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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走向马斯特里赫特



  在我要离开唐宁街时,我感到遗憾的几件事之一是在这个时候离开,使我没有时间去处理欧洲迅速发生的变化。1990年秋,人们在为后来的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打基础,旨在为成立一个联邦制的欧洲合众国搭制框架。自从我当首相后,在欧洲共同体内进行了许多斗争,但我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如此规模和如此重要的斗争。

  当然,我越来越清楚地看到,欧洲委员会和一些政府首脑对共同体的目的和方向的看法与我的观点很不一样。为了告诫不要让中央集权制、保护主义和联邦制持续发展,我于1988年发表了布鲁日演说。在布鲁日,我摆出理由反对企图使一些国家去“适应某种容貌的欧洲个性”,而是要求“在独立主权国家之间进行自愿和积极的合作,以此作为建立一个卓有成效的欧洲共同体的最好办法”。

  自那以后,我更加感到有必要详细谈到可供选择的另一种看法,并争取国内外对它的支持。这不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工作,但困难很多。在保守党内部有一些人数颇多但仍占少数的、坚定的热心欧洲的人,他们几乎欢迎所有在布鲁塞尔决定的事情。《单一欧洲文件》与我的意向相反,也与我对当时正式提供的许诺理解不一致,它为欧洲委员会和欧洲法院加紧推行集权化提供了新的领域。由于它们各自不同的原因,法国和德国——法——德轴心占统治地位一一都急切地向同一方向迈进。在美国,政府在判断上犯了一个大错误,认为促进一个由德国领导的、统一的欧洲能最好地保证美国的利益——尽管海湾战争的经验无疑会促使布什总统对这类假设提出疑问。

  尽管如此,我仍然确信,只要目标专一和意志坚强,就可以使布鲁日提出的办法取得成功,因为三个长期性的影响对其有利。首先,需要帮助新解放的东欧国家,这给联邦主义者们狭隘的欧洲主义带来了困难,因为他们的高税收、高制约和高补贴制度最终不能满足这一需要。第二,全球的经济变化显著地扩大了金融和商业范围,这会减少欧洲共同体本身的相对重要性。第三,不仅在美国,而且在越来越多的其他欧洲国家,人民的情绪正在背离他们所疏远的官僚政治,而且是在恢复有历史渊源的地方和民族的同一性。这可能需要10年时间,但是我感到这是一个有前途的事业。

  1990年11月22日星期四,我作为首相在向下议院作最后一次演讲时,奚落了工党在重大问题上有意识地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

  他们不会告诉我们他们的立场。他们需要单一货币吗?他们准备保卫这个联合王国的议会的权利吗?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是妥协,把事情掩盖起来,留到日后再说,希望美国人不会注意到对他们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权力是怎样逐渐失去的。

  当时我不知道,的确,也没有必要去想像,别人也会很快地对我的继任者所领导的保守党政府说同样的话。我知道,约翰·梅杰可能向需要政治和经济联盟的大多数政府首脑寻求某种妥协。当约翰还是财政大臣时,从我们的交流中这一点就已很清楚。而且,我能十分理解,在我辞职之前进行的有关欧洲问题的激烈辩论后,他想弥合党内的创伤。但是,我没有想到会这样快地完全改变了我所采取的立场。

  12月,外交大臣道格拉斯·赫德公开鼓吹通过我始终不信任的西欧联盟发挥特殊的欧洲防御作用,因为我知道其他人,特别是法国人,想利用它取代必然由美国支配的北约组织。后来在1991年3月,首相在波恩宣称英国位居“欧洲的正中心”。对我来说,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这不仅仅是从地理概念来说,而且我们的传统和利益在许多领域与大陆的邻国非常不同。例如,在贸易方面,特别是在农业贸易方面,英国比较开放,更加依靠欧洲以外的国家而不是我们的欧洲伙伴。

  我不希望别人看来我好像在伤害我的继任人。我知道他的地位仍然脆弱,我要他取得成功。特德·希思曾给我带来够多的麻烦,我不希望也给别人带来类似的麻烦。因此,自相矛盾的是,我发现辞职后我在发表意见时比辞职前甚至更加受约束了。但是,对英国未来的整个方向,甚至对它作为主权国家的地位发生争议时,凭自己的良心,我不能再保持沉默了。所以,虽然我对报道中的政府首脑正在讨论的条约草案疑虑重重,我想应该持建设性的态度,公开陈述我所需要的那种欧洲,同时在没有相反的证据之前,让政府尽可能长时间地认为该草案是可行的。

  1991年3月,我作了离任以来的、第一次重要的公开讲话——那是在华盛顿,在一次由几位美国思想保守的智囊团成员安排的会议上。我绕开了英国国内政治比较敏感的领域,集中讲了欧洲共同体地缘政治的作用:

  一个由单一民族国家组成的民主欧洲能够成为一支主张自由、有事业心和进行公开交易的力量。但是,如果建立的欧洲合众国践踏了这些目标,新欧洲将成为一个提供补贴和执行保护贸易制度的欧洲。

  欧洲共同体的确负有政治使命。它要使新的、脆弱的民主国家更加可靠地扎根于自由和西方。西班牙、葡萄牙和希腊的独裁统治结束后,情况就是这样。所以一旦民主和自由市场在东欧和中欧生了根,就必须接纳它们为共同体的正式成员。同时,我们必须加强贸易、投资和文化联系。

  当然,在美国提出这些论点特别合适,因为多年来它多少一贯地在推动英国向更为紧密的欧洲一体化靠拢。这一态度是建立在双重幻想的基础上的:首先,它假设一个政治上统一的欧洲会对美国是友好的,这可减轻其部分防卸负担,或完全免除这一负担。事实上,大多数坚定的欧洲的联邦主义者都很有意识地要脱离美国,建立另一个超级大国与美国平起平坐,因为它有着不同的利益,在世界事务中,最终会成为美国的对手。这已经产生了实际效应。欧洲日益增长的保护主义已引起了大西洋两岸一系列的贸易冲突,即使冷战限制了这种对立。自从美国减少了驻欧洲的部队后,贸易方面的争吵变得更加严重,如美国和欧盟有关关税与关贸总协定的争吵。从1980年的威尼斯中东宣言到共同体对南斯拉夫战争早期的徒劳干预,欧洲共同体的外交政策几乎每一次都旨在把欧洲与美国区分开来,有时特别明显。时间一长,这类争端必将侵蚀一直支持大西洋防御合作的文化和外交方面的同情。同时,这些争端是按照联邦主义路线推行统一的欧洲所带来的必然结果。

  美国政策制定者作出的第二个错误的假设是,根据不同民族、不同文化和不同语言组成的欧洲超级国家,按照美国对民主一词的含义(和按照该词的充分含义),它可能是“民主的”。我在华盛顿的讲话中对这一点作了直接回答。

  有些人为欧洲共同体确定的不实际的政治任务是要把它变成一个……欧洲合众国:在这个欧洲,各个拥有自己活生生民主的民族将会屈从于一个必然是官僚主义的、人为的联邦结构。一个缺少共同语言的共同体不可能有官员们要对其负责的舆论。

  由于英国政府当时的态度(至少在言辞上)对欧洲合众国是同样敌视的,用国内的政治术语来说,提出这些论点比对经济与货币联盟进行批评更为容易,因为政府对这一联盟的态度远不明朗。的确,事实已经胜于雄辩。1991年,显然,当时的经济政策主要取决于英镑与德国马克的比价,而不是考虑国内的货币政策。同时,当时正在利用汇率机制作为走向经济与货币联盟的工具。这至少与加入联盟时我的意图完全相反。当局就此问题不得不作出的任何说明也没有淡化这一印象。市值调整的可能性被排除了,实际上,政府的政策是英国应该采取2.25%(正或负)的小差距汇率幅度而不是这时的6%。

  然而,我知道,在批评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时,我一定会使自己也受到批评。正如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的捍卫者所说的,在签署《单一欧洲文件》时,是我放弃了立场,他们只是在“I”上加了一点,在“T”上加了一横。所以,现在正把英国经济驱使到由政治决定汇率这一约束性措施的那些人宣称我无权对这个问题提出批评,因为是我把英国货币带进了汇率机制。我知道我对这两点指责有很好的答复。现在看上去正在呈现出来的马斯特里赫特框架——实际上不能令人满意——与在谈判《单一欧洲文件》时所同意的安排基本不同。当时有人正在利用汇率机制达到某种目的。我不仅反对,而且在政府里明确表示,我永远不会执行这种汇率机制。同样,他们的这些论点也不可能阻止批评者提出批评。

  所以,1991年6月18日星期二在向纽约经济俱乐部讲话时,我表示反对因国际原因执行受操纵的汇率,同时在坦率承认我的政府所犯的错误时也谈到了这一点。

  随着80年代中期罗浮宫协议和普拉扎协议的签订,我们寻求将国际汇率更为稳定这一目标置于控制通货膨胀之上。1987—1988年我们在英国试图使英镑汇率追随联邦德国马克,从而加深了这一错误。在寻求稳定的汇率目标时,又一次违反了货币准则。这些政策使利率下降到了人为的、不能承受的水平。这反过来又促使货币与信贷过度增长。这引起了我们大家都十分熟悉的通货膨胀,这是当前经济衰退的根本原因。奥斯卡·王尔德曾说:“经验是我们给自己犯的错误起的名字。”从70年代和80年代我们的教训中将要得出的结论是,政府应当致力于稳定价格——这只有通过减少货币供应量才能实现——而让市场上的公司与个人去计算在创造财富的交易中可能面临的其他各种风险。

  当中央银行的银行家们“凭猜测约略估计出”错误的汇率,并且因低估或高估汇率从而像微调一样使通货膨胀或通货紧缩产生巨变,这时,为汇率规定指标会产生巨大的货币压力,就像现在在东德所看到的那样。当这种情况发生时,就只得通过急剧贬值放弃使固定汇率表面上对商人有吸引力的这一“稳定”,或者通过快速通货膨胀或更高的利率这样更加带有破坏性的不稳定来维持这一“稳定”。在汇率机制中,英国幸而有6%的幅度来调节汇率的变动。

  大体上,我回忆起了联邦银行总裁卡尔—奥托·波尔的一番话:“应该按照国内的货币情况确定利率,应该让汇率自行其事。”对此,需要加上一句:如果你固定了汇率,那么,利率与国内的货币情况就会自行其事。而财政部长们就像事故现场上无辜的旁观者。

  公平他说,政府对这一分析不很欣赏。但大约15个月后,事实证明它再正确不过了。但对我的干预所作出的反应表明:一方面要总的支持政府,另一方面要大力反对后来成为政府政策的一个重要方面,这就像走在崎岖小道上一样是多么困难。

  一个人可以在英国议院之外采取这一策略。但是下议院的长处之一是要求发言人在辩论中要说出他们的真实想法。超出一定的限度后,我既不打算掩盖我的想法,而且在这么多年表达了我的意见后,我甚至已不会掩盖我的想法,1991年11月20日星期三,下议院有关欧洲共同体的辩论使我深切感到我非说不可了。事实上,我在下议院最后一次发言中,支持了政府的动议,攻击了工党关于单一货币的政策。并且驳斥了因为我签署了《单一欧洲文件》而对我提出的批评。但是我也继续问道:考虑到马斯特里赫特条约要我们支持单一货币这一目标,要我们参加为铺平这一道路所建立的机构,因此,在实践中,决定让英国货币退出单一欧洲货币是否很值得。我重复了几乎就在一年前因竞选领导人在接受采访时所提出的想法,即如果决定要放弃发行英镑的权利,应该实行公民投票。可是,政府拒不承诺这样做。

  事情发展很快,就我而言,我认为它在朝着错误的方向前进。虽然有段时间,议会议员都难以得到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的全文,更不用说公众了,但该条约的条款仍然获得了同意,首相在12月11日星期三对此发表了声明。熟知我的人也知道,最终我不能同意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我永远不会签订这个条约。一些人善意地,也有一些人越来越不顾一切地劝阻我,说我能够也应该保持沉默。我也很想照办。

  首相发表声明后的第二天,一件令人尴尬的小事表明异想天开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我很高兴约翰·梅杰能在星期四傍晚参加我在克拉里奇饭店举行的我和丹尼斯结婚40周年纪念晚会。除了彼此的心事外,我们对其他事情聊得都很开心。但是当我走出饭店送首相上车时,许多照相机对准了我,有人问我对他在马斯特里赫特理事会上的表现有何看法。我回答说,我认为他表现“非常出色”。我的确相信,在最好表明他态度的一次政治活动上,他显示了巨大的才能。但是,我的话自然被认为是我同意了马斯特里赫特条约。当我第二天看报纸时,我决定,对所有有关人士来说,不管会引起他们多少痛苦,不能再出现这类误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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