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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湘江水盗申名标


  自从彭玉麟的到来和水师的顺利建成,湘勇出现了一派新气象。每逢单日,曾国藩去演武坪,逢双日则去石鼓嘴,见塔、罗训练的陆勇和彭、杨训练的水勇都在认真操练。坪里,刀枪闪光,杀声震天;江面,旌旗耀眼,战船如梭。水陆两支人马威武雄壮,曾国藩心情十分欢悦。这些日子来,每天夜晚曾国藩都和康福对奕。康福将祖传秘局一一传授给曾国藩,曾国藩的棋艺大有进展。这天夜里,曾国藩与康福又在以康氏祖传的云子切磋棋艺,彭玉麟、罗泽南等在一旁观看。
  正下得起劲,一个水勇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来禀报:“曾大人,彭总爷,江上有贼偷袭我们,杨总爷正率领人和他们在搏斗。”
  曾国藩忙把棋子一扔,对彭玉麟说:“到江边去看看。”
  说完,二人带了几个随从,骑着快马,一溜烟向石鼓嘴江边跑去。
  黑夜里,只见江面上灯火通明,七八条水师长龙围住一条极大的民船,民船上装着垒得高高的麻袋,那些麻袋里装的都是湘勇的口粮。快蟹上的水勇们,一手提着刀,一手擎着火把,七嘴八舌地吆喝。一些人则纵身跳到民船上,与船上的人扭打。江面,有两个人头在水面上下出没。曾国藩来到岸边,立即又叫开出四五条长龙,命令他们务必将民船上的人全部抓起来。约摸过了半个钟点,杨载福钻出水面,一只手抓住另一个人的头发,把他拖到岸边。时已隆冬,杨载福出水后已冷得发抖。曾国藩看那人时,只见他脸色青灰,就像死去一般。曾国藩要杨载福进舱换衣,并吩咐多喝几口白酒,又叫人拿出一套干衣服来给那人换了。接着走进船舱,亲自审讯被抓的一批窃贼。这批窃贼共有十六人,他们招供,因生活所逼,前来盗窃军粮,为头的就是被杨载福从水中推出的那人,名叫申名标。
  申名标被押了上来。此人年近四十,长得五大三粗,慓悍狰狞,见到曾国藩,便双膝跪下,说:“我申名标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人,我甘受大人处罚。在水中擒拿我的那位壮士一手好功夫,我佩服,如果大人不嫌我是窃贼,我愿投靠大人麾下,为大人效力。”
  曾国藩问:“你除开会偷盗外,还有些什么本事?”
  申名标苦笑了一下,说:“大人,偷盗不是我申名标的本事,只是这些天来,弟兄们揽不到事干,家里老少都饿得肚皮贴着脊梁骨,我们眼红大人军中的粮食。大人,我们是被逼干的。我申名标十几年前,也曾是关天培将军手下的把总,于水战稍知一二。大江之上,一刀在握,二三十条汉子并不在我的眼中,这上下百余里水面上,提起我申名标的名字,船民中无人不知。”
  杨载福在一旁说:“这小子是有些能耐,十几个兄弟都被他打下了水;水下功夫也来得。”
  曾国藩捋着长须,微闭着三角眼在思索:这申名标分明是个湘江上的水盗,梁山泊里阮氏三雄那样的人物。这种人最无品行操守,给他当个头目,他会坏了军风军纪,把一群人都带坏;若只给他当个普通勇丁,谁又能管得了他?如不要,此人勇敢,有些功夫,目前正是用人之际,埋没了他的长技,又太可惜。尤其是当过关天培手下的把总,这点更使曾国藩动心。对关天培,曾国藩一向钦佩,在关提督手下当过把总的人,总不是十分不济的人。收,还是不收?曾国藩在犹豫着。彭玉麟说:“大人,这等鼠盗之辈,纵有某些长处,也还是以不用为好,将来败坏军营风气,为害更大。”
  杨载福见曾国藩沉吟不语,便说:“大人,雪琴兄的话固然有道理,但依载福看来,此人尚能用。我与他交手半个时辰之久,无论水上水下的功夫,湘勇水师中还少有人及得他的。况且用人如用器,用其所长,避其所短,主要看在驾驭得不得法。”
  曾国藩频频点头,杨载福的这种观点与他的想法完全一致。他暗思,莫看杨载福年纪轻轻,真有大将气度。曾国藩睁开眼,微笑地看了杨载福一眼,然后转过脸去,威严地审视申名标良久,厉声训道:“申名标,你带头偷盗我湘勇军粮,犯了死罪,你知不知道?!”
  申名标磕头如捣蒜:“小人知罪,小人罪该万死。求大人饶命。”
  曾国藩喝道:“你这等偷鸡摸狗之辈,本不应该收留,以免坏了我的营规。本部堂怜你有一技之长,目前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我为国家着想,又看在杨总爷的面上,收下你。就派你在杨总爷营中听命。今后要遵杨总爷将令,老老实实改邪归正,为国家出力。立了功,一样少不了你的升官发财;若旧病重犯,两罪并罚,本部堂军法不容!去吧!”
  申名标见曾国藩收下了他,喜不自禁,忙又磕头;起来后,又在杨载福面前磕了两个头。曾国藩命令将抓到的窃贼,每人杖责十板后放了。申名标本无妻小,跟那帮兄弟说了几句分别话,也不回去了,当夜便宿在船上。
  从那以后,申名标便在杨载福的水师二营中充当一名水勇。申名标十分感激杨载福的恩德,对他毕恭毕敬,训练时百倍卖力,又加之对水战很有一套,不久,杨载福便提拔他当了一名什长。申名标又暗地招唤来二三十个船民头领投靠杨载福。杨载福放排出身,自然十分熟悉水上船民的性格,知道他们大都骁勇粗豪,不受约束。他不仅能容下申名标,又见他招来的兄弟个个都有一身硬功夫,且其中几个,杨载福在放排时就已闻其名,故而对他们一概欢迎。这批人也死心塌地跟着杨载福。一个月后,杨载福提拔申名标当了一名哨长。申名标给杨载福当参谋,将在关天培水师中所学得的布阵操练的功夫全部献了出来,协助杨载福训练。杨载福的水师二营果然进步甚快,在三个水师营中一枝独秀。其他两营也不甘落后,水师中出现一股你追我赶的气氛。湘江本一向平静温柔,像个待字闺中的淑女,这下弄得一天到晚箭拔弩张、杀气腾腾,变得如同一个准备出征的武夫似的。曾国藩见三营水师蒸蒸日上,又恰好这时收到郭嵩焘在湘阴募集的二十万两饷银,于是索性比照陆勇的建制,也建十个营。告示一贴出去,应募者纷至沓来。那个年代,老百姓贫穷困苦,走投无路。苦难的岁月,使得人对生的留恋大大减弱,对死也不甚畏惧,反正生和死都差不了多少。他们想:投军吃粮,固然容易死在战场,但吃了几天饱饭,喝了几顿好酒,就是死了也值得,兴许还能在战场上发横财也不可知。若祖上的坟堆葬得好,说不定还可杀出个军官来,光宗耀祖,享受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不上半月,水师又建起七个营,连同原来三个,共十营。战船不够,曾国藩便委托黄冕在湘潭又建一座船厂,昼夜不停地改造民船,制造新船;又派人到广东购买洋炮。曾国藩对这十营水师分外喜爱,彭玉麟、杨载福又是他一手赏识提拔上来的营官,可谓真正的心腹嫡系。曾国藩将大部分心思转而用在水师上,他甚至认为,这十营水师,才是真正的曾家军。
  正当彭玉麟、杨载福等人指挥十营水师在湘江上,按照周瑜当年所创造的长蛇阵、方城阵、八卦阵等阵式,并参照关天培训练水师的经验逐日操练时,太平军西征军在千里长江两岸取得了辉煌战果。安徽战场上,翼王石达开坐镇安庆主持全局,先是攻克集贤关、桐城、舒城,帮办团练大臣、工部侍郎吕贤基兵败自杀;接着是庐州克复,新任安徽巡抚江忠源投水自尽。江西战场上,国舅赖汉英在占领湖口后,战船进入鄱阳湖,一举攻克南康府。接着湖口、九江易帜,又连克丰城、瑞州、饶州、乐平、浮梁,击毙守城官吏。国宗石祥祯指挥大军从江西西上进入湖北,克复武穴、田家镇、蕲州。张亮基奉旨降调,新任湖广总督吴文镕战死在黄州府城外二十里的堵城。节节胜利的西征军将士,从水陆两路再次包围湖北省垣武昌。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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