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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七年，芦沟桥炮声一响，日本军国主义者的侵略魔掌，血淋淋地伸进中国，标着“太阳旗”的轰炸机肆意扔下了残杀中国人民的炸弹，连小小长径镇也难幸免这血腥的祸灾。上官云珠的四姐韦均奇，不幸惨死在日寇弹片之下。 在这突变的狼烟四起的战乱年间，上官云珠的离乡出走已势在必行。经过一番商量，他们决定全家人一起去上海另谋生计。临走前，张大炎私下告诉上官云珠，过不了多少日子，他一定追随去沪，在黄浦江畔重建美满的小家庭。上官云珠亦再三叮嘱，希望他能早些日子赶赴上海，在举目无亲的异乡客地，她离不开丈夫。 韦省三携带全家老小，到了灯红酒绿的上海滩。他们为了先找个立足之地，无奈何只得来找那个开铁工厂的陈老板。陈老板听男佣禀告此事，寻思韦家老少避难来到上海，看样儿要在他公馆里投宿一个时期，心中不免升腾起一股“宿气”：想当初，他欲把上官云珠寄认在自己膝下，却没料到这穷酸人家竟然也搭起“穷架子”，不留面情地一口回绝了。如今你姓“韦”的有难上门求助，也莫怪我冷脸相待，以“牙”还“牙”了。 陈老板在男佣报信后好一阵才走到家门口。他看到站立于陈公馆石阶下的韦门“求乞者”，他似识非识地打量着韦省三，故意说道：“好面熟呀，象在哪儿会过面？” “陈老板贵人多志，我姓韦，江阴乡下的。” “哦……莫非是长泾镇上的韦省三？” “正是，正是！” “韦老弟此番来上海白相，难得，难得！” 韦省三苦笑了一下，回言道：“韦某我哪有这份闲情逛上海滩，只是长泾镇上‘吃’了日本人的炸弹，四丫头在弹片之下丧了性命……”韦省三说到这里，心头一酸，落下两颗泪珠来。这两颗酸泪，包含着悲和海：他悲叹四女儿的惨死，他悔不该当初拒攀了这门高亲。如今求助，尚未启齿，对方已“旧怨于怀”关门上闩了。 陈老板本想即刻驱走“不识抬举”的韦家老少；再一思，还得留些情面，以免在家乡留个恶名声。于是他佯作关切的样子，问道：“韦老弟，还未曾饱肚了吧？请！乡邻过门饿着肚子，一顿饭我理该奉献了。请进门吧。” “唉……吃了这‘上顿’，这下一顿饭……”韦省三走上一层石阶，陈老板也叹起气来：“韦老弟，恕我直言，‘急’尚可助，这‘穷’却无可救呀！” “我知道陈老板亦有难处……”韦省三又上了一级石阶。 “是么，战乱年头，开厂连年亏本。不过，陈某我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在陈老板话音中，韦省三刚欲跨上一级石阶时，却闻得一声清亮、夹带怒气的话传进耳内：“爹！”我们走吧！”上官云珠猛地抬起因羞愧而沉下的脸蛋，她是出于无家才跟随父亲来乞求陈老板的，她内心本不愿意这样做，眼下，既然对方已以富贵人的势利态度亮出相来，又何必再呆在这里忍受冷讽热嘲，韦家人毕竟不是要饭的！ 上官云珠这么一亮相，韦省三吃了一惊，陈老板亦然吃了一惊。他一眼瞥见刚才启口的那位乡下姑娘，浑身微微地亮动了一下：“韦老弟。这位小姐是——” “五女儿亚弟。” “亚弟？！”陈老板惊愕地对上官云珠从上到下地盯了几眼，突然用手敲打起自己脑袋瓜来，说，“看我这笨记性！唉！韦老弟，真对不起呀，刚才我还以为你是家镇街梢头的赌鬼呢！该死！真该死！”陈老板这种狡黠善变的手腕。在韦省三面前表演得一点看不出破绽，他的神色由“冷”上升为“热”，“韦老弟，我们两家虽未联成‘亲家’，但我陈某心里却一直有你姓‘韦’的‘亲家’！请！贵客上门，岂能怠慢！”陈老板一反常态地把韦省三扶进大门，连连招呼韦家其他人，“请进！我陈某要好好款待你们全家！” 上官云珠虽对陈老板忽阴忽阳的态度感到厌恶，但她此刻有什么能耐逞强呢？她见父亲、母亲等都已跨进门去，也只得忍气吞声走上石阶，踏进了陈公馆大门。她抱定一个宗旨，在此暂且安一下身，只要张大炎一到上海，她便可以随丈夫另立门庭。 第二天，韦大姐他们大清早便外出谋求职业。上官云珠当然更不愿意寄人篱下，她也急于要去找个出路，便悄悄地走出陈家大门，不料被陈老板叫住了：“小亚弟，上哪儿去呀？” “我该谋个事儿……？” “哎呀！心急什么呢？还怕我不让你吃好、穿好、住好！” “我不习惯这样生活。再说……” “别说什么了！小亚弟，你虽不愿唤我一声‘干爹’，可我却把你当成我宝贝的‘干女儿’了！走，乘我今日清闲，我陪伴你去游逛一下上海滩！”陈老板说着伸出右手欲去挽上官云珠的手腕，上官云珠吓得连连后退：“不，我不喜欢玩耍，我不想游逛，我要去找职业。”说完拔腿便跑。 上官云殊漫无目标地在街头踟蹰，她该上哪儿去找活干。什么活计才是自己立足的职业？她全然不知。她信步来到一家咖啡馆门口，望着里边穿着白色围兜的女招待，她们手托杯盘，步履轻盈，装着笑脸向顾主们献媚，当她看到这些女人的大腿在顾主们抚摸下接受额外小费时，不由打了个寒颤匆匆离开了。 上官云珠在戏院门口停了一下。她看着海报，看着主演者的照片，摇了摇头走了。她进商场又出了商场。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黄浦江边。这儿停泊着巨大的货轮，装卸工们汗流浃背地在艰难地搬运货物，巨大而又沉重的货箱虽然压在装卸工的背上，却使上官云珠肩头也隐隐作痛，她叹了口气又走了。 上官云珠来到一家跳舞厅门口，她探头往里一瞥，只见舞女们半裸着身子在扭着令人肉酥的舞姿，她一吐舌头转身欲走，却被一只有力的手钳住了。她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已被推到一个小圆桌边。她一定神才发现陈老板站在她面前。 “陈老板，这是……干什么？”上官云珠惊恐万状地问。 “没什么，在这儿坐一会嘛，喝喝咖啡，听听音乐，看着跳舞，其乐无穷哪！哈哈哈哈……” “不，我有事儿要办……” “你要办的事我都看见了。你奔走了大半天，一事无成吧？别着急，找个职业嘛，还不是只要我张张口？坐！坐！” 上官云珠对于眼前的咖啡和精美点心并不感兴趣，但她听到陈老板能为自己谋求到职业，心里却动了一下：“陈老板，快告诉我：我能马上找到职业吗？” “别着急么。来，喝咖啡、用点心。”陈老板用小钢叉儿叉了一块奶油蛋糕送到上官云珠嘴边，说：“小亚弟，张口吃。” “不，我自己来……。”上官云珠不习惯这种“喂食式”动作。她把脸蛋向左一偏，双手捂住嘴巴。陈老板笑了起来，锐：“别害羞嘛，在这儿吃东西都这个样儿！你用眼看看嘛。” 上官云珠用眼向四下一扫，一旁小圆桌上，一个穿着艳丽的小姐，正张开涂了口红的小嘴，迎着身旁一个阔老爷送来的蛋糕；那边小圆桌上，一个满脸脂粉的中年女子正坐在一个年轻男子的大腿上，张嘴接受对方送来的咖啡；更使上官云珠不堪入眼的是，一个阔老头怀里搂着一个年少的姑娘。正口对口地在送、接什么食物…… “怎么样？小亚弟，放大些胆嘛。”陈老板说着，把椅子挪到上官云珠身边，嘻皮笑脸地伸开双手，说：“在这里，该寻欢作乐嘛！”说话间，正欲去楼住上官云珠。上官云珠吓得脸色惨白，急忙站起身来，掩着脸面奔出了跳舞厅。 韦大姐、韦二哥都先后找到了教员的职业，姐弟俩乐不可支。上官云珠自从跳舞厅受到非礼后，连大门也不敢出，终日呆在金氏身旁发愣。当韦大姐知道自己五妹在跳舞厅的遭遇后，与韦二哥商量一阵，决定立即搬出陈家门。他们好不容易租借到了一间屋子，全家人济济一堂，倒也享着“天伦之乐”。 此时，张大炎也离家来到了上海。 眼下，这合家老少人口，仅靠两人微薄的月薪奉养，日子当然十分艰辛。韦省三不得不忍痛戒酒，金氏也常去菜场拾些菜皮之类的，以省下些菜钱。日子虽是清苦，却是苦中有乐。 话虽如此，上官云珠这位年仅十九岁的少妇，却是心乱如麻，坐卧不宁。她和她的丈夫，外加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三口人白吃娘家的饭，她感到很不是滋味。她是个要强的人，她不愿这样混日子，她要自食其力，要自谋职业养活自己，养活儿子，乃至丈夫！ 一天，两天，三天，上官云珠走上街头四处闯荡，他咬牙发誓，要闯开个职业之门。一天，她终于在一家贴着《招聘店员书》的照相馆门口停住了脚步。她一遍、两遍、三遍地盯着这招聘书。但是她毕竟是一位涉世不深的乡间少妇，对招聘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是否符合招聘的墓求，是一不清、二不楚。她畏怯了，她怕碰钉子或遇不测，她伫立在门口，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了照相馆。 该去哪儿？她不知道。她走了一阵突然停住了步，一个念头跳入脑海，这样乱闯下去，能闯出什么来呢？倒不如吃准一处去碰个运气。想到此，上官云珠折回身子，重又来到照相馆门口，呆呆地看着招聘书。 “小姐，是来应聘的？”照相馆内走出一位中年汉子。他上下打量着这充满乡气，但又十分秀气的上官云珠。 “你们收我这样的人吗？” “请里边谈。” 中年汉子把上官云珠带进照相馆，坐定以后，他问上官云珠：“听口音，你是锡常一带的人吧？” “嗯。祖居长泾镇……江阴县管辖……” “芳龄……嗯？” “十九……” 中年汉子见这位姿色动人的姑娘十分拘束，便笑着说。“小姐，别害羞。识字吗？” “不多。听过学校九载钟声。”显然，上官云珠来了勇气，她觉得这位老板和蔼可亲，若能在这里立下足，倒也可以。 “不错。能讲国语吗？” “能。讲得不流利。” “你乐意到这儿来当招待员么？” “如果先生肯收下我，我太高兴了！”上官云珠心里一乐，脸上绽开了动人的笑容。中年汉子见了，头儿一点，说。“小姐，那就这样定了。我叫何佐民，是这儿的店主。你的月薪嘛，一定优厚！” “先生，收下我了？！” “是的。过三天，就请小姐来这儿任职。” “不，我明天就上这儿来！”上官云珠连声说着“谢谢”，她象欢乐的燕子似地飞出了店门，她飞在大街上，眼前的五光十色仿佛也在跟着她一起飞。她得马上去告诉好爹、好娘，告诉大姐、二哥，告诉自己丈夫，也要告诉社会：她这个被逼出大门的乡下媳妇，如今能独立了！ 兴奋、飞步；飞步、兴奋！不知怎地，她一不留神把一位浓妆艳裹的阔太太撞了个趔趄。 “哟，你这个该死的乡下臭丫头，瞎了眼啦！”阔太太被撞，她身旁那个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男人顿时吹胡子瞪眼，骂了一声“女瘪三”！话刚出口，他发懵了：眼前站着的这个“女瘪三”，是如此妩媚动人，他那发黄的小眼珠里透出了难以捉摸的光泽。 上官云珠无意撞了阔太太，先是惊愕地睁圆了乌黑发亮的双眼，右手捂着朱红色的嘴巴；显露出手足无措的神态；接着，红云飞满了整个脸盘，柳眉微微挑动了几下，显出自责的愧色，然后微微一笑，轻声地致歉：“真对不起，我没留神……” “没事，没事！”大肚子男人满脸堆笑地和上官云珠搭讪起来，“乡下小姐，家住哪？有什么急事在身？” “我……”上官云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大肚子男人却反而陪着笑脸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扬了一下，说：“做人姓张，明星影业公司的董事长。小姐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来找我，我张某人一定有求必应……” “哼！跟这种人啰嗦个屁！”阔太太拉着张董事长就走。没走几步，这位董事长又回过头来对着还在发愣的上宜云珠笑了笑，招招手。上官云珠茫然地看着这个影业公司阔老板，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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