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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一场游戏一场梦


    像我这样的女人,要不是受到
  伤害或者有过这样的经历,怎么会
  试婚呢——以前,我觉得试婚根本
  就是不可取的,年轻人游戏而已。
  但当我碰到邓林涛后,自然而然地
  就觉得试婚是非常重要的——我怕
  再一次重走老路,快四十岁的女人
  了,已经没有再错的机会。现在我
  们仍然这么过,不是不想结婚,我
  们都习惯了这种生活。

  应当说,章洁是我本次采访中年龄较大的一位。她190年生,湖南人,目前在北京某出版社做编辑。
  我和章洁三年前在一次画展上认识后,彼此一直保持联系,因此这次采访她还算比较顺利。实际上,她是那种略有些古板甚至可以说迂腐得有些神经制的人,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挖掘她的故事。令我有些意外的是在一次电话联络中我随口道出了我调查试婚现象的打算时,她立刻表示出浓厚的兴趣,并且说愿意向我但露心声,讲述她亲身的经历。我猜测,她一定有些心理话找不到人倾诉,也许总想一吐为快。事实证明,我的推断不无道理。
  章洁约我在东城一家肯德基见面,在将近三个小时的会面中,我几乎只讲了不到十句话。这种情形也许一般人难以想象,但这是实实在在的事。章洁属于那种学者气质的女人,瘦而高,鼻梁上架一副黑色眼镜,这使得她的目光从镜片后面投向我时,显得捉摸不定,高深莫测。
  尽管我同她已是几年的朋友,但她讲话时的吐字速度之快仍令我有些难于适应。好的是,章洁的故事很精彩,很有新意。我的前夫叫黄浩,这你可能还记得吧,我告诉过你的。黄浩这人看起来挺简单的:豪爽、粗鲁,人很漂亮——我一直认为男人的漂亮或者说英俊与行为的粗俗并不矛盾。
  但他内心世界其实很卑鄙很阴险,至少我和他近十年的夫妻生活中我从来没有斗过他。
  具体点说吧,他从来没有爱过我,到后来想方设法同我离婚,这些想法他从来没有说出口。我和他的离婚,是我提出来的,别人都认为我不好,认为我喜新厌旧。我呢,傻傻的彼他摆弄了这么多年,直到分手后才看清了他的嘴脸,真可悲。
  我同黄浩结婚时还在老家岳阳市,那时候朋友们都挺羡慕我,认为我找到了一个很出色的男人。我这么说也许别人不明白,我刚才说过黄浩是粗俗的男人。是的,他骨子里真的是很无聊的男人,除了金钱、地位、女人,他几乎没有任何感兴趣的事。但看起来他不是这样,他的帅在我们岳阳是出了名的,而且是研究生,做事八面玲玩,人家对他印象都不错。
  我呢,长得不漂亮,并且不太接触外面的世界,对男人可以说一点都不懂。说实话,黄浩在大学时追我使我有些受宠若惊。当然,等我明白他娶我的本质意图时,我们的儿子都快三岁了。
  那段时间黄浩对我很好,是我们十年夫妻生活中最好的几个月,他不仅工作努力,回家里还要学习,连所有的家务也一个人包了下来,人累得瘦了一圈。他说,人一辈子不容易,找个好老婆更不容易,他要用一生的奋斗来使我们一家过得比别人都好。在那种情况下,哪个女人能不感动呢,尽管我看起来是个无情的女人,但我同样需要爱,懂得爱的呀!
  所以呢,那时候我让在省里工作的父亲帮黄浩办出国签证真是很卖力。黄浩准备出国深造学习是当时很时兴的企业管理一类的科目,我当然挺赞成。当时母亲提醒过我,社会上那些人一出国就再也没回来的现象不在少数,但我不听。我喜欢有出息有大志向的男人,我也相信黄浩对我的爱很深,况且我们有个聪明可爱的儿子呢,他怎么可能抛下我们母子。
  可是,黄浩终于没有能出国,而且我发现我对他这么多年的痴情竟然是一厢情愿。
  那天也许是天意,我突然觉得黄浩快出国了,我应当为他尽点心。那天我照例起得很早,我是个喜欢生活有规律有秩序的女人,早起也算是其中一项内容。黄浩读书一般在晚上熬夜,早晨起得晚一些。所以我决定把他前两天的脏衣服洗了。当然,自从我跟他结婚以来那次还是第一次动手洗衣服。我没有想到的是,就那么一次突发奇想,竟然使我发现了他的秘密,我发现了两封来自美国的信。
  黄浩从来没告诉我他在美国有朋友,当时我有些怀疑,顺手抖出信纸,天哪,居然是他的情人在美国写过来的信!
  而且那女的不是别人,是我们大学的同级同学,当时有名的美人李娜。那时候李娜喜欢黄浩我也知道一些,但我的确不知道黄浩对她怎么样。
  从那封充满思念之情的信中我至少明白了三个问题:第一,黄浩与李娜的感情是很深的,而且在我之前;第二,李娜一直在等黄浩;第三,这点是最令我气愤的,黄浩出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同李娜结合,黄浩出国的手法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我想,也许是他们没有别的办法使黄浩去美国,所以想到利用我及我的高干父亲!
  我当时简直快气疯了,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有一种想用刀把黄浩剁了的感觉。但我又很快冷静了下来,我就是这么个人,遇到意外时冷静得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那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才三岁的儿子亮亮,他是那么天真可爱。
  我不能让他小小年纪就生活在一个破碎的家庭中,我不能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我叫醒了黄浩,把那两封信扔到他眼前。黄浩呆住了,沉默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我当时的心好痛,我不相信眼前这个朝夕相处几年的男人竟然从来就没有爱过我。黄浩终于讲述了他和李娜的事,但我相信他没有全部讲出来,我更不相信他说只是受了那个女人诱惑,逢场作戏,而且他爱的人只有我和亮亮,去美国他的本来目的只是为了多学东西,作为回国后发展的资本。
  你想,我怎么可能还去信他的话呢,那些自相矛盾的话只能让我更深地体会到他内心的肮脏和卑劣。我没再说什么,我告诉他我绝不可能再替他办签证,他想甩掉我们母子,做梦也别想。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令我自己吃惊的是,我和黄浩居然又在一起貌合神离生活了七年,直到亮亮十岁了我们才分手。不过这也挺正常,要是在以前的社会,我说不定还会忍辱负重一辈于。
  黄浩对我了解很深,所以他知道怎么对付我。表面看起来,他对家庭挺不错,但他的心里其实一直就没有过家的概念。这后来的七年,黄浩几乎没有和我有过和谐的性生活,怎么讲好呢?黄浩同我做那种事时总是用一些令人难堪,甚至难以忍受的动作折磨我。他说这样刺激有情趣,但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并且他知道我讨厌这些,他是用这样的形式来让我难受、屈辱。但我没有办法,他毕竟是名义上的丈夫,这种事我向谁讲也不会有作用。况且,我的父母又极重家风名声,我在岳阳时又是当高中教师的,我能怎么样呢?
  不过到后来两年,黄浩连折磨我的兴趣也没有了,我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女人。这些事黄浩瞒别人瞒得很紧,可他似乎故意让我知道。我说过,他太了解我,这种家丑我只能埋在心头,默默苦咽。
  我母亲退休后,我们就离婚了。亮亮跟了我,这一点黄浩求之不得,我呢,因为有了母亲照顾亮亮,也就放心了。对于这段无聊的婚姻,我早就烦透了,离婚时也没什么遗憾的,反而觉得得到了解脱。
  我到北京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找个清静的地方,做点自己喜欢的事而已。离婚是我提出,来的,家庭、朋友、熟人们都似乎认为我是个坏女人,我受不了那种压力,我只能逃避。唉,可悲的是,似乎没有一个人认为离婚也有黄浩的错——所以我说黄浩这个人特别狡诈、阴险。
  说到这儿章洁好不容易停顿了一下,我趁机站起来到楼下要了两杯可乐,因为我们杯子里的早就喝光了。
  又一次坐下来时,我问她能不能多讲讲试婚的故事和感受。章洁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默默地吸了两口饮料,又抬头看着我。
  你没有明白,我讲的这些自有我的道理。实际上,像我这样的女人,要不是受到伤害或者有过这样的经历,怎么会试婚呢——以前,我觉得试婚根本就是不可取的,年轻人游戏而已。
  我的确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试婚,但当我碰到邓林涛后,自然而然地就觉得试婚是非常重要的——我怕再一次重走老路,快四十岁的女人了,已经没有再错的机会。  
  邓林涛比我小三岁,但他在出版社已经干了十多年,工作很出色的。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三十岁还没有结婚,他只说没有找到投缘的人,没有别的原因。这我是相信的,人生一个缘字,的确太深奥太难寻了,有多少人为了缘而孜孜以求,到头来呢,还不是凑凑合合,糊里糊涂就过了一辈子。
  邓林涛其实挺有男人像的,高大魁梧,非常随和,出版社的人都叫他“林子”,到后来我也这么叫了。说实话,一开始他追我时我一直认为他居心不良,他这么年轻有为,除了想和我上床,还有什么呢?我想不出他同我结婚或者说看上我的理由,并且他知道我已经有个十几岁的儿子。
  当然,那时我离婚没几年,对每一个男人的戒心都挺大的。
  但林子显然是真的,他在工作中对我的关照不用说了,居然会每天趁我不在时在我的办公桌上放一朵玫瑰花,一直到我们后来住到一起,从未间断。我算了一下,大约有二百八十朵左右。这事在我们出版社一直被传为美谈,林子也为他的“杰作”感到满足得不得了。
  后来我有些挂不住了,除了我自己,几乎整个出版社的人都在谈论玫瑰花的事。说实在,每个女人或多或少都是有些虚荣的,尽管我有些生气,但林子的痴情还是打动了我。后来当他请我去跳舞或者参加什么活动时,我没有再拒绝。不过我明确告诉他,我和他只能做很好的朋友,要进一步,绝对不可以。他答应了我,但热情依旧。每天那朵鲜艳的玫瑰花还是会出现在我的桌子上。
  那晚发生的事,我是中了林子的“圈套”了。大概是前年秋天吧,那段时间亮亮成绩很不好,在学校又调皮捣蛋,不听老师的话。我们那时正忙,不能抽时间回家看亮亮,因此心里干着急。那时我还没和出版社签合同,还不算正式的,无论如何,我不能为了家事而丢了工作吧,但亮亮又是我的心头肉,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所以当林子请我出去吃饭时,我就去了,而且不知不觉喝了好多啤酒,昏昏沉沉就同他回到了他的单身公寓里。
  后来我清醒了些,他开始给我讲他的往事。原来林子也挺惨的,他只有五岁时就和在文化大革命中受打击的父亲到了乡下,过的日子人不人鬼不鬼,肚子吃不饱,还常遭人欺负。他说他母亲生下他不到100天离开了人世,回城不久父亲也死了,他只能寄人篱下,跟着姑姑过了几年……听着一个东北大汉有如孤苦无依的孩子般的倾诉,我不由得掉下了眼泪。林子趁机拥住我,吻着我的面颊。
  我忽然间完全醒了,我使劲地要挣脱他,而且严厉地警告他不许胡来,但林子很冲动,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我的话,很轻易地把我抱到了他的床上。那时候,我感到他的浑身都在颤抖,眼里像充了血一般,毫无顾忌地撕扯着我。我迷乱,惊慌失措,但没有反抗的力气,不是没有,而是因为梦子的力量太大。然而,当他完全得到我,当他有如汹涌的急流般冲击着我的身体时,我突然间缴械了。
  我在那一刻感到自己又有了真正的女人的感觉。
  想起来我自己都觉得可怜,从跟黄浩产生隔阂后几年,到离婚的几年,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女人了。要不是有个自己的儿子,也许我就不该活在世上。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事后林子好像清醒了,他很内疚,但他似乎又不知道怎样向我表示悔意。他那种手足无措又急又怕的表情反而使我觉得他可爱的一面,我无言地抱住了他。后来我告诉他说,只要他真心爱我,我不怪他。林子的眼里流露出意外的惊喜,他激动地拥着我又亲又吻,并且又一次狂热地要了我。
  从那天后,我们就搬到一起住了。林子对我真的很好,他像个初恋的男孩一样待我,小心翼翼的服伺我,仿佛怕我在他手心里化掉。有时我也会想起大学里黄浩追我的情景,但我深知林子的爱更深更真,同黄浩的用心良苦真的很有区别。在内心我总感觉林子又年轻又有才干,他的条件比我优越得多,所以我觉得欠着他什么似的。所以呢,我也算是尽心尽力地对林子好。他在的时候是不让我做事的,我就趁他不在家时把家务做好,洗衣服,拖地板,做饭做菜,我几乎都是在和林子走到一起后学会的。人是善变的动物,我居然也由懒惰变得勤快,做事感到特轻松特愉快。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林子是真想同我结婚的,他不希望我每天这么辛苦地上班,他说他可以给我舒适的日子。我何尝不希望如此呢,但我已经没有胆量再试一次受伤害的滋味。林子虽然爱我,但我没有底,他这么年轻,以后会如何实在是难以断定的。
  我是个做编辑的,几乎每天都可以读到那些形形色色的有关爱情的文章,我发现,似乎真正的爱情己越来越少,甚至可以说,像上一代人或者更远古的先人们追求的纯粹的爱几乎已不存在了。
  到后来,林子也同意了我的看法。他说,虽然我们的爱情这么真实,试婚仍然是有好处的。他不是指可以相互了解或适应的意思,他认为我可以在试婚中慢慢抹去旧日的伤痕,然后,呈现一个完完全会的我给他。
  到现在,我们试婚已经快两年了。实话说,在这两年里我们有苦有乐,有过满足,也有过失落。有句话叫做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每个人都会有闪光的地方,当然也有缺点。应该说,我在试婚生活的两年里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如何很现实,很客观地看待林子的不足之处,学会了像个妻子一样地面对他的错误。反过来,林子也在努力适应或者包容我脾气不好的一面。在这些方面,我们都很满意,因为我们走在一起时就有过约定,我们一定要给对方一个完全真实的自我,就像其他所有夫妻一样面对实实在在的生活。
  当然,我还要告诉你的是林子并非没有过感情经历。
  他没有结过婚,但有过很长的感情史,有个女孩曾经和他在一起五年之久,结果却被一南方来的商人拐跑了——就是拐跑的。因为那女的后来给林子写过信,告诉他她很后悔,据说在南方日子很不好过。当然我不在乎这些,我要的是他真的爱我。也因为这些,试婚对我们来说都是挺自然合适的选择。
  现在我们仍然这么过,不是不想结婚,我们都习惯了这种生活。况且,我们都是事业型的人,趁这几年年轻有精力我们都想拼一番,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做了他的太太,也许我会像其他女性一样,好好的做妻子,还会为他生孩子,做个贤妻良母。至于我的儿子亮亮,他已经长大了,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哎,想起来我还是有些愧对他的,好多年了,亮亮已经没有享受过正常家庭的天伦之乐了。
  孩子怨恨我,但是我不可能怨他,谁叫我如此命运呢?
  我第一次婚姻就像一首歌里唱的:一场游戏一场梦,只不过我是游戏中愚蠢的失败者,黄浩呢,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希望我这次的爱不会是一场空。你说,都快四十岁的女人了,我还求什么呢?
  章洁摘下眼镜,开始专心致志地喝她面前的可乐。我似乎看到她的眼里有一丝泪光,我相信,她是在谈到儿子时触动了灵魂,换句话说,是勾起了她的回忆。
  我不由得抬眼看了看章洁,我发现,现在的她似乎比我一贯印象中的更具女人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柔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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