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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贺邦枝像往常一样,又在“凭窗眺望”了,这种消遣,是她受电影《窗下》的启发才开始玩起来的。她下了狠心,豁出一笔奖金,托人买了个高倍数的双筒望远镜。从崖上高楼的本人房间一眼望去,几乎无限风光,尽收眼底。 邦枝的房间在九层楼。这所公寓是某不动产公司经营的,位于私营铁路沿线。从新宿坐火车40分钟就到。楼是盖在高岗上的。而且邦枝的房间又在高层,因而游目骋怀,可以极目千里。她的房间虽小,设备却很齐全。距车站只有一分钟的路程,十分便利。 房价是高了一些。可是邦枝图它方便和适于远眺,就买到手里,搬了进来。 邦枝是新宿区大手百货公司的话务员。她们那个百货公司,话务员依次排成了号。邦枝是第3号,就是说,在交换台副台长以下是第1号。 在五十多名话务员之中名列第三,应该说是个老资格了。不过,有趣的是:从1号到10号,顺序总不变。按年龄,也是38岁的台长打头,接着是30岁和万岁以上的老小姐。邦技也是一名老小姐,32岁。 10号以下的话务员,多半是25岁以下的年轻姑娘,她们干上两三年,就因结婚、恋爱或其他缘故,由别人接了班。剩下的十名,就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了婚龄。如今,也还孑然一身,在坚守岗位。 工作场地上,五十多名全是女人,真像一座“猴山”。在台长这个“猴王”之下,分若干派系和势力范围,在暗地里钩心斗角。 前十名就是各个势力范围的头头,手下各有几个“小猴”听令。 最近,交换台长由于家庭原因退职了。为了派系势力的重新改组,斗争趋于炽烈。假如按照顺序依次晋升,也就不会引起什么风波。但是,常常由于台长更迭,前十名的顺序也发生变动。 副台长升为台长,可是副台长的宝座,却并不一定由第3号的邦枝袭位。这要根据前任副台长的意见和交换台的势力分布情况而定。公司对此也不好多说什么。 邦枝与副台长素有芥蒂,她是“台长派”的大头头。她和台长很合心,暗暗地打算做台长的后继人。不料想,台长退职时,一点儿也没有给她美言几句。 新台长竟越过了邦技,指名任命第4号的初见芳子为副台长。全室的人也都支持初见芳子的越级提升。 邦枝一下子大势已去。在内杠中败下阵来,她的人也都作鸟兽散了。她排行虽然还是老三,但是被老四超过的老三,已经威信扫地,连新来的年轻话务员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因此,邦枝从几天前就关在家里,没有上班。不巧(或许应该说是凑巧)身体又不大舒服,大概是感冒吧,低热一直不退。 她整天地闷在屋子里。既无爱人,也无乐趣,工作也激发不起热情,无法填平内心的空虚。聊以慰藉的,只有那副双筒望远镜。但从高楼上通过望远镜看到的各个和睦家庭,竟也引起了她的嫉妒之心。这是因为她再也找不到值得为之倾注满腔热忱的事情可做了。她为了偷看人们平静生活的内幕,才买了这个双筒望远镜,如今,这已经成了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项。 靠这双筒望远镜,她似乎暗中掌管着视野中一切人们的家庭生活。例如:甲家星期六晚饭的菜谱;乙家家长几点上班;丙公司独身宿舍的房客也正偷偷地窥视着别人。另外,丁、戊、巳庚各家……如此,邦枝通过最高倍数的是窗,竟掌握了视野中人们的许多生活秘密。 这激起了她的优越感,给了她生活的力量。自从在工作岗位的派系斗争中败下阵来以后,她无所事事,只有在窗观景,是她生活中惟一的乐趣。 那一天,是二月初的某日,深夜午时左右,邦枝用双筒望远镜观察自己的镜中领域。她把镜片的倍数放大到极限,那里居民的生活,大体都能看个清楚。 她的镜中领域又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天,行将入梦了。这时,已经是灯火俱熄、窗门紧闭的时分。 晤?窗帘中朦胧透出粉红色灯光的那一家,一定是新婚洞房吧?邦枝对于双筒望远镜无法摄入的新房内景,对于那甜蜜而又恼人的爱海情天,竟压抑不住心房的剧跳,无端地升起一缕嫉妒之火。 “我也该睡了!” 可是不同于新婚之夜,没有人在锦榻之中紧紧地拥抱她。假如趁着豆蔻芳龄就注意寻找,也许早就有了爱人。可是,她在“女儿国”里工作,没有机会接触男人,不知不觉,就疏懒下来了。好在她总算粗通一点专业技术,又有一定的经济力量,也就没有必要靠男人养活。 如今再去物色对象,更是心灰意懒,毫无自信。 “唉,我有了你,也就心满意足啦。你永远不背叛我,总是听我的话,叫干啥就干啥。是吧?” 邦枝抚磨着双筒望远镜那硬梆梆的无机质,陡然袭上心头的寂寞感,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慰。恰恰这时,有一辆下行电车驰进了车站。 离车站稍远些的乘客,为了抢先坐上出租汽车,电车刚一开门,就窜了出去,连蹦带跳,飞过台阶,展开了十分激烈的出租汽车争夺战。后边的人也大步奔向验票口。 “天天如此,到公司去,从公司回来,不知不觉,人都老喽!” 回头一想,她自从离开高等学校,已经无味地虚度了十几个春秋。 她无故旷工,今天是第三天。公司没有任何通知,他们的心意也就不难而知了。这等于默默声明:已经不需要邦枝这个人,这便是公司对她十多年来献出青春、辛勤劳动的报酬吧!是啊,何必花那么多工薪用一个被榨干了油水的女人呢?何妨不用更少些的钱雇人,水灵灵的小姑娘不是要雇多少有多少吗? 公司连个口信也没捎来,这可十分不妙。然而尽管这样,从暖洋洋的房间里,远眺那些下班后还要为抢雇汽车而疲于奔命的可怜虫们,她那被公司抛弃的忧郁,似乎就减轻了一些。 “那种生活,告辞了吧!” 既然干了这么多年,总会领一笔可观的退职金的。她想凭这些钱,今后总可以安然地度过“独自的一生了”。 电车开走了,乘客们也全都走散了。一时熙熙攘攘的站台,又恢复了凌晨特有的冷清与静寂。 “呀!还有一个人。” 邦枝望见站台旁晃动着的一个人影。她就把双筒望远镜贴近眼睛观看。是个中年男人,似乎在耍酒疯。两脚走路都没有跟儿了。 “哎呀呀,躺在站台上了。” 那个醉汉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就倒在站台上,形成个大字,仰面朝天地睡熟了。 从站台中心跑过来一名车站服务员,来到醉汉身旁,把他扶了起来,好像说: “睡在这可不好办!” 醉汉似乎不住口地嘟哝一些什么。服务员扶着他的肩膀,送他到站台中心的一张公用长椅上。 “喂!在这儿歇一会儿,然后回家吧!家人们一定挂念着你哪!” 从服务员耳提面命的样子可以断定,说的是这一类话。醉汉比比划划的,不住地点头: “知道啦,知道啦,没有事儿。” “一会儿来车啦,小心点呀!” “知道啦,真讨厌!” 这就是望远镜里映现的一个对话场面。服务员让醉汉坐在长椅上,他一面担心地频频回顾,一面回到办公室。他大概是公务太多,觉得不应该被一个醉汉缠住身子。 服务员一进办公室,醉汉就又从长椅上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上了站台,眼见就要从站台一头栽到钢轨上了。 “哎呀,危险!” 邦枝吓得气也不敢喘,直盯盯地望着。这时,从长椅背后站起一个人来。 “啊?那里还有一个人!” 邦枝连忙对这个刚刚进入视野的人物对好了焦距。刚才他躲在背后,所以没有看见他。 此人环视一下周围,就大步靠近醉汉。恰好,朦胧的远方传来了快车即将到达的声音。这个电车站快车是不停的。 “哦,原来是快车来啦。那个人是去告诉醉汉多加小心吧?” 那人不会知道邦枝正在凝神地望着他吧?而他的所作所为正和邦枝的期望背道而驰。他靠近醉汉以后,装作十分关心的样子,扶醉汉走到站台边沿时,他猛然一拳,将醉汉打倒。那醉汉本来就脚跟不稳,吃这突然一击,怎能受得住,立刻摔倒在路轨上了。 凶手四下看了看,从站台另一端跳下去,便逃之夭夭了。 “不好啦!” 惊呆了的邦枝,慌慌张张地把眼前的窗扇推开。逃犯也许听到了声音,回头看了一眼。邦枝更加惊慌,又一下子关了窗子,拉上窗帘,熄了灯。 加快电车鸣着汽笛驰来了,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大约是为了抢救那条生命,电车齿轮与钢轨擦得火花四溅。 邦枝不由得捂起耳朵,闭上了眼睛。从紧闭的窗子透进来的急刹车的倾轧声,遇难醉汉的惨叫声传进了耳鼓。她纵使堵上耳朵,也挡不住那悲号的声音袭来。 案情概述如下: 查被告根岸正人,27岁,是电车公司天坤园车站乘务组的服务员,肩负率领、引导、整顿乘客以及预防乘客中发生人身事故等任务。但昭和四十X年二月二日晚11时50分,当一列四节车厢组成的下行电车进入该站时,他亲眼见到喝醉了酒的大泉武勇进站,他把大泉扶到公用长椅上休息,并询问大泉:“要紧吗?” 大泉答道:“不碍事。”他将大泉安顿后便回到办公室去了。 但被害者在被告返回办公室后,复又徘徊于站台,一失足摔在钢轨上,被快速飞下的急行电车轧死。急行电车的司机,发现路轨上有障碍物,虽已采取急刹车的紧急措施,但已经迟了。 大泉武勇在日本桥M信托银行工作,住在天神园的集体住宅区,死后抛下妻子和两个孩子。那天晚上因为他调到关西支店工作,刚开过同仁欢送会。他来到新宿的时候,已经酩酊大醉。警察对扶被害者到公共长椅上落坐的根岸正人,以失职肇事的嫌疑予以逮捕。审讯根岸的检察官说: “乘务组工作人员当其执行任务时,见到旅客之中有人酩酊大醉,腿脚失灵,理应充分注意其举止行为。为了防止其接触车辆或摔倒在路轨以及在站台上发生其他危险,负有引导他们到安全地带的义务。但被告既已确认有人在站台上徘徊,而且是一名醉汉,只是扶到公共长椅上便返回办公室,去从事其他工作,这很难认定被告已经护送醉汉到了安全场所;因此,也很难承认被告完成了业务上的警戒之责。” 于是,追究根岸玩忽职守之责,便由检察官起诉了。 况且,根岸正人与被害者之妻大泉和子素有暧昧之情,也已查明了事实。 检察官又就事实的虚实,对根岸进行了严格的审查。结果,被告供认他与被害人之妻,因居住邻近、互相认识,私通已经两年多。但在此之前,双方都已经自动地断绝关系。因此,绝无杀害被害者的动机。 据密告人揭发:他们发生关系后,越来越大胆。每当被害人上班、孩子们去学校或幼儿园,妻子就在家里和被告私通。密告人是个近邻,亲眼见过被告偷偷出人于被害者之家。 尽管根岸的罪名是莫须有的,但他的嫌疑骤然加深了。根岸本是照应了被害人的。但是有谁见到了呢?一切只能凭着根岸个人的申辩。有人竟然如此推断: “根岸是不是假惺惺地装出一副关心被害者的样子,恰好在电车进站之前特意将被害者推倒的呢?” 正常的是:他的办公室位于站台之前。他回去之时,恰恰没有碰到任何人。但是没有人能够证实:他是在被害者从站台摔下以前,很早就回办公室去了。何况,即使有人证明这一点,那也无济于事。 据说: “即使被害人是在电车驰来很久以前被推下去的,他既然已经酩酊大醉,又可能摔坏了什么部位,完全可以肯定:他有可能一直动也不动地卧在路轨上。” 情况越来越对根岸正人不利了。照此下去,可疑事实会将工作上的失职肇事转化为蓄意杀人。 “胡说!”志贺邦枝一边读着报纸,一边喃喃自语。 “他不是凶手,推人落轨的是另一个!” 然而,知情者恐怕只有邦枝一个人。 “这可怎么办?”她为难了。 她也曾想:反正被害者与我毫无关系,就这么睁一眼闭一眼算了。何况杀人嫌疑犯的车站服务员,又是一个偷人老婆的坏家伙。 看来是偶然现象。其实,促成情妇的丈夫摔伤轧死,换来了自己的杀人嫌疑,这也可以说是因果报应吧! 她认为这是活该。 然而反过来看,既已知道杀人者另有人在,却又缄口不语,这使她感到不胜内疚。而且长此默不作声,总觉得凶手在盯着她,弄得她心神不安。 那天夜里,凶手逃跑时曾经回头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察觉了,邦枝吓得把窗户开了又关上,而且哗啦地一声拉上窗帘,熄了灯。 凶手一定是觉察到了她是这场凶杀案的目击者。凶手为了保全自己,当然要灭她的口吧!在凶手来说,真是万分侥幸,竟有个根岸给他当了替死鬼。 这当儿,如果邦枝说出了事实真相,那么,凶手好不容易保住的生命安全,就要发生动摇了。 不过,邦枝无非只见了凶杀过程,并不清楚被害者的身世。那个凶手,邦枝顶多不过是作为一个“窗下观景迷”,用双筒望远镜瞧见了他那被扩大了的头部罢了。 邦枝见到的事情,虽然对凶手不利,但还不至于身遭不幸,危在旦夕。她想:只要凶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所在,就不会立刻把邦枝怎么样。 其后,邦枝一直没有去公司上班。终于到第五天,公司问到头上了。邦技回答说:身体不舒服,还要休息一天。 她的休假理由,确也并非撒谎。她身上依然微热不退,毒火猛烈地攻心。因为够不上找医生诊治的重病,所以就没有在意。不过,身子很沉重,也懒得动弹。她再也不肯以自己虚弱的身体到公司去经受那些侮辱与嘲笑了。 能偷懒一天,便偷懒一天吧,然后退职。她打算靠失业保险金和退职津贴过一段安定舒适的生活。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牵连到杀人案件里去……对不起,免了吧! 邦枝添置了不少家具。她除了到批发店走走,就像牡蛎缩在壳里似地,躲在自己的小屋里。 然而,随着日月流逝,照进双筒望远镜里的那张凶手的脸,又鲜明地映在她的眼帘。凶手夜夜出现在邦枝的梦境里。那个在站台上杀了人的凶手,如今仿佛又来掐她的脖子了。 “我不知道呀!我什么也没看见!” 不管她怎样表白,凶手总是冷笑着说: “只要你活一天,我就得不到安睡。”说着,把掐她脖子的那双手更加用上了力气。 “我,什么也不说。一言为定。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哪!” “女人,是信不过的。除非死了以后。” 凶手的握力逐渐加强,邦枝几乎听得见她的喉咙骨被捏得嘎叭叭地响。她猛然地惊醒,像水洗似地出了一身虚汗。 “有低热嘛!”她极力这么想,可眼里凶手的影子除也除不掉。 她惶惶不安,越来越重。比什么都更可怕的是:对方知道她的住处,而她只瞥了一眼对方的脸,对于他的身世等等一概不知。如今再想逃命,已经太迟了。 凶手从窗口的位置,总会弄清邦枝的身份吧?现在无论想往哪儿逃,也会被追上的。不,不,若是逃得拙笨,反而会加深凶手的疑心,说不定会勾起他凶杀的念头! 唉!好在躲在自己的甲壳里。可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对方的身世,这总叫人心神不安。凶手的那张脸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是不是邻近的住户呢?还是……如果为了查明这件事特意到外边去乱跑,那可烦死人啦。 于是,她不曾跨出屋门一步,心里却在琢磨着调查凶手的方案。 二月二十X日夜里11点左右,天神园电车站附近的热闹街失了火。正赶上刮北风,风高火烈,红舌向四处翻卷。 根据直辖警察分驻所主任的情况调查报告,消防队出动了。消防车、救护车、化学车等等也都赶来了。可是,现场附近已经是一片火海。 就趁这混乱之机,又演出了一出悲剧。但是,任何人也没有注意。发现尸体,是第二天早晨7点30分。当时上行电车即将在人流似海的时间里开进车站。天神园服务组的人们都要到上行站台去。当他们从候车室刚走过道轨时,只见挨着候车室的一座十二层大楼楼底和道轨之间,稀疏的草丛中露出了人的一双脚。 “是喝醉酒的乘客,一跨过铁道,就睡在那里了吧?” 服务员们没有到站台去,都皱着眉头,走近了草丛。真怪!就算是醉鬼,怎么会赤着两脚呢? 铁道和空地之间,只准了一些旧枕木,形成一道破烂的墙,把两下隔开。只要侧一下身子就会松松快快地通过。 “喂!你怎么啦?” 站台上有人喊了一声。有人答道: “是谁睡在那里啦!” 服务员向草丛走去,转眼间吓得他软瘫瘫的。 “不、不得了。”他心想要大喊一声,可是干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他脸也白了,眼皮也抽搐了。一个伙伴看他有点奇怪,怎么站在草地里呆若木鸡?便跑上前来问道: “喂!你到底看见什么啦?” 忽然,他也看见了那人注目凝视的一样东西,也立刻脸色煞白。 十分钟后,直辖警察分驻所根据天神园车站的紧急报案,派出警察赶来了。那时,站台上的乘客们也传遍了出事的消息,好奇的目光,都投向草丛。 不过,不论他们怎样好奇,也不会耽误上班时间等在这里,直到弄清草地里的“奇物”究竟是个什么。 每来一班车,就换一批瞧热闹的人。只见那尸体是个30岁上下的女人,穿着一件水珠花纹的西式睡衣。后脑勺碎了,遍体鳞伤,伤势很重。 “是从楼上摔下来的呀!” 现场指挥是大贯警部,他从尸体躺着的地方笔直地仰望上空,猜测她是从哪儿摔下来的。只有“天神大厦”是十二层楼的公共住宅。从尸体的伤势可以推断:她就是从这幢高楼上坠落的。 这座公寓,家家都有阳台。就在墙上直接开了窗口。从外表上看,很像一家旅馆。尸体落地的地方,在铁路线和毗邻的公共住宅之间。那里是一条狭长的空地,杂草丛生。因为夹在车站和楼房之间,阳光很少,而且危险,连小孩儿都不肯到那里去玩。 公寓的管理人被传来了。弄清了死者的身份:她是908号房间的住户,32岁,叫志贺邦枝,是一名话务员。 据验尸判断,估计死亡时间是昨夜11时至12时之间。 “你说谁也没有发觉从楼上掉下来个人,这是什么意思?” 管理人对于大贯警部的质问,哆哆唆唆地回答道: “恰巧那时候附近商店失火,都光顾往那儿看了。” “昨天夜里失火啦,这我知道。喊叫得很厉害嘛!不过,住了这么多人的公寓,有人坠楼,到了第二天还没有人知道,这样地互不关心,太有点惊人了吧?” 对于警部的冷言冷语,管理人只有鞠躬如仪。 “平素倒不至于那么互不关心。偏巧昨天夜里的火灾正起在这个窗户的相反方向……” “你是说全体人员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相反方向了?” “是,是这样。” 管理人正在搓手致歉,又来了个警察说: “班长,在尸体旁拣到了这么个东西。” “双筒望远镜?” “是!是德国产的,相当高级。” “还挂着个带?” “在平行双筒镜片的调整或上挂条绳,似乎是为了挂在脖子上的,现在已经从正中挣断了。” “大概是死前挂在脖子上的。好像在坠楼的途中挣断了。” “看样子,死者是用双筒望远镜凝望,看得出神了,因而摔下楼的。” “一定是昨天夜晚看火灾,看得出神了。” 不敢做声的管理人一听,这话正中他的意,便插嘴说: “是嘛!” “可是此人是在与火灾相反的方向从窗口坠楼的哟。她不可能是看火灾吧?” 管理人又哑然无声了。 然而,他提醒的事却给了警部很大的启示,使他完全从新的角度考虑这件事,他心中忽然出现了这么个疑问: “在失火的吵嚷声中,一位带着高倍数望远镜的女人,会往与火灾相反的方向凝望吗?” 何况,火灾的相反方向,有什么值得她纵身窗外、迷得坠楼的事物呢? 那副双筒望远镜,沾有少量血迹,可能是死者血迹,这证明望远镜是拿在死者手里的。总有一天,通过化验和卖主的证实,会弄清楚的。 虽然是从高楼上摔下来的,可是双筒望远镜落下的地方是草坪,因此毫无损伤,镜片也完整无缺。警部不由得把双筒望远镜拿在眼前一望,不禁“哎呀”地叫了一声,摇了摇头。 “怎么啦?”他的部下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神态。 “焦点和我的目力不合,什么也看不见!” “把调整器拧一拧,就会合适了。” 警部未加思索地刚想调整一下,可是又把手停在空中,出现了一个念头: “双筒望远镜的调节度和死者的视力是否吻合,这大有检查一下的必要。” 他当即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部下。假如坠楼人平日的视力和双筒望远镜的调节度距离悬殊,她就不会是用望远镜在眺望了。 可是,看样子,这女人却是把它挂在脖子上坠楼的。是不是有人硬把望远镜挂在她脖子上了呢?这样一来,认为她是用望远镜看得出神因而坠楼的这个推断,就不成立了。 尸体上伤势颇重。那遍体鳞伤,究竟是坠楼所致?还是和谁搏斗造成的呢?这是很难分辨的。同时警察也检查过死者的房间,可是看不出室内有过搏斗的迹象。 只是在柜箱里发现了和双筒望远镜很合体的一个皮盒,可证明双筒望远镜确实是从这个房间落下去的。沾在双简望远镜上的血迹,也已证实是死者身上的血。 又询问过这女人单位卫生所里的人,知道她左右两眼的视力都是0.8左右,不难明了,把双筒望远镜的焦距这样调整到最大限度,无助于本人视力,什么也看不清楚的。 就是说,志贺邦枝当时,是用看不见东西的望远镜对火灾的相反方向看得着迷,迷到坠楼的程度。 对她坠楼摔死的怀疑越来越大,于是,警察开始对公寓的住户,尤其是对九层楼的住户认真地进行了家访。 然而,当天夜里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火灾上去了,从夜里11点到12点,查不出有形迹可疑的人出入于邦枝的房间。 本来这个公寓是以独身者为中心组成的。大部分住户是毫无牵挂的单身汉。因此,住户动迁频繁,居住期间绝少往来。与其说是互不关心,莫如说是腾不出时间,也没有交往的必要。 “是志贺小姐吗?因为她总是关在屋子里,什么长相、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这是已经搬到右邻一个多月的那个“车贩子”的话。因为不挂名牌的住户较多,多半都不知道住户姓甚名谁。 还有左邻的美容师说: “偶尔在批发店碰过头,可她总是背过脸去,好像不愿意搭话似的。我也没有必要主动上前和她搭话。所以,即使偶尔遇见,也装作不认识。” 何况,据说这两位邻居昨天夜晚都没在家。 连两位邻居都这样,其他同一层楼的住户,几乎更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了。 警察把近处的人家也都列人嫌疑者之中。如果假定她是被人推下楼的,那么从迎接那人进屋这一点看来,可以想象是个熟人行的凶。 可是,警察无论怎么搜查,在近邻之中也没有查出可疑的人来。 尸体因与罪行有关,交由司法部门进行解剖。结果,证实验尸时推测的死亡时间完全正确。尸体在死前没有发生过男女关系的痕迹,甚至直不出两性关系的历史,就是说,死者还是一名处女。此外,两肘和脖颈上有异常的挫伤伤痕,见有少量的内出血。 这更有力地证明:被害者是和什么人发生过争吵,被从窗口推下楼的。 被害者从上个月,就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一直没上班。通过尸体解剖,也证实了她并不是装病。 已经到她工作过的百货公司去调查过,可是没有发现分外可疑的人。虽然有人对最近的人事变动心讲不满,但是这并不足以肯定是孕育杀人的动机。若说是自杀的原因,还倒贴点边儿。 公司里并没有和邦枝不共戴天的仇人。首先,那里已经忘记了邦枝这么个人。 人事股长说:“连医生的诊断书也不拿,一个多月不上班,我们正考虑解雇她哪!” 邦枝所在的那个交换台的某某人说: “哟?那个人的人事关系还在公司吗?我记得早已不要她啦!” 发言者冷落地表现了一点儿惊讶。 志贺邦枝这个职工,实际上早已从人们的记忆里被消除了。 在公司和住宅周边查不到可疑的人,那么,犯人一定是来自警察足迹未到的死角,来自邦枝隐蔽的生活领域。 这个领域在哪? 最值得重视的是:邦枝背地里有没有两性关系?可是解剖的结果,已经予以否定。 她并非风骚媚人,而是香消红殒的老小姐。她一心扎实地工作,不知不觉,已经逝去了青春。于是,只在自己的窗下眺望别人的私生活,算是有了那么一点点乐趣。像这样一个女人,是谁,又有什么必要杀害她呢? “别人的私生活?” 警部不由地轻声自语,并且被这句话吸引住了。 “说不定杀人动机就在这里!” 他想得出神,好像真的看见了心中升起的案情轮廓:志贺邦枝正用双筒望远镜偷看别人的私生活并陶然自乐。假如有什么绝对不许第三者见到的秘密被邦枝看见了,假如那个人知道秘密被人看穿了…… 那个人对邦枝,肯定会千方百计地要灭口吧? 双筒望远镜所以和邦枝一同坠楼,不是正好说明了凶手知道邦枝有这个爱好吗? 警部在邦枝的房间里凭窗眺望。高岗上的九层楼,的确是宜于赏心悦目的。视野所见房屋挤挤压压,像大浪一般从都城的中心汹涌而来,呈现出大城市拥挤膨胀的惨景。 远近疏疏落落的树木像凄凉的绿洲,仿佛就要被“东京大沙漠”一口吞下去了。 “志贺邦枝在这个窗下究竟望见了什么?” 警部把视线变换不定地眺望着房屋的大海。在如同火柴盒似的房舍中,有几处像公馆似的钢骨水泥大楼,岩石一般巍然屹立的公共住宅区和公馆,行人熙攘。眼下的电车站开进了一辆电车,站台上骤然喧嚣起来。 “股长,发现了这么个玩艺儿。” 搜查室内的一名部下,拿来一个好像小型日记本的东西。 “这是什么?” “是台历。” “台历怎么啦?” “在她被推下楼以前的一个星期内,每天都有记录。” “这么说,一定记了些数字吧?” 台历是某化妆品工厂的赠送品。从最近的星期一到星期六,栏目里记了下列的数字。 月:(朝)8:45(晚)5:15 水:(朝)8:45(晚)5:15 火:(朝)8:45(晚)5:16 木:(朝)8:56(晚)5:30 金:(朝)8:45(晚)5:01 土:(朝)8:46(午)且:15 这意味着些什么呢? 拿来台历的那名部下也耷拉下头了。邦枝坠楼的那一天,是标了数字的星期六那天夜里。 “大概是指的时间?” “月、水、火、金的早晨和月、火的晚上,数字都一样。” 恰好这时,似乎车站又有车开来,听见了汽笛的鸣叫声。 “是不是……电车的时间呢?” “那么,是不是立刻到眼前那个天神园车站去一趟呢?” “邦枝急急忙忙地写下了数字,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赶紧查一查。” 部下火速出发,不多时就赶了回来。 “和车站的火车时间表大体相符。早晨9点前后的时间里每隔十分钟一趟车。傍晚是每隔十五分钟一趟。早车是上线,晚车是下线,这也都相符。差的那一分钟,大概是电车误点了。” “是吗?” 警部对部下的报告满意地点了点头,反问道: “你对这件事怎么想?” “嗯……是不是被害者把特别的车次记下了?” “若是电车的时刻表,应该是一分钟也不差的。我认为这是一个人每天早晚在天神园车站上下车的时间。” “是上下车的时间吗?” “对。此人是早晨9点前下电车,到达这个站台,傍晚5点到6点,乘上这里的上线电车,回到什么地方去。” “会不会是相反呢?” “不,不是相反。早晨记的都是9点。若是坐上线车进城上班,这个时间有点晚。你看星期六,午间是1点15分。这就是公司半休、职工散去了的证据。这确实是给天神园上下车的人作的记录。而且他并不是住在附近,而是在这一带工作的。” “邦枝记这些事干什么呢?” “恐怕这个家伙和邦枝的死亡有关系吧?邦枝从窗户亲眼看见了什么案件。因为只记得登场人物的面孔,所以一定是站在窗口张望车站,把那个人上下车的时间记了下来。” “那么,那个人……” 部下的目光闪亮了。 “是的。那个人发觉邦枝注意上了他,抓住了把柄。若是给宣扬出去,几乎要身败名裂。于是,在失火的那天夜晚混进楼去,闯进了她的屋子,把她推下了楼。” “可是,认识这个人的,只有邦枝一个。仅仅知道他住得不远,这可怎么侦查呀!” “嗯,不能泄气呀!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是个通勤的人。每天来往都像盖戳一样地准确。他杀死邦技之后,装作没事的样子,每天照样通勤。她知道通勤的车次。” “那么,该怎么办?” “这个屋子保持被害人居住的原样,支起摄影机来。” “摄影机?” “在窗帘的背后安上摄影机,按记录的时间拍照电车来往时的站台。凶手心里有鬼,他一看,死者的房间一如往常,没有变样,一定要奇怪。从人群中经常往这里瞧的人,肯定就是凶手。” “明白啦。立刻准备摄影机!” 部下来了精神。虽然还不清楚凶手是否能落网,但可能性很大。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两台8厘米的摄影机,安在窗口两侧,通过镜头,天神园车站一览无遗。 拍照是从星期一到星期六,按记录的时间表进行的。结果,设在窗口左侧的摄影机拍到了这么一个人。 年龄40岁上下,一套暗色西装,扎着整洁的领带,一副憨厚的公务员风貌。因为这时已经过了人声鼎沸的时辰,所以此人的动作分外显眼。 每当上下车,他一定往窗户这边望一眼。星期一那天,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往这里张望。星期二,看他的表现有点疑疑迟迟的。星期三,他诧异的目光一直盯着908号房间,站在站台上不动。 “狗东西!他是在奇怪哪!还是那个窗帘,为什么总是不拉开…··” 警部一边看镜头里的画面,一边说。 星期四,他明显地表现了惊惧不安。早晨下了电车,刚一跨上天桥,又连忙退到站台,死盯盯地望着908号房间。 星期五,有了更明显的反应。他赶忙下了电车,隐藏在站台上的小卖店里。因为他不出来,就以小卖店为焦点,加大画面一看,他正藏在小卖店里用望远镜观察908号房间哪! 星期六,刑警见到他去公寓管理员办公室,仔细查看了空房指示盘。 第二个星期,他对908号房间的关心有增无减。 当然,刑警并没有当场抓住他的手。因为早已经派人盯梢,弄清楚了他的身份和住址。 这个出现在可疑圈里的人物,是M信托银行天神园支店顾客股的,叫岩田修作,48岁。 “动手抓起来怎么样?” “不,再了解一下周围的情况。仅仅因为他注意志贺邦枝的窗户,是下不得逮捕令的。首先要弄清动机。为什么他非杀邦枝灭口不可呢?把这一点弄明白是大前提。” 大贯警部不断地制止部下盲动,并在嫌疑者的周围布置了跟踪的人。然而,尽管拼命地调查,也找不到他和被害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奇怪!不会没有关系的,一定有。” 警部在鼓励部下,可是另一名部下又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设想。 “上月初,被站台服务员推下路轨、被电车轧死的那个银行行员,和岩田修作在一个银行里工作。这件事和案件有关吗?” “同一个银行?” 警部的脑里如同闪电飞驰。叫做大泉的那个银行行员被推倒的地方也是天神园车站。两个案件都发生在距离很近的地方。 “银行员掉在路轨上的地方是哪儿?” 部下用手一指,那地方恰好在908号房间的视野之内。 “你们去查一查,大泉武勇这个银行员和岸田之间有什么瓜葛没有?” 警部对部下发出了新的命令。 岩田修作总觉得要大祸临头了,但他又想: “疑神就会出鬼,这事是决不会暴露的。没有一个人会把我和那个女人牵连到一起。” 尽管对自己这样安慰,可是浓雾般扑来的不祥预兆总是填满了胸膛。他被恐怖抓住不放,弄得坐卧不安。 他为了肯定这种惊慌是毫无根据的,就又详详细细地回忆了作案的那天夜晚。 可以说是侥幸。那天夜里近处失火,人们在急用楼梯口出出进进,谁都不理谁。楼梯上有很多公寓里的房客在看火势,我就混进了人群。 想进邦枝房间是个最大的难题。恰好邦枝也被大火吸引了。她连门都没关,穿着西式女睡衣,就到走廊去观看。 一向谨慎的邦枝,由于对大火蔓延心下不安,才破例出来观看的。 人们都被大火吸引住目光,以致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从门缝跨进了邦枝的房间,等她回来。不一会儿,她冷得打哆嗦,回到房间来了。她从柜子里拿出双筒望远镜,挂在脖子上,想再到走廊去。 我藏在门后,忽然拦路站在她的面前,使她没有逃路。我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条逃路才站在那里的。 邦枝被我突然拦路截住,盯着我的脸,吓得颤抖着说:“你是,那天……”她说走了嘴。一句话,便决定了她的命运。这句话分明是说她知道我的底细。我不再犹豫了。 我也曾经踌躇过。她若是不知道(或是忘了),我就没有必要杀她。可是我一听她说了这句话,就立刻伸手掐住她的喉咙。她拼命地挣扎。可是因为突然间被掐住了,抵抗也无用。何况男女的力气相差悬殊,小胳膊扭不过大腿! “杀,杀人啦!” 掐死之前,她从声带里挤出的声音,几乎不成话了。只有把脸贴近些侧耳细听,才刚刚听到。 我把她这句话作了两种解释。一是说她亲眼看见了杀人,二是说自己也被杀害了。 志贺邦枝可以说已经到了非死不可的绝境。 我掐住她痛苦难忍的喉咙,把她拽到窗旁,用一只手打开窗扇,一下子就把她推下去了。她落地的时候,似乎惨叫了一声。但是,赶巧刮起一阵狂风。 站台上寂静无人。倒不是原来就算计得那么精确,是赶巧有一班车刚刚开走。那天夜里,我也想过:既然是从高岗上的公寓楼推下个人去,总是难免有人看见的。 我曾想从窗户往下察看一下,可是我又作罢了。那样一来,说不定会被什么人看见我的脸。楼层那么高,摔死的必然性也一定很大。她是没有救了。我已经查明:从那个房间摔到地上,中间没有任何障碍物。 自从她看见我把大泉从站台上推下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当她知道我察觉了她正用望远镜观察我,她吓成了那个样子。真够可怜的!可是我不这么办,又有什么法子?没有人看见,我在行动过程中一直戴着手套。凡是有可能在现场上留下痕迹的东西我什么也没有带在身上。为了连一根头发丝儿也不掉在现场,我头上戴了个发网,又扣上了一顶鸭舌帽。我出入现场,都没有引起别人的疑心。往返都是坐的从朋友那里借来的汽车。我每天早晚都是坐电车通勤的,为了不被车站服务员认出面孔,那天我往返都没有乘电车。 “哪里也没有漏洞,无非自己心怀鬼胎罢了。” 他如此反复地劝说自己,可是总也抑制不住内心里升腾起来的忐忑不安。 一走进那个公寓,登时阴森森的冷气顺着脊梁往上爬。我浑身滚热,觉得又恶心,又腹痛。 她那双恐怖的、瞪大的眼睛在逼视着我。当时我把她那已经被恐怖感压得失去知觉的身体,从窗口推了下去。当我面向垂直的空间把她猛然推下的一刹那,那空气震动的感觉至今还残留在我的手上。 把大泉从站台上推下去时的感受却与此不同。这回,当我撒手时,一种不可挽回的懊悔情绪感染了我。心里想要忘掉,手上却总是记忆犹新。 杀了大泉,丝毫感觉不到有任何良心指责的地方。他是个该死的家伙。可是邦枝,我确实觉得干得太残忍了。本来没有想杀她。虽然说为了自己不得已,可是和邦技之间一向是无冤无仇的呀! 她只因为瞥见了这件事,就再也活不成了。 这都是她的不好。啊,向着黑暗的下方去送死的姑娘!她身体向下坠落时摩擦空气的声音,似乎在我的手上有了反应,所以才苛责我的心吧! 我所以身体不舒服,恐怕也是神经的关系。 不过,她已经死了两个星期,为什么房间里还和过去一模一样呢? 通勤的前夕,远望她的房间,总是和作案那天夜里一样,拉上了粉红色印花的窗帘。 虽然可以解释说房间里一切都原封未动,可是,管理人门前的指示盘标志的却是空屋。那么,就该是随时可以来人居住的房间了。 既然是空屋,窗帘是私人物品,当然应该摘掉。是不是想送给遗属才留下的呢? 我假装要租这个房间,怎么样? 可是立刻觉得这样过问是十分危险的。这不是特意告诉别人:我对那个惨死者住过的房间分外地关心吗? 是另有原因,才使屋子没有变样的。何必担心呢! 岩田强迫自己想通,可是身体却更不舒服了。第二周的星期六,他终于缺了勤。 星期天,他一直躺在床上,星期一也打不起精神去上班。全身软瘫瘫地,还发烧。岩田想: “也许这是一种歇斯底里吧!” 歇斯底里不只是女人独有的症状。不论谁,为了逃脱不愉快的环境和受损害的现实,总会引起头疼、肚子疼一类的身体欠安作为口实。我是再也不能靠近志贺邦枝的住处的。愁闷已经在默默中转化为头痛和发烧。说不定这也是想逃避现实吧! 假如真的如此,那么连续缺勤,岂不危险吗?于是,勉强支撑着酸痛的身子,星期二那天,岩田上班去了。 “股长,我发现了岩田和大泉之间有很不寻常的关系。” 部下兴奋地跑来报告。 警部的表情似乎在说:你们知道的那点关系,不出我的所料。 “说下去!” “大泉和K建筑公司的经理挺亲密,求支店经理岩田给保密,透支将近三千万元。” “透支?” “据说是拿空头支票取的款。是这样的:大泉找公司经理哭了一鼻子,经理对空头支票就点头了。就这样,接二连三,一下子透支三千万元。可是K建筑公司倒闭了,透支款追不回来了。大泉惹了这么大个乱子,却硬说是在岩田的示意下干的。支店的监察部尽管对此事的内情大致清楚,而岩田对部下管束不严的罪责却没能逃脱得了。因此,他从支店经理降为天神园支店的顾客股股员。与此相反,大泉虽然干下了这样的坏事,自从和银行有势力的远亲的姑娘结婚以来,反倒飞黄腾达。听说死前当支店的信贷审查部部长,简直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岩田怀恨在心,所以杀人啦?概况是清楚了。查一查岩田‘作案时不在现场’的证明吧!” 警部缓缓地站起身来,对部下说。 上班不久,收发室就来了通知,说有警察要求会面。岩田立刻觉得自己眼前漆黑。 “沉着!沉着点儿!警察也许是为别的事来的。即使是为那件事来的,他们也拿不出任何证据。” 岩田拼命地嘱咐自己。 “啊!您工作正忙,突然打搅,对不起啦。” 一名来客的风度,与其说是警察官,莫如说像个阔气的商店经理。初次见面,那表情的确和蔼可亲。随他同来的刑警,穿着便服,一副穷酸相,看起来就像是保险公司或瓦斯公司的收款员。他小心翼翼地夹着个旧皮包。里边装些什么呢? “两位警察官找我,有什么公干哪?” 岩田假装镇静地问道。 银行行员是善于按不同对象调整自己的架势的。对于巨额存款户,就极尽献媚与卑贱之能事;见了借钱户,就尽量摆起大架子来。 他接触警察官,采取哪种态度也不好,就介乎两者之间吧。多亏当过支店经理,总算能够领会这个诀窍。 “哦,有点事想打听一下。” “打听我?究竟是什么事呢?” 岩田抑制着心跳,尽量故作惊讶地问道。 “我们是为了破一个案子,为了了解情况,前来拜访你。你能够如实地做出回答吗?” “什么事?凡是我知道的,都能回答哟!” “二月二号夜里12点和二月二十X日夜里11点到12点左右,你都在什么地方?”对方斩钉截铁地问道。 岩田心里明白这两个时间意味着什么,这是忘不掉的时间。警察既然间这些事,不就是说明已经抱有深深的怀疑了吗? 他靠意志的力量才控制住下意识的脸部变化,叫对方看出情绪反常来可不行。他们就是为了察颜观色才冷不防提出质问的。 “突然问起这些事来,这不大好回答吧?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都干过些什么,这很难一桩桩地全都记清吧!怎么?好像是取证作案时在不在现场?那个时间出了什么事?” 警察多亏多年来的职业训练,善于把内心的激动掩藏在铁面之中。他们对岩田反问的口气并不大惊小怪。 “我提醒一下,你就会想起来的吧!二月二日夜晚,和你在同一个银行工作的大泉武勇在天神园从站台上摔下去,死啦。其次,二月二十x日夜晚,百货公司的一名电话生从天神大厦的九层楼摔下来,死啦。” “啊!那个时间嘛!都是发生在附近的事,所以我还记得。这两天我都在家里睡觉哪!” “你能提出证明吗?” “我爱人知道。” “仅仅是你爱人吗?除此之外,有没有人能够证明那两个时辰你都在家呢?” “那么晚,没有人来串门呀!” “电话呢?” “没有。你说这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突然来访,简直像调查作案在场人似的。” 岩田觉得这时候不发点火是不行了。这时候平心静气,反倒不自然。不过,这个警部是怎样把我和两个案件联到一起的呢?不安的成分越来越大,压力越来越高。 “那就说清楚了吧!” 警部的目光笔直地盯住了他。 “你有很大的嫌疑。” “很大的嫌疑?哈哈!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说我有什么嫌疑?” 岩田本想冷笑一通。可是笑着笑着,嘴角却打起哆嗦来。 “嗯,好。我说的,是指大泉武勇和志贺邦枝两案。” “当警察的可真会血口喷人哪!不错,我确实恨大泉武勇。就因为他,我才没有可能发迹啦,才在这个偏远的支店,成了个被歧视的人。不过,推倒他的,另有人在吧?我看报纸上说,有一个车站服务员和他老婆私通,这人嫌疑很大。咳!大泉对我有些怨言,多少要怀疑一点儿,这也是情所难免嘛!不过,这不是我干的。我有老婆,也有能够步步高升的光明前途。冒这么大的危险去对付大泉,我可不干。其次,百货公司的那个叫做什么的啦?志贺什么?究竟是根据什么线索把我牵扯进去的呢?我和这个女人既非远亲,也非近邻。至于她是坠楼而死,还是跳楼而死,这和我毫不相干。” “不,我们却认为和你大有关系。你被志贺邦枝看破了不大光彩的事。她只要泄露一句,你的末日就要来临。所以,为了使她永远地住口,在二月二十X日大火之夜,你闯进了她的房间,从窗口把她推下去了。” “请放尊重一些!你们有什么权利,毫无证据就这样地胡言乱语?这是蹂躏人权!” “既然这样,那就直说了吧!我们一个星期之内,在志贺邦枝的房间里连续放哨,两架摄影机早晚两次拍照天神园车站的上下旅客。在众多的旅客之中,惟独你一个人对志贺的房间非常关心,总是张望。星期五,你又隐藏在小卖店里,用双筒望远镜观察志贺的房间。总有一天会给你欣赏这些胶片的。你既然不是远亲,又不是近邻,为什么对志贺这么关心呢?” 警察一摊牌,岩田脸白了。 是啊!他们什么工夫掘好了这么深的陷阱?自己还在梦里,已经囫囵个地掉在里面了。邦枝死后,故意叫屋子不变样,原来是钓鱼上钩的鱼饵呀! 不过,总会有个逃路的吧?岩田从绝望的深渊中寻找出路了。这不是由于他老练,而是出于一种动物性的本能。 “我看一看公寓的窗子有何不可呢?公寓的窗户挂着各色各样的窗帘。我心里琢磨,这各个窗户里边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这还不至于犯罪吧?这不过是单调的通勤中聊为解闷的办法之一罢了。怎么?通勤的人连马马虎虎地瞥一眼窗户也不行吗?我无意地往那边看了一眼,不一定看得准就是志贺的房间吧?” 岩田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子。嗯,注视过邦枝的屋子,这是不利的条件。但是这一点也绝不会成为关键。沉着!要坚持到底,逃脱出来。岩田硬着头皮,鼓起勇气,可以说是掉进泥坑的人硬装仪表堂堂。 “二月二十X日夜晚,你确实没有去过天神园电车站吗?”警察悠然自得地问道。看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叫人感到他是准备好了最后一张王牌。 岩田好不容易才壮起来的胆子,又瘪了下去。 “唉,真唠叨!我说没去,就是没去嘛!” “哦,说的对。不过,你上个星期六和昨天星期一,都没有上班吧!加上星期天,是三天没上班。这几天你是到哪儿旅行去了吗?” “不;只是身体不太好。” “啊!听你这么一说,你好像还有点不大舒服吧?好像有热,脸上好像要出疹子。” “是啊!我今天正想早走一步呢。” “嗯,要多注意。可是,岩田先生,你出过水痘吗?” “水痘?我没得过那种病。” “小孩得的多,是急性传染病。你的症状,很像水痘。若不是免疫,即使成年人也照样能够传染哪!” “关于病情,那是大夫的事。我身体不大舒服,就此告辞!” “正好我们已经给你请来了一位警察大夫。请他给你瞧瞧病吧!” “警察大夫?” 那个貌不惊人的像个收款员的人,默默无言地坐在警部身旁。岩田又重新打量了他一眼。原来他不是刑警,是个大夫。干嘛把大夫领来了呢?岩田愈发不安起来了。 “说实话,我们解剖了志贺邦枝的尸体,结果证明:她患有水痘。你若是接触她,那么,这个病潜伏期是两个星期左右,慢慢就要发病。我们仔细调查了你的周围,在你的生活范围内,没有能够感染水痘的场所和机会。你的家人都种过痘。这种病得过一次就终生免疫。” “简、简直是胡说,就算是我得了水痘,那是传染病,谁知道是在哪儿感染的?你凭什么说是从志贺邦枝身上传染的?” 岩田像一头落网的困兽,连忙反驳,作无味的挣扎。然而,他越挣扎,网就越拉得紧些。 “你二月二十X日夜晚,从朋友那里借了一辆车。假如坐电车就会好些。不过,你可能觉得已经把大泉在那里推下了站台,再坐电车去杀人、坐电车逃跑,心里有点害怕吧?在那辆车里点个火,检查出了化学消防剂。车主说他近来并没有到过火灾区。说起来,附近热闹街起了火,烧得很厉害呀!被烧的商店有煤油店,连化学消防车也出动了。那时候,这个地区内的水痘患者,现在只发现了志贺邦枝一个人。噢,你身体不大好吧?大夫,请你给他诊断一下,好吗?” 警部好像分外关心的样子,察看着岩田的脸色。 岩田供出了罪行之后,大贯警部到天神公寓的908号房间去了。邦枝的遗物已经由遗属取走,室内收拾得干干净净,新的主人随时可以迁来。那个粉红色的印花窗帘也已经摘走,只剩窗扇,凄然犹在。 邦枝生活中的气息已经消失殆尽。就是说,志贺邦枝这个女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被清除了。 警部凭窗远眺,视野里房屋如海;汽车映着阳光在马路上奔驰;电车进站了,好一派和平、明媚的风光。 那位只靠双筒望远镜而赏心悦目的老小姐,只因为她在千千万万人的生活海洋中对某个案件偶然地一瞥,她就非得辞别人间不可了。 没有爱人,保持着32年的贞洁,她停止了呼吸。 “可怜!”警部在喃喃自语。虽然逮捕了凶犯,可是,那位姑娘的生命却再也不能复苏了。何况,即使她能够起死回生,能生活得幸福吗? “邦枝也许不是为了寻找快乐,说不定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何等的凄凉,才用双筒望远镜张望的吧!” 警部觉得刚才欣赏的那一派和平、明媚的风光,似乎布满了无限残酷的气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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