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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我拍劫后巴格达


  3月18日,我们重返巴格达的第三天。
  一大早,我象饿红了眼的恶狼,坐在中国驻巴格达使馆门口的马路牙子上等出租车。可巴格达的出租车好象全跑到爪哇国去了,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连个车影子都没有。自从1月17日战争爆发后,伊拉克就宣布停止对市民供油。一时间,汽油就成了抢手货,每升油价从当时的0.09伊拉克第纳尔,上涨到黑市的每升7-10伊拉克第纳尔,上涨了约90倍。往日街上四处可见的出租也立即凤毛麟角起来。骑自行车成为时髦,连巴格达的富人区曼苏尔区的富豪子弟也学起自行车来。中国制造的飞鸽、金鹿和伊拉克国产的巴格达牌自行车四处可见。“斋月十六日”大街自行车店的普通飞鸽26男车竟开价四五百伊拉克纳尔,合官价美元一千五百多块,而稍好一些的台湾产变速跑车每辆则约合两千美元以上。
  直到中午11点,我总算到了闻名遐迩的拉希德饭店。两个月前还婷婷玉立的喷水池已干涸见底。池中翩翩起舞的阿拉伯少女雕塑早已锈迹斑斑。饭店大门口一扇铁门紧闭,客房大厦的玻璃自动门被一扇仅可一人通过的三合板木门取代。所有的玻璃全贴上了“米”字形防空胶条。饭店里没有电,当然就也没有电梯,312房间NBC 的不干胶纸依然五彩斑斓,可屋内已易主人,几个伊拉克官员正坐在里面喝茶。116房间居然还住着个巴解记者,正在吃午饭,桌上地下摆满了各种方便食品。
  伊拉克新闻部的“小胡子”见我一头撞进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唐,你怎么又来了,不是所有外国记者全离境了吗?”我说我是上个主麻日(3月15日)随中国大使一起重返巴格达的。这家伙一听竟有些肃然。我说作为人民中国“新华”的摄影记者,我有义务拍战争给伊拉克人民带来的苦难,并将其展示给世界人民。“小胡子”一摆手:“我明白了,你得等我去请示一下。你知道,现在全城没电话。”
  我一个人被“晒”在大厅里坐等,又冷又饿憋得够呛,连推了几个厕所全锁着门,靠近餐厅的厕所终于没锁,但“解决”完后才发现,没水冲。
  踱出大厅,美联社记者正跷着大腿用卫星电话发稿。目前与外界联系全凭拉希德饭店的三台卫星电话,而这三台电话归财大气粗的美联、路透们所有。我挺在行地问“美联”,一分钟多少钱?他翻了翻白眼,“至少一百五十美元,但不能传图片。”我冲他随手摁了下快门,拍了张这小子的尊容。
  返回大厅,“小胡子”还没回来。我半躺在大皮沙发上养神,仰面朝天数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尽量提醒自己要耐心等待。猛然一阵香风拂面,不知何时对面坐了两位阿拉伯少女,我们彼此一家,各想各的心事。这时又过来一个小伙子,坐在我旁边和那两个姑娘套磁。大概想露一手,他竟用英语问我:“日本人?”我摇摇头。“朝鲜人?”我又摇摇头。“台湾人?”我朝他大喊:“怎么你没见我身上的五星红旗吗?!”小伙子并不生气,面带微笑地问我在这儿干什么?我告诉他我在等新闻部官员,他将带我去拍照美国人轰炸民房的现场,那位官员让我等着“Shiway-Shiway”(阿语:一会儿),可我已坐了两个钟头。小伙子一听说:“那边是主管阿拉伯事务的头儿,你为什么不直接去请示大人物呢。”
  这个大人物身着笔挺的灰西装,五十岁上下年纪,头戴阿拉伯花格头巾,两撇胡子挺象阿拉法特。我用英语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他听后大吼一声。“小胡子”变戏法似地跳了出来,连说“Nam Nam”(是,是)。
  “小胡子”把我交给一个高个、戴眼镜、花白头发的斯文男子。“小胡子”一走,斯文男子就问我饿不饿,我硬挺着咕噜作响的肚子说不饿。他拍了拍他的肚子:“可我饿了。”我说:“哦。”他又问:“你不打算和我一起去吃午饭吗?”我坚决地说:“我吃过了,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又过了半个小时,斯文男子终于回来了,告诉我一小时一百个伊拉克第纳尔(合332官价美元),我说行,他捅了我胸口一下,“换美元吗?”我说:“对不起,我的美元已经换给拉菲丹银行了。不过明天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我们雇了辆红“皇冠”,看样子司机是斯文男子的朋友。我们先到了被炸成四截的共和国桥(Bridge of Umhuriyya )。斯文男子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个小本子一晃,守桥的共和国卫队闪开一条路并告诉我只许站在哪个位置、朝哪个方向拍。照完后,我爬上了断桥,两个共和国卫队仍然紧跟着我,我用脚掌走路,后仰着身子,沿断裂后坠向底格里斯河的柏油桥面往下走,直到陡得往下滑时,才连滚带爬地回来。士兵见状哈哈大笑,让我站直了别动,围在我背后读我摄影背心上的阿文字“人民中国新华社”,连竖拇指:“中国,好。”
  地方政府部和司法部座落在同一街口,都已被彻底炸毁,持枪士兵和民兵正检查过往车辆,一群小孩在废墟上捡木头,赃兮兮令人心酸。司法部门口有一座十来米高的萨达姆画像,可惜太侧了,24毫米镜头收不进去,我变换着角度,试图将其和被炸毁的大楼拍在一起。这时来了几个老百姓,抓住我的胳膊不许照像。幸亏斯文男子走过来,掏出个小白牌向他们一晃,老百姓立即散去。
  市中心长途汽车站附近的一座百货商店被炸散了架,根根钢筋直指晴空。由于有斯文男子保驾,我爬上炸烂的混凝土块鸟瞰脚下清理杂土的推土机。正得意时,只听“趴”的一响,不好裤裆裂了。我的第一条牛仔裤在以色列内夫沙漠演习爬坦克时挂烂一条腿;第二条昨晚帮使馆清理冰库中的臭肉弄了一身脓水,由于没水洗扔在了分社;第三条太瘦,致使登高现眼,逗得看热闹的阿拉伯人哄堂大笑,窘得我顿时英雄气短。
  此次海湾战争,美国及盟国使用了激光制导的“灵巧炸弹”,它可以精确地命中目标,钻入建筑物腹内爆炸。中国使馆附近的一座“阿米利亚”地下掩蔽所钻进了两颗“灵巧炸弹”,炸死了“一千五百人”(伊通社数字,西方媒介报道为四百人)。掩蔽所附近的住家门口都挂着黑色幔帐,上书白字。斯文男子说,这些人家就近躲入掩蔽所,结果举家蒙难。外国记者居住的拉希德(Rasheed)饭店安然无恙,可与其只隔一条马路的伊拉克议会大厦被炸掀了屋顶。许多建筑物表面看来完好无损,只是窗口有烟熏火燎的痕迹,但腹内已被炸空。据传巴格达的能源基地都拉炼油厂和都拉发电厂全是这样炸毁的,可惜这两处不许参观。
  在IBN-SALM大街,BISHIR PETER一家被夷为平地,仅他一人幸免,挂着拐杖瘸瘸地走。陪我的斯文男子见我面露怜悯之色,便义愤填膺地朝对面的AHRRAA GERCHOR教堂一指:“他们还轰炸教堂。”
  在废墟中捡木柴的伊拉克儿童见我照相,竟相围上来,高擎着手中的破木块,兴高采烈地大喊:“索拉,索拉”(照片,照片)。望着他们纯真美丽的大眼睛,我不禁珠泪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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