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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创办民生公司



    李白未曾想到他的诗句会让千百年后的一个青年得到启示,并忽发
  奇想:赤手空拳办航运

  “总算回来了,回来了就好!”母亲望着儿子清瘦的面容,“瘦了,瘦多了。”
  母亲边说边抹着眼泪。
  “娘,这几位是我的朋友。”卢作孚指着几位年轻人说:
  “他叫赵瑞清。”
  “他叫彭瑞成。”
  “他叫黄云龙。”
  ……
  卢作孚的母亲忙说:“快坐。叫淑仪煮饭,都饿了吧?”
  “婶子,我们哥几个还有些事,想在你家商量一下,打扰了。”黄云龙道。
  “别见外,当是自家一样。你们有事就忙去吧!”卢作孚的母亲爽快地说。
  卢作孚哥几个应声退出。
  这时,邻居们纷纷前来探望,问长问短。许多乡亲还前来请卢作孚吃饭,不答应就不走。为腾出时间,他只好一一应允。
  吃完晚饭,送走乡邻已是夜深了。卢作孚哥几个凑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轻声交谈着,直到天明,方才散去。大家约好半月后再聚。
  时间过得飞快。卢作孚白天被挨家挨户请去吃饭,晚上开始琢磨着自己的事业。
  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如约来临。
  在卢作孚家临时腾出的一间小屋子里,卢作孚和几位朋友侃侃而谈。
  “我琢磨好了,”卢作孚用低沉的声音说,“靠军阀办教育是不可靠的。川南如此,成都亦是如此。每每随军事上的失败,而使事业共浮沉。这些日子我反复琢磨了,我们不能靠谁,要靠自己。为了改造旧的社会,创造一个新的社会,实现国富民强的理想,必须找出一条新的途径来。”
  卢作孚越说越激动。
  “要救国,必须发展文化教育;要发展文化教育,必须首先办实业;只有有了实业作基础,文化教育才有可靠的支柱。”
  卢作孚猛地将话题打住,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自言自语道:“办实业,谈何容易。但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窗外黑漆的天空隐约有几颗寒星忽隐忽现,微弱的星光给那死寂的夜空增添了几分活气。
  卢作孚喃喃道:“办实业,办什么实业?这是最主要的,必须选准。”他猛地转过身,对几位朋友们说:“还记得李白的诗句吗?”
  朋友们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诗句?”
  “就是那首‘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卢作孚兴奋地说。
  “当是什么呢!”彭瑞成不解地问,“李白的诗跟我们办实业有何关系?”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句诗说明了什么?”卢作孚自问自答,“这说明川境多山,交通不便。我们办实业,应从交通着手。”
  李白未曾想到他的诗句会让千百年后的一个青年人得到某种启示,并忽发奇想。
  “我们创业,交通应摆在第一位,实业放在第二位,其次才是文化教育。”卢作孚思维敏捷,才学过人。
  接着卢作孚提出了他的理由:
  四川号称“天府之国”,富冠西南诸省,又是西南通向全国的门户。《马关条约》签订以后,外国列强侵略势力不断沿长江向西深入,加速了中国西南腹地的殖民化进程,四川不但成为外国势力直接掠夺的地区,同时也是它的侵入西南广大地区的跳板。但是,由于四川交通不便,迄20世纪20年代中叶,不仅没有建立起一寸铁路,连通往毗邻各省的公路也没有一条。早在1904年,四川人民就决定“不招外股,不借外债”,一点一滴地由老百姓集资多达1645万元,自己修建川汉铁路。但腐败昏庸无能的清政府为满足帝国主义列强之无理要求,竟然以“铁路干线国有”为借口,强行接收川汉铁路公司,滥借外债,把川汉铁路拱手出卖给帝国列强,激起了四川人民的义愤,他们自发地组织保路同志会,展开了反清斗争,但遭到了清政府的残酷镇压……
  只有长江可以使用近代交通工具,沟通四川与外界的联系。利用长江进行轮船运输,是投资少、见效快的事业。
  卢作孚列举了20世纪20年代初以来,各种势力在长江上争相大办航运的事实——
  1920年6月,英商隆茂洋行“隆茂”轮、美商大来洋行“大来裕”轮驶入川江。
  这一年,日商天华洋行创立,年底即开办日本至汉口间航线,次年初开始运行。
  1921年,招商局添置“江安”、“江顺”、“江庆”、“新江天”等5艘江海大轮跻身航运。
  这一年3月6日,中华海员工业联合总会在香港成立,这是中国海员工人第一个工会组织,也是中国最早的产业工会之一。这一年的9月,重庆国民外交会成立,抵制外轮装运货物,致使外轮停驶一月。
  1922年4月26日,日清公司“三阳”九入川,继以“宜阳”丸、“德阳”丸加入宜渝线营运。
  1923年6月4日,日清公司“德阳”丸开行渝叙航线。
  同年9月,扬子江水道讨论委员会复勘长江水道,11月提出复勘报告。
  1924年,美商捷江轮船公司接承其来洋行,经营川江航线……
  由此可见,办航运是一个获利颇丰的事业。
  但是,办航运之艰难也是众所周知的。
  辛亥革命失败后,四川长期处于军阀混战、割据之中,30年代前夕,不论是北洋政府还是国民政府,都没有在四川实现过真正的统一。军阀征战,强令商船运载兵员、武器、弹药。不仅一无收入,有时甚至连船也被扣,开不回来。更为头痛的是,武装土匪出没无常,拦截商轮,杀人越货,民族航业愈遭摧残,发展极为缓慢。自1917年华轮“联华号”诡寄英籍得免兵灾匪患后,华轮便纷纷改挂外国旗帜,外商也踊跃派轮行驶川江。华轮改悬外国旗需支付巨额挂旗费。据一份资料表明,仅聚福洋行悬挂法国旗的华轮,每年的挂旗费高达3万两!但由于四川陆路交通闭塞,水路使用木帆船速度既慢,又不安全,而轮船运输则能独占快捷之便,往往获利“对本有余”。外商自行经营则获利更丰。因此,到1925年,中外航业在四川的发展,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
  卢作孚决心赶这个“热市”。
  1925年秋,卢作孚在成都创办通俗教育馆受挫后,回到家乡合川。他一面在亲朋好友中大力宣传兴办实业和航运的理想,一面从重庆调查了所有的公司和所有的轮船,提出“航业应作新的试探和试验”,“应以客运为主,实行定期航行”,避开以货运为主和船舶拥挤的航线的主张,得到一些志同道合的师友的赞同。
  然而,卢作孚身无分文,又如何办航运?
  他赤手空拳上阵了。
  对于自信的人来说,自信即是成功的一半。

    一桩颇似赌博的事业,在没看清底牌之前,他是不会轻易投下赌注的

  正当合川县城被卢作孚创办实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时,卢作孚突然从县城里消失了。
  1925年初冬的一个黄昏,卢作孚作为民生公司创办发起人之一,出现在嘉陵江三峡地区的崇山峻岭中。
  一桩颇似赌博的事业,在没看清底牌之前,他是不会轻易投下赌注的。
  他开始了对合川地区广泛调查。
  合川地处嘉陵江、渠江、涪江的交汇处,历来就是交通要道。川北商贾、农副产品均需通过这些河道,汇入合川,然后运往重庆,进入长江流域。因此,合川之繁荣,乃是川北任何一地都无法相比的。但是,偌大一个合川,一无电灯,二无自来水,三无工厂,四无矿山,更无企业,只有一些零星的手工作坊屈指可数。如此风景秀丽、自然资源丰富的地方,令人吃惊地贫困和落后。
  客观来说,是因交通阻塞,但也有人为的诸多因素。
  他在调查的基础上,提出了建设合川、嘉陵江三峡地区的构想。这篇宏论名为《两市村之建设》,他用石印刻印出来,分送各界人士。这本小册子分两个内容:一是《合川县城南岸市村建设的意见》,提出“将合川涪江对岸的南津街作为建设和改革的地方,以发展经济事业为基础,彻底改变城市的旧面貌”。另一个内容是《辅助渝合间三峡诸山经营采矿之意见》,介绍了嘉陵江三峡地区的丰富的煤矿和森林资源,提出开发煤矿、森林和进行交通、治安建设的计划,以使这个地区成为一个发达的工业区和游览区。
  之后,卢作孚和挚友黄云龙来到重庆,对重庆所有的航运业进行了彻底的调查。
  卢作孚惊讶地发现,外国航业早就开始了对川江的渗透。
  早在19世纪90年代,《新订烟台条约续增专条》约成,重庆、宜昌陆续开为商埠。重庆开埠之初,英美两国最先侵入,有英商2家:太古洋行和立德洋行;美商1家,各自派员到渝设立洋行。以后,英、法、日、美、德、意等国依次在重庆设立领事署。
  到1926年初,染指川江的外轮公司已多达14家!其中主要的有英商太古公司、怡和公司,日本的日清公司,美国的捷江公司。
  其时,太古公司在川江拥有轮船6艘,共3388吨;怡和公司拥有轮船3艘,计2881吨旧清公司拥有轮船4艘,计3169吨;捷江公司拥有轮船5艘,计2074吨。
  此外,还有许多华商悬挂外籍旗,托庇外人。
  外国航业侵入川江,刺激了我国民族航业的兴起,从而形成~支抗争的有生力量。
  一些官绅为防止外轮染指川江,开始投资以获其利。1908年,川江轮船公司最初成立。这是一家官商合办的民营公司,经营初见成效。一些人纷纷效仿,川路、华川两公司继起。
  川路公司1914年成立,1919年倒闭。华川公司1912年筹建,旋即分化为瑞庆、利川、庆安3个公司。但这3家公司只在川江上昙花一现。
  这些民族航业的早期探索者,以自身的失败,为日后的民族航业的兴起垫上了躯体。
  中国的轮船公司虽有几十家,轮船也有几十艘,但还不足以达到与外轮公司相抗衡的地步。主要原因一是中国轮船公司的吨位小,几家甚至十几家公司的总吨位还不及外商公司的一条船的吨位。加之中国轮船公司势单力薄,一直处于外轮排挤的困窘地位。因此,川江航运,几乎被这4家外商轮船公司所垄断。
  卢作孚后来在《一桩惨淡经营的事业——民生实业公司》一书中写道:
  “当时正是长江上游航业十分萧条,任何公司都感到无法撑待的时候,而不是在航业有利的时候。”
  卢作孚认为:长江上游自从开始有航运以来,不过十几年,然而它已经历了极其复杂的发轫时期、繁荣时期、过剩时期,正在进入衰微时期。他说:
  “在这几十年中,由中国公司的创始,到外国公司的继起;由着重一时利益旋起旋落的若干中外公司的经营,到英商太古、怡和,日商日清,凭扬子江中下游的基础,有计划地伸入扬子江上游,以成不可拔的势力。……有一时期,扬子江上游宜(昌)渝(重庆)一段,触目可见英、美、日、法、意、瑞典、挪威、荷兰等国国旗,倒不容易看见本国国旗。”
  他将笔直接伸入到事物最本质的核心:
  “在扬子江上游初有航业的时期,航业是最时髦的事业。由于轮船不足,运货商人争先要求运货的迫切,运费提高到最有利的程度,几乎一只轮船一年可以赚回一只轮船。……所以航业以极短的时间,发展到极盛,而且发展到过剩。……大多陷于船本折完,欠债无法偿还,以致于转相卖船,其情势非常紊乱,尤其是中国籍轮船公司非常危险。”
  摆在他面前的困难已经一览无余,“没有任何理由要开始办一个新的轮船公司——特别是一个中国公司,而却有一切理由不办它”。
  那么,后退吗?
  后退不是他的性格!
  细致的调查,周密的思考过后,他果断提出“航业应作新的试探和新的试验”,“不应在原有轮船过剩的航线中,去与正在失败的同业竞争,以加速其失败”。
  绝对的慧眼!绝对的商业道德优秀品质!
  卢作孚雄心勃勃地回到了合川。
  他对黄云龙说:“箭已削好,就缺将箭射出去的弓和弦了。”

    筹股一波三折,卢作孚揣着八千元钱办成了两件大事

  1925年10月11日,卢作孚在合川县通俗教育馆内主持召开了第一次发起人会议。其中有卢作孚幼年时的恩师、时任合川县视学(县教育局长)的陈伯遵先生,还有重庆名流——曾在合川等地当过知事的贤达郑东琴先生,以及同学、好友黄云龙、彭瑞成、赵瑞清、周尚琼等,一共10多人。
  这次会议决定了创办民生实业股份有限公司,简称民生公司。为何取“民生”二字?卢作孚解释说:早年他崇尚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学说,受之启发,并愿为之奋斗。故从孙中山先生三大主义中取其一:民生。
  “兹事体大,必须有本地士绅和有名望的前辈鼎力致成。”卢作孚说。
  已厌倦仕途的郑东琴,正打算弃官从商,一听卢作孚要办实业,忙问道:
  “不知为何选中航运?铁路、公路不是也可使四川走向繁荣吗?”郑东琴有些不解。
  卢作孚若有所思地说:“别的我也考虑过,修铁路、公路耗资大,四川山地多,很难办。唯有办航运投资少,收效快。”卢作孚侃侃而谈,“目前航业不景气,众所周知。对此我已作过细致调查,只要经营得好,管理得当,还是可以赚的。长江是大自然赐予我们的财宝,无需集聚大批财力去修通,只要有船有人,就可以办航运。办了航运,四川就可以和长江中下游相沟通,一改闭塞局面,使四川经济迅速繁荣起来,以不负家乡父老祈盼。”
  “好!只要用得上老朽,当竭尽全力。”郑东琴一言九鼎,“川江乃是黄金航线,创办航业实属必要。合川系我旧游之地,与当地人士相处亦得,正可为此事臂助。”
  卢作孚忙道:“郑先生对晚辈信任之至,就请您老尽早来合川吧!”
  陈伯遵也表示,愿以己之名望,游说亲朋故旧,促成此事。
  最后,发起人一致赞成卢作孚的设想:开辟嘉陵江上的合川至重庆航线,以客运为主,定期航行。另一桩事业是兴办合川发电厂。两桩事同时起步,筹股2万元,分为40股,每股500元,由发起人分头劝募。等股金筹齐后,一部用于购买供电设备,一部用来订造新船。
  募股之艰难始料不及,10多位发起人大多没有积蓄,只能向亲朋好友劝募。有的老师、朋友、同学,好不容易凑到一起才能合成一股,为数有限。于是,募股的对象转到了合川工商界人士和士绅身上。但是,大多有钱人热心于购置田地产,放高利贷,不放心将钱投到几位青年人身上,还有些有钱人隔岸观火。
  卢作孚将公司筹备处设在合川。他被公推为筹备主任。整个筹股期间,全部发起人一无工资,二无车马费,食宿均各自解决。幸亏各界名流、士绅出面,方才将全部股金认了下来。虽说已筹齐股金,但只筹到现资8000元,其余的12000元只是认了股,尚无现资支付。
  卢作孚未等筹齐全部股金就和黄云龙上路了。他身无分文,向别人告贷借得300元,又由陈伯遵先生暂垫200元,来到了上海。
  上海的老朋友黄炎培和黄警顽先生再度热情地接待了他,还抽出时间来,陪他走遍了上海的几家造船厂。他和黄云龙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根据嘉陵江水浅流急的特点,反复与各造船厂研究,对轮船的造型、性能、造价进行了讨论和比较,经过慎重考虑,最后选定上海合兴造船厂订造新船。
  合兴造船厂是上海所有造船厂中最有实力的厂家之一。卢作孚说明来意:订造一艘载重约70吨、吃水浅的客轮,不知需要多少钱?
  对方告诉他,订造这么一艘客轮,至少也需3-5万元!
  全部股金只有2万元,这如何是好?
  此时,卢作孚又得到从合川带来的消息:已认了股的股东,大多不愿交付股金。在上海川裕公司楼上,卢作孚和黄云龙陷入了焦急不安之中。
  “云龙,购买发电供水设备5000元差不多吧?”卢作孚说,“这样一来我们只剩3000元了。”
  黄云龙想了想:“是不是我们先回去募股齐了之后再走?”
  卢作孚没作声,望着窗外,沉思良久,忽地转过身来,斩钉截铁地说:
  “没时间等了。先把合同签下来,钱回去以后再想办法。”
  黄云龙担心地道:“那样风险太大了。”
  “但我们已没有退路了。”
  “我想订造新船的事暂时缓一缓,先把发电柴油机买回去——”
  黄云龙正说着,卢作孚突地抬起右手,示意他将话题打住。
  “走,签合同去。”
  俩人来到合兴造船厂。卢作孚将所剩的3000元钱往桌面一拍:“这是造船的订金,其余的部分,等船造好后一次性全部付清。”
  “这个——我们还从未有过如此先例。不过看在卢先生率直、真诚之品格,本公司可以破一次先例。”
  “一言为定!”
  合同很顺利地签订了。黄云龙大喜过望。他们俩匆匆赶回合川。
  “已经说好了的事情,股东们为何反悔?”一踏进筹备处临时办公室,卢作孚就迫不及待地问。
  “我想,还是股东们不信任我们,怕把钱丢在水里打漂了。”陶建中说。
  “是啊!”卢作孚轻声道,“这些年来,川江航业萧条,航运业几乎全在外国商船的控制之下,中国轮船公司纷纷被排挤,生意不景气,常有破产者,濒临破产者更不在少数。这些足以让股东们担心的了,更何况常有公司倒闭,累及股东事件发生。”
  正当卢作孚举步维艰之际,郑东琴不改初衷,“大胆从宦囊中借了几千元”。陈伯遵也冒着风险从教育经费中挪借了七八千元。加之再东拼西凑了2万多元,总算初步解决了购船及购买电灯厂设备的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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