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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灰姑娘如梦方醒


  对一般人来说,订婚只是个实验性阶段,以避免不可挽回的错误。而在威尔士王子身上,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王子的婚事被媒体炒得火热,“世纪之婚”豪华奢侈,准备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一切让人毫无回旋余地。王子一旦订婚,就如既成事实般不可逆转。这部大机器开动起来,便没人能让它停下来。
  正式向报界宣布订婚消息的前夜,戴安娜离开了“考里赫恩”大院,搬进了王太后的“克莱伦斯”邸宅。“这是你生命中最后一个自由之夜,及时行乐吧。”——戴安娜准备向朋友们告别时,负责未来王妃保安工作的警署官员保尔对她说。崭新的生活展现在戴安娜眼前。她从来没想到过的生活,比她孩子般梦想的生活复杂、繁忙的多。而且,应该讲,过这种日子对一个19岁的女孩来说,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戴安娜的房间在二楼,侍从把她的两个沉重的大皮箱搬了上来。一进房,戴安娜就在床上的显著位置发现了一个白色信封。是查尔斯写给她的情话吗?不是。那是一封共进午餐的邀请函,卡米拉书克·鲍维尔斯写来的,从落款上看,这封信三天前就写好了。怎么,订婚还在保密阶段,这个可恶的女人居然提前知道了消息!谁告诉她的?哼!除了查尔斯还能有谁?
  在宽厚温和的王太后那里住了几天后,戴安娜搬到白金汉宫。王室为戴安娜指派了一个小随从,按照梅布尔·安德森当年在王室内宫做保姆的标准,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这样,提前五个月,她就在为这场世纪之婚做准备了。白金汉宫有690个房间,无尽无休的长廊,到处是跟班、侍从、御膳主管。贴身女仆……白金汉宫可不完全是私人住宅。它首先是工作楼和会客厅。乔治六世说:“白金汉宫是个企业。”那天,菲力普亲王用他刺耳的幽默说:“这是个住宅设在顶楼的大作坊。”戴安娜进来时,“大作坊”里一片嘈杂,空前繁忙。那里就像一座花店,摆满了从世界各地邮寄来的花束花篮及无数贺信。此时,没人特别注意这场戏真正的主角。戴安娜什么都不懂。她只是对着童话说‘堤”,答应做“王妃”这个第一主人公。而现在,她不过是“企业”里的齿轮之一,除了仆人不得不如此外,没人对她表示特别的尊敬。他们是希望她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希望她和其他王室成员、白金汉宫各工作部门一起,为“王宫”的正常运作和君主制的丰功伟绩作出贡献。“私务委员会”对王子的婚事尚未正式批准——这要等到一个月以后,戴安娜还没有权利和未婚夫一起参与官方的接待活动。现在,戴安娜只能像佩内洛普一样,等待查尔斯绝少的露面。
  ①佩内洛普:希腊神话中尤利西斯的妻子。在丈夫离家的20年中,面对众多求婚者,她坚持“织完手头的布再给他们答复”,但一到晚上,她就把当天织好的布剪断。在西方,佩内洛普象征着忠实的婚姻。——译者注
  “王妃”的美梦,戴安娜做了好久。而此时,她却被一个陌生的世界包围起来。这里的游戏规则,她不懂。这里做事的宗旨,她也不懂。更糟糕的是,在这儿,她感到浑身不自在。为了让她对自己将演的角色有所了解,查尔斯把戴安娜交给特别秘书麦克尔·考里波恩和过去的助理秘书奥利弗·埃弗雷特,让他们在王太后身边第一伴娘苏珊·赫西的协助下,给未来的王妃以必要的指点。王室家族竭力想让这位年轻的未婚妻尽快掌握微妙繁琐的皇家礼仪;他们给她指定参考书,让她复习,或者不如说从头开始学习英国历史。但是,戴安娜从来就不是个好学生,苦口婆心的老师一走,她就把书往地上一扔,嚷着:“16岁以后还一个劲儿的学习,还想回学校吗?”
  宫中事务让戴安娜头晕脑胀。她完全不明白做这些事情有什么用。闲时,她就一个人无所事事地过完大半天。戴安娜有一张自己的办公桌,设在米歇尔和其秘书的桌旁。不过,她把更多的时间用来聊天,而不是处理信函。她抓住一切机会打探查尔斯和卡米拉·帕克·鲍维尔斯两人的行踪——尤其是后者。戴安娜深深感到,卡米拉的阴影总是笼罩在他们夫妻之间。每次,她和未婚夫提及此事,他都含糊其词地敷衍她,说什么:“过去她对我的确很重要,可现在,她不过是个好朋友。”而实际上,她从来没在他口中问出过她想听到的话:“我不爱她了。”她不敢再问下去。对这位吓人的王子,戴安娜了解得太少了。她甚至不知该怎样称呼他:订婚前,她毕恭毕敬地称他“先生”。现在,要做他妻子了,她本应叫他“查尔斯”,可这个词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来。她尽量避免直接称呼查尔斯,她的努力遂成为旁人的笑柄……
  陌生的未婚夫需要完全“消失”一阵子:3月末,他将飞赴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进行官方出访。这一行程早就计划在王子的时间表上。那天,戴安娜陪他去机场,离别之际,她在记者的摄像机前流了眼泪。善良多情的英国人民,在电视报道中看到这一场面,无不被戴安娜的悲伤感化,但他们决想不到当天下午另外的一幕。就在出发前30分钟,查尔斯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卡米拉打来的,她祝查尔斯一路顺风。当时戴安娜也在场。听到“卡米拉”的名字,戴安娜立即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她大叫大吵之后愤然而去,走时将门“砰”地关上。不错,在全英国人民众目睽睽下,她哭了。可这泪水后面,却藏着愤怒和气恼。
  实际上,在戴安娜眼里,白金汉宫确已在短短几周内变成绝望的前厅。她掉进了陷阱。王子的宫殿曾让灰姑娘做梦,可等她真的进来,就立即发现那双松鼠皮的鞋子并不适合自己的脚。王子看中这个腼腆、单纯、貌似可人的女孩,只是想给自己未来的孩子找个母亲。他以为她可以给他带来温情。安静和安全感——这在王子的生命中极其难得!她是个处女,这一点非同小可。王室选妃的标准中,“处女之身”是决定性的一条,虽不成文,却在潜意识里根深蒂固,并可在古老的岁月里找到根据:作为祭器,只有不知男人为何物的贞洁女子才有资格接受未来国王播下的种子,以确保王室后代绝对的纯洁。过去,纯种狗的饲养者会把被杂种狗诱奸的母狗杀掉。因为他们认为,这洗刷不去的污点,会使母狗失去生产纯种狗的能力……戴安娜也出身于贵族家庭。养狗养马的人都知道,保证动物谱系的绝对纯正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出身高贵、英国国教徒的身份、惊人的美貌。在白金汉宫看来,戴安娜·斯潘塞小姐具有从事这项“工作”的绝美条件。几年来,王子的情感历程波折重重,他本人也对此语焉不详,如今,他的选择会让所有人满意的。但是,在宫廷生活中,权臣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永无休止,时间一长,最基本的常理人情也会丧失殆尽……在那里,没有任何视线可以超越那年轻女孩纯洁美丽的形象,也没人想到,她心里还藏着一个被搅得乱七八糟的人性。
  嫁给随便哪位深爱她的普通大不列颠公民,只要不是王子,戴安娜很可能就此成为一位安样的主妇,一位省心的母亲。这种生活正是她所盼望的。操持内务、抚养孩子、给丈夫准备饭菜。这些工作都会让人安心,因为对她来说,它们能够给她以生活上的保证——她是那么需要这个……
  然而,白金汉宫的铁栅栏将她重重包围。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在她眼前展开。在白金汉宫的世界里,“责任”的地位至高无上,而“温情”却被逼到了墙角。还没等戴安娜明白怎么回事,她就感到自己和那个聪明、尖刻、幽默、有教养且长她12岁的男子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从此,她的私生活将完全暴露在王室无情的监视下,像一扇不设防的窗。同时,她将成为摄影师们追踪的目标。温莎家族的成员大都乐于嘲讽,少于温情,最重要的永远是保持地位。“不抱怨,不解释”,维多利亚女王手下的部长迪斯累里才华横溢,他的这句名言深明要义,极为有用。在王室里,就应该不抱怨,就应该含蓄地表达想法。而戴安娜,像孩子一样喜欢抱怨,像孩子一样需要解释。她惶恐地察觉到,自己和他们所期望的相去甚远。她是突然被抛到这个循规蹈矩的世界里来的。在这里,她冲动的性情,不加掩饰的心机得不到任何响应。周围的人不是查尔斯的亲友,就是王子的亲信。他们都是大她许多的成人,和她没什么共同之处。她很怕这些人,不知如何与之相处。他们表现出的优越感铅块一般压在戴安娜心头。
  一个女人,要是再坚强一点儿,再成熟一点儿,再聪明一点儿,应该能判断出自己的处境,理解身周的事物,进而试着去适应所面临的生活。而戴安娜,她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太强烈的情感使她不能冷静地思考。更要命的是,她从来不会自我控制。小时候,爸爸妈妈只顾吵架扯皮,忽视了对女儿的教育。戴安娜所受的教育只不过是摆摆样子:她知道在社会上该如何举止文雅,知道浅尝辄止地表示礼貌,知道别人对自己说话时该谦虚地垂下眼睛。一句话,她学到的不过是怎样装出讨人喜欢的样子。但是,她从来没学过怎样真正煞费苦心地为人着想,没学过怎样控制自己,更没学过怎样努力做好自己讨厌的事情。爸爸妈妈不能给她以关爱,却竞相送她奢侈昂贵的礼物,竞相纵容她的任性,最终造成了她薄弱的意志。童年的娇惯让小戴安娜喜怒无常,她用任性的固执在自己脆弱的心灵周围拦起一道虚假的保护网。
  缺少爱抚的小孩总有一种病态的直觉。戴安娜感到自己不过是一件物品,是棋盘上的一个小卒;别人根据自己的利益把她摆来摆去,却毫不关心她个人的想法。这一切都足以让童年所有的痛苦和矛盾在一种闻所未闻的力量中苏醒。很快,小姑娘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自觉无足轻重,学校成绩落在最后;她怕黑,睡觉时总要把奶妈紧抱在胸前;妈妈的背叛,使小姑娘总是害怕被人抛弃,总是绝望地希望被关爱,被赞赏。
  订婚后的头几周,浸透着泪水的情感危机就不断发生。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成为他们争吵的借口。查尔斯心不在焉,脑子里装满了冠冕堂皇的责任,却忽视了对未婚妻表示一点关注……当然,戴安娜总得找点儿事做。她和妈妈一起逛商场,充实王妃的衣柜。她试着学习新“工作”所必需的诀窍:比如,连衣裙的卷边上一定要安上铅坠儿,否则它会被一阵卤莽的风掀起——这在摄像机前可不那么好看。戴安娜经常邀请妈妈、姐姐简和好友卡罗琳一起吃午饭。但更多的时候,她却是守在电视机前,一边吃涂着西红柿酱的吐司,一边看着无尽无休的电视剧,就这样打发掉冗长的白天和孤独的夜晚。负责服侍戴安娜的跟班抱怨自己没这么干过活儿。那天,戴安娜耳朵里塞着耳机,身上穿着睡衣,边听着流行音乐边吃东西,就这样过了一整个早晨——在王室,吃早餐向来要穿戴整齐。这一幕让跟班看在眼里,许久都惊魂未定。另一件事更让他完全不知所措:她用自己白白净净的手亲自为吐司涂上酱,然后把这食物推荐给他吃!
  戴安娜最大的乐趣,是从顶楼上下来,去王宫的厨房“乞讨”一个苹果或一块蛋糕。在王室家族里,她是惟一知道去厨房路径的人(没有向导,查尔斯王子根本找不到厨房在哪儿)。然而,对这种不合时宜的平易近人,王宫的主管不无担忧。他怕年轻的侍从们由此对皇亲国戚不恭不敬起来。一天,她照例去厨房做客(戴安娜的来访总是让厨房的年轻小学徒们开心不已),“玻璃杯与陶瓷器的卫士”威严地守在她的必经之路上,遇上后毕恭毕敬而坚定有力地向她解释:您的房间在上面,您的社会地位也在上面;您到处走,会搅乱宫里的人事制度,而且会有人说三道四;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只要摇一摇铃,为您服务的跟班会很乐意地帮您把需要的东西拿上来。这顿“教训”让戴安娜倍感屈辱:厨房的伙计是王宫里惟一让她感到舒适自在的人,而现在,她连去找他们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戴安娜需要找事情打发时日。白金汉宫的游泳池不能耗尽她旺盛的精力。她跳起了呱嗒板儿舞。这着实让隔壁负责维护王宫居室的环境处大感头疼:音乐厅的地板很快就面临重新装修的问题……这姑娘有时会腰别“随身听”,脑袋里塞着耳机,脚下登着滑雪板,在王宫走廊里招摇过市,看得工作人员目瞪口呆。那天,趁王室的其他成员离开白金汉宫,戴安娜把老朋友们邀来,带她们在王宫的上上下下“探险”。这是一群精力过剩的女中学生,她们在走廊里横冲直撞,一窝蜂似的冲进每一房间,发疯地失笑,在长椅上跳来跳去……侍从们都看呆了。负责保护戴安娜的警务人员,见到王妃犹如魔鬼附体,无不惴惴不安……

  查尔斯对未婚妻的举止不无忧虑,虽然他本人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不过,对此,他有自己的解释:初来乍到,难以适应新生活,有点儿神经质,也是人之常情。澳大利亚之行对他来说是一次有益健康的休整。远离戴安娜,他感到呼吸顺畅。五周后,他重见戴安娜时,发现她苍白而清瘦,显得比过去更加美丽。王室的厨房里,大家议论纷纷,奇怪戴安娜经常将冰箱搜刮一空,却如何还能保持清瘦如斯。每周都有几公斤的香蕉和草莓,几升的新鲜奶油从王宫商场中运走,以供应这位未来的王妃;有人甚至怀疑是戴安娜的跟班做了手脚,而考虑什么时候训他一顿!一项秘密的调查显示,将这些数量惊人的甜食吃光的人,的确是戴安娜·斯潘塞小姐。然而,她却在不断地变瘦。这一点她的裁缝大卫和伊丽莎白·埃马纽埃尔最为清楚。每次为她试穿结婚礼服时,都得做些改动。
  有件事谁也不知道:戴安娜患有神经性善饥症。有时,她会无缘无故地感到焦虑,为了减轻痛苦,她暴食暴饮,尤喜甜食。同时,由于她极其注重自己的形象,自从订婚那天在电视上见到自己的样子以后,就特别害怕变胖,这样,吃完东西,她就一阵风一样跑到洗手间,把食物全部呕吐出来。
  “善饥症”和“厌食症”一样,是一种病症的不同表现。这种病在心理学和精神病学领域内相当常见。它与人在幼年时与母亲之间的情感障碍息息相关,患者多为女性,其症状一般在少年时期开始出现。小时候得不到正常的抚养和关爱,使患者难以识别并驾御消极的情感;同时又极度病态地希望被人肯定,结果总感觉自己是受害者,是得不到爱的人。在一场冲突中,善饥症患者本人也说不清楚自己感到的是失望、愤怒还是焦虑;无法破译自身的感觉,她就试图通过暴食暴饮来克服这种漫布在全身的不适。善饥症对患者身体的毁坏过程是极为可怕的……一次次的呕吐使身体失去了必需的营养和矿物质,为了重建机体的平衡,人体的新陈代谢高速运行。病症的根源在于情感的紊乱,而生理的紊乱又加重了情感的紊乱。于是,患者进入了一个螺旋式的恶性循环:焦虑危机,喜怒无常,连环不断的虚弱又使患者日益执着地投入到暴食暴饮之中不能自拔。“善饥”的行为让患者的情感世界更加紊乱,却往往无法表达自己的孤独。然而,从外面看,并没什么特别的:患者必须保持表面的正常,维护完美的形象——她竭尽全力做到这一点。她给人的印象是高度自信的。但实际上,她把自身的弱点小心地隐藏在内心深处,丝毫不会流露出一点痛苦、耻辱或自卑。“善饥症患者自寻的烦恼和身体的不适,构成了一堵墙,把她的自我团团包围起来。这堵墙渐渐让她与世隔绝。”心理学家索菲·波杰解释说,“时间越长,这堵墙越让她痛苦。”
  善饥症早就缠绕戴安娜,等周围的人意识到应该对这种病采取措施的时候,已是几年后的事了。戴安娜的姐姐莎拉·斯潘塞患有“厌食症”,而与她们姊妹俩都有过关系的查尔斯却没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当他得知戴安娜每餐后都要呕吐时,他只将其解释为女孩的任性和想保持身段的爱美之心。在王室家族里,几乎每人的身体都极棒,这要归功于剧烈的运动、良好的保养、新鲜的空气和滋补的饮食。没人知道世上还有“饮食紊乱”的存在,更没人知道这种病会带来的严重后果……
  查尔斯回来后不久,戴安娜便在公众中露了一面。那是为慈善事业举办的一次盛宴,戴安娜挽着未婚夫的手出现在人前。她穿了一条黑色塔夫绸连衣裙,后背赤裸在外,一出场就引起轰动。然而和她的裸背一样令人目眩头晕的,是她极度缺乏自信的神情。这一点没有逃过盛宴嘉宾、摩洛哥公主格雷斯的眼睛。当戴安娜成为摄影师们注目的焦点时,格雷斯善良地把她保护起来。“别害怕,”她像个演技纯熟的明星,在被保护者的耳边低声说道,“要不然就更糟了。”

  格雷斯说的没错,在镜头前,戴安娜极其上相。一头棕发的她是那么年轻,那么多情……这简直是媒体们梦寐以求的形象。当时的英国,经济停滞,基督教势力森严,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比“王室的童话”更能唤起民心的了。它能让读者忘却300万失业人口,能让报纸的销量大增。整个春天,人们谈论的不是血洗伦敦南部的暴动(那里住着一群穷困潦倒的移民),就是北爱尔兰令人发指的内战。“害羞的小戴”,记者们在报道中这样称呼她。人间的王妃,弱不禁风——这足以让英国人转移思想,他们近乎贪婪地接受了她的形象。当她深陷于自卑、不公、焦虑和叛逆的深渊中不能自拔时,却同时成了众望所归的焦点,成了大不列颠乃至全世界的偶像。戴安娜一经神奇的屏幕美化,立显我见犹怜,简直成了理想女性的典范。上亿的男男女女将他们的异想天开和在现实中碰壁的梦想寄托在这张美丽的脸上。她足以让最麻木的心灵感动,让最顽固的头脑动情……
  公众的崇拜和查尔斯的冷淡,两者构成了极大的反差。王子表示亲热的方式仅限于在她颊上“圣洁”地一吻。6月底,雅士哥赛马周的最后一天,安德鲁王子在温莎举行晚会,庆祝自己几个月前的21岁生日。所有来宾都注意到王子夫妇的貌合神离。查尔斯和朋友们安安静静地聊天,而戴安娜却在舞场上乱扭个不停。而且只要查尔斯停下话头,戴安娜就动得愈发厉害,以至她周围的来宾都纷纷退出舞场。黎明将至的时候,她上楼收拾好行李,冲进了自己的小汽车,一口气开到阿尔斯普的父亲家。她不想结婚了。她不想嫁给一个不尊重她的“睡帽”。斯潘塞勋爵像世上所有的爸爸都会做的那样,向她进言道:“你可得想清楚了,亲爱的。”于是她就静下来想:如果连王室都敢冒犯,无异于在大不列颠上流社会中被判监禁,因为以后没有人敢娶她……星期天晚上,她乖乖地回到了白金汉宫。戴安娜的出走让宫里慌乱不已。而这远不是最后一次。
  7月1日,戴安娜庆祝了自己的20岁生日——其实,庆祝方式不是她所希望的。婚礼迫在眉睫,白金汉宫里所有人等都忙得团团转。然而,会奉承人的王宫职员为她安排了一块巧克力蛋糕。那天晚上,查尔斯抽出宝贵时间和她共进晚餐,并送了她一个漂亮的首饰盒,上面用钢镶着她名字开头的几个字母。戴安娜陶醉其中:她喜欢礼物——如果这些礼物是送给她的。接下来的星期五,她在麦克尔·考里波恩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一个精制的包裹。戴安娜忍不住好奇心看了眼标签。包裹是送给卡米拉·帕克·鲍维尔斯夫人的,庆祝她在7月17日的生日。这顿时让戴安娜怒从心起,她立即打开包装:一块天鹅绒布里包着一只迷人的手镯:悬着金链,里面的一块蓝珐琅圆盘上刻着两个字母:“GF”。那是“弗雷德”和“格莱兹“两个名字的首写字母——戴安娜见过这两个字:几天前,查尔斯给这位患感冒的红颜知己送去一束花,里面的卡片上写道:“格莱兹,祝你早日康复。爱你的弗雷德。”还有一层意思戴安娜不知道:“GF”也代表”Girl Friday“,即”星期五姑娘“。这是查尔斯对卡米拉的另一爱称,以纪念他们恩爱似火的周末……戴安娜清清楚楚地感到,查尔斯和卡米拉的友谊之中还保留着爱情的成分。一下子,她泪流满面,歇斯底里地冲到查尔斯面前要他解释。他努力让她安静下来:“只是给老朋友的一份小礼物,谢谢她为我做过的事。”但戴安娜不相信。在金碧辉煌的白金汉宫住了五周后,这只手镯意味着对她的侮辱。当晚,与查尔斯一起到布诺德兰特的罗姆塞家度周末时,戴安娜哭丧着脸。第二天,王子参加当地的一场马球赛——这是她最讨厌的事。当着摄影记者们的面,她忍不住呜咽出声。后来,报界评论说:一个这么年轻、善良的女孩,在新婚的前几天感到紧张,是十分自然的事。
  在圣·保罗大教堂,婚礼的演习已揭开帷幕。戴安娜天天去那里排练。她头发上戴着一拖到地的彩纸,以代替婚礼中的面纱。在奥利弗·埃弗雷斯的帮助下,她已在宫殿的舞厅里学会怎样走得带有“皇家气势”。现在,她来到现场排练。戴安娜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同样的路径,不知疲倦地向女王致敬一一婚礼那天,任何动作都不允许出一点错误。查尔斯对皇家礼仪则轻车熟路,只参加了两次排练。其他时间,在教堂中充当”王子”角色的,是个“临时演员”。
  戴安娜排练时相当认真,可真正事到临头,却心惊胆战起来。她不想结婚。她甚至不愿听到她的另有所爱的未婚夫的名字,不愿听到“王室”和“君主制”这两个词——这简直让她深恶痛绝。婚礼的两天前是星期一,安妮公主在温莎给自己的女儿扎拉施行洗礼。戴安娜拒绝前往参加。因为小女孩的教父不是别人,正是安德鲁呻B克·鲍维尔斯,安妮的前情人。卡米拉的丈夫。老情妇阴魂不散……
  白金汉宫里也是一片紧张。走廊里回荡着紧张的侍从们来来去去走动的声音。几乎在同一天,菲力普亲王的众多侄子侄女,几位煊赫的贵宾同时驾临白金汉宫。他们纷纷争着住宫里最好的房间。摩洛哥公主格雷斯因为要和挪威王子哈拉尔德共用一个客厅而大动肝火。而戴安娜,却在自己的房间里流眼泪。“我不要结婚!”她打着嗝向姐姐简哭诉。简开始还耐心地拥抱她,帮她擤鼻涕、擦眼泪。到后来,也失去了耐性:“别孩子气了!你很清楚,你没有退路。太晚了!你的形象都绣在茶巾上了……”其实,何止是茶巾,世纪婚礼日期将至,戴安娜的形象已在王宫内外印得铺天盖地。所有能想像得到的物品上都印上了查尔斯和戴安娜的头像。光《星期日镜报》就统计出971件不同物品:盘子、杯子、茶碟、小勺、手巾、抹布、文具盒、T恤衫、皮球、开瓶器、商标书、皮包、各种各样的盒子匣子……伦敦群众在婚礼的必经之路上安营扎寨。今晚,在白金汉宫,有盛大的舞会,人们将纵情狂欢。

  太晚了——查尔斯也这样喃喃自语。送礼物给卡米拉的时候,一种不祥的预感就紧紧抓住了他。他知道——实际上现在他们三人都知道了——这场婚姻是个悲剧性错误。所有建议他娶戴安娜的人,包括作出决定的查尔斯本人,都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为威尔士王子选妃是战略性的大事,然而王妃的标准又是那么简单:良好的社会出身、身体健康、处女一一他们认为戴安娜适合做这项“工作”,便把她纳入战略之中。他们根据自己和全大不列颠人民的期望选定了一个美丽的外表,却忽略了一个事实:人不是木偶,女人更不是。外表后面,必然隐藏着一个急于表达自我的深刻人性。所有的剧作家都深知:写剧本,必须先写人物性格。有了性格,故事才能发展,先是轻松喜剧,再是政治正剧,最后是悲剧。现在,故事已在展开:年轻、腼腆、温柔的女孩背后,一个神经质、自恋。爱吵爱闹的人性渐渐显现出来。在王室惊愕的目光下,纯洁的白天鹅莫名其妙地脱胎换骨,成了一头疯羊。于是,他们陷入恶性循环之中。查尔斯身上,最初的优越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先是不快,然后是礼貌的冷淡,最终演化成不加掩饰的狂怒。而戴安娜一开始就处于自我毁灭的境地,而等她意识到自己在舆论界举足轻重的影响时,便成了一位天才的复仇者,谁让她痛苦,就消灭谁。
  关于这段不幸事,人们总是急于寻找谁是受害者,谁是负罪人。实际上,如果有谁应该对此负责的话,那并不是某个人,而是一个集体——王室家族。是王室家族的轻率和盲目酿成了这场大错,因为他们自以为神圣皇族以外的任何势力,都不可能威胁和摧垮他们。然而,媒体的力量是可怕的。街头小报挖空心思,寻找新鲜素材,以确保销量,它们成了王室的第一重威胁。第二重威胁来自全世界的人,他们大都乐于被骗,喜欢把自己关在幻想的王国里,在对明星的憧憬中,过醉生梦死的生活。
  聪明人对自己总是估计过高,他们习惯于鄙视弱者。而弱者因为没有冷静的思考,没有智力的诱导,身上反而蕴涵着一种可怕的力量。这力量在本质上是野性的,像海啸或台风一样无法控制。英国王室,将一枚定时炸弹埋在自家墙脚,以为可以确保门楣香火,却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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