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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真的不愿意去避避雨吗?“宪兵上尉十分为难地又问了一遍。 这时候,梅格雷两手插在大衣兜里,圆帽上洼存的雨水,只要轻轻一晃便会流下来。连日来的坏天气使他有些怏怏不快,好象连反应也有些迟钝了,他身子动也不动,从咬着烟斗的牙缝里咕噜道: “不。” 有一点应当提一下,凡是那些叫人头痛的案子,总要历经艰辛才能解决。其结局又多多少少不那么令人愉快。对这类案子,人们往往会因为偶然的因素,或仅仅因为在还来得及的时候缺乏抛弃错误判断的勇气,而愚蠢地误入歧途。 这正是梅格雷又一次所面临的情况。前一天,他为了和宪兵上尉皮耶芒核实一件不大重要的案子,来到了尼姆尔。 上尉是索米尔人颇有教养,爱好运动,很讨人喜欢。他不顾梅格雷西推辞,拿出好酒,殷勤款待了他一番;只因大雨倾盆,他就将梅格雷安顿在他平日招待朋友的房间里睡了。 那正是秋天里最糟糕的日子。两个星期以来,人们一直生活在雨雾之中,罗安河水猛涨,混浊的泥流里夹带着不少树枝桠杈。 “这件事不会搞错!”梅格雷长叹一声,这时电话铃响了,那是早晨六点,太阳还没有出来。 片刻之后,上尉已在门外低声说道: “您还在睡吗,警长?” “没有。” “如果您现在随我到离此地十五公里的地方去一趟,不会对您有什么不方便吧?那个地方昨天夜里发生了一起奇怪的车祸……” 不必说,梅格雷当然是去了。在罗多河畔。连接尼姆尔和蒙塔尔奇的国家公路沿河而筑。。因为大清早就爬了起来。这里的环境更显得令人厌恶。天空低沉沉的,空气潮湿阴冷,雨脚如注。肮脏的河水泛着褐色。在河的对面,一行白杨倚岸而立。四周望不见一个村庄,。而仅有的那家客找——“渔夫客栈”,位于七百米之外,梅格雷早就知道本地人叫它“淹死鬼客栈”。 至于这次事故的淹死鬼究竟是谁,人们尚不得而知。起重机嘎嘎地忙着,两个水手打扮的、穿着油布衣服的人正在那里摆弄一架潜水机的唧筒。有一些小轿车停在这儿,其中五、六辆靠在路边,来往的车辆都放慢车速,不时地停一下,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然后再继续赶路。 一眼看过去,到处是穿制服的宪兵以及叫来的夜勤救护车,这些救护车显然是派不上用场了。 应该等待,等到在急流中的那辆小轿车被起重机的钢索挂住,然后从河里吊上来。 一辆十吨位的卡车停在公路转弯的地方。这是一辆日夜奔驰在国家公路上的那种庞然怪物。对于所发生的事情,人们心中还没有个准数,只知道在前一天晚上,八点稍过一会儿的时候,这辆在巴黎和里昂之间跑车的十吨卡年,驶经这条公路,将一辆早已停在转弯处的、灯火全熄的小轿车撞进了河里。 司机约瑟夫·勒管说他听见了呼救声,“美丽的德莱斯”号的货船驾驶员也声称听见了呼救声,当时他正在这条停泊在一百米外的运河中的货船上。 他们两个人在岸边碰上了,借助车灯的光亮,对四周草草地寻查了一番。然后卡车司机又驾车上路,一直开到蒙塔尔奇,在那里向宪兵队报了案。 出事地段属尼姆尔管辖范围,这个城镇的宪兵队随后也获悉了情况,但因天亮前什么也办不了,所以中尉在清晨六点才将事情报告给上尉。 四周的景象一片阴郁。每个人都因寒冷而拱着肩膀,甚至连在那些投向混浊河水的目光里,也只有冷漠,而看不出着什么焦灼之感。 客栈老板也在场,正用一种行家的口气同别人讨论着这件事。 “要是人没给堵在车里的话,一时半会儿甭想能找到他们了。因为所有的河闸都提了上来,他们会一直顺水漂到塞纳河里的。除非他们挂上什么树根之类的玩意儿……” “他们肯定不在车里了”,卡车司机反驳道,“因为这是辆敞篷车!” “噢,那就怪了!” “怎么?” “因为昨天,我那儿有两个小客人就是开敞篷车来的。他们睡了觉,还在店里吃了午饭。他们本该还在那里睡的,但我后来就没再看见他们。” 不能说梅格雷听信这些闲扯,但他听见了,就随手记了下来。 潜水员终于浮出水面,人们急忙拧下他的大铜帽子。 “弄好了,”他说,“滑车挂紧了。” 公路上,汽车一辆跟着一辆,排成了长串。人们都探出头来张望,想看看这堆人在干什么。 从蒙塔尔奇调来的起重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终于看到了小轿车的灰色顶部,然后是引擎盖,再就是车轮子……梅格雷的两只脚都湿了,裤脚也沾满了泥,他很想喝一杯热咖啡暖暧身子,但又不愿离开现场走那么远去客栈,而宪兵上尉也不愿再来打扰他。 “注意,小伙子们!……左边松一点!…” 小轿车前部被撞的痕迹清晰可辨,正如卡车司机所讲的那样,这辆敞篷车的车头在被撞的那一刹那转向了巴黎方向。 “起!一,二,起!” 车终于被拉上岸来。已经被撞得不成样子,车轮歪歪扭扭,车身两侧象揉皱了的纸一样,车座上满是污泥和残渣、碎片。 宪兵中尉记下了车号,上尉在车内找到了写有车主姓名的牌照。牌照上写着:罗·多布瓦,戴尔纳大街一百三十五号,巴黎。 “我是不是要派人去给巴黎打个电话,警长?” 梅格雷好象在说,你想干什么就干吧!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本是宪兵分内的活儿,并非司法警察该操心的事。说话间,一个侦缉队员已经跳上摩托,给巴黎打电话去了。所有的人,包括从过路汽车上下来的十来个看热闹的,都围着打捞上来的敞篷车,有的人还摸摸它,或者探身向车内张望。 有个不知姓名的人好奇地拧了拧后备箱的把手,出乎人们的意料,后备箱尽管已经变了形,可还是毫不费力地被打开了。那人突然惊叫一声,倒退了几步,其它人则蜂拥而上,想看个究竟。 梅格雷象其它人一样,也走向前。突然,他紧皱双眉,接着,他从清早以来第一次大声地,不再是叽哩咕噜地喊道: “闪开!大家都往后退!什么也不准碰!” 他也看到了:一个象人形样的东西奇怪地蜷缩着,被塞在后备箱的底部,为了关上后备箱的盖子,看来颇费了一番气力。在这人形的上头露出几缕灰黄色的头发,使人可以断定包里是个女人。 “上尉,您清出场地来,可以吗?有新情况,而且干得相当卑劣。” 他们的破案工作所面临的情况也将十分恶劣……只等把那女人从淌水的包里拖出来就…… “您没有觉察出什么吗?” “觉察到了……” “您不认为……” “是的,一刻钟以后就会有证据了。” 过路的汽车中有个长相呆头呆脑的医生。他就着公路的斜坡,对户体做了检查。必须不断地驱散拢上来观看的人们,尤其是孩子们。 “送女人至少是在三天前死的……” 有人揪了揪梅格雷的袖子。这是“淹死鬼客栈”的老板茹斯丹·罗杰。 “我认出来了”他故作神秘地说道,“这就是我那两个小顾客的车子。” “您有他们的姓名吗?” “他们填过住宿单的。” 这时,医生又插进来说: “您知道这是件罪行吗?” “用什么东西做的案?” “刮脸刀。这个女的喉咙被割断了……” 雨水仍旧不停地打着汽年、尸体和在烟雾蒙蒙中忙碌的人影。 一辆摩托……那个侦缉队员跳下车来…… “我打电话查明了,那辆车子已经不再属于多布瓦先生。他在上周将车卖给了马幽门的车行老板。” “那老板呢?” “我也打电话问了。三天前,车行老板又将车转卖给了一个年轻人,因为是付的现款,所以没有记下他的姓名。” “可我这里有他的姓名啊!”客栈老板觉得别人不大理会他,有点着急起来,“请到我店里去吧。” 这时来了位长着一头褐发的人,他是蒙塔尔奇仅有的一家报纸的编辑,同时又是巴黎一家大日报的通讯记者。天知道他是怎么搞到消息的,因为梅格雷和宪兵上尉把他轰走了,但这丝毫也不妨碍他一到了这儿,就占据了电话间,整整一刻钟才出来。 一小时后,就要由向宪兵出示过记者证的记者们出面来阻挡那些看热闹的人拥进客栈了。摄影师们也来了,争先恐后地抢占桌椅,闲扯着与本案毫无关系的那一套老生常谈。 而梅格雷呢,他正在接听巴黎回的电话。 “国家安全部同意了。既然您在现场。就请继续非正式调查。日内即给您派去一位警官。” 总的说来,这是件相当离奇的案子。这客栈也够古怪的,偏偏位于公路的急转弯处。梅格雷不是刚刚打听到,在五年之内已经是第三次有汽车在此落水了吗? 另外两起事故没有这么神秘:开过来的汽车没有料到这里有个急转弯,未能及时刹住就掉进了河里。其中一辆,全家五口全葬身鱼腹。在第二起车祸里,只有一个牺牲品。然个客栈的绰号看来没有起错,尤其因为在圣灵降临节,一个年轻女人为了某种难言的隐衷在此投河自尽,而当时她的丈夫正在百米之外引杆垂钓呢! “淹死鬼客栈”现在不挤是不能靠近电话间的。记者们一个接一个地鱼贯钻到里面,每个人都想在天黑之前,叫这家客栈在他们的报上出出风头。 ……“淹死鬼客栈”的奥秘……“淹死鬼客栈”的罪行……后备箱内的尸体…灰色轿车之谜…… 梅格雷默不做声,冷静地抽着烟斗,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吞咽着火腿三明治,象是根本没有看见面前这一片历来难免的纷扰杂乱,而这种杂乱往往会给警察的工作带来不少麻烦。 这群人里,只有两个人使梅格雷感兴趣,“美丽的德莱斯”号货船驾驶员和卡车司机。 驾驶员谦恭的走过来找到他。 “您知道,我们的运货速度是关系着奖金的。……我本来应该今天早上出发,……您看,如果可能的话……” “你到哪里卸货?” “巴黎的杜尔耐码头……先要在运河里走一个白天,然后在塞纳河里再走一天一夜,恐怕要在后天晚上才能到那儿……” 梅格雷让他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证词。 “那会儿,我们刚吃完晚饭,我老婆已经躺下了。我正要去休息,却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在船舱里听不太清楚,我把头伸出舱口,觉得好象听见了一声呼救声……” “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 “人声……当时雨点敲打着甲板,我听不太清楚,……那喊声似乎很远。” “是男人的声音还是女入的声音?” “多半是男人的。” “和第一阵响声隔有多长时间?” “这我一下子说不上来,我当时正在脱鞋,我花了些功夫才穿上拖鞋。” “后来你又干了些什么?” “我不能穿着拖鞋就出来啊。我又下到舱里,穿了件皮衣服和一双木底鞋。我还对没睡着的老婆说,可能有入落水了。” 梅格雷强调了一下: “您怎么想到是有人落水了?” “因为我们一直在这条河和这条运河上,每当听见有人叫救命的时候,一般说来总是这么回事。我用我的铁钩子已经救起不下五个人了。” “那么你去河那边了?” “可以这么说吧!因为在这个地方,运河跟罗安河之间只隔不到二十米。我瞧见了卡车的灯光,然后又看见一个大块头男人在走动。” “那是司机喽……就是那一位吧?” “是的,……他对我讲他撞了一辆车,这辆车子滚进河里去了,……于是我就去取我的电棒……” “换句话说,这些事用去了一定的时间喽?” “当然。” “在这段时间里,司机干了些什么呢?” “我不清楚。我猜想,他恐怕想在黑暗中发现什么吧。” “你走近他的卡车了吗?” “可能走近过。…我记不得了,……我当时主要在想,有没有人漂到水面上来……” “所以你没弄清汽车里是否只有司机一个人?” “我想他可能是一个人……如果还有人在车里的话,就会出来帮助我们。” “当你们发现没有什么事可做之后,司机对你讲了些什么没有?” “他说他要去通知宪兵队。” “他没有具体讲去哪个宪兵队吗?” “没有,我想他没有说。” “你没有想到提醒他,可以到离这里只有七百米的客栈去打电话吗?” “我后来想到了,但他已经开车走了。” 这是个跑长途的司机,长得象个古代力士。他用电话通知了他的公司,说他因一起车祸被警察扣住了。他象没事人似的,静等着事态的发展。他喝着新闻记者们给他叫的饮料。作为交换,他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的这档子遭遇。 梅格雷把他叫出来,两个人走进一个单间餐室,那里的沙发颇能说明这个名字虽不吉利的客栈,为什么会很受情侣们的欢迎。 “我想,根据习惯,跑公路的,尤其是跑长途的司机,一般总是两个人一辆车?” “通常是这样。但我的同伴手受了伤,吃社会保险去了,所以这个礼拜就我一个人开车。” “你是几点离开巴黎的?” “两点。我走的货是经常变换的,并且因为公路很滑,我不能开快车。” “我想你一定在司机们常去的哪家饭铺前停过吧?” “您说对了!各人有各人爱去的地方。我们这帮人差不多老是在同一个钟点聚在一处的。我一到尼姆尔,就停了车,走进卡德琳娜大妈的饭铺。那儿的饭菜有点小名气。” “门外停了几辆车?” “四辆!其中两辆是毛令木器行运输家具的,还有一辆大轿车,一辆快速出租车……” “你和其他那几个司机一起吃的饭吗?” “和三个司机一起吃的。其它人在旁边的一张桌上。” “你们是按什么顺序离开饭铺的?” “其它人我不清楚……我呢,因为要等巴黎的回话,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你给谁打电话?” “给老板,为了让他门在莫栏准备些活塞环,我发现我的发动机不大好了,第三个汽缸……” “恩。你估计你离那些伙伴们有多远?” “我比最后一个人晚走十分钟。最后一个是开大车的,我开得比较快,他大概在我面前四到五公里的样子。” “在撞车的那一刹那,你没有看见那辆小轿车吗?” “在只高几米远的地方才看见,但已来不及躲开了。” “没有一点儿亮光吗?” “一点儿没有!” “你也没看见任何人吗?” “我说不请楚,……天正下着雨,....我的雨刷也不好使,……我只知道,当小车掉进水里时,我好象觉得有人在挣扎着游水。然后,我听见了有人喊救命。” “再问你一个问题:刚才,在你的座位底下的工具箱里,我发现了一个完全没毛病的电棒,……你为什么当时不把它取出来用呢?” “我不知道……我当时已经糊涂了。……我担心我的卡车也滑进罗安河里。” “你经过这家客栈的时候,里边没有亮光吗?” “可能有灯光吧!” “你经常跑公路?” “每礼拜两次。” “你当时没有想到可以上客栈去打电话吗?” “没有!我只想到蒙塔尔奇已经不远了,于是就直奔了那儿。” “当你在岸边东找西找的时候,没有人藏在你的车里吗?” “我想没有。” “为什么?” “要是有的话,那人非得解开车蓬的绳子不可。” “谢谢你。不过,你还得留在这儿。我随时有可能麻烦你。” “随您的便吧!” 他现在唯一想的是吃饱喝足。梅格雷看着他走进厨房去吩咐预备晚饭。 在厨房操持烹调的是店老板的妻子,一个又瘦又黄的女人。由于突然来了这么多顾客,她有些应接不暇,甚至都腾不出功夫来乘记者们打电话的空隙,向城里订货了。 一个名叫莉莉的年轻女佣人,长着一副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精明面孔,一边送着开胃饮料,一边和所有的人逗笑,老板本人在柜台上也没有一刻闲着。 这本来是淡季。如果在夏天,客栈就可以在那些旅游者、情侣们以及来远郊垂钓的人们身上做一笔好买卖。秋天,来光顾这小客钱的只有几个可怜巴巴的从巴黎来打猎的,几个事先定好饭的客人。 罗杰向梅格雷宣称: “前天晚上,我这儿来了一对年轻人,开着一辆灰色小轿车,就是从河里捞上来的那辆。我当时想,这是对新婚夫妇吧。您瞧,这就是我让他们填写的住宿单。” 住宿单用字迹尖细而且歪歪扭扭,让·维尔布瓦,二十岁,巴黎阿卡西亚街十八号。 对住宿单上提出的问题的回答是:从巴黎来,去尼斯。最后,当老板让他的同伴也照填一份时,年轻人在他的单子上斜着添上了“及夫人”几个字。 情况已经通过电话告知巴黎,派人去阿卡西亚街做了调查,这条街在十三区,离卖那辆车的车行不远。 “……一个挺俊俏的姑娘,大概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客栈老板回答梅格雷的问题说,“这是咱们之间讲话,她可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哪!’她穿着一条不大合时令的、过于单薄的裙子和一件运动式的大衣。” “这一对有行李吗?” “有一只箱子,还在上面呢。” 箱子里只装有男人的外衣和衬衣,这使人猜想到年轻姑娘是神秘的外出,事先一定毫无准备。 “他俩显得神色慌张吗?” “不特别……照实对您说吧,他们满脑子里想的全是爱情。白天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在房间里消磨掉的。他们让把饭送到楼上,莉莉发现伺候象他们这样不大注意掩饰感情的人,实在叫人头疼……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们没有对你讲为什么他们要去尼斯;却在离巴黎不到一百公里的地方就停下来了呢?” “我想,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有间屋子,在哪儿落脚还不都一样?” “那辆车呢?” “停在车房里……您看见过了……这是辆豪华的车子,但已经老早过时了,那些钱不多的人就爱买这样的东西,既显用阔气,又比买一辆最新式的车便宜得多。” “您当时就没有好奇地想打开后备箱看看吗?” “我可从来不干这种事。” 梅格雷耸了耸肩。因为这老板没有给他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而他是很了解这种客栈老板真正好奇心之所在他的。 “不管怎么说,这一对本来该回到你这儿来睡觉的吧?” “回来吃晚饭和睡觉。我们一直等到晚上七点才收拾……” “车子是几点离开车房的?” “让我想想,……当时天已经黑了,……大概是在四点半左右,……我琢磨咱们这对年轻人大概在屋里也呆腻了,想到蒙塔尔奇城里或其它什么地方兜兜风去...他们的箱子一直放在这儿,因此我也不担心他们会赖我的帐。” “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发生了车祸吗?” “在夜里十一点左右宪兵来这儿之前,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马上就想到这是你的顾客出了事吗?” “我这样担心过,……我注意到年轻人把车子开出车房时,干得很不利索,显然是个新手,并且我们很了解河边那个拐弯的地方。” “你在那对年轻人的话语中觉察团一些可疑的迹象吗?” “我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 事件的经过现在可以概述如下: 星期一,下午近五点,某个叫让·维尔布瓦的人(二十岁,广告员,一位巴黎阿卡西亚街十八号),在他住所附近的一家车行买了一辆豪华但已过时的汽车,用五张一千法郎的票子付了款。(刚才有人打电话告诉梅格雷说,车行老板当时有个印象:在他的顾客的钱夹里还有相当大的一叠钞票。维尔布没有讨价还价,并声称第二天就去换牌照。他是一个人来车行的。) 对于星期二一整天发生的事,人们尚一无所知。 星期三晚上,同一个维尔布瓦,驱车来到离巴黎不到一百公里的“淹死鬼客栈”,随他同来的是位非常年轻的姑娘,从这姑娘的外表,人们一眼就能看出——就象客栈老板所估计的那样——她出自有钱人家…… 星期四,这对情人驾车离开客栈,象是要在附近兜兜风似的。几小时以后,这辆车在灯火全熄的情况下,在距离客栈七百米的地方,被一辆卡车撞进了河里,一个货船驾驶员自信在黑夜里听见了呼救声。 让·维尔布瓦和年轻的姑娘踪影全无。本城的宪兵队倾巢出动,从早到晚地在这一地区进行搜索。他们找遍所有的火车站,但毫无所获!走遍所有的村庄,查访了所有的旅店,跑遍各条公路,没有一个人对他们说见过两个这样的年轻人。相反,却在汽车后备箱里发现了一具装束打扮十分讲究、妖艳的、年龄在四十或五十之间的女尸。 法医确认了那位过路医生的说法,即这个女人是在星期一被人用刮睑刀谋杀的! 另外,法医还不十分有把握地说,尸体是在人死了仅仅几小时后就被装进了后备箱,而且是相当笨拙地塞在里面的。 结论是:当这对情人到达客栈时,车内已经有了这具死尸! 维尔布瓦事先知道吗? 他的年轻伴侣知道吗? 晚上八点,他们的汽车灯火全熄地停在河边,又是在干什么呢? 是不是出了故障而技术不熟练的驾驶者没能将它修好呢? 那时有谁在车里呢? 又是谁在车里呼救的呢? 宪兵上尉是个很懂事的人,在梅格雷进行调查时,他非但避免干扰他,而且与他自己手下人一起尽其可能地搜寻着线索。 十条平底船沿罗安河用钩子搜索着。一部分人在泥泞的河岸上来往奔波,另一些人在水闸边忙碌着。 新闻记者们把客栈当做占领了的阵地,象主人一样地安顿下来,他们的喧哗声充斥了所有的房间。 “美丽的德莱丝”号满载着建筑用的石板片向杜尔耐码头出发了。卡车司机呢,他对在眼前的喧嚣置若罔闻,象个哲人似地享用着这意外的假日。 在报纸的印刷滚筒上,一些题目已经尽可能地用上了醒目的大号字,一位记者的报导耸人所闻地用了如下的标题: 一对年方二十的情侣 利用轿车后备箱运载一具尸体 接着用斜体字写道: 罗安河的浊浪吞噬了罪犯和他们的牺牲品。 调查工作现在处于令八十分头痛的阶段。梅格雷这时的情绪很不好,很容易发火,跟谁也不讲话,嘴里嘟嘟囔囔,大杯大杯地喝着啤酒。那样子很象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熊,不停地在转圈子。现在他好似处在十字路口。到目前为止,收集到的材料本身就有许多自相矛盾之处,在这堆材料里不但理不出一条主导线索来,相反,却很可能被一条错误线索引入歧途,最终毫无所获。 运气象是坏到了家,客栈的取暖设备十分糟糕,这最使梅格雷恼火。饭菜也做得极其平常,毫无特色。为了应付不同的口味,客栈只是预备了各种各样的调味汁,由顾客自己取用。 “警长,请您原谅我向您汇报一点儿事……” 皮耶芒上尉一边审慎地微笑着,一边在比刚才变得更加郁闷不乐的梅格雷对面坐了下来。 “我知道您正埋怨我。不过我倒很庆幸能把您挽留住,我开始觉得这只是一起平平常常的公路车祸。没想到却变成。一件能使人大大发挥想象力的神秘案件了。” 梅格雷只管吃着土豆、沙丁鱼和甜菜拌成的沙拉子,这是那些蹩脚客栈的传统冷菜。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知道这个漂亮、多情的年轻姑娘是谁呢?” 话音未落,一辆由身穿制服的司机驾驶的大型轿车,风尘仆仆地停在了大门口。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从车里走下来。。看到一群随时做好了准备的摄影师,他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瞧!梅格雷低语道,“我敢肯定这是她父亲来了!” 警长没有搞错;但如果说这次会面本来会出现梅格雷所担心的尴尬场面,公证人拉包梅莱耶得体的表现却使这种不愉快避免了。公证人摆出一副他习以为常的要人的架势,毫不费力地驱散了记者们,然后随着梅格雷走进一间单开的小客厅。他自我介绍道: “日尔曼·拉包梅莱耶,凡尔赛的公证人。” 他的职业与他稍呈圆形的、毫无光泽的脸,以及在他向梅格雷发问时眼睛盯住地板、脸部线条纹丝不动的刻板样子,十分般配,就象凡尔赛宫的各个部分十分谐调一样。 “您找到她了吗?” “我将不得不对您提一些很具体的问题,请您原谅。”梅格雷长出一口气说道。 公证人打了个小手势,意思是: “请吧!我理解这种事情……” “您能先对我讲一下,是什么使您想到您的女儿可能卷进这个事件中来了呢?” “您马上就会明白的。我的女儿维瓦娜现年十七岁,但看去却象二十岁。我讲她‘现年’,大概不如讲她死前是十七岁更合适些吧,……她是个好感情冲动的人,象她母亲一样。不管是对还是错吧,自从鳏居以来,我总是凡事都由着她的性子去做,……我说不准她是在哪里认识了这个让·维尔布瓦的,好象是在一个游泳池,要不就是在一个位于布洛尼附近的体育运动俱乐部里。” “您本人认识让·维尔布瓦吗?” “我只见过他一次。我再重复一遍,我的女儿是个好感情冲动的人。一天晚上,她突然对我宣布:‘爸爸,我要结婚了。’” 梅格雷突然站起来,猛地打开房门,对一个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的记者投去极端轻蔑的一瞥。 “先生,请您继续讲下去吧!” “开始,我把事情当成是开玩笑。后来,当我觉察出这是件不可不严肃对待的事情时。我就让这位待赘的女婿上门来见我。这样,一天下午。让·维尔布瓦来到凡尔赛。他一来就使我很不高兴。他是开着一辆向朋友借来的大型赛车来的。我不知道您是否理解我?年青人有绝对的权力渴望做出一番事业,但我不喜欢在年仅二十岁时就轻易地去满足自己对奢华的追求,尤其是追求一种趣味相当不正的奢华……” “简而言之,这次见面对您说来仍然记忆犹新吧?” “当然了,这次见面太不平静了。我问年轻人,他打算用什么来养活自己的妻子。没想到,他用一种使人瞠目结舌的直率口吻回答说,在等待一个光辉的前途到来之前,我女儿的嫁妆足以使她免于饥饿。您想想他那副样子吧,完全是个寡廉鲜耻的小野心家。他的言谈与他的举止完全一样,于是我暗自思量了一会儿,他的不顾廉耻是否是个姿态,其中是否掩盖了他的某种怯懦。 “维尔布瓦就父母滥用权力等等所谓资产阶级落伍思想对我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并认为我就是那个阶级造就的一个典型。…… “一小时之后,我把他赶出了大门。” “这事情离现在有多久?”梅格雷问道。 “刚刚一星期。当下我就找来女儿,谁想她向我宣称,非维尔布瓦不嫁!她说我对他不了解,说我看错了他,等等。我的天,她威胁起我来了,说如果我不同意他们的结合,她就要和他一起逃走。” “您表示抗议了吗?” “唉!开始我还以为这仅仅是个口头威胁而已。我指望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会好好解决的,……可是。从星期二下午,维瓦娜就失踪了。……星期二当晚,我就去了阿卡西亚街维尔布瓦家。但是人家对我说他已经旅行去了,……我询问了女门房,确悉他是由一个非常年轻的姑娘陪同出走的,也就是说,是由维瓦娜……这就是为什么今天中午,当我在报上看到这里夜里发生的这桩事情时……” 他的态度依然沉静而得体。不过在他的额头上冒出了几滴汗珠。这时他眼望着别的地方,一字一句地说: “我只请求您一件事情,警长:坦率!如果是接受一个直接的打击,我还相当坚强;但我却经不起长时间的、希望复失望的折磨。依照您的看法,我女儿还活在人世吗?” 梅格雷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答。终于,他咕噜道:“请先让我对您提最后一个问题吧。您给我的印象是很了解自己的女儿。她对维尔布瓦的爱情似乎是完完全全、毫无保留的,既浪漫又狂热。您认为在您的女儿一旦知道维尔布瓦是个杀人犯时,会不会出于爱情而做了他的同谋?请您别太急于回答这个问题。请您设想一下,您的女儿来到她情夫的家里……请您原谅我不得不使用这个不幸的字眼儿,……当她了解到:她的情夫为了能和她一起逃之夭夭并得到逃走所必需的钱款,不得不走上了杀人的道路。”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最后,还是拉包梅莱耶叹了口气说道: “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对您讲一件事情,警长,这件事情没有人知道……我刚才已经对您讲过,我是个鳏夫……我的妻子死了,这是真的!她三年前死在南美。在那里,八年前,她跟了一个咖啡种植园主。在她离开我出走的时候,她从文具盒里拿走了一万法郎……维瓦娜很象她的母亲……” 当他听到梅格雷长出一口气说“但愿她也是这么一个人”,浑身抖了一下。 “怎么讲?” “因为,如果让·维尔布瓦对他的女伴无所顾忌的话,他就没有理由把她干掉了。反之,比如说,在后备箱内发现了那具女尸。而您的女儿表示愤慨、甚至再讲些威胁他的话……” “我懂您的意思了,但我还不大明白那些记者们所描述的后来发生的事情。既然卡车司机和货船驾驶员都听见了呼救声,那末两车相撞时,汽车里既不是空无一人;而维尔布瓦和维瓦娜又没有丝毫理由分开,……因此是否今天……” “从今天早上起,人们不断在给罗安河排水。但直到现在仍然一无所获。我可以请您陪我到这对年轻人住的房间里去一下吗?” 这是间很普遍的房间,墙壁糊着印花纸,原是钢制的,镶有镜子的衣柜是桃花心木做的。梳妆台上摆着几件东西:一把刮脸刀,一把剃须用的肥皂刷,两把牙刷,其中一把是新的。 “您看到了吗?梅格雷指出道,“这个人携带了他的防身用品。但他们必须在半路上停下来,给年轻姑娘买一把牙刷和这双放在床脚的旅行用拖鞋。我很希望能找到一件证据来说明这就是您的女儿。” “找到了!”做父亲的愁苦地说,指了指地毯上闪着微光的一件首饰。“维瓦娜总是戴着她母亲的这对耳环。其中一只的搭袢不大好用了,她经常弄丢它,但是每次又都会奇迹般地找回来。就是这一只!您现在还认为我仍有可能找到活着的女儿吗?” 梅格雷猜想,在目前这种情况下,维瓦娜·拉包梅莱耶小姐很可能已经成了谋杀胁从犯。但是他不敢把这话说出口。 让公证人下决心回到凡尔赛去颇费了一番周折。由于雨仍然不停地下着,“淹死鬼客栈”越来越象是一个作战司令部了。 记者们再也懒得在瓢泼大雨中追随那些正在河里搜寻打捞的货船驾驶员了,他们开始带着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玩起贝洛特来。宪兵上尉把自己的汽车交给警长支配,但警长始终没有用过,而且,他的那些看来毫无条理的活动,对于不了解他工作方法的人来说,实在难以产生信心。 因此,看见他钻进了电话间,记者们都以为获得新材料的机会来了。出于职业的需要,他们毫无顾忌、毫不迟疑地拥向电话间的门口。 谁也没想到梅格雷是给巴黎的气象台打电话。他先让对方告诉他最近几天的天气预报,然后又着重问了几个细节。 “您是说昨晚八点左右没有月亮吗?今晚也是同样情况?您在讲什么?月亮将在零点十三分升起?……谢谢您……” 当他走出电话间,显得格外满意。他甚至还调皮地对记者们嚷道: “先生们,好消息:咱们起码还有三天的好雨呢。” 随后,人们看见他和皮耶芒上尉进行了一番长谈,然后皮耶芒离开了这里,整个白天都没再露面。 有个人发现客栈里有葡萄汽酒,要了一瓶,一会儿所有的人就都争着要起来,大家开始起劲地喝起来。莉莉不停地在桌子中间穿梭行走。她走到哪儿,都有人向她伸胳膊,她佯装生气地将他们一一推开。 四点半钟,夜幕降临了。人们结束了在罗安河上的的工作,到了这时候,再也别指望捞到什么尸体了。如果有,也早就顺水流进塞纳河了。 为了扫清道路,一辆拖车把从河里捞上来的小轿条拖到了蒙塔尔奇,在那里听候警察局的安排。 六点钟了,有个记者把老板叫来,对他说: “晚饭你给我们准备了些什么好吃的?” “什么也没有!” 吃惊最小的可不是老板,他用眼睛搜寻着,看看是哪个人胆敢替他答话,而且这句回答和他的生意经完全背道而驰。答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梅格雷。他一边说一边心平气和地向人们走过来。 “先生们,我明确要求你们今晚不要在这里用饭。但我不禁止你们在十点左右回到这里来睡觉,如果你们高兴回来的话。不过,从七点至八点,我强烈希望这里只留下昨天晚上在这里的那些人。” “是搞现场复演吗?”一个调皮鬼叫道。 “不是!现在我警告你们,赖在附近不走,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因为你们什么也不会看见。相反,如过你们放聪明点儿,倒有可能在明天早上为你们的报社写上一篇漂亮的报导。” “几点?” “就定在十一点以前吧,……我知道,在蒙塔尔奇有一家大钟饭馆,饭菜很好。你们都到那儿去吧!对老板说,是我请你们到那儿去的,你们将受到非常殷勤的招待。等我和你们再见面时,……” “您不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 “我另有约会了。……但我不会搞得很迟的……现在该是你们决定去留的时候了。如过有人想捣鬼,我保证他一丁点儿消息也捞不到,....先生们,回头见!祝你们胃口好!” 当这些记者走了以后,梅格雷觉得连呼吸也比原来畅快些了。他瞧着怒气冲冲的老板说道: “算了吧!你已经在酒上大赚了一笔,就别在饭食上打主意了吧!他们不是从一大早就开始喝吗?” “他们本来还可以继续不断地喝下去的!” “听我说,至关紧要的是,从七点到十点,留在客栈里的每个人都应该在昨天晚上的位置上,灯火也象昨天一样……” “这倒不难办。” 人们好象忘记了还有一个人:卡车司机约瑟夫·勒管。他惊讶不已地观察着梅格雷,最后终于开了腔: “那我呢?” “你吗,带我到尼姆尔去。” “坐卡车去?” “我的天,为什么不呢?” “随您便吧!如果这样对您有用的话……” 于是,梅格雷警长坐上发着地狱般喧嚣的十吨卡举离开了“淹死鬼客栈”。 “我把您送到什么地方下车?” 一路上,依然大雨如注。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卡车间或与一些亮着拐弯指示灯的小轿车穿插而行。雨刷有规律地嚓嚓作响,在黑暗中,象是一只长了毛的大蜜蜂。 “你不用让我下车,老朋友!” 司机诧异地瞧了瞧他的同伴,还以为是在同他开玩笑。 “那怎么呢?转回巴黎去?” “不。等我看一下表……” 在一片漆黑中,他不得不打着打火机,时针正指在七点三十分上。 “好吧,你就在遇到的第一家饮料快售店前面停车好了,我们还有时间……” 横穿人行道时,梅格雷将大衣领竖了起来。在勒管的陪同下,他十分随便地将胳膊肘支在咖啡店的柜台上。卡车司机对梅格雷态度的这种突然改变,感到十分惊奇。 这倒并非因为后者变得对他越来越具有威胁性了,也并非是后者在以另一种方式来表现他的坏情绪。 事实恰恰相反,梅格雷十分冷静。甚至有几次,他的眼睛里还流露出一丝笑意。看来他对自己信心十足。如果有人在这时候问他笑什么,他会十分乐意地告诉你: “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他一边品尝着饮料的滋味,一边看着手表。付过帐后,他宣布说:“上路吧!” “去哪儿?” “先到卡德琳娜大妈那儿去吃碗饭,就象你昨天做的一样。你看,雨还是下得那么大。我们正好在同一时刻……” 只有三辆卡车停在外表十分简朴的客栈门前。但在客栈里面,那些跑公路的人们很容易找到他们可口的小菜。老板娘亲自招待顾客,她有个十四岁的女儿给她搭下手。 “哟,你怎么又来了?”看见勒管进来,她吃了一惊。 勒管在和其他司机一一握过手后,和警长在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 “咱们还吃昨天你在这里吃过的东西,好吗?”梅格雷提议道。 “这儿可没有三十六道菜,大家都是当天起上什么就吃什么,……您瞧,酸果烤小牛肉片……” “噢,这可是我爱吃的……” 在这几分钟里,难道在这个大块头司机身上没有出现某种态度上的变化吗?他的情绪变得不象先前那样爽快了。他瞟了几眼他的对话者,大概他正满腹狐疑,摸不透这位警长肚子里究竟搞的什么鬼。 “卡德琳娜,”快点吧!我们这些人是没有多少时间的……” “你总是这么讲,可说完了,还得呆上一刻钟喝完你的咖啡。” 小牛肉片烤得好极了,咖啡也比小铺里的味道来得纯正。梅格雷不时地从口袋里掏出表来看看,似乎有些不耐烦的等着其他的司机离开这里。 那帮人终于在喝完一杯马尔克酒后站起身来,一会儿就听见了马达的嗡嗡声。 “给我也来点马尔克酒。”梅格雷吩咐道。 接着又对勒管说: “昨晚就是这样过来的吧,是不是?” “是这样的,……快到出发的时间了,……在昨天这个时候,我已经接到了电话……” “出发!”“还回到那里去吗?” “和昨天完全一样……这让你讨厌吗?” “我?干吗让我讨厌呢?反正我什么也没有隐瞒。” 就在这个时候,卡德琳娜走过来,问司机: “你说说,我托咐的事,你跟贝努瓦谈了吗?” “当然谈了,一切都谈妥了。” 一坐到车上,梅格雷就问他: “贝努瓦是谁?” “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在蒙塔尔奇经营一个加油站。我总在他那里加油。卡德琳娜大妈也想让人在她这里搞个加油站,她要我对贝努瓦说……” “雨下得真大啊?” “甚至比昨天还大些,……您想想吧,在这种鬼天气还不得不整夜地跑车……” “咱们开得不太快点儿了吗?”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梅格雷点上他的烟斗。 “我们这些人,”勒管嘟嚷着说,“人们老是对我们大叫大嚷,因为我们总在路中央行车。车身大,动作不灵活。要是让那些开小车的人试着来开开咱这种庞然大物……” 突然,紧跟着一声骂,一个紧急刹车使得梅格雷差点将头撞上前风挡。 “他妈的!……”约瑟夫·勒管叫道。 他瞧了瞧他的同伴,双眉紧锁的埋怨道: “是您让人把车停在这儿的吧?” 确实,就在让·维尔布瓦的车子昨天被撞的那个地方,停着一辆车。这是一辆灰颜色的车,与那辆一模一样!天,下着大雨!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汽车呢,也同样灯火全熄!但是卡车却在离小轿车三米多的地方刹住了! 有一小会儿,司机脸上露出一股怒气,但他克制住了,只是抱怨道: “您应该事先通知我一下,万一我没能及时看见它呢?” “不过,咱们那会儿正聊着天……” “那后来呢?” “昨天你是一个人开车……你一定是全神贯注吧?” 勒管边耸耸肩,边问道: “您现在还想做什么?” “咱们马上下车,……在这里下……等一下,……我要做个实验,……你现在喊几声救命……” “我?” “因为昨天在这里喊叫的人不在场,得有个人代替啊。” 勒管很不情愿地喊了几声,嗅出了其中必有圈套。 但最使他担心的,还是当他听见了脚步声和看见一个人影在黑暗中走动的时候。 “过来!”梅格雷对新来的人喊道。 来人是“美丽的德莱斯”号货船的驾驶员,这是梅格雷让宪兵队把他叫来的,事先谁也没有告诉。 “怎么样?” “不敢说十分有把握……但我觉得差不多是一样的。” “什么?”勒管嘀咕道。 “我不知道这是谁喊的,但我可以说这声音和昨天的差不多。” 这一回,大块头司机可差一点就沉不住气了。他对那个直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在这出戏里扮演了什么角色的驾驶员简直很得牙根发痒。 “你上车去吧!” 有人走近。在这以前,这人一直站在旁边。 “一切都很好!”梅格雷对那人低声说,“其余的,走着瞧吧!” 他在勒管旁边坐下,而勒管也不再想装出彬彬有礼的样子了。 “现在我还干什么?” “象昨天一样!” “去蒙塔尔奇?” “象昨天一样!” “随您的便吧!我真不明白您脑子里想的是些什么。但如果您认为我卷进了这件事情的话……”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淹死鬼客栈”的对面。客栈的四个窗户全亮着灯,其中一个还挂着珐琅制的电话号码盘。 “这么说,昨天你脑子里就没有闪过在这里停下来打电话的念头吗?” “既然我已经对您说过……” “继续往前开!” 一阵难堪的沉默。这一个紧皱双眉,憋着一肚子火,每个动作都卯足了劲儿。那一个呢,正在昏暗的角落里悠闲地抽着烟斗。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蒙塔尔奇。突然,警长指出: “你开过去了……” “开过什么去了?” “宪兵队……” “您呀,老是找些罗嗦事!……” 他想倒车,因为宪兵队在后面五十公尺的地方。 “不!不用倒回去!”梅格雷反对道,“继续!” “继续什么?” “继续准确地做你昨晚做过的事。” “但是我去了……” “你没有马上去宪兵队,……证据是,时间不对头,……贝努瓦的加油站在哪儿?” “就在这条街的第二个拐角那儿。” “开到那儿去!” “去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照我对你说的做吧。” 这是个极普通的加油站。附设在一家卖自行车的铺子前面。车铺里没有灯光,但是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铺子后面有个厨房,里面有人影在晃动。 卡车刚一停下,从厨房里就走出来一个男人。这人显然是听见了马达声和煞车声。 “要多少升?”他连眼皮都没抬一抬就问。 过了会儿,当他认出是勒管时,看了他一眼,就盘问起来: “你来这儿干什么?我以为……” “给我加五十升!” 梅格雷仍旧呆在他的角落里,车铺老板没有看见他。贝努瓦以为他是独自和他的同伴在一起,正想再说什么,但勒管已经觉察到危险就在眼前,急忙开了腔: “喂,警长先生,您要求做的就是这些吗?” “啊,有人陪着你?” “有个警察局的人要进行现场复演,这是他说的……我可是什么也不明白……总是找小人物的麻烦呗,而对……” 梅格雷跳下车,走进车铺里,这使车铺老板大吃一惊。 梅格雷直奔店铺后面,向老板的妻子身边走去。 “勒管想问一问那件事是怎么安排的……”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问了一句。 她疑惑地瞧了瞧他,扒到窗玻璃上往外望了望,说: “他来了吗,勒管?” “他正加油呢。” “没有人找他的麻烦吧?” 因为吃不准这个头戴圆帽的人为什么突然闯进来,她感到不安地向门口走了两步。 外面不大亮,很不容易看清一个人的面孔。 “说说吧,保尔……”她向门外叫道。 保尔是她的丈夫,手里正拿着油管,显出很为难的样子。 “是勒管在那儿吗?”她又问了一句。 梅格雷十分沉静地装着烟斗,借着车铺背风把烟斗点着了,这一下把自行车的镀镍的车把全照亮了。 “你过来吗,保尔?” 这时,警长清晰地听见两个男人中的一个在问另一个: “咱们怎么办?” 他警惕地握住藏在口袋里的手枪,准备一旦必要,立即就隔着衣服开枪。街上空荡荡的,一丝亮光也没有。勒管是属于那种能把对方一拳就撂倒的人。 “你打算怎么办呢,你?” 那个女人依然站在门口,冷得紧抱着双肩。约瑟夫·勒管沉重地从车座上下来,在人行道上迟疑不决地踱了两步。 “咱们到里面来谈谈好吗?”梅格雷将了他一军。 车铺老板挂上他的油管嘴子。尚未下定决心的勒管慢腾腾地拧着油箱嘴。 最后还是他,一边向车铺门口走去,一边对梅格雷嘟嚷道: “本来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您请吧,警长先生。” 这是地地道道的小手工业者的住所,靠里面立着个雕花橡木柜,桌上铺着一块方格漆布,那些花瓶和摆设全是露天市场上搞来的,颜色不是大红的,就是浅紫的,让人一看就觉得庸俗不堪。 “您请坐吧,”那女人机械地擦拭着梅格雷面前的桌子,小声说道。 贝努瓦从柜橱里取出一瓶酒、四只杯子,一言不发地把每个杯子都斟满了,勒管侧着身子颓然坐下,两只胳膊支在椅背上。 “您怀疑些什么呢?”他盯着梅格雷的眼睛劈头问道。 “有两点理由使我对一些事倩产生了怀疑:首先是,有人听见了呼救声,但只有男人的,这是相当令人不解的。因为在出事地点还有位年轻姑娘,如果她也落水的话,她水性不错,是完全可以在水面支持一阵喊救命的……另外一点,在发生了这种车祸后,不会有人舍弃近在咫尺的电话不用,反而继续开车走二十公里才去通知宪兵队……而当时客栈的窗户全亮着灯……这使人不能不想到……” “当然啦,这是他要那么做的……”勒管表示同意。 “那显然他是坐在卡车里的喽?” 这时候再想后退已经太晚了。再说,两上男人业已打定主意,那女人也显出一块石头落了地的样子。 她建议道: “最好还是和盘托出吧!犯不着为两张一千法郎的票子就……” “让约瑟夫讲吧……”她丈夫插嘴道。 这时勒管已经喝完了他那杯酒,开始讲起来: “咱们就当是昨晚发生的一切和今晚一样吧。……您没有搞错……尽管天下着雨,我的雨刷也不怎么好用,但我的眼睛却很好使,车闸也灵,完全能避免撞上停在路上的车子……我是在离那小车一米半的地方停住车的..当时我还以为那车子出了故障。我从车座上下来,想帮他一把……但我看见那人神色慌张。他问我是否想挣两千法郎……” “如果你能帮他把小轿车推进河里的括?”梅格雷插进一句。 “如果只是要推的话,他自已就完全可以用手把车推下水去。在我到那儿时,他也正在那么干呢,……但是他更希望有人能把他带走,让人们永远忘记他。我想,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我也就不会上当了。可是旁边还有个小姑娘……” “她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为了促使我下决心帮他干,他又对我解释说。有人不愿让他俩结婚,但他们相爱,他们想叫人相信这是自杀,为的是让人们断了再找到他们的念头,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不分离了,……我不大喜欢这一类小把戏,……可您要是看见那个站在雨地里的姑娘……长话短说吧,我帮他们把车撞进了罗安河,……他们为了让事情做得象真的一样,又让我喊几声救命,我也照样做了……这样一来,人们就会以为他俩全淹死了,……然后我又把他们带到了蒙塔尔奇。” “在半道上,我发现这年轻人可不是个蠢货。……他知道不能去住旅馆,……也没有想去坐火车的意思,……他问我是否有什么熟人可以收留他俩住几天,一直躲到警方调查结束,……于是我想到了贝努瓦……” 那女人承认道: “我们也以为这是对情人,……正赶巧我们的姻兄在这儿有间房,他服兵役去了。” “他俩一直住在你家里吗?” “她不在了……” “怎么回事?” 这时梅格雷不安地向四周看了看。 “下午,”车铺老板开始讲,“当我见到报纸后,我就上楼问他,关干尸体的事是否属实。那姑娘从我手里夺过报纸,飞快地溜了几眼,就趁房门开着,突然跑了出去……” “没穿大衣吗?” “没穿大衣,也没戴帽子……” “那年轻人呢?” “他对我发誓说,一点儿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说他是刚刚买下的车子,他当时没多个心眼想到要查看一下后备箱里会有什么……” “你家除了这个门外,还有其它的门吗?” 就在车铺老板表示“没有”这一瞬间,忽然所见街上响起一片喧哗声。 梅格雷疾步跑到人行道上,只见一个人躺在那里,一个年轻人,正在那里拚命地挣扎着,不顾从二楼跳下来摔断的腿,徒劳地企图爬起逃走。 这情景看上去既具有戏剧性,又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恻隐心。维尔布瓦象疯了一样,还不甘心接受他的失败。 “如果你敢走近,我就开枪……” 梅格雷可不理会他这套,不顾一切地向他扑去,而他也没开枪……或许是胆怯了,或许是失去了必要的镇静吧。 “现在,放老实点……” 年轻人怨恨司机、车铺老板和他的老婆把他出卖了。 这是那种典型的自作自受的人,是不幸被梅格雷研究过数十例的那种人:阴险,梦想得到一切,对享乐和金钱贪得无厌,以至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维瓦娜现在在哪里?”梅格雷一边给他铐上手铐,一边问道。 “不知道。” “这么说,你成功地叫她相信了。你把车子弄到河里去,只不过是为了让人们以为,这是一桩情杀事件喽?” “她一步也不离开我……” “这可叫你着急得很,是不是?带着一具尸体却又甩不掉!” 这是一件既愚蠢又丑恶、而且到头来自食其果的谋杀案。 让·维尔布瓦看到他的结婚计划破产了,即使拐走维瓦娜,也拿不到拉包梅莱耶的钱了,于是就对他的一个旧情妇起了歹心。那个女人已经不年轻了,他把她引到家里,杀了她,拿到了她的钱包,用其中的一部分买了辆廉价的车子,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再将尸体甩掉。 不料想,正在此时,维瓦娜突然来到他家里找他。少女的爱情和情欲支配着她,她决心再不回家了,而要和她的情人远走高飞,甘苦与共。 从那以后,她寸步不离她的情人!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汽车一直载着那具尸体。 维瓦娜一直以为在渡着真正的蜜月,万万没有想到她本人正处于一个令人作呕的丑剧的中心! 她搂抱着她所爱的男人,而那一位呢,却一心盘算着怎样才能尽快地处置掉那个装着死尸的包裹。 就在他别无他计、决心孤注一掷制造自杀假象时,一辆不期而至的卡车帮了他的忙,结果就把事情复杂化了…… “警长,您答应提供的新情况呢?” 从记者们的情绪就可以看出来,在大钟饭店里,他们的的确确享用了一顿真正的美餐。 “谋杀马尔特·道尔瓦拉的罪犯现在在医院里……” “马尔特·道尔瓦拉?” “一个滑稽的老演员,有些积蓄,一直是让·维尔布瓦的情妇……” “他在医院里?” “在蒙塔尔奇医院,他摔断了一条腿,……我允访你们去拍照,并向他提出你们愿意提的任何问题。” “那姑娘呢?” 梅格雷低下了头。对于她的去向,他一无所知,不难想象这是她出于极度失望后采取的行动。 半夜已过,警长在他在尼姆尔下榻路的间里接见了皮耶芒上尉。他俩正在闲聊,电话铃响了。 上尉拿起电话,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他向对方提了几个问题: “你们肯定地址没有错误吗?听着,为了防备万一,你们把司机给我带来,……喝醉了酒也得带来。” 然后,他向梅格雷讲道: “我手下的人刚刚发现了一个司机,他在白天捎带过一个没穿大衣、没戴帽子的姑娘,……她让司机把车开到布尔日附近的乡下去,在那里她走进了一座孤零零的住宅,……一路上,由于司机见她手里什么也没有带,担心得不到搭车钱,她就对他不停地叨唠:‘我姑妈会付钱的……’” 维瓦娜·拉包梅莱耶疲惫不堪、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她姑母家里,从此隐居起来。她曾在那里度过她童年的假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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