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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一根有形的绳索绞杀了一条生命,然而又是谁早已把一根无形的绳索牢牢套在她的喉管上,使她难以生存铤而走险呢—— “五·四”运动的口号是反封建,可近一个世纪过去了,口号仍是口号,那现实多令人触目惊心,令人无限悲愤。 最近,在某区法院民事厅的办公室里,面对着一对对当事人不幸婚姻的哭诉;面对着一叠叠婚姻纠纷的案件;面对着一串串离婚数字的统计,我掩卷沉思,感慨万端。据统计,该法院1—12月民事纠纷案共受理612件,而婚姻案件就占500多件,占民事纠纷案的81.69%。离婚案在民事案件中居首要地位,并且数字在不断上升。 离婚,这种受社会政治、经济、思想、文化、道德、民族传统、社会习俗等多种因素影响和制约的极其复杂的社会现象,在相当多的一部分人的眼里,它似乎是个大逆不道的汉语词汇,是件低下丑陋的不光彩事情,当事人甚至成为这部分人观赏的“奇形怪物”,其实,用不着为离婚数字的上升而感到惊慌,离婚的增加并不是犯罪的增加。正如一位当事人说的那样,如果婚姻破裂了,那就是破裂了,无所谓是谁烧焦了大米饭。 看完他的案卷后,我又专门采访了他。我去的时候,正碰上他刚出差回来,兴致勃勃地来见我。他一边同我握手,一边同引我来的那位曾办过他案子的律师说:“你看我的情绪怎样?啊!终于离了,终于解脱。”他说这番话时,神态是那样地轻松,就连那双眸子也熠熠闪光。 他十分健谈,那么地有情绪,仿佛是刚从战场胜利凯旋似的,几乎用不着我提问,便滔滔不绝地叙述开了:“别看我们最后分道扬镳了,你不知道,我们那时可真有感情,记得我们刚认识时,都在一个单位工作,也许就像人们说的那样,搞艺术的人感情丰富。我们俩的感情可真热乎,用全部的热情,用整个的心思。什么花前月下,什么海誓山盟……你们可别笑,真的,我都经历过。 后来,我家里父母知道了这件事,死活不同意。那时候我真铁了心,非她不娶。不过,我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我在艺术上继续奋斗。爱情和艺术几乎成了我的整个生命。就在这一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一个省级艺术团体。那时我内心高兴劲儿简直没法提啦。可是我也并没有因为地位的变化而放弃爱情,别看她当时还仅仅是个没有正式工作的姑娘。在我父母以及亲朋好友竭力反对的形势下,我硬是冲破重重阻力同她结婚了。几年后,我毕业到了一个地方文艺团体,由于我在器乐方面有些特长,又经常参加演出,这样,她就开始用怀疑的目光来看待我、监视我,惟恐我有不轨行为。” 他的面孔越来越严肃起来,呷了口茶水顿了顿,又接着讲了下去:“……也许是爱的方式不同吧,她处处用小事情来考验我,我稍有不从她就认为不忠,就连一个单位的女同志来家坐坐也受不了,总是不给好脸色看,有时客人一走就气势汹汹地大闹一番。你们猜猜,第一个给我扣的是啥帽子?哼!陈世美!” 他越说越激动起来,“这个是长寿老人,那个是百岁寿星,让我说,要数陈世美最长寿,要数陈世美最不朽,你们敢说不是?!夫妻两个人只要稍微有一点差别,就会被毫不客气地扣上陈世美的帽子。陈世美死了那么久了,为什么还阴魂不散?难怪老山前线的战士喊理解万岁。我现在才认识到,理解,不是金钱的奖赐,也不是怜悯的余温,而是对人、对人格的尊重。后来,有一个爱好文艺的姑娘听说我的一个学生考入某大学艺术系,便登门求学。人家虚心求教上门,你们说我怎能拒绝?没有办法,只好从命吧。嗨,没过多久,你们猜又给我扣上啥帽子啦?大流氓,搞上啦!你们说,信任才是婚姻的基础吧?不信任就没有基础嘛!没有基础就根本谈不上真正的感情,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对人格的侮辱,只好同她分居。” “这下她可慌了,跑到我住处好说歹说认错,我原谅了她,结束了分居回到家里。为了家庭的安静,我只好又忍痛调离了原单位,到一所中学当起音乐教师来。这里的领导了解我的底细,选出几名有一定声乐基础的学生,决定让我进行定向培养。别看我在事业上受到了一定的挫折,但对于教学工作我还是充满了信心的。由于教学是利用放学后的业余时间进行的,不久我就发现处处又受到了人们的监视。有一次我正在教学,取东西时发现门板上的一个天然小圆洞里似乎有一双窥探的眼睛。我猛地拉开门,窥探着的人恰恰是学校的一个领导,你们说气人不气人!教师的教与学生的练本来接触就多一些,这是很正常的,可是有些人就爱无中生有,专门伸长脖子竖起耳朵来听些什么,也好来加工成桃色新闻而发布,以此显示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伟大,也好作为攻击别人、整人坑人的有力武器。有一天晚上,我的一个学生来到家里,她一看就气了,在外屋就说:‘混了一天了还没看够,天黑了还来干啥?’当时我的学生正在里屋看书,我急忙小声对我女人说:‘小声点说。’‘怎么?你心虚了吧?’我又说:‘咱得有点人格。’‘哼!结过婚的人要人格干啥!’这以后就造谣生事、无中生有。当夫妻出现裂痕后,我也想尽办法来改善关系。春天卖西瓜的时候,一斤就是10元5角,正碰上她感冒了,我便花了35元钱给她买回半个西瓜,拿回家后却被她大骂一番,‘和哪个不要脸的吃剩下的?我才不稀罕呢!’每每吃完晚饭后我主动邀她到外面散散心,她却说,‘你是不是想碰见她?’过农历年时,我准备这准备那,端锅时不慎跌倒,开水将我烫伤,头也碰在锅边划了道口子,血不住地向外流。而她却上前将洒在地上的肉包子踩碎,边跺边说:‘看那心不在焉的,她正一丝不挂地等你呢,赶快去吧!’我就是生活在这种环境里,这种慢性折磨使我透不过气来,我的精神几乎出现失控。由于她的造谣生事,使我教的那个学生不得不离开学校,人家是定向培养,两年内没学数理化,这不是损害人才又是什么!” 他终于由于激动而说不下去了,那双眸子里分明滚动着泪花。啊!可畏的人言,可怕的规范力量! 他半天没言语了,当我用目光询问他时,他才从激动中醒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后来,后来我们就分居了,接着我便提出了离婚诉讼……”我发现他仍处在义愤之中,便同他告别而归了。 晚上,当我整理采访笔记时,发现法庭询问有这样一段笔录:法庭:你怎么能这样做呢?这不是毁坏人家名誉吗? 被告:我怕他变心,我怕他当陈世美不要我。 法庭:你们主要是不信任,瞎猜疑是要坏事的。如果消除怀疑,能和好吗? 被告:只要他对我说句实话,我就不怀疑了。 法庭,(问原告)如果她不怀疑你,你能原谅她吗? 原告:太晚了! 被告:(哭泣)我真不愿意离,我内心很喜欢他! 是的,太晚了,竟晚到了至今仍然不理解丈夫,仍然要丈夫对她说句实话!多么可悲的教训,对他,又是多么可喜的解脱,终于走出了死亡的婚姻! 这是一桩奇特的离婚案件,作为原告的姐姐和妹妹,既是亲姊妹,又是妯娌俩;而作为被告的哥哥和弟弟,既是亲兄弟,又是连襟俩。 杨改花是在农村里长大的,命运似乎对她是很不公正的。父亲过早地因公而亡,母亲也改嫁他人,剩下她和妹妹空守四壁、面对孤灯,过着艰难的生活。这种清贫的生活不仅要挣下肚子的温饱,还要顶住村里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的干扰。姐妹俩肩上的生活负荷有何等的沉重是可想而知的。就在这时,她从别处打听到父亲原单位给工亡子女安排工作的消息后,顿时兴奋起来。第二天一早,她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装,并安顿好妹妹,抱着希望来到了某单位。 人海茫茫,前途未卜,没有一个亲属可找,没有一个熟人可寻。一个弱女子如何是好呢?在安置办公室里,她的希望破灭了,那个具体办事的人对她斜眼一脱,一会儿说不安排女的,一会儿又说早就让别人顶替了。就在她希望即将破灭的时候,她从其他人嘴里得知某单位要人,经理就住在某地,她决心碰碰运气,便来到这位领导家中。这位领导家里果然不凡,现代化家具用品不用细说,单是那铺在地上的猩红地毯就使她欲进不能欲坐不敢,手足无措了。这位正值官运亨通的领导看看这位脸蛋儿挺俊秀的姑娘,煞有介事地听完她的叙述,几乎没有思考什么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杨改花是多么地高兴啊!一想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即将成为现实,她总是忍俊不禁暗暗发笑,其实她后制。这种低质量的婚姻基础不升华,家庭就不会长久稳固。 杨改花的妹妹常常来姐姐家住,所以很快就认识了她的小叔子,她经不住他的甜言蜜语的劝哄,于是在相识不久也缔结了婚姻,妹妹过门后才真正发现她姐姐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忍气吞声,同家庭佣人相差无几,丝毫没有夫妻平等而言。她自己更没有想到,新婚后仅仅10多大的时间,自己就被丈夫大打出手而住进了医院。 这以后便是无休止的“拉锯战”,只生活了不足5年时间,她们的感情已到了完全破裂的地步。杨改花姊妹俩双双提出了离婚诉讼。尽管她俩起诉的理由不大相同,但主要原因大致还是相似的:“……过门后我们才发现,他家有权有势,各方面比别人高出一等。封建家长制又十分严重,任何事情必须家长说了算,对媳妇们的事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过我们今天才认识到,我们是新时代的妇女,又生长在社会主义国家,有党给作主,我们要重新要求做人的权利,要恢复我们的人身自由,要得到我们正当的权益……”她们终于觉悟了,终于挺着胸膛解除了死亡的婚姻。草率结合,互不了解,为了一种利益而把婚姻当作交易的教训她们也终于尝够了。 不过,这个故事到此并没有结束,特别耐人寻味的是在这场离婚纠纷案的结尾,当法院同志经过艰苦细致的工作后,认为杨改花的婚姻不同于其妹妹,结婚时间长,还有和好的希望。问她:“小杨,如果让你男人做个保证,让他父母不再干涉你的家事务,你能不能同你丈夫和好?”杨改花出乎意料地说:“不能!只有他们把房让给我离了婚的妹妹,我才同意和好回去。” 多么可悲可叹的回答,多么意想不到的要求,“妇女解放”的口号尽管提出半个世纪了,但是要争得妇女的真正解放,还主要靠妇女的自强不息,靠对妇女自身的存在价值的自信和追求! 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同自己情意笃深的妻子会向他提出离婚诉讼,会让他上被告席! 在高华的婚史上,别人羡慕,自己满足,夫妻两人既是同学,又是同事。那年春天经人介绍认识,年底领结婚证,其间又是长达一年的恋爱,第二年才正式举行婚礼。 婚后小俩口恩恩爱爱,卿卿我我,真可谓如胶似漆,谁知……高华满腔悲愤地阅读着法庭交给的起诉书副本,他噙着泪水在写着答辩状:“接到起诉书后,我怒火、郁愤交织在一起,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提出离婚诉讼,她真卑鄙,连起诉书中的理由,也居然会撒谎和捏造,三年的夫妻生活,到头来真可是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苦心期待她的郎……”“我实事求是他说,我们夫妻俩感情一直很好,我们双双一起上班,一同归家,共同生火做事,又一起进餐,每天都有诉不尽的哀肠,说不完的恩爱。同事、同学和亲友们都很羡慕,他们中有的竟把我俩当作夫妻关系融洽的楷模。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们都沉浸在无比幸福之中,她曾多次喃喃细语,‘华,这是真的吗?’我也曾多次暗暗庆幸,‘感谢你啊,上帝!’凭心而论,她是一个有强烈进取心的女子,为了考学校,她废寝忘食地拼命读书,我也同意她婚后不要被子。我的文化基础比她强,就全力辅导她,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当倦意频频袭来时,我总觉得有一种力量在支撑着我。为了她事业上的成功,我主动揽起了所有的家务活,我让她腾出时间多学会儿;为了她的成功,我几乎跑断了腿,在同学亲友家和图书阅览处为她找资料;为了她,我把一个丈大的职责尽善尽美地贡献出来……当她接到省里一所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后,我们欣喜若狂,那天夜晚,夜空是那么地迷人,香槟酒是那么地香甜……事业上的成功,纯真的感情,使我们度过了结婚以来最最难忘的一夜……”“记得在她走后我第一次给她写信时,我的泪水便把信笺打湿了:……我的爱妻琴,想你已经在同学说说笑笑的欢乐声中吃过午饭了吧?今天我乘班车回到家中,当我推开门时,一种凄凉的感觉顿时浸透我心中,看到床上你换下的衣服后我更感到不好受,家里阴森森的,一点生活的气息也没有,寂寞,可怕的寂寞……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止不住的泪水聚成河,从来没有放声痛哭的我今天却打破了先例……两年来的日日夜夜,两年多的朝夕相处,两年多的恩恩爱爱,使我怀抱你的衣物大哭不已。说句自私的话,尽管我全力辅导过你,尽管我拼命帮助过你,尽管我也像你一样曾经盼望过通知书。但是,我从内心深处不愿让你离开我,我从内心真希望我们终日厮守在一起……”“从这以后,我挣的工资不高,却省吃俭用,为她寄钱,给她买补品,只要一有机会,我就到省城去看望她。 没想到她竟然不顾良心与社会公德而见异思迁,为了达到离婚目的而在人格上侮辱我,竟然说我性功能……她真无耻……”“她在爱情上糟踏了我,在感情上欺骗了我;她在人格上侮辱了我,在经济上抢劫了我!我坚决不同意离婚,因为我们的感情并没有破裂。这种离婚是极不正常的,法院的同志决不能压正扶邪,诚恳地希望领导深思。如果硬要离,她必须向全社会宣告,是她抛弃了我……”高华真是到了义愤填膺的地步,“必须向全社会宣告,是她抛弃了我!”多么慷慨的陈辞。其实,在高华夫妻互相来往的信件中,只要细心品味一下她的信,高华也不至于掉在云雾山中了:“……你是真的没有收到还是别有它意?是不是有了住宿且不是一人?干着什么勾当来气我呢?想你一定有了方便的‘条件’可以任意‘交往’,可以胡作非为,想你一定……”高华同志,何必向全社会宣告呢?假如你同她一齐复习一同拼搏一同被录取,情形又将是如何?请你记住这句衷告吧:“没有自我就没有魅力,而没有魅力就不招人爱!” 世界上往往有许多难以捉摸的事情,有的人一生中几乎遇不到什么麻烦,万事如意,一通百通;而有的人却事事不遂心,步步有坎坷。就像走在十字路口似的,似乎绿灯全部为前者安的,而红灯却永远留给了后者。 曹树华的遭遇就是属于后者,他曾经有过一段甜蜜的罗曼史,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刚刚度过蜜月不久,偏偏因为严重失职给国家造成重大损失而被判处5年徒刑。他这个人平常极爱面子,就连同志间一件小事他都谨小慎微,惟恐人们说闲话。可是命运就是专门捉弄他,万万没想到那天工作中偏偏出了漏洞……悔恨,惋借,一切都没有多大用处了,他没来得及告别结婚只有两个月的妻子,等待他的将是5年难熬的铁窗生活。 他的心在滴着血! 窗外的月亮圆了又亏,亏了又圆,1826天终于过去了。当他抹于悔恨的泪水,带着劳改农场泥土的气息回到家时,妻子变得陌生了,一改初衷,她每天浓装艳抹,早出晚归,甚至晚上也不回家。渐渐他了解到妻子的行径,渐渐他了解到妻子的放荡不羁!这次的打击对他来说不亚于5年徒刑!传统的的贞操观念,可惧的人言,还有那顶再沉重不过的绿帽子……曾经有多少个不眠的夜晚,曹树华在空荡荡的家中苦苦地思索着,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命运竟如此地残酷,刚刚熬完5年的夜晚,却又进入了可怕的泥潭,而后者又是如此地残酷,如此地绝情。他每天都在记着日记,每天都在倾吐着心中的愤满之情:“……我回来后,领导千方百计地把我又安排到原单位工作,这使我万分激动。我一个心眼希望她和我一起告别昨天重新生活,尽管她凡年来的作风不检点,但是并未打消我和她一起生活的坚强信念……”“她离我太远了,是那样的恬不知耻。我多次劝她不要堕落下去了,她却说:‘没那事儿,老娘不怕你’。” “……真没有想到,昨天和她吵了几句,半夜竞会有人敲着窗户说:‘后生,放明白点,你们才是几天的夫妻,再闹哥们可不干了……’”“……我又一次走进了困境,遇到了危机,抉择,多么艰难的抉择,多么痛苦的抉择……”终于,他没有挺而走险,没有沉沦下去,他在向法院递状子的同时,还给庭长写了一封信。 “……我又处于万般无奈的状态下,我只能求助于法院,我确实无法和她一起生活下去了……”一条艰难坎坷的路,在他的脚下走过去了,曾经是犯人的曹树华终于懂得了生活的含义,终于挺起胸膛向昨天告别,成为生活中的强者;而曾经是正人君子的她却……生活的红绿灯,你将告诉人们什么呢…… 一个羞于启口的话题,一个大逆不道的问题。多少年来,人们忌讳提到它,甚至“谈性色变”。其实,性就是性,它既不肮脏也无罪过,它使人更亲密于大自然,与大自然更为水乳相融! 左小燕同我们共和国是同龄人,又诞生在中国的首都,在960万平方公里的政治文化中心长大。按理说,她的思想应该是现代派的,但是,耐人寻味的就是在这样条件下成长起来的姑娘,同一个“生殖器病变,不能生育”的男子结为夫妻,过着名义上的夫妻生活;就是这么一个将近40岁的女子,在结婚15年后,经医院检查,仍是“未婚未产型处女膜完整”,仍然羞于启口,一直未向家人外人透露! 她在离婚诉讼中这样陈述着,“……结婚前,丈夫隐瞒了他的生理缺陷,结婚以后从未有过夫妻生活。由于自己从小受的是正统教育,别说是性知识,就是连生理卫生常识书也没有看过。不懂得夫妻生活,结婚后几年内没有孩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后来在极偶然的机会里听到一个中年妇女无意的讲述才使自己恍然大悟,才上了第一节启蒙课,让他一检查才知道有严重的生理缺陷。我曾多次地在夜里痛苦地流过眼泪,但这个事情太有点那个了,摆不到桌面上,说出来又让人笑话。因此,也没敢在探亲回北京时告诉母亲,对兄弟姐妹也难为情开口。我想,就这么混日子吧……尽管我俩曾一同插过队,后来又一同抽调煤矿工作,但是没有那层关系,我总觉得生活不充实,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淡保我也曾试图培养感情,但又觉得毫无意思……长期以来,痛苦一直占据着我的整个身心。我多次问自己,难道我就这样生活一辈子吗?家不像家,丈夫又不像丈夫,夫妻生活又名存实亡……”左小燕苦闷了整整15年。我没有调查过她是否曾获过“五好家庭”、“三八红旗手”和“好媳妇标兵”的桂冠,但她在15年中默默无闻地工作,更没有“非份”的离婚念头,肯定是得到社会的一致赞许,似乎惟其如此,我们的国家才是安定团结的。其实,她的那种合理的人欲受到了压抑摧残,被畸形的家庭扭曲,在压抑“人欲”的苦海中挣扎,在自杀和杀人中沉沦。“存天理、灭人欲”过去是禁锢妇女的锁链,而现在仍是妇女解放的大敌!左小燕离开夫妻生活——主要是性生活这种物质,奢谈什么培养夫妻感情,孰不知恩格斯早已断言,“夫妻关系的轴心是性的关系”,这里革命导师把人们的大忌讳放到了轴心的位置!左小燕即使曾获得“贤妻”、“好媳妇”之类虚荣心的满足,而难言的苦涩则是夜以继日长年累月的。这如同悲壮在艺术上是美的,而亲身经历它却是可怕的。 左小燕含着15年的泪水终于大胆地提出离婚诉讼了,人性得到了回归,自然冲垮了抽象的说教。性心理、性意识,过去是不可告人,甚至不可告自己!而现在却堂而皇之地摆到了大面上,作为一个女子离婚诉讼的主要理由登上了堂堂的法庭!唯物主义在这一领域又一次获得了胜利! 物质第一,精神第二,大抵如此! 她的丈夫足足比她大五岁,不仅岁数大,气魄也大。过去瞧她脸蛋长得不错,死活纠缠着要结婚。她的父母不同意,想用“大价钱”来难住他,他却一拍胸膛,“哼!3算个啥,没有先借上。”前几年的3万可真有点份量。而他却不在乎,硬是把她娶到了手。开始几年还算凑乎,用他的话讲,“新打的毛坑还有三天新呢,甭说是活灵灵的人!”就是这么个人,居然交上好运当上了一个单位经理。这下他更神气了,这个请,那个溜,使他的“气魄”更大了。“半瓶杜康酒算个啥,我给你来一瓶瞧瞧!”每天东家进西家出的,喝得醉眼朦胧的时候,开始瞅端人家媳妇的脸蛋了,每天这个时候,他还真想赖着不离开人家大门呢!他开始动这门心思了,安排男人上夜班,他到家里叫:“上夜班的咋还不走!”渐渐便挂上了钩。张华发觉丈夫经常不在家睡,一问,丈夫嘴一咧,“你不知道生产任务紧,我得值长班!”这样,他开始干开了偷鸡摸狗的事情。 张华终于发觉了丈夫的秘密,她开始确实也气过,怒过,但没等她话出口,丈夫的大耳光早上脸了。“就这!不想过,滚!”她哭过,也苦苦向他哀求过,但是他死心塌地地不回头,而且渐渐对她百般挑剔。张华也想过离婚,但一看那2个倾注着她满腔心血培育起来的孩子时,她又不忍心了……一年过去了,张华终于把事情看开了,何必生气呢?只要养活我,他们怎么好我不干涉,能把孩子拉扯大就行。打,她能忍受;夜夜守空房,她也心甘情愿。多么“强”的忍耐力,多么残酷的牺牲。张华啊!我真奇怪,你为什么不生气?你为什么不跟他说“滚蛋”呢!可能你会说反正中国人讲忍为高,孰不知忍字心头一把刀啊!人是有权力生气的,正因为你,像你这样有很多受了气的人不敢吭声,不敢挺起胸膛抗击不公平的命运,才使你的丈夫和许多像他这样的人得以猖狂,才使我们的社会风气每况愈下。你今天不生气,不站出来抗击,明天还会有更多的人,包括我们的下一代,成为沉默的牺牲者和受害者! 是该生气抗击的时候了。 8月10日凌晨,一条爆炸式的新闻传来:胡家湾中学政治教员王新自缢身亡。消息一经传出,全县立刻大哗。他怎么会走上绝路?性格开朗得近乎于滑稽,在全校教职员工会上敢系上女教员的花头纱起舞;思想又是属于“开放型”的,别人对放映《望乡》非议种种,而他却说:“有啥不好?我也愿意扮演个阿畸婆!”……他怎么会? 怎么会是他?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这个为县中学历年统考中立下汗马功劳的会自绝于人民,自绝于五彩缤纷的生活! 从恢复高考以来胡家湾毕业班的政治成绩在统考中直线上升,在全县排列中赫赫醒目。 1980年,均分56.5,及格率54.5%,全县排列第十名。 1982年,均分70.6,及格率70.3%,全县排列第六名。 就在他自杀前的毕业统考中,成绩还是65.7,及格率77%,全县排列第七名。 人们摇头喷喷了,人们困惑不解了,人们惊叹不已了,但当死者那3个未成年的后代全身披孝从大街上走过时,人们才相信消息的真实性,才承认悲剧确确实实地发生了。原因竟是来自家庭的纠纷,来自婚姻的组合。 应当公正地说,他们这对具有中专以上文凭的夫妻尽管闪电式的婚姻有些草率,但开始是比较幸福的,他们的身上有知识分子的“三性”:狂热性、软弱性、动摇性,“海誓山盟”、“信誓旦旦”使他们在狂热的情网中不能自拔。刚办过喜事后,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窗前门外总有10多个妇女排队“听房”,夫妇俩一唱一和,好为热闹:树人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蜜月”过去了,“糖月”也度完了,时间老人把他们从“海市蜃楼”的幻景中带回人间。他们有了闲言碎语,特别是千百年来埋下的那条根,那条“每个毛孔都滴着血”的根在悄悄霉变……不过,我不想具体叙述他们夫妇长久的感情演变复杂过程,我的叙述将着重在王新父亲的遗产和儿媳的关系上,因为这以后种种事实对说明主旨更有重要性。他的父亲是闻名全县的“守财奴”。别看职位“七品县令”,但对于钱的守法上不亚于老葛朗台。领上两个儿子上街,在孩子们软磨硬缠的情况下只掏出一分钱来买了两个酸杏,末了还嘱咐儿子先别吃,好拿回去让你妈尝尝。凭着他的勤俭,竟攒下一笔非常可观的钱。特别是当老伴下世后,他的去向竟成了几个儿媳妇“争夺”的焦点。他决定留在小儿子家里时,王新夫妇的感情在激烈地波动着。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两口子吵起来,一个引经据典,述说当今之世,无钱寸步难行;一个从政治经济学专业角度,批判铜臭的肮脏。知识分子的软弱性暴露出来,感情在急剧地演变着。王新这才真正感到他们的结合没有坚实的基础,如同建立在沙滩上的房屋,经不起世俗潮水的冲击。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不过,他毕竟是受过教育的青年,毕竟是有一定头脑的政治教员。他要反抗世俗的潮流,他要冲破家庭的羁绊。“我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但我也不做童男节夫!” 她对妻子发出最后通牒,要她收回“成命”。但是妻子的方针不变,要么重新娶,彩电、双“卡”一应俱全;要么解决,各奔前程。王新毕竟是王新,尽管痛苦但仍选择了后者,双双解除了婚约。“一石激起千层浪”,王新的离婚本来是“确系夫妻感情破裂”,是极为正常的行动,但是问题就恰恰出在我们这个解放了40多年的国家里,封建思想仍然根深蒂固。不管夫妻双方感情如何破裂,精神上所受的痛苦如何严重;也不管你背后的龙虎斗还是抹脖子喝敌敌畏,无人问津。但只要你一旦冲破精神枷锁,便认为不轨正矩,群起而攻之,以至扼杀而后快。不是么?他们刚办过离婚种种非议接锺而来:“到底是‘衙门’,红颜一老便抛弃!” “可能又有嫩的啦!” 更有甚者竟编造说:“夫妻俩扮演的是‘双簧戏’,合伙要挟老头子拿钱。”王新愤怒了。当他站到讲台上讲课时,学生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当他从大街上穿过时,他的身上却落满了嘲弄的目光。亲戚朋友们一见面不问青红皂白,先说句“你都半辈子啦,孩子都快娶媳妇了,就不怕别人戳脊梁骨?”王新陷入矛盾的苦闷之中:复婚吧?那种拉锯式的夫妻征战他不寒而栗。他转而一想,那么多不和睦的夫妇尽管常年打闹得白里见红,但不也白头偕老吗?自己37了,再忍耐20年,就可功成正果心安理得地做爷爷抱孙孙了。多么可悲的社会现实啊!这种委屈求全,自我克制,以求得社会舆论廉价的赞赏,不正是我们社会婚姻悲剧的根源吗? 王新悄悄地哭了,这个生来乐呵呵,即使吵起架来也十分滑稽的中年人哭了。一种可怕的孤独感阵阵袭来。“人言可畏”!但是,他又不甘心再回到那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现实中。现在他才感到横亘在他面前的不光是妻子那胡搅蛮缠的神态,而是一种势力,一种几千年的封建势力。它虽经几千年,仍然生命不息,仍然要紧紧扼住新一代的咽喉。 8月9日夜晚。县城早已沉浸在万家灯火之中。在水泥杆路灯下,萤火虫飞来飞去,偕着知音舞着。一个清瘦的影子却在灯下漫步徘徊,流连忘返。他不时抬头望望路旁单元楼的窗口,从那里飘出合家欢乐的笑语和映出小两口对视的双影。他的脸上却现出苦笑的神态。他觉得有一条路在等着他,这条路可以解脱眼前的一切……“宝宝:爸爸要去了,爸爸无力将你们抚养成人了,望你们自重吧。这是爸爸克俭下的3万元存款,供你们上学……”回到家里他写着遗书,他噙着泪水和悲愤在告别着骨肉!不过他可能没有发觉,散发铜臭的金钱使夫妻感情霉变,使他这个开朗的男子汉走上绝路。而他给儿子留下的却又是金钱。人们啊,从这一悲剧中,不是能发现许多值得深思的问题吗? “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现在,读者一定会问:王新的悲剧说明了一定的问题,但在婚姻上还有没有门第观念?新时代中有没有刘兰芝式的悲剧? 作为采访者,我可以从大量的材料中随便摘取一段,作为《孔雀东南飞》的续篇。 他姓马,原先在某单位工作,由于喜爱古代文学常常吟诗作文,后抽调中学任教,并通过自学而取得大专文凭。 我说明来意,他淡淡一笑,那双大眼睛现出复杂的神情,是逻想追忆?是感慨自责?……我一时还很难说清。他示意我坐下,目光从窗边几盆鲜花上收回。这时候我才发现,他长得很美:大环眼、双眼皮,白净的面皮,矜持的面孔……他点燃了支烟深深地吸了口,便开始讲述过去的一段往事。从他那不十分连惯的语气中,我仿佛觉得他的心灵在颤动:“我在口泉中学读书的时候,成绩一直可以,加上喜欢舞文弄墨,在学校颇有几分名气。我们班有个女同学悄悄地爱上了我。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我觉得她是那样的美丽。从那以后,我觉得干什么事总有双多情的眸子在眼前晃动。孩提时候的我,没有任何偏见,纯真地把心都给了她。有一年冬天,下课后我见她踢的毽子上的鸡毛磨光了,就精心又给她做了一个,用纸包封好,并附带了封情书,准备在下课教室没人时放在她书桌里。没想到在校园玩球时竟掉了出去,这可把我吓坏了,下课后急忙去找,我整整找了两节课,才在树坑边找到,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他接了支烟,又继续讲开了:“以后毕业出学校了,我们还是那样地要好,许多人都说我们是天生的一对,等我找到工作后,她还在家闲着,这时我母亲开始公开反对这门亲事。原因很简单,就是嫌她没工作。我坚决不同意,母亲就软硬兼施。她每天向我哭诉着为培养我成人受了多少委屈,又说找个有收入的媳妇对今后生活如何如何重要。这时那位女同学说她答应了另一家的求婚,就连订婚的日子也说好了。我真后悔,竟相信了她的话,我以后才明白,那才叫爱,为了被爱的人敢于牺牲一切……”他不言语了。烟燃了长长的一节也没顾上磕,眸子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他长时间没有言语,完全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我想起了小说中的一句话来,“血往心里流,永远不会收口”。 终于,小马讲述了那个令人心碎的结局:“就在我订婚的那天,她一直等候在我经常挑水的路上,等啊,等啊,从早晨一直等到黄昏,满以为我会去挑水的。可是,在她最想见我的时候竟没见到;在她最想和我说话的时候竟没说成……那天我们家已准备好水,满满的几缸……天黑的时候,我被她妹妹叫到她家,一进门,才知道她已喝了敌敌畏了……”他再也说不下去了,眼里噙满了泪水,终于在眼睫毛的引导下扑籁籁地掉了下来。听到这里,我不由悲哀地想,好端端的一桩婚姻,仅仅因为一方无工作而被拆散,多么可恨的门第观念!他又缓缓他讲开了:“……我这才知道,她是为了我们母子关系不致破裂才编造了如此谎言,我痛苦极了,亲手为她粘了个花圈,写了篇悼词。在她的灵前,我泣不成声:‘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那时候,我才真正感到揪心撕肺的难受。在她生前等我的路上,我看到她用木棍刻下的痕迹,那么的清晰,那样地有力,仿佛要把爱和恨全部融进去。”这是平常人的语言吗?不!小马的一番话,并不是能用文人易动感情解释得了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对千百年来青年们婚姻不自主的控诉,是代表青年们冲破封建桎梏的呼声。在这呼声中,不仅仅有刘兰芝的饮恨,林黛玉的悲愤,也有我们这一代震耳发聩的呼声。其实,婚姻的悲剧何止发生在一个小马身上,仅两个月之间,又有几条消息传来:4月的一天,一对青年因家庭干涉不能自主结合而双双服毒……5月24日凌晨,某处年仅18岁的女工服毒身亡人们不禁要问,这些悲剧在偌大的社会主义中国有没有典型意义?我的确也这样问过小马。他拿出一份最近出版的《文革》报来,然后用手指划着《巴金愤怒了……》这篇文章的文字:“……人们认为反封建早已过时,我也认为我们已经摆脱了旧时代的梦魔;没想到残余还在发展,流毒还在扩大……我不能不发问:‘五·四’时期的传统哪去了?怎么到了今天封建传统还那么耀武扬威? 听听吧,这个“五·四”时代就开始反封建的前辈,到了今天仍然发出这辛酸的发问,不正能说明许多问题吗? 人们常常这样说: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它的幸福和睦对社会的安定繁荣起着积极的作用。而那些丧失了社会道德的第三者却肆意拆散和睦家庭,把自己的所谓幸福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实属可憎可恶!但更为可悲的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不承认现实,不承认屈辱,却要“从一而终”。 他,李玉顺,黄土窑矿退休工人,是一个有4个孩子的爸爸。女人姓马,在选煤楼上班。 本来,尽管这个家庭谈不上有多少爱情,但也快功成正果地当外公做姥姥了,因为大女儿已经年满17周岁了。 然而,不幸并不因为李玉顺的憨厚而不降临,祸不单行,自然和人为的灾难双管齐下,一齐降临到他头上。李玉顺因公负伤住进了医院,也就在这时候的某一天,女人也被本单位的一个工人捅炉子时碰翻炉筒将身子砸伤。(煤矿区队炉筒有相当一部分是用粗铁管子代用的)。 如果仅仅是砸伤而已,那么也就没有后面那一系列变故了。问题恰恰出在砸伤后的情节上……那个捅炉子的工人立刻背起她来向医院跑去,此后是治疗,住院,此后又是道歉,探望。 没出一个月,她的伤好了。但在她丈夫仍住院期间,她与他——捅炉子的工人公开姘居了。不惧孩子们的反对,不怕邻居们的嘲讽,她们在华氏90度的温情里忘记了一切,包括她法定的丈夫。尽管如此,他们仍觉不满意,他们要解除各自的婚姻,他们要痛痛快快做一场夫妻,首先,那个第三者先用欺骗的手段同自己的妻子离了婚;接着,就在李玉顺刚刚出院时,女人也提出了离婚诉讼。李玉顺,这个老实巴交的工人怎么也不会相信祸起萧墙,短短的半年时间竟发生了如此重大变故。迎接他的不是先前那个温暖的家庭,而是妻子冰冷的面孔,孩子们破碎的衣服,邻居们的闲言碎语和矿区法院那张铅印的传票。 他的心开始淌着血,青筋从额头上暴了起来,炕上那狼藉散乱的行李似乎在向他示威。如果说他挂公伤的不幸仅仅是皮肉痛苦而已,那么现在的不幸却使他剜心地疼痛。他有煤矿工人那嫉恶如仇的性格,有人的尊严和怒火,他抡起了铁锤般的拳头……气是出了,但换来的并不是女人认错和忏悔,而是比吴清华还要坚决的誓词:“打不死姓马的就和你离!” 在矿区法院的民事庭房间里,曹庭长在同李玉顺谈话:“李玉顺,你女人己向我院提出申诉,同你离婚,你知道吗?” “知道。” “那么你的态度呢?” “我坚决不离!” “你认为你们夫妻感情还能恢复吗?” “能!只要惩办第三者!”他想了想又急忙补充道:“前20年她就把心交给我了,我知道她爱我!” 曹庭长不由地皱了皱眉头。他又问道:“假如我们判你们离婚,你同意吗?”“不同意,那我也活不成!”李玉顺那双混浊的眼睛闪着光亮:“您知道,我们以前挺相好。 她生孩子住院,我领上大孩子去看她,回来累得在公共汽车上睡着了,被一直接到了总站。回来又没赶上别的车,只好步行回矿,半夜12点才到了家,怕误奖金,把孩子哄得睡着觉后,又急急忙忙下了井……”曹庭长不言语了,他深深地被李玉顺那种传统的美德所感动了。但是他不禁又想,如果信守这样的美德来坚持到底,不是更可悲吗?他又对李玉顺说:“老李,我们这是第五次谈话了,在我们没判决前,你要改善与妻子的关系。”“行!我好几次向她承认打人的不对,我还向她讲起住院时……”李玉顺又准备继续重复他坐车睡着的故事,无奈曹庭长摇摆手,才怏怏离去。 两年过去了,李玉顺夫妻不但没有破镜重圆,反而女人公开食宿在外了,她的上诉信一封接一封飞向法院,坚决离婚。 法院的同志来征求矿上的意见:“鉴于李玉顺夫妇感情破裂,我们准备判决离婚,你们的意见呢?” “我们不同意!”矿领导的回答斩钉截铁:“他是公伤,离了婚挂公伤的那部分工人怎么看?影响又有多大,不是给我们抹黑吗?” 半月后的一天,矿区法院判决如下: “鉴于被告与原告婚后感情可以,现被告仅仅怀疑原告有作风问题,查无实据,特判决原告、被告不予离婚。如有不服,请在接到通知书三天内向上一级法院提出申诉。” 李玉顺是那么地感激政府,感激党啊!是政府和党又挽救了他摇摇欲坠的家庭。他逢人便说:“政府还是相信我们以前是相好的。你们不知道,她生孩子住院,我领上大孩子去看她,回来累得在公共汽车上睡着了,被一直拉到了总站……”就在李玉顺自我陶醉的时候,他女人的上诉状又投向市中级人民法院……李玉顺啊,你的痛苦是多少的沉重,而你却自我麻醉,你那么要保留住这个“家”,这个女人,而这个家庭又能给你些什么温暖呢?你不觉得你所谓的“相好”多么地苍白和无力吗?你想保持的仅仅是所谓法定的夫妻关系,孰不知恩格斯早已说过:“这种婚姻即使有法律的承认,但在没有互爱的前提下,夫妻关系只能解释为骗奸、甚至强奸。” 至于结局,几乎还是一个程序,原告上诉——李玉顺至死不离——法院维持原判。 对于李玉顺“阿q’式精神胜利法本文姑且不表,请听听孩子写给末归家的母亲的信吧。 “妈妈:请不要见怪我不用‘亲爱的’三字来修饰。尽管我心里淌着血,我仍要忍着伤痛写信给你。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但我仍想以一个女儿的身份,向你诉说自己的感情。我记得,每当我放学归来时,你总是做好饭等着我们回来一起吃。我们户口在农村,你省吃俭用供我们姐妹上学,要把我们培养成有用之才。然而,这愿望还没有实现,厄运降临了,第三者插了进来,你走了,抛弃了我们走了!你的走,给我们带来了恶梦般的灾祸。小弟才3岁,忧愁就爬上他的心头。每当他看到爸爸唉声叹气地饮酒,看到我痛苦的神情,总是闪着惶惑的大眼睛问我:妈妈不要我们了,爸爸还要我们吗?听到这话,我的心都碎了……”写到这里,我不由地想到,有多少人在不称心的婚姻中饮泪偷生,品尝苦果呢?社会啊,你何时才能改变这不公正的现实呢? 写到这里,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越来越鲜明地摆在我们面前,发人深省,催人作答。“五·四”运动的口号是反封建,近一个世纪年过去了,多少仁人志士想掮住封建的闸门,有被称作“民族魂”的鲁迅,也有从封建营垒中冲杀出来的巴金……可是口号仍是口号,那买卖婚姻的绳索,那不能自主的婚姻,那饮泪含恨的苦果,那不该垒起的新坟……这一切的一切又是那样地触目惊心,那样地令人悲愤,与我们所处的时代那样格格不入。老一辈反封建近一个世纪了,到了今天仍然那样炙心发问,朋友们,难道就感觉不到历史的重任又落在我们这一代肩上吗?面对着耀武扬威的封建传统,而对着催人泪下的新时代悲剧,让我们大喊一声:“请挺起坚实的胸膛——掮住!” 一个具有高中文化程度的新时代女性,一个原本并不凶残的柔弱女子,一个年仅24岁外貌酷似祥林嫂的大集体工人,在倍受欺凌、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用一根有形的绳索绞杀了一条生命。然而又是谁早已把一根无形的绳索牢牢地套在她的喉管上,使她窒息、使她难以生存下去呢?又是怎样的环境条件催发了矛盾的激化,使一名受害者最终走上了被告席呢? a 利刃下的婚约 某市四老沟街道向阳街居住的郭海桃高考落榜后,很不甘心就此罢休,想再补习补习,也好来年再搏。但她没有多少门路,尽管四处奔走求人,终究不能遂愿。陈二宝闯进了她的生活圈子,说要帮她找学校,她十分感激这位异性。因为她不论在闺房里还是在校园内部曾做过很多回大学梦,编织过无数次五彩缤纷的生活花环。但在通往上大学的阶梯上,她“白眼”挨过,“闭门羹”也吃过,然而主动帮忙的人却从未遇过。这样的“义举”她何尝不感激万分呢?陈二宝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虚晃一枪”也罢,“见义勇为”也罢,能经常找借口同妙龄女郎来往倒成了他生活中的一大乐事,看着姑娘羞答答的神情,品着姑娘有意无意的话语,陈二宝那颗十分空虚的、饥渴的心灵得到了填补。不过,帮助进学校的事很快就夭折了。陈二宝又耍起嘴皮子功夫,花言巧语要帮助找工作。这时的郭海桃也认为进不了学校找点工作也行。无奈找工作的事很快泡汤了。但陈二宝热情不减半分,死皮赖脸一缠就是半天。郭海桃并非傻瓜,她同陈二宝交往中逐渐发觉他不但靠不住,而且满口污言秽语,相助是假,搞她是真,于是断然拒绝了他要处朋友的要求。然而,此时的陈二宝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拔出利刃相逼:“咋地?哥的刀还没开过刃子呢,你全家的命还要不要?”郭海桃傻眼了,刚出校门不久,哪见过这场面。 “全家的性命我一人能抵上……”就在这不久后的一天,她外出劳动路经陈二宝家门时,被陈骗到家中,之后是威胁、恐吓,不从,撕扭……但最后在强暴面前还是被迫放弃了反抗……陈二宝的目的总算达到了,而郭海桃却哭红了眼。 她开始想告发,但又想到即使法律惩办了罪犯,但那可怕的人言和习惯势力又怎能允许她抬起头来生活呢?更何况陈二宝手中的那把利刃,那个杀了全家的诺言……郭海桃畏缩了,她在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的关键时刻失策了。“既是生米做成熟饭,那就听天由命吧!”她这样聊以自慰。 10月,郭海桃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在结婚证上按上了指印,年底便匆匆忙忙办过喜事。然而她哪里会想到,悲剧从第二天“回门”起便正式拉开了帷幕……b渡不过的苦海人们往往把结婚典礼看成是一生中最大的喜庆日子,是人生是最幸福、最销魂的美景佳刻。即使是在现代汉语词典中,也把由此而后度过的一个月称之为“蜜月”。“蜜”本义蜂蜜,引伸义像蜂蜜一样的东西,甜美。而郭海桃的“蜜月”又是何种滋味呢……12月16日,新婚典礼第二天,按当地风俗娘家设宴喜庆,而新郎借口泰山大人招待不周,回到家后操刀便砍新娘,惊得婆婆上前急忙阻拦,不幸被儿子砍了一刀,鲜血直流。从此以后的陈二宝本性暴露,无论对其父母或对妻子,稍有不顺心或恶语辱骂,或拳脚相加,没过“蜜月”,郭海桃身上便布满了道道伤痕。婚后她才知道,陈二宝曾用砖头将武xx头部击伤,被法院以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6个月。 两年多的婚姻生活,郭海桃究竟挨过多少次打这恐怕连她本人也难以计算出来。单是从档案中记录的案发前一周的情况就可见一斑:2月27日,(正月十一)被害人(案卷中指陈二宝,下同)要被告人陪玩牌,因拒绝便用拳头将被告头、胸、眼等部多处击伤;3月2日(正月十五)。被害人无辜殴打被告后,又手提斧头闯进被告娘家闹事,致使被告全家从窗户逃走。 老丈人不敢回家,只得躲到李xx家里,由李从外锁上门提心吊胆地呆一宿;3月3日(正月十六),被害人又无端殴打被告……案发后看守所管教干部也作证如下:“犯人人监时面部青紫,第二天让我看了下部,从腹部到腿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 难怪郭海桃在勒死陈二宝告知公婆时,婆婆说:“死就死了,为当地除了一害。”公公也说:“行行,他了挺灰,你好好拉扯孩子就是了,”郭海桃啊,你从度“蜜月”算起,你究竟挨过多少次打呢?你的泪水又流了多少回呢?“饮泪含恨”,我想你一定比任何人能更深切地体会到它的含义吧!我不禁要问,你想到过法律吗? 法律啊,你又在哪里呢? c 苍白无力的法律 案卷中有份郭海桃写的自白书,一份饱含激情、发自肺腑的自白,一份讨伐官僚、怒斥弊端的檄文:“……案发后谁都会认为我是一个凶残的恶女人,其实并不如此。我恳求人们理解我。我也曾和所有的女性一样,希望有一个幸福、美满、和睦的家庭,希望找一个体贴人的大夫来生儿育女,孝敬老人,共享天伦之乐。然而我的向往成了幻想,我的期待成了泡影……对于丈夫的凶残蛮横,我一忍再忍。我也曾用温情和善良来打动他,用孩子的爱来诱导他,用公婆的正直来感染他,让组织来帮助他。可他,一切的一切都无济于事。我不是没有运用法律的武器,也不是没有依靠组织来解决问题,可是法律是多么的苍白无力,组织又给我什么回答呢?……”当悲剧的巨大阴影向郭海桃沉重压来时,尽管她曾畏缩或退让过,也曾拼命地抗争过,也曾拿起过法律的武器……找调解委员会,答日:“我们让他打了也没法,能顾上你?” 找公安部门,开头不理,找的次数多了,竟骂她死皮赖脸,有的甚至说等死了人再说……今年2月29日,(正月十四)郭海桃在不堪忍受陈的虐待凌辱下,曾投诉于人民法院,要求与陈离婚,而长期以来的人们头脑中形成的那种:“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的传统观念,那种苦口婆心的所谓思想工作,什么“好好过吧,孩子也两岁了,就不要有其他想法了”,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巴掌都有过”云云。 法庭传来陈二宝问话,陈一言不发,一走出法庭便凶相毕露:“你要再提离婚,我非杀了你全家不可!” 郭海桃彻底绝望了,无人知道她的苦楚,无人理解她的行为,就连心中过去一向认为最庄严的法律也解脱不了她的痛苦。她甚至这么想,大街小巷的收录机里不是天天在唱《让世界充满爱》这首歌吗?为什么在实际生活中爱却是这么地少这么地贫乏呢? 无形的绳索使她难以生存下去,矛盾的激化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 d 无形裂变为有形 一个温馨夜晚,郭海桃家,陈二宝还在喝着酒,他几乎从中午一直喝到了现在,半瓶酒喝了个底朝天。酒瓶一放下,他睁着那双血红的眼睛抓起火炉盖就朝身旁伺侯他的妻子扔去,在酒精的作用下,他那颗扭曲的变态的心灵近乎于疯狂状态。骂女人,打孩子成了他的绝技。 昨天刚刚度过元宵节,街头的文娱活动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据说市里还要放焰火。这时,从外面传来的鼓点、喧闹声不时刺激着形同槁木、心如死灰的郭海桃,她甚至想冲出家,出外看看。她太沉闷了,生活的重负荷压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然而当她抬头看见处在酒酣之中的丈夫,看到那粗俗的喘息、腥红的眼睛时,她又不寒而栗了。她只得尽心尽力服待丈夫。陈二宝又要瓶酒,她木然站起,取钱开门出去从个体摊贩手中接过一瓶酒,又交付丈夫手中。陈愈喝愈上劲,而她却愈来愈犯愁。酒后折磨挨打的滋味她尝过不止一次。 外面鼓点和人们的喧吵声不知多会儿消失了,焰火可能也早已灰飞烟灭。陈二宝好不容易倒头昏睡了。夜格外的静,静得出奇,静得可怕。郭海桃的心中却翻滚着波涛。她合衣倚在椅子上,看着那张可恶的面孔,陷入了沉思之中。往事历历,陈二宝凶残的拳头,老父亲跳窗落荒而逃的狼狈相,母亲那无可奈何的叹息声闪现在她眼前,索绕在她耳畔。所有这些冲撞着她的心扉。多么的宁静啊,没有喧闹,没有人打搅,不受约束和支配。突然有一个怪念头冒了出来,他长睡不醒该有多好啊!“长睡不醒”几个字眼迅速占据她的大脑,长睡不醒,长睡不醒,她多么怕他醒来……。 零点过去了,她毫无睡意,凌晨两点了,她终于下了狠心,将自己脖颈上那根无形的绳索变成了有形的绳索套向虐待她的人的脖上……。 案发后,郭海桃告诉了公婆,并要投案自首,被公婆阻拦。后被某市公安分局刑事拘留。3月18日经批准予以正式逮捕。4月8日移交市检察院审查起诉。其间郭海桃婆婆多次奔走要求法院从轻处理。5月30日上午8时30分法院正式开庭宣判:“……被告人郭海桃虽系其妻子,也常遭陈无端寻衅殴打。3月3日陈再次酗酒殴打被告,被告郭认为常遭陈殴打,惟恐陈醒后再遭毒打,顿起杀人之念,乘其酗酒过量,酒精中毒之机用裤带将陈勒死。本案经合议庭审议,认为被告非法剥夺他人生命,已构成故意杀人罪,但念其是在不堪忍受丈夫长期殴打折磨情况下犯罪,情节轻微,依法判处郭海桃有期徒刑五年。” 郭海桃杀人案似乎结了,然而从那根无形与有形绳索的裂变过程中又能为我们提供哪些值得思考的问题呢?我们又该从中汲取哪些教训呢? e 采访归来的思索 假如郭海桃婚前对陈二宝的强行非礼检举告发,也不会导致这场错误的婚姻组合;假如我们的传统势力不那么苛求一个失贞的姑娘,也不会导致郭海桃受辱后饮泪含恨而不敢告发;假如我们政法人员在调解中不只从夫妻打架表面现象做工作,而从“夫妻感情确已破裂”本质上做工作,也不会使早已死亡的婚姻关系发展为恶性的刑事案件;假如我们的法律机关同人民贴得近一些,并采取必要的保护措施,郭海桃也不会陷入困境而义愤杀人;假如……本来可以避免的恶性案件却没有避免,本来可以解决的矛盾却没有解决,本来不应该成为假如的成了假如。官僚腐败的恶性膨胀,世态炎凉的漠不关心,不但没有解脱那根无形的绳索,而且裂变了它,使它变成了有形的杀人绳索。这不能不令人想到社会上的某些腐败,不仅仅会造成飞机的失事,轮船的倾覆,火车的脱轨,火烧水淹的恶果,也可以草菅人命。 郭海桃虽然进了监狱,坐了大牢,但她却觉得解脱了无休止的烦恼与恐惧,她在狱中写道:“在看守所里,我虽然是个犯人,可我能心安理得地生活,我没有后顾之忧,我吃胖了,脸色也比在外面好看了……”狱中的生活竟比外面好,居然体重增加了,这是多么值得人们品味和深思啊!又是带有多大的讽刺意味! 郭海桃的悲剧有她的不足,姑息养好,忍辱负重,“万事忍为高”,“从一而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等传统陋习仍然紧紧扼住新时代女性的咽喉! 顺便值得一提的是郭海桃的公婆没有因为她杀了自己的亲骨肉而混淆是非界限,常去看望儿媳妇,并在审理中能实事求是地陈述;而郭海桃的办案人员询问她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时,她说能让父母、公婆和孩子生活好就是最大的幸福。这对那些被金钱腐蚀心灵、个人利益和本位利益高于一切的人,会不会有所触动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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