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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

  华子良被卢万秋叫出去的这天,最为他命运担惊受怕的,莫过于许明炎和谭成荣了。

  午后,许明炎在楼上牢房诵读世界语,读一阵,觉得有点倦了,移步来到牢门前,目光穿过庭院,落在监狱大门右侧一株小树上。这是一株小小的石榴树,是他在搬运废土的劳役中,从垃圾堆里拣的种子种在那里的。历尽风风雨雨,它慢慢长高了。每当许明炎读书累了的时侯,总要向那绿色的生命,投去深情地一瞥。此时,他心中低吟起自己作的那首《咏石榴》的小诗来了:
       石榴,石榴,
       碧绿一蓬。
       瘦劲的枝柯,
       是我铮铮铁骨。
       石榴,石榴,
       碧绿一蓬。
       火红的花朵,
       是我热血喷薄。
       石榴,石榴,
       碧绿一蓬。
       咧嘴的硕果,
       是我胜利笑容。

  谭成荣斜倚在床,他的风湿性关节炎又犯了,行动很不方便。他望着小许微微蠕动的嘴唇,心中想着:“我们的眼镜诗人,你又念诗了,不敢大声念出来,多憋气!将来等到我们胜利了,开个万人庆祝会,让你敞开大嗓门当众去念,那才畅快哩!”正在这样想着,忽见小许对他把手一招,他撑身走过去,见华子良挑着一副箩筐,随卢万秋出门购货去了。

  两位战友相视会心地一笑。他们庆幸支部“走一一个算一个,让华子良先走”的决定是正确的!

  白天很快过去,夜色降临,月牙浮在歌乐山头,渐渐升高。可华子良出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回来?二人开始忧心了。

  小许性子急,越来越沉不住气,他在房中来回地走着。突然向老谭问道:

  “你看他是不是走脱了?”

  谭成荣摇了摇头。他深知华子良做事是十分谨慎的,要走,一定会事先跟支部打个招呼。他头脑中一直在盘旋的问题是:可别出了意外呀……

  其实,小许也在这么想。他发问,不过是想把这难耐的寂静打破。

  两人又默默地等待着。小许把眼镜取下来擦了又擦,随时可听到他的哈气声,那眼镜片已经擦得很亮了。老谭在巴哒叶子菸,黑暗中,菸锅里火光一明一暗的……

  天空起了云,月儿在浮云中徘徊,阴影在二人心头游移着。

  “啪!啪!”突然狱外远处传来两下枪声。许明炎、谭成荣心头一紧,不祥地预感立即把他们慑住了!几乎是同时,两人抢到铁门边,屏息敛气往外望。但是他们能够望到什么呢?……

  真是一分钟等于一世纪:他们终于看见灯光人影了。小门那边,灯光摇曳,杂杂沓沓的脚步声传来,几个魔影晃来晃去,那是特务们在走动,四个杂工抬着一块木板,板上躺着一个僵直着的人,走到底楼正中那间小牢房去了。许明炎、谭成荣心里一阵发凉。

  许明炎呼吸急促,一阵剧烈地震颤传到谭成荣身上。

  片刻之后,幢幢魔影退出。乱晃的灯——魔鬼的眼睛,也远了,灭了。但铁门的“哐啷”、铁锁的“咔嚓”——魔鬼的咬牙切齿声,犹在二人耳边震响着。

  “恶魔……战友……华子良……难道你真的……”

  许明炎狠抓门上的铁条,猛烈地摇晃着,他的眼镜掉在地下了!

  老谭紧紧抱住他的肩头:“冷静!……”

                  二

  华子良在牢房已经躺了三天了。每天只喝几口清水度日。他被“吓瘫了”、“吓疯了”的消息很快传遍所有牢房。

  其实,华子良是十分清醒的。从危机四伏的磁器口,到险象环生的归来路上,华子良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这是特务杨则兴在害他!恶毒的三招,全是在对他警告:集镇设伏,你斗胆敢跑,就当面捉拿;警犬示众,那是意味着即使走远,也有警犬追踪;陪杀场,无非是警告,要是图谋不轨,就会象连副一样地一命呜呼!机智勇敢的华子良,一一对付了过去。但他毕竟是个人啊!他浑身血肉模糊,被抬回牢中,伤口疼痛,脑袋在嗡嗡地鸣叫。他的神经受了高强度的刺激,头晕目眩,恶心想吐,终于昏了过去。夜半醒来,刚一翻身,浑身抽搐,伤口痛得更厉害了。狂怒撞击他的心胸:恶徒杨则兴,你砍了我血淋淋三刀呵!

  华子良越狱的决心坚定了。残酷的现实使华子良认识到,支部让他一个人先走的决定完全是正确的。但如何走?却使华子良深深为难了。处处陷阱,重重难关,如何冲得破?又是一阵身心绞碎地剧烈痛楚,华子良被折磨得昏沉过去了。“哈哈哈哈”一阵狂笑,是杨则兴穷凶恶极的面孔恶魔般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华子良愤怒得牙关紧咬着。一只断牙深深地陷入了牙龈。

  人啊!当被逼得走投无路时,你可以一跃数丈;一当被逼得忍无可忍时,你可以力敌万钧。这时,华子良的脑际间,交替浮现出那把磨得锋利的刀……还得买双新草鞋,小心警犬跟踪……假枪毙,说我疯了,我就彻底地疯下去。

  华子良决定绝食。一天不食,两天不食,三天不食,这得多大的决心和毅力啊!饥饿难熬,伤口剧痛。他呻吟,他狂叫,猛虎人铁笼一样发威。在那些狱卒的眼里,此时,他的的确确是疯了。

  这天,他觉得两耳在鸣。先是—声锐利地长叫,后来就嗡嗡不断了。他知道这是虚弱的表现,自己的力气在衰微。这无妨,只要能进一点饮食,就会好起来的。但一想自己忍饥挨饿,是在同魔鬼杨则兴斗法,他又把强烈的食欲压制住了。心神镇定下来,耳鸣也慢慢小了下去……

  他终于得胜了!第三天,胃里不再剧痛,而是痛得隐隐的,时隐时现。他知道,再下去,难受的感党就会减轻了,那时胃里已经麻木:他脸上浮现了一丝欣慰的笑。

  但,开饭的哨声传来,那胃壁麻木的神经又复活了。它象一个熟睡的孩子突然醒来,立即狂叫、哭喊、手舞、脚踢……接着,又是一阵面壁般地沉静。他眼前浮现出了过去的岁月……

  他经历过绝食的痛苦。但那是和同志们在一起的时候。记得是在息烽监狱。狱中来了一个活泼、秀美的女同志。她很会唱歌,歌声美妙动人,给监狱苦闷的生活,增添了色彩,抚慰了每个难友的心。人们从她婉转、清新的歌儿里,感受到了青春的欢乐,增强了战斗的勇气。但有一天,歌声骤然停止了。是兽性窒息了歌声!消息很快传开来,全狱怒吼了。“交出杀人凶手!”“严惩杀人凶手!”敌人拖延,声称一时难以破案。绝食斗争开始了!是罗世文同志当机立断,决定这么干的。华子良同全体难友,用必死、必胜的信念来抗议兽性!饥饿难忍,但有全体难友的顽强意志筑起来的城墙来捍卫尊严,全体难友互相鼓励的目光来支撑信仰,暴虐被制止了。敌人终于被迫交出了凶手,同志们欢呼了胜利!

  可如今,华子良是一个人在同饥饿作斗争哦!

  看见华子良不进饮食,难友们好不心疼。一个个身影来到牢门探望,一束束关切的目光把他慰问,但他们只看见一个枯瘦的人静静不动,有的难友把自己从狱外得来的一点宝贵的营养品送进去了,但它们总是原封不动放在那里。楼上的许明炎和谭成荣对他更是关怀备至。战友活着,他们欣慰;战友不食,他们十分心焦。坐卧不宁的三天过去了。这天,该他们下楼放风,小许、老谭急切地走下楼来,想亲眼见见自己的战友。一下楼梯,两人同时呆住,阶沿边,躬身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那不是华子良吗?

                  三

  整日价,杨则兴头脑中飘浮着一片粉红色的梦。一连三招真叫绝;他太自我欣赏了。

  一片赞扬声把他吹得飘飘然。每到一处,他总看到狱卒的笑脸,看到恭贺和谄媚。特别是厨房的矮厨子,与他关系非同一般。矮厨子的饭碗是杨则兴给找的。自然对他感恩戴德了。杨则兴常到伙房吃“欺头”,矮厨子给他留有酒和肉。现在,杨则兴到了,他笑脸相迎,翘起大拇指,奉承地说道,“看守长,你真高!”杨则兴更得意了:“算个鸟!”在厨房大吃大嚼一顿,扬长而去。

  王金川的心情比较复杂。杨则兴折磨华子良,明明是给他颜色看,如华子良出了问题,他无疑是挨了个耳光。他很不高兴而又装得有点高兴。他言不由衷地把杨则兴赞了几句、话是干巴巴的。

  这天,阴敏之突然召见杨则兴。平时,杨则兴在同僚面前,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一跺脚地皮都得颤,但在阴敏之这个矮瘦的老头跟前,他一下就感到自己矮了三分。瘦了三分。阴敏之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不阴不阳地问道:

  “这两天情况如何呀?”

  杨则兴马上觉出,华子良的事他已知道了。面对这个细声说话的上司,杨则兴顿时产生一种敬畏感,他不敢向他夸功了。在报告华子良事件经过时,他说话变得结结讷讷的。

  听杨则兴叙讲时,阴敏之依然是平素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瘦小的身躯闲散地躺在三人沙发上,一手随便地搁在沙发的靠背上,一手拿着一只美国烟卷儿,任它悠悠地燃着,好半天才吸上一口;脸上的表情是淡淡的,好象在听一件极平常的事。

  杨则兴嗫嗫嚅嚅地收住嘴,两眼紧张地盯住阴敏之,想瞧出那张瘦窄脸庞儿的反应。缕缕青烟,迷蒙了杨则兴的眼睛。希望得到夸赞的念头,一点也不敢存有了。

  沉默好一阵,阴敏之终于慢声细气地说话了:

  “则兴,你干得不坏!”

  啊,总算是得到了一句表扬的话!

  “但——”顿住了,停了好一时。杨则兴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缕缕薄如轻烟的一丝欢喜,被这“但”字吹光了。

  阴敏之用一种警告般的口气说:“但,这种非常手段,我们能经常用吗?唬吓他们,用死;折磨他们,用鞭,用棍,用刑。这些当然要用,必须用,有时还要用得狠!可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吗?这些共产党,我是和他们打了多少年交道了,是邪素深入骨髓的人!毒打、枪杀,并不能清洗他们的脑髓!……”这个瘦老头,从沙发上站起来,把嗓门调得大大的,有些得意地说:“美国人告诉我们,对付这种死硬之徒。冥顽之辈,有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关!要用一具具活棺材,一座座黑坟墓,把他们关死,捂死!初时,他们会在这‘棺材’、‘坟墓’里又蹦又跳,但不足为虑,让他们蹦吧,跳吧,蹦跳就是自耗精力,神尽力竭,他们就会慢慢成为一具具活的僵尸了。正如我国古代一位哲学家所云,要塞其灵窍,才能使之浑浑沌沌,成为一团行尸走肉。简而言之,这就叫做精神撕毁法,用禁锢、窒息撕毁其希望、意志、信仰……这是任何武力镇压所望尘莫及的。”这个老牌特务越讲越得意,引经据典,神气活现,他吸了一口烟,得意地说:“我给你举个例子,外国某监狱就是用此法,把一群囚徒闷成呆鸟。一次,他们将一个囚犯释放出去,对他说,你自由了!但三天后,他又走了回来。因为他已习惯于监狱生活,而不食人间烟火了……”

  阴敏之慢慢将手中的烟头在烟缸上捏熄,把弥漫在眼前的烟雾挥散,又接着说道:

  “美国人帮我们设计‘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其本意也在这里,所谓‘特种技术’,就是指的这个。可惜,我们许多人不得其精髓,只学皮毛,电刑、火焰、橡皮鞭、老虎凳……都学会了,可这最精要的一招,根本未学到,可叹!对这种精神撕毁法,我早就有意为之,到这里,也想尽力图之。但毕竟是个人力微势小啊……则兴,希望你不要太急于事功,要慢慢学会这种窒息、活埋人的法儿哦。唉,可惜目前的时局,不允许我们从容地这样做了……则兴,也许是你作得对呀!”

  阴敏之发出一声深长的喟叹,把话收住。

  杨则兴是中国封建式、奴隶式黑牢训练出来的刽子手,见的、干的、信的,都是鞭打和杀戮,堪称是个“土包子”,对这番洋道理,他是闻所未闻的。今日,乍听这海外“天书”,他简直惊骇得瞠目结舌了。

  他对阴敏之折服了。但他自信那几手确实起了作用,华子良不是已经吓瘫了,吓疯了吗?

                  四

  三天时间,多么不平凡呀,杨则兴对华子良的疑心似乎减少了。华子良,这个在敌人眼目中货真价实的疯老头儿,又恢复了他帮厨、经营小卖部的劳役。

  华子良坐在伙房门边削土豆。

  他算计着,今日楼上同志要下楼,他必须同小许、老谭打个招呼,通通消息,表明自己决心要走。他费了好大的劲儿,不顾头晕目眩,身子虚飘飘,硬撑着走出来。

  许明炎和谭成荣看见了华子良;又惊又喜。华子良起来了,能走动了,这就是希望呀!他们先后从他身边走过去。华子良向他们轻微一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战友的心已经沟通了。华子良已决心走!

  特务杨则兴突然出现在华子良身旁,华子良镇定地继续削他的土豆。他要以自己的行动,在这特务面前证明他存在。杨则兴果然恼怒了:这恶徒咬牙切齿地在华子良身边来回走动着。突然,他狂喊矮厨子,“要给这疯子多分派事情做,要他多多做重活儿……”

  杨则兴似乎想从这里入手,实践阴所长的教诲,把华子良精神彻底摧垮!

  此刻,华子良正坐在一张板凳上,有一刀没一刀地削着土豆皮儿。上午的阳光斜斜照进门,刀光闪闪忽忽的。随着刀影,华子良的思想在翻腾。他手里握的这把刀,虽然小了点,但刀口、刀尖是锋利的,它有柄儿,可以折收,便于隐藏。可借,削完土豆,就得乖乖放下,矮厨子立即会把刀收起来。华子良心里只是动了一下,仍低着头削土豆。

  在他的记忆里不时闪现出,刀的闪光,猪的嚎叫,矮厨子操着刀的神态。华子良和几个伙亻夫在用力按着猪蹄,嗤,一声,矮厨子手里的刀插进猪的咽喉,猪大叫一声,鲜血喷射出来。溅了矮厨子一身。只听“嗬——,嗬——”,“嗬——,嗬——”的叫声,它越来越微弱了。蓦地,带着刀的猪发出一声怪吼:“嗬——哈!”一蹬而起,浑身鲜血淋淋,在地上狂奔乱窜起来,矮厨子手里握着折断了的刀柄。如今那拆断了的刀丢到哪儿去了呢?华子良在寻思着……那把刀比削菜刀更大,更锋利。华子良略微抬起头,眯着眼,在搜索,在寻找……他忽然想起,兴许它随陈年旧物,被埋进厨房边的垃圾堆里了。

  他行动了。

  华子良利用每次倒垃圾的短暂时刻去翻垃圾。

  他的毅力是非常惊人的。秽气熏天,恶臭难闻,他忍住了。不几天时间,把那小山般的垃圾,翻得只剩下一个小小角落了,但依然没有找到那把刀子。今天华子良削土豆已经有点神不守舍,专等那个倾倒垃圾的机会。

  正在案板上切菜的矮厨子,一眼瞥见华子良手脚不动了,猛把菜刀一剁:

  “疯子,手怎么又停下了?”

  华子良用手指指身旁的大簸箕,意思是说里面削过的土豆已经装满了。

  “还不快一点倒渣滓去!”矮厨子又喝令了。他是容不得有华子良有半点空闲的。

  华子良正希望他发出这句话。他轻轻放下小刀,用呆滞的动作,慢吞吞地扫地,扫完用簸箕盛好残渣碎屑,又特意坐了一坐。尔后才端起簸箕缓缓向外走。

  渣滓一倒,苍蝇乱飞。华子良起眼打量,四周无人。躬身在地,手指迅即插进秽土之中猛掏起来。他抓、摸、挖,一下又一下。他的手指头已磨出血津,指甲也磨破了,钻心的疼。这些他都顾不上了,他必须在短暂时间内找到那把刀。他心中充满希望,拿出一股疯劲,动作那么迅速,那么敏捷,而又是那样的专心致志。四周一切景物,一切声响在他眼前全消失了。突然,他手指触到了一个硬物,拨开泥土,发现了铁刃的背。他的心儿乱跳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喜悦来得如此突兀!他的手哆嗦着,就在这一瞬间。他机警地举目扫视了四周,看有没有人来。他又把衣服摸摸,着刀子藏在什么地方为好。他把自己的腰部一拍,决定就藏在裤腰那里——那是个最好的处所了。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欲用手取时……

  猝然,身后传来一声喝问:“你在干什么?”

  华子良大吃一惊!原来是杨则兴站在他背后了。受惊的华子良,一下变得镇定自若。他机警地用手轻轻一拂,铁背被垃圾盖去了。

  华子良慢慢回头,看见杨则兴脸上轻蔑怀疑的神气。

  杨则兴今日到厨房吃“偏食”,听说疯老头整天在垃圾堆里乱翻,他想看看疯子在翻什么。

  “你在干什么?”杨则兴又想问了。

  “我,我,我……我看是不是掉了一个土豆……”

  “那不是一块!”杨则兴指着一块烂土豆讪笑道。

  无巧不巧,正有一块烂土豆躺在旁边。华子良急急地捡起来用手捧着。

  “疯老头。把它给吞掉!”杨则兴讥诮。

  华子良为了瞒过这个狡猾的家伙,不由分说,双手捧起土豆,“喀嚓,喀嚓”,硬把那烂土豆嚼下去了……

  杨则兴回到厨房,把这事对矮厨子说了一遍,矮厨子芙着说:“真是疯了,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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