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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 彪· 出了国门,立刻做到食有鱼,再过两年,又实现了出有车。要说,这奔小康的速度够快的,冯煊冯老前辈到死也不过就混到这份上。只是,说这话时,眼睛只能往身后瞟,不能往两边看,否则会不必要地降低快乐的绝对值。但无论怎么看,出有车毕竟是衣食住行中的一项,因此,侃一侃出有车的理论与实践就有了相当的必要。 出有车之后,朋友向我灌输了不少关于开车的理论,其中有两种针锋相对,杨飞执一端,老牛夫妇执另一端。杨飞的理论是,高速公路是文明发达的象征,驾车的价值之一是快捷,走高速公路是这一价值的充分体现,况且走高速公路对车也有好处,买车时,同是十万公里的总里程,有市内的,有高速公路的,你不是宁取后者吗。总之,这高速公路就是那资本主义的大道,越走越宽广。 我一听,有道理。一家人省吃俭用,老娘在国内还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自己都不忍心多孝敬一点,好不容易小有积蓄,很大一部分都砸进这铁盒子里了,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享受资本主义的这点优越性吗。对,多开高速公路。 邻居老牛则认为,资本主义诚可贵,老婆孩子价更高,高速公路上时速一百公里,只要一出事,两者都要抛。买车是为了提高生活质量,生活要是没有了,还谈什么质量? 一琢磨,也有道理,好象什么人说,活着就是伟大,能好好地伟大着,干吗要轻于鸿毛呢?老牛夫妇平时开车,市区内绝不超过50公里,出市区有普通公路决不走高速公路。后面按喇叭?嫌电多了你就慢慢耗着,开窗骂人?心情好时,笑着回你一Hi,噎死你,心情不好,给你fuck回去,呛死你。所以,直到如今,老牛一家仍个顶个地伟大。 牛妻不仅伟大,而且还悔人不倦。仗着比我们夫妇早拿到驾驶执照,在开车这一问题上,牛妻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对我们进行指导。考执照前练车我是出了名地虚心,每个陪练者的指示我都当圣旨对待,有互相矛盾之处则分别为圣。拿到执照后便不一样了,开车时顶反感有人在旁边指手划脚,为此,妻常讨得没趣。但是,朋友妻,不可欺,自然也是不可随便给脸色看的,因此,虽然反感牛妻的指导,但还是要装出一定的风度,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假定她在陪我练车,无脾气地接受一切正确的与不正确的指导。 一日,老牛外出把车开走了,牛妻跟我们的车上街购物。上了车,我一发动,牛妻的指导就开始了,你发动时油门怎么踩这么大?我忙说,脚下没准儿。倒车时,我喜欢把车头摆正再换挡,牛妻又说,你这车倒得太多了,没有必要吗。我只好打趣,真对不起科威特人民。行进中,速度刚过40公里,牛妻马上指出,你这车可是越开越快,已经超速了。当时刚好放着嘎达梅林中那段赛马的曲子,我自嘲道,都怪这赛马的音乐。 在牛妻的严格监督下,我竟有些紧张,居然有两次明显地违犯交通规则。这下牛妻更加得理,随即宣布我的技术不过关。我被她唠叨得相当窝火,但看在风度的份上,只好忍气应道,我这技术是有点臭。然后,牛妻不容置疑地对妻说,就他这技术,你得管着他点,不能让他上高速公路。要搁平时,妻会毫不犹豫接过这板儿砖,顺手向我拍来,这次却没有任何表示,大概看着自己的老公被另一个女人训斥得象三孙子一样,心里也不是滋味。 一年,愚人节那天,我们要出远门。这是第一次去该地,事先就路线问题去请教老牛,他曾去过那里。老牛说有两条路可行,一条是普通公路,一条是高速公路,我们通常走普通公路,慢慢悠悠的,照直开就去了。老牛介绍完情况,牛妻补充道,你那技术不行,别走高速公路。一提车技这茬儿,我心里就不平衡。虽说已不是谈恋爱那年龄了,但被女人轻视怎么说也有点窝囊,我非上高速公路开给她看看不可,不信东风压不倒西风。征求妻的意见,妻的语气竟略带鼓励,多快好省,干吗不走? 那天是周末,高速公路上车不多,三条车道任我穿行,一路顺利,不由想起了杨飞的理论,这资本主义的大道还真是越走越宽广。到达目的地后,一算竟比老牛节省三分之一的时间,因而越发信服杨氏理论。 回来的路上,穿过一个正在施工的立交桥工地,车道只剩两条,而且两侧还有水泥隔离墩夹道,车流密度增大,速度稍减,但仍在九十公里以上。行驶中,见前方车道中央有一异物,开始并未在意,及驶上去,只觉车身一震,砰然一声爆响,接着是异物刮地的声音。我脑袋里也嗡地一声,糟了,不是车胎爆了,就是气缸爆了,脚不由自主地就踩了刹车。脚刚踩上去,又一声闷响,身子往前猛地一窜,车被送出好几丈。好歹把车贴近隔离墩停住,回头一看,后窗里显出一卡车头的下半部,心一沉,完了,被卡车抄了后路,我的车算交待了。 下车后,先看我那心爱的车,这是一辆丰田花冠,小巧玲珑,婉若江南少女,如今臀部已被蹂躏得惨不忍睹。再看那卡车,车轮快有我高了,还拖着长长的货箱,和我那江南少女一比,整个一关西大汉,占了少女的便宜,却傲然挺立,没事儿一样。 这时,卡车楼上的门开了,横着下来一货真价实的大汉,身高七尺,豹头环眼,小胡子象鞋刷一样,胳膊上还纹有图案。一见他,我立刻想起角斗士,在他面前,我与江南少女只剩下性别上的差异了。大汉耸着山膀向我走来,看样子来者不善,要武斗,怕是三个我也敌他不过。我暗下决心,今天一定要文斗不要武斗。正琢磨如何应对,大汉先开口了,兄弟,你没事吧?声音竟非常腼腆柔和。接着,大汉把头探进我车内慰问妻儿,然后又非常殷勤地帮我检查车的损坏状况。 解除了武斗的威胁,又受到如此关照,心里竟对大汉有了些好感,于是,对他回致了兄弟般的问候。携着我的好感,大汉提出留下资料先行一步,也好去前方打电话叫警察。一时我竟难以拒绝,但直觉告诉我,不能放大汉走,妻也有同感。于是,我强抹下脸,对大汉说,对不起,兄弟,我想最好等警察来了再说。大汉听罢,一耸肩,立刻失去继续与我套近乎的兴趣,吹着口哨回自己车上去了。 不一会儿,警察来了。看过现场,录完口供,给了一份事故报告,说,你可以离开了。第一次出车祸,心里没底,小心翼翼地问警察,是我的错吗?警察说,我不指责任何人,但我必须告诉你,今后再遇类似情况,不要减速。我一听,话里话外还是我的责任,心情沉重地上路了。 快到家时,又想起牛妻的训诫。原想示她一威,这下可好,威没示成,反让她更有话可说,不知她又将如何慷慨陈词。果然不出所料,到家不过一小时,牛妻就发现我的车臀部破相,随即关切地上门询问,我只好以实相告。陈述时,态度格外低眉顺眼,尽量让给她一块较高的墙根,指望她能居高临下,宽大为怀。听完陈述,牛妻倒也不与我为难,转向妻说道,我说什么来着?让你管着他点,你不听。我还特意告诉你们走5号公路保险,你们非要走高速公路,这下好了?真庆幸你们一家居然活着回来了。听着她的数落,我心头火苗直蹿,真想怒喊一声,去你妈的!话都到了嘴边,想想这话一出口,伪装多年的风度将毁于一旦,只好紧咬牙关,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好容易熬到牛妻悔人悔倦了,起身告辞,儿子居然一反常态,热情地把她送到门口,并甜甜地说,阿姨再见!平时家里来人,让小东西表示一下礼貌比让他做作业还困难,今天却这般懂礼貌,分明是别着跟我过不去。我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给了儿子一个耳光。儿子被打得莫名其妙,捂着脸愤怒地问,为什么打我?我打得也莫名其妙,不知道巴掌怎么就下去了,但既然打了,就得找个理由,情急中说道,你为什么对其它阿姨不这么热情?妻看不下去了,搂过儿子说,拿孩子当出气筒,真有涵养,说完,拥着儿子进了卧室,我一个人垂头丧气倒进沙发。 晚上,我闷闷不乐地去找杨飞,请教如何处理善后事宜。杨飞对资本主义的优越性利用得比较充分,付出的代价也比较充分,在这方面可谓经验丰富。我把事情经过又对杨飞陈述一遍,杨飞听完,一拍大腿说,这下你逮着了!我说,拿我开心,是不是?杨飞说,不是,你就等着保险公司赔你吧,闹好了,车大修一遍,你还能赚个千儿八百的。我以前那辆破雪佛莱几处有毛病,我盼这样一个机会盼了很久,结果,壮志未酬身先死,我撞了别人。你第一次车祸就碰上个这样的,不是逮着了是什么? 经杨飞这么一说,我的心情渐渐阴转多云。这祸居然是福?真的是祸兮福所伏?回到家,赶忙给保险公司写信,第二天一早就发了出去,然后,就等着赚那千儿八百的。一周后,保险公司回信,信中称,根据警察报告,这是一起 No Fault 车祸,而你投的是基本保,因此,我们对你车的损坏不负任何责任。这么说,我那江南少女被关西大汉白吃了豆腐?这叫什么世道?什么祸兮福兮的?祸就是祸,而且经常还不单行,难怪老牛……,忽然觉得,牛妻其实挺可爱的。 一九九五年五月(原载FHY9505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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