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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浴血科希马


     战略要地敌我争,科城守军苦支撑;
     飞调劲旅来增援,日军战线遭溃崩。

  话说东印度那加兰邦首府科希马,位于英帕尔以北50英里,是一座海拔5000英尺地势险要的高原小城。该城是块避暑胜地,当时城内居民不过万人。乌科鲁尔在它的东南面,是科希马通往印缅边境道路的必经之路。

  由于盟军在东印度的阿萨姆邦建立了空运和反攻基地,而阿萨姆邦好像一座楔入缅甸北部的狭长半岛,日军要摧毁这个基地,就要越过屏护阿萨姆半岛的两道门户——英帕尔和科希马。所以牟田口中将在进攻英帕尔的同时,即以其第31师团为主力并配署第15师团部分兵力,直扑科希马。

  3月8日,佐藤幸德中将率领第31师团乘木筏和小船陆续渡过亲敦江。在唐都和霍马林一带,他们稍事停留休整后,即分成3个纵队向科希马挺进,其中,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纵队是由宫崎繁三郎少将所辖的旅团。英国人承认:“这些亚细亚式纳粹冲锋队员,作为徒步行走的步兵来说,也许可算是世界上最顽强的了。他们在丛林中行军一天所经过的路程,相当惊人;他们在科希马周围出现的时间,比原先预计的要早。”宫崎少将率领的先头部队与第15师团的一部相配合,先是击溃了守卫山夹库地区的一个英印旅,然后向科希马逼进。另外两个纵队则由佐藤师团长亲自率领,从霍马林出发,进攻乌科鲁尔,夺取这个通往科希马的交通要道。

  斯利姆中将原认为,科希马四周山岭陡峭,丛林浓密,日军所能派去的兵力至多不会超过一个配备轻武器的步兵联队。但是,情况却愈来愈明显:日军向那里的进攻是整整一个师团的兵力。而科希马城的守军只有一个500来人的西肯特步枪营!在科希马以西30英里的迪马普尔军用物资中转站则仅有一个连在守卫。斯利姆将这一危急情况报告给蒙巴顿,蒙巴顿立即从第5和第7英印师中抽调部队前去增援,并令其直辖的第3特种突击旅作好空运准备。另外,他命令此时尚驻在印度境内的“钦迪”第23远程突破旅前去掩护利多,令英第2师从印度内地赶来。然而,在这些部队尚未全部到达以前,战斗已经打响了。

  科希马之战,首先是由驻扎在该城东面约30英里的阿萨姆团和阿萨姆武装警察打响的。这些由英国军官指挥的阿萨姆士兵,乃是首次参加战斗。但是,他们为保卫自己的家乡而战,表现得异常勇敢。这些阿萨姆士兵以伤亡惨重的代价,阻滞了精锐的日军第31师团的进攻,从而赢得了十分宝贵的时间。同时,他们在退至科希马时,又承担了抢筑防御工事的重任。在连绵不断的山丘上,阿萨姆士兵沿着一条长1英里的山脊构筑起防御阵地,把这个山中避暑胜地改造成一个坚固的堡垒。

  负责科希马城防务的是H·U·理查兹上校。他命令城内所有能参加战斗的人都必须拿起枪,文书、给养员、在医院里的轻伤员统统被组织起来。当日军第31师团的近2万官兵气喘吁吁地爬上布拉马普特山顶,逼近科希马城时,第5英印师的第161旅已经空运来到,并驻守在迪马普尔前面8英里的尼丘加德山口。显然,蒙巴顿觉得保卫那个军用物资中转站更重要。他估计,敌人如果占领了科希马,会很快向迪马普尔发动进攻。但是,正如斯利姆后来说的:“佐藤毫无例外地是我所遇到的日军将领中最无见识的一个。他奉命攻占科希马,并在那里构筑工事固守。他那傻瓜头脑中只有一个目标——打下科希马。”实际上,他此时本可以毫不费力地分出一部分兵力攻击科希马,而同时用师团的主力去进攻防御能力尚不强大的迪马普尔,获取了那里堆积如山的各种物资,他拿下并坚守科希马才会有保证。佐藤的第31团最后之所以从科希马前线撤走,缺粮少弹是其中的主要原因之一。

  4月4日,蒙巴顿命蒙蒂·斯托普福德少将接管科希马防守的指挥权。此时,佐藤已摆开了进攻的架势。当天,日军跃出丛林,发起冲锋。虽然英军前哨部队奋勇还击,但是某些阵地还是落入敌手。日军已经取得了进攻这个坚固堡垒的立足点。然而,在他们还未来得及发起主攻时,斯托普福德已命令英第161旅的一个先锋营开进科希马。几个小时后,一连拉杰普特兵借暮色的掩护来到科希马。其中,一个排回来时还护送着200名能行走的伤兵和非战斗人员。他们刚从敌人身旁悄悄走过,日军就完全包围了科希马,并切断了科希马一英帕尔公路。当时科希马守军总共已有3500人。第161旅的大部分部队被阻,无法打进去。

  幸运的是,蒙巴顿派来的空军掌握着那里的制空权。在整个白天里,英国战斗机和战斗轰炸机怒吼着俯冲下来,几乎贴着丛林树顶对日军轰炸扫射,从而加强了防守部队的火力。同时,英国运输机还给守军空投弹药、药品、食物和饮水。这样,佐藤中将无论如何大发雷霆,他的部队仍然无法击溃守军,完成对科希马的占领。不久,佐藤停止采用在白天出动步兵轮番冲锋的办法。日军的伤亡如此惨重,以致他不得不在夜间才派士兵出击,可是一到天亮,在英军的炮轰和空袭下,夜间战斗的成果又化为乌有了。

  防守部队的伤亡也与日俱增。他们在这个战场上丝毫不敢懈怠松劲。枪炮的喧嚣声和飞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使得他们日夜难眠,越来越感到疲惫困顿。他们且战且退,到4月6日退入要塞山上的主要阵地。日军已经截断了守军唯一的水源,所以他们只能完全依靠空军低空投下的那些装满饮水的车轮内胎了。起初,他们守卫着一块大约有1平方公里的地域,但是,他们现在拼死坚守的阵地,只有原来的一半左右。在他们周围各处,在下面的山坡上、在丛林围绕的山谷里,都躺满了一排排日本兵的尸体。从某些方面来说,指挥第31师团的佐藤中将是个典型的武士道军人——刚毅勇猛,冷酷无情。他的最明显的特点是硬拼蛮干。在称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几条羊肠小道上,佐藤不惜士兵的生命,把他手下的人马一批又一批地驱赶往上冲。

  守军被迫一步步向后退,阵地一寸寸向内收缩。于是,就在加里松山中央那座被称为“避暑别墅山”的小山头上,展开了一场白刃战。现在,日军已经近在眼前,就在科希马地区助理专员优美的花园和网球场上,双方混战一团。日军为了争夺每一码土地,都不得不付出伤亡几十人的代价,最后终于在这两处地方取得了立足点。但守军也并未撤离,日军士兵挖掘的散兵坑,最近的与守军的战壕相距不过二三百米。而佐藤却发电给牟田口军司令官称:“我部已经完全占领了科希马。”

  4月8日,蒙巴顿命令向科希马紧急空投两营伞兵。但不少士兵却不幸降落在日军阵地上,成了俘虏。双方的阵地,确是太近了。10日,蒙巴顿指示已陆续抵达科希马附近的第2师和第7师部队,集结于迪马普尔,然后向科希马守军靠拢。15日,英第2师的一个旅粉碎了敌人的顽强抵抗,打上公路,突破包围圈,与第161旅会合。随后,第2师的另一个旅在坦克、大炮和飞机的支援下,沿公路发动强大攻势,猛扑主要制高山脊。4月18日,英军突破了日军的战线:一个旁遮普营设法穿过一个溪谷,与科希马的守军会合了。第二天,大量的食品、饮水和药品也送来了。4月20日,英第2师的主力部队终于打到了硝烟弥漫、弹坑累累的山顶上,解救了科希马守卫部队。

  包围虽已解除,但要彻底击败日第31师团也确非易事。日军仍盘踞在科希马城外一条长达6公里的丛林密布的制高山脊上,扼守着构筑得很深的暗堡阵地。这是一座林中要塞,两边的绿色峭壁上,长满了密密层层的树木和杂草,根本无法攀爬。第2师的官兵多数时间驻在中东和印度内地等处,还不习惯在丛林中作战,蒙巴顿此时的预备部队不多,也只好派他们前来参战。尽管该师向敌阵地发起一次果敢的进攻,但并不能迫使敌人后退一步。而只要日军第31师守在这个阵地上,迪马普尔—英帕尔交通线就始终要受到威胁,并影响英军在英帕尔方向的防御。蒙巴顿深知这一点。于是,他一面继续向迪马普尔空运部队,一面派“钦迪”旅去占领东南面的杰萨米,以堵击来自亲敦江的日军援兵,并切断佐藤部队补给物资的供应线。

  英第2师当前的任务有两项:既要竭尽全力把日第31师团赶下那道山脊,又要协助科希马守军击退敌人对已化为一片焦土的要塞山发动的疯狂反扑。他们和日军杀得难解难分,但直到4月30日,也没有夺下对方的那道山脊阵地。进攻被迫停止了下来,第2师重新整顿队伍,以作最后的突击。5月3日,该师在炮兵和坦克的火力掩护下,发起了一次全面进攻。

  这次进攻由斯托普福德少将亲自指挥。战斗打响后,英军向日军的地堡和炮兵掩体发动猛攻,猛烈的炮火使科希马周围丛林密布、水汽熏蒸的群山石崩地裂。然而,当英国步兵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爬上山顶时,却到处都遭到设在那里的日军几十个隐蔽阵地内交叉火力的无情扫射。英国士兵一批批躺在血泊里。直到当日黄昏,继续涌上来的英军才占领了一个制高山脊的一部分,并且紧紧咬住日军不放。5月7日,斯托普福德经斯利姆和蒙巴顿批准,把第7英印师的第33旅也投入战斗,进攻一个叫做贾伊尔山的地堡密布的高地。但当日的进攻除扔下几百具英印士兵的尸体外,毫无结果。3天之后,第33旅再次对贾伊尔山发起猛攻;同时,英第2师也对纵向的山岭展开进攻。英军在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之后,终于占领了贾伊尔山上的大部分日军阵地。次日,增援部队也爬上山去,并开始清除日军的布雷区和开辟道路,使坦克开了上去,从而直接加强了英军的火力。

  5月13日,在贾伊尔山上残余的日军阵地也被英印士兵占领。不久,科希马城内的一些日军据点,在英军里应外合的攻击下纷纷遭到摧毁。许多盘据在地堡深处不肯投降的日军官兵,被英军坦克的平射炮或绑在竹杆头上的高爆炸药所消灭;还有一些日本兵从掩体冲出来与英军拼命,结果也死在枪口和刺刀之下。

  科希马初战告捷的消息,使蒙巴顿非常欣喜。5月15日,他致电斯托普福德,对他的胜利表示祝贺,同时告诫他:“日本第31师团并未被完全击溃,虽然他们的士气已开始崩溃,但仍在那一带坚持着,我们的部队不可有丝毫的懈怠。”

  的确,科希马方面的战事已发展到这样的局面:日军在科希马外围制高山脊上长达6公里的阵地,相当一部分还在日军的手里;有些地段虽已被英军围住,但他们仍在几乎是难以攻破的山间暗堡里负隅顽抗。对攻击者来说,在绵绵阴雨的冲刷下,那些一般高达3000多英尺、四周丛林密布的险峻的群山变得泥泞溜滑,几乎无法攀爬。这是令英军各级指挥官都感到头疼的事情。然而,又是那个长着“傻瓜头脑”的佐藤中将。帮助英国人解决了这个难题。

  佐藤幸德见英军取得了初步进展,天气也越来越恶劣,连日阴雨连绵,便向军司令官提出了放弃科希马阵地、向能得到补给的地点后撤的报告。

  芒累,日第15军战斗指挥所内。牟田口接到这个报告大为震惊,此人虽在战略全局上考虑不周,但在战役问题上还是颇有一套。他立即电告佐藤,指出:“当今正值‘乌’号作战成败的关头,实属全军危急存亡之秋,坚决要求无论如何必须固守科希马战线。因为第31师团一旦后撤,开放了科希马至英帕尔的道路,必将造成全军崩溃。这一点已是洞若观火。”

  然而,佐藤并没有接受牟田口的要求。他的后勤补给线被蒙巴顿的空军及地面渗透部队一点点地掐住,雨季也使仅有的一二条丛林小道变得更加泥泞难行。补给上不来,士兵们半饥半饱怨声一片。于是,他将牟田口的电报扔在一边,下令全师团作放弃阵地撤退的准备。6月初,佐藤亲自率领师团主力,带着1500名伤病员开始退却,只留下宫崎繁三郎带一支小部队执行截断英帕尔至科希马道路的任务。面对师团主力尚难抵御英军的压力,留下这点兵力来执行这样艰巨的任务,无非是应付一下牟田口而已。

  而且,佐藤撤出科希马战线的行动,对于一直在英帕尔以北至科希马以南地区,同第31师背靠背进行作战的第15师团一点也未通报,使这个师团一下子陷入被英军南北合围的危险境地。此时,该师团的山内正文师团长正发疟疾卧病在床,代行他指挥的师团参谋长是个新手,在官兵中威信不足、指挥不力,友邻部队的撤离更使这个师团雪上加霜。

  牟田口得知第31师团擅自撤出科希马战线的消息后,急派军参谋长久野村赶去制止。久野村在伏米内迎面碰上了退却途中的佐藤,指责他擅自撤退违犯军令,同时向他传达军部的新指令:“和第15师团的南翼接上,转而加入进攻英帕尔的战线。”

  佐藤脖子一梗:“我师团在毫无希望得到补给的目前情况下,难以执行军部的指令。”说罢,甩开久野村,率领他的人马继续后撤。

  久野村回到芒累向牟田口报告,牟田口怒不可遏,当即决定撤销佐藤的职务,由河内槌太郎接任师团长。并决定由柴田卯一接替卧病不能视事的山内正文,任第15师团的师团长。对此,服部卓四郎在其《大东亚战争全史》里写道:“前此,第33师团长柳田中将已被罢免,现在又换了两位师团长。在大战过程中更换全部师团长,这种不祥事件,在具有光荣传统的日本陆军史上向无此例。牟田口中将自责统帅不当,也向河边方面军司令官提出了请予处分的报告。”那位两次不听命令擅自撤退的佐藤幸德中将,不久被押回东京接受军法审判,1944年9月被判处死刑。此是后话,不再细表。

  且说蒙巴顿接到科希马战线的日军有撤退迹象的报告后,他的目光便盯上了乌科鲁尔。这里是日第31师团撤回缅甸的必经之地,现在由日第15师团的部分部队负责把守,拿下了乌科鲁尔,就会卡住这股日军的退路,进而全歼它们。蒙巴顿命英第2师和第7英印师陆续向马奥集中,然后夺取乌科鲁尔。

  乌科鲁尔现在是科希马之战中,英军大规模强攻的焦点。此处与科希马和英帕尔距离几乎相等,原是日军发动英帕尔整个战役的一个兵力集结地。蒙巴顿一声令下,由科希马蜂拥而下的英军部队,与从英帕尔向前突进的强大部队同时出发,并在预定时刻与其会师。6月22日,两支队伍好比钢钳的两只钳牙,在科希马公路的109里程碑处将日军钳住。被钳的是日第15师团和在乌科鲁尔的印度傀儡军的一个旅,好几支日军纵队正沿着各条通道,向亲敦江逃窜;日第31师团的那些忍饥挨饿、疾病缠身的官兵,也从北面沿着通向乌科鲁尔的吉普小路退下来。第7英印师的先头旅迅速向乌科鲁尔逼近,他们绕过敌人,从西南面发起攻击;师主力第33旅则奇迹般地穿过云层包围的马奥一松桑山峰,从北面发起攻击。

  乌科鲁尔这场堵截仗结束后,直接指挥战斗的第33方旅旅长刘易斯·皮尤上校回忆当时日军情形说:
     我旅置身于那些随带着大量伤病员撤退的日军守备部队
   及其最近的目的地——马科鲁尔之间。敌军已不存有任何希
   望,他们得不到食物,得不到药品,什么也得不到了。他们
   衰弱不堪,再也无力挣扎向前,他们的嘴里塞满了野草,想
   以此来维持其奄奄一息的生命……他们成百上千地死去。我
   旅及所属炮兵穿过甘吉恩—洛克峡谷,沿着乌科鲁尔山脊小
   心翼翼地向前推进。这里,我们见到了一支日军遭到毁灭的
   景象:路上堆满了日本兵和动物的尸体,武器装备狼藉四散,
   地面都是飞机袭击时所留下的弹孔、弹坑。我旅穿过或绕过
   了那些被丢弃的、由枝叶覆盖的茅屋营房,隐蔽的碉堡据点
   和供几千人用的生活设施。到处都是未加掩埋的尸体,有许
   多甚至都没移动过;有些比较肥胖而样子还不难看,另一些
   则肮脏憔悴,瘦骨嶙峋。军队的克星——疟疾和伤寒,蔓延
   猖獗,发挥了最大的破坏作用。由于对后勤供应需要的估计
   不足,由于对英军部队战斗素质的估价过低,这就导致了他
   们的毁灭。
     我还见到了一些日军俘虏,他们都已病得脚步难移,肮
   脏得如同行尸走内一般;他们已经神智不清,或是满口呓语,
   或是哭泣流泪,或是畏缩不前。由于肉体经受过难以形容的
   困苦,他们头脑中的最后抵抗意志已被粉碎了。从排列在路
   边的丛林营房里,从日军住过的峡谷和山谷里,不断散发出
   尸体腐烂的恶臭。卡车和汽车毁弃在路旁或翻倒在半山腰,司
   机就死在车轮下或僵卧在路旁的烂泥地里。
     在路上深可陷足的泥浆里,漂浮着日本兵和动物的尸体。
   四下里零乱丢散的装备,正是不体面的溃败的见证。有一门
   野战炮埋在泥地里,一辆坦克陷入泥潭,乘员都死在里面。到
   处都可看到大量的炮弹、地雷、轻武器以及照例必有的防毒
   面具。那些当初想成为印度征服者的士兵,现在从炮火下得
   以逃生,带着一身的疾病,正沿着无数条丛林小道,痛苦地
   向南挣扎行进……

  乌科鲁尔被英军占领和第31师团遭截击,促使牟田口终于下了决心:停止“乌”号作战。6月25日,牟田口羞羞答答地向方面军司令官河边正三试探:“在万一停止进攻转入防御时,根据我军现状,认为退到从印缅国境线上的亲敦江西岸高地经莫莱西北高地至铁定一线,较为合适。”

  河边正三早就不想同意牟田口执意要发动的“乌”号作战,认为它太冒险,再说驻缅方面军的主要任务是看守好缅甸,没有多余的力量打入印度境内。现在牟田口打不下去了,他要趁机教训一下这个骄狂的少壮派将领。对牟田口的试探,他佯装不解,复电称:“当目前南方军总司令尚无任何命令时,你军提出如此消极意见,实感意外,仍应一心为完成我军任务向前迈进。”

  接到河边正三的答复,牟田口有苦难言,谁让他当初那么狂妄呢?在发动这次战役时,他以为能很快占领英帕尔和科希马,然后控制整个东印度地区,击败蒙巴顿那支种族混杂的军队。他甚至梦想,自己的10万大军会像下山的猛虎一般直扑绿色的恒河大平原,占领孟买,占领德里,还有加尔各答。那时候,他将带着天皇赐予的巨大荣誉走进德里,走进蒙巴顿的司令部,从此统治这片10倍于日本的南亚殖民地。现在,他的壮志宏图成了泡影。“让河边正三那个老滑头看自己的笑话了。”牟田口心里悻悻地想。

  其实,河边正三并不想跟他一般见识,回电讥讽了几句之后,河边还是以方面军的名义,向此时已迁到马尼拉的日本南方军总司令部和东京大本营提出了请求停止“乌”号作战的报告。因为帝国的利益总是高于一切的,再说第15军是方面军的主力部队,另外的第28和第33两个军是才组建的,河边正三焉能不心疼这块方面军的心头肉?

  南方军总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接到河边正三的报告,随即与东京联系,大本营经几次磋商后同意他们的请求。7月2日午夜,寺内大将即以威作命甲第101号发布了停止“乌”号作战的命令,由驻缅方面军向第15军进行传达。

  第15军各师团残部开始全线撤退了。日方记载称:
     这次退却作战是日军战争史上未曾有过的艰苦战斗。各
   师团既处于艰苦环境中,而将士还由于长期苦战和补给断绝,
   早已疲惫不堪;众多的伤病员即使用全部兵力也不能抬着护
   送,而且处在第一线上的人员也大都患有疟疾、痢疾和脚气
   等病,医药卫生用品的补给,却毫无准备。……由于道路泥
   泞崩坍,车辆完全不能行动。而且时值雨季顶峰,横在我军
   退路上的蒙尼普尔河、雅纳河、尼瓦河、亲敦江等几条大河
   自不待说,所有河床干道也都泛滥,洪水奔流。至于我军渡
   河器材、设备,则寥寥无几,无济于事。……有些部队令伤
   病员徒步先行,行动困难的大部分选择了自杀的办法。徒步
   的病人,在沿途的密林中力尽而倒下的、被浊流吞没下落不
   明的不计其数,真是兄哭嗽嗽,凄惨万状。

  盟军的情报人员获悉了日本南方军总司令部下达的全线撤退命令,报告给战区总部,蒙巴顿立即指示斯利姆的第14集团军7个师开始全面追击作战。按牟田口的部署,日军的总退却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向亲敦江退却,第二阶段向明京山脉退却。要求各师团残部应在7月底之前,撤至并占据亲敦江西岸及加包山谷的耶沙皎一线,然后进行第二阶段退却,渡过亲敦江,退到明京山脉,进入新的防御阵地。

  蒙巴顿看出对方的打算,遂令斯利姆派部队抢占亲敦江上的各个渡口,并让进攻加包山谷的第81师抢先绕过日第33师团残部背后联络线上的吉灵庙和加里瓦。在困兽犹斗的日军官兵的拼命抵抗下,英军没有能抢先占领亲敦江各渡口,但仍使牟田口的第一阶段退却目标迟滞到8月中旬。

  8月20日,日军转入第二阶段退却,主要目标是渡过亲敦江。此时的亲敦江因暴雨和山洪,江面宽度已增加到1500米以上,而且各渡河点均暴露在英军火炮和飞机扫射轰炸之下。日方材料称:“当时我军有5000多名重伤病员猬集呻吟在各渡河点,8月25日,我军就在这种情况下开始渡河退却。经过第31、第15师团后卫部队拼死战斗,和渡河战斗队的奋斗,终于在8月30日夜半,使最后一兵渡至亲敦江东岸。9月下旬,第15师团余部向明京山脉、第31师团余部向实皆及曼德勒退却,军纪和士气陷入了最坏状态,并由于丧失了通讯器材,军司令部与师团司令部的联系不时断绝。第33师团抗击腹背之敌,依然保持严格的军纪和高昂的士气,携带所有武器向钦高地的山脉地区退却。敌军一部出乎意料地继续向亲敦江东岸渗透,第33师团早已损失惨重,此时更有被孤立于钦高地的危险。然而军部无法援救他们,只好信凭该师团的勇敢奋斗精神,期待他们靠自力突破敌人包围,向后撤退。”

  不过,斯利姆中将的第14集团军各主力师虽然跟踪追击打到了亲敦江西岸,却也没有能渡到对岸全歼日本第15军。英国战史专家利德尔·哈特认为:“其进展之所以被耽搁,与其说是受到日军的顽强抵抗(日军现在只剩下一支疲乏、饥饿的残部),还不如说是由于雨季洪水的缘故。”因为英军的车辆多、装备重,不管怎么说,他们也不如日本士兵能吃苦耐劳。

  牟田口的损失是惨重的。日方自己承认:“当时军部已无法掌握各师团、各部队战斗力的情况。大致的估计是,最初越过亲敦江参加英帕尔战役的约10万人中,约损失了3万名,另有2万伤病员任其自流地撤到更远的后方,剩下的兵员还有约5万名。而这5万人当中有一半以上是病人。第15军的武器损失更为惨重。以第15师团为例,一个步兵大队剩下的武器只有一挺重机枪、两挺轻机枪和两个掷弹筒,仅及一个小队的装备。据报告,有的师团的步枪总数只有600支左右。”无怪蒙巴顿后来洋洋得意地对妻子说:“这是迄今为止日本人在东南亚遭受的一次最大的军事失利,因为被消灭的人数比太平洋岛屿的任何一次作战都多。”

  东京不会饶恕战败的将军。整个英帕尔战役失败后不久,1944年9月到10月之间,大本营撤掉了牟田口的第15军司令官职务,并更换了该军参谋长和全部主要幕僚,改由片村四八中将任军司令官,吉田权八少将任军参谋长。河边正三也跟着牟田口承担了失败的责任,被免去了驻缅方面军司令官职务,由木村兵太郎中将接任。接着,日本南方军总司令部在自己的任免权限内,还将第15军各师团的参谋长也全部更换了,“以图全面刷新、重建全军”。

  英国舆论界普遍认为,英帕尔战役的胜利,称得上是蒙巴顿“个人的胜利”。因为他一开始就对这次战役抱有必胜的信心,并且顶住了伦敦某些人的压力,坚持把战役打下去。据那位缅甸的流亡总督多尔曼一史密斯回忆,在日军刚刚发起大规模进攻时,他有一次聆听了蒙巴顿在高级军官会议上的讲话,“蒙巴顿绝对充满自信地指出,日本人推进多远都没有关系,他们最后将被歼灭掉。”蒙巴顿的理论是:“让日本人自己去消耗,然后,在雨季切断他们的补给路线时,再一举歼灭之。”战役过程中,白厅没有给蒙巴顿多少帮助,有时甚至压他停下来。当5月份英印军队基本上顶住了日军的进攻,初战告捷后,蒙巴顿曾打电报给参谋长委员会,要求得到“明确的最新指示”。布鲁克看法早就是明确的。他认为,这次战役是是劳民伤财,现在应当对蒙巴顿的职权作出规定,以便“如果可能的话结束我们在那一地区不断增长的义务所带来的压力”,即不主张蒙巴顿动用更多的师进行全面反击。蒙巴顿立即派参谋长波纳尔返回伦敦,向白厅的官员们,“令人振奋地描述了英帕尔战场的情况:日军将被歼灭,我方部队的土气非常高涨,经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他们现在认为和日本人作战是射击游戏的一种极好形式”。这番夸大其辞然而奏效的描述,才使布鲁克等人同意蒙巴顿全面反击的计划。当然,“假如布鲁克当时能够想象得出这次胜利的规模,也许他就不会那样冷淡了。”尤其欣慰的是,丘吉尔首相在整个战役中赞同和支持蒙巴顿的主张,使他能够打下去。

  在英帕尔战役的同时,史迪威指挥中国军队约3个师的兵力在缅北发动了密支那战役。史迪威事先没有把自己的作战计划通报给蒙巴顿,因而蒙巴顿也基本上没有过问密支那战役的事情。不过,蒙巴顿对史迪威不把自己的计划向他报告感到恼火,但却并没有像史迪威本来想象的那样有受侮辱感和勃然大怒。他对别人只是这样平淡地说:“占领密支那机场真是一条好消息,对吗?那是我最感兴趣的战线之一,是由我的副手史迪威将军指挥的。”

  日本第15军虽然未遭到全军覆灭的下场,但它的战斗力几乎完全丧失,这就造成了日军在缅甸已陷入整体上的防御阶段,无力再发动大规模的主动进攻性军事行动。然而,蒙巴顿明白,要彻底击败他的对手——整个日本驻缅方面军绝非易事。特别是他在英帕尔战役后期亲临一线视察时,深刻感到了被武士道精神武装起来的大多数日本军人的顽强:“毫无疑问,日本士兵还是像以往那样刚毅顽强,英国人虽然打死了成千上万名日本兵,但是统共只抓住了600多名俘虏,其中大部分人还是由于身负重伤或是被营养不良和疾病折磨得气息奄奄,才无力自戕,当了俘虏。日本兵宁可用双手结果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投降,第14集团军穿过渐沥滴水的丛林追赶敌军时,一次又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在触目惊心的战地医院里,他们看到过一行行排列整齐、躺在担架上的日军尸体;每个死者的头颅上都有一个子弹穿过的弹孔。从他们从容的姿态可以看出,他们宁可死于同伴之手,也不愿被生擒活捉。在丛林深处,行进的尖兵部队曾碰到整车整车肃然僵坐的日本兵尸体,他们都是被一名军官从后脑射杀的,而那个军官自杀后就扑倒在他们旁边。”况且,日本的后备役兵员补充制度相当完善,他们在前线的某个师团只要未遭全歼而被撤销了建制,该师团在国内的留守处,往往能很快在指定地区征集预备役人员运来填补缺额,尽管日本的人力资源这时已不敷使用,征集到合格的兵员越来越困难了。

  “战胜这些狂热的武士,夺取缅甸的内地,绝非指顾之间所能完成,必须有完整的计划和充足的部队和资源。”战役临近尾声时,蒙巴顿带着这样的想法前往锡兰(今斯里兰卡)的康提总司令部,谋划下一期作战计划。

  蒙巴顿的总部不是设在印度的德里吗?何时又迁到锡兰去了呢?欲知事情的原委和蒙巴顿在那儿的情形,且看下章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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