出一种不是辣椒粉的粉末。史密斯把那个小瓶又小心谨慎地放回背心兜儿里。 他观察着书房四处,尤其仔细地察看了书和书柜上的尘土。即使在打扫得很干净的住家里,也难免会有点儿尘埃。在紧挨着那个吊着的鸟笼的附近,他驻足仔细检查书柜,那里的浮尘有给摸过的痕迹,说明那儿的书籍给挪动过。他轻轻地抽出那儿的两本书,朝书柜后壁望了一眼,立刻又把书放了回去。嗯,他不再有什么别的好奇心啦。 奥瑞勒斯·史密斯索以举止懒散闻名。这当儿他把书放回去之后,便打算保持他这种名声,尽管当时屋里并没有外人在场。 他把室内一把最舒服的圈椅拉到屋子当中那张桌子前,以便坐在那里越过桌面望到那扇通向门厅的房门。烟卷儿、火柴和烟灰缸都给适当地摆好在桌上。桌上原来放着的几本杂志都被挪开,只放了一张打开的报纸在椅子前面。室内的灯都关上了,只留桌上那盏台灯亮着。他环视了一下四处,便懒洋洋地在圈椅上坐下顺便又把台灯推移到桌子另一端,好让灯光照不到圈椅。然后他便伸直长腿,点燃一支香烟抽起来。 一小时过后,进来一个男仆。 “您要喝点什么吗,先生?” “是谁派你来的?”史密斯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阿万代尔先生,”男仆答道,“他说过一会儿想跟您一起喝杯威士忌。” “谢谢,不喝了。”史密斯说,那个男仆便转身离去。 又过了半小时光景,阿万代尔匆匆走进书房。他没扣上黑色风衣的纽扣,露出了晚礼服的雪白衬衫,头戴一顶出门旅行戴的软布帽,一只手放在外衣兜儿里。他走到桌前,两眼直勾勾地瞪视着史密斯粗暴地说:“看来我必须把你干掉!” “是吗?”史密斯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决斗不慌不忙地说,“可你的枪声和我的尸体会把你送上电椅,这值得吗?”史密斯一边说,一边朝前探身,把右手和报纸放在桌子边沿,那只夹着香烟的左手停留在嘴唇下边,那对灰蓝眼睛盯视着对手暴露出来的凶恶面目。 “我兜儿里这把手枪带有消音器,”阿万代尔恶狠狠地反驳道,“开枪也不会有响声,你的尸体在我上船远行之后才会被人发现。” “可你居然忘了那个辣椒粉小瓶。”史密斯反击道,“你肯定查看过了你在楼梯上从我上衣兜儿里扒走的那一个。欣不欣赏我跟你开的这个小玩笑?我早已把我从餐桌上抄起的一个小瓶跟我从你背心兜儿里扒来的那个小瓶调换了一下存放的位置。你绝对不敢把你自己那个有问题的辣椒粉瓶儿留下就走吧?” “等我开枪把你打死,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你兜儿里把它掏走!”阿万代尔一边说,一边把那把藏在兜儿里的手枪从桌面上捅过来。 “慢着!那个小瓶可没放在我身上,我已经把它藏在这间屋子里了。”史密斯平静地说,“反正你在离开之前,绝对找不到它。再说,我已经给我的助手阿斯特里小姐打过电话,把藏小瓶的地方告诉她了;她对这起案子,连你现在走进这间屋子的情况,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阿万代尔气急败坏地从桌前朝后退一步,从兜儿里掏出手枪,露出枪口上装着的那个不灵巧的消音器。 “史密斯,”他怒气冲冲地说,“你可把我逼到尽头了。你要是在我今晚离开之前不干涉我要干的事,我就饶了你这条狗命!那个鸟笼旁边的书籍后面有个保险箱,里面放着不少贵重的珠宝首饰。你如果阻挡我拿走,我就会像昨天夜里对付那只叫唤的金丝雀那样把你干掉!” “可怜的宝贝儿!” 范哈温夫人突然出现在门口,阿万代尔一听到那声音,慌张地转身去看,史密斯立即扔掉左手夹着的烟卷儿。掀开那张盖在右手上的报纸,露出一把蓝黑色的手枪。 “放下枪,举起手来!”史密斯吼道。阿万代尔扭头一看,那把枪正对准他的后背,只好让自己手中的枪落到地上,举起了双手。“从你刚才走进书房那时起,我就已经用这把拿报纸盖着的枪瞄准了你!” “格里高瑞,”范哈温夫人说,“我在重立遗嘱指定你为继承人的时候,我的几位律师就忠告过我要对你提防着点儿。他们还建议我请奥瑞勒斯·史密斯先生调查你一下。昨天夜里我被那只鸟儿的叫唤声吵醒后,在门厅里亲眼见到你把鸟儿弄死了,所以我就把史密斯先生请来了。”她停顿了一下,“现在让他送你上船吧,再见,格里高瑞。我不想再跟你握手,我还没脸皮厚得需要戴假面具呢!” 次日傍晚,史密斯舒坦地坐在芬顿街他的寓所里翻阅信件。门铃响了,郎卡·杜恩给主人拿过来一封由专人送来的快递邮件。 “那个神秘的辣椒粉小瓶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玩艺儿啊?”贝妮丝正在谈论那个金丝雀被害的案子,刨根问底地问道。 “别着急,”史密斯打开那封刚收到的信,“答案就在这儿,刚从一个化学试验室送来的化验结果:”该小瓶内盛着一种肉毒杆菌干粉,由于搀了胭脂红,使它变成了红色粉末。这种毒粉注入食物内,几小时里食物不会变味,也不会起什么作用,可是食用后15小时后便会使呼吸道麻痹,导致人的死亡。‘“ “我的老天爷!”贝妮丝惊呼道,“范哈温夫人别是出事了?” “是啊,我今天还没听到她的消息呐!”史密斯故作惊恐状,“不过,别害怕,这起案子由于这样一件事而彻底改观了。那就是用餐时阿万代尔故意把台灯踢灭,好让我看不到他调换了辣椒粉瓶儿,可我却在黑暗中蔫不卿儿地把范哈温夫人和我的菜盘互换了一下。” “噢!”贝妮丝惊吓地叫了一声。 “可你当然记得,”史密斯眨下眼,接着说,“后来灯亮了,阿万代尔和我又互换了一下盘子。” “那个坏蛋会不会……” “看这儿,今天晚报上登了一条消息。”史密斯打断了她的话,“‘本报讯:昨夜在一艘驶往海外的邮船上,有一位名叫格里高瑞·阿万代尔的旅客突发暴病,经抢救无效窒息而死……’” (梅绍武 译) 郁子的侦探小屋 出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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