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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敏


                 孙瑞珍

                  一

  十多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从香港的一本文艺杂志上,读到女作家钟玲写的一篇评论,题目是:《灵敏的感触——评郑敏的诗》。女诗人——郑敏的名字,第一次印入我的脑海。

  作者回忆道:“搜集资料的时候,我由美国的图书馆里,找到了抗战时期崛起的女诗人郑敏的作品,即1949年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版本。当时我惊喜交集。喜的是,在海外竟能找到这三十多年前的版本;惊的是,这么出色的诗人,我在台湾由小学念完大学,居然听都没听过她的大名。我们把郑敏与冰心、白薇及台湾女诗人林泠、囗虹等的诗,都译成英文,收在那本集子里。更没想到的是,九年后的今天,欣闻郑敏的消息,知道她现在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任教,并且还能读到她的近作”。

  郑敏是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主要教授西方文学。丈夫是清华大学教授。她的家住在清华大学职工宿舍一座普通的楼房里。因身体不好,多年蛰居家中,很少参加社会活动。写诗是她的爱好,是她生活上的需要、一种美的陶冶和享受。她拿出一本厚厚的诗稿给我看,我和她一起品尝几十年来生活中、事业上的欢快、幸福、痛苦和辛酸……

  1979年秋天,辛笛、曹辛之、唐祈、唐氵是、陈敬容等几位老诗人为编辑《九叶集》找到郑敏,他们举行了平生第一次集会。这些诗人早在四十年代就情趣相投,风格相近,相识相知了。围绕着当时上海、北平、天津颇有影响的文艺刊物《诗创造》、《中国新诗》、《文学杂志》、《大公报·星期文艺》、《益世报·文学周刊》和《文汇报·笔会》而形成一个流派,但由于环境困厄,却未能聚集一堂。这次集会,大家颇为激动,无限感慨。郑敏在回家的路上构思了她沉默二十多年后的第一首诗,表达了由衷的兴奋——《诗啊,我又找到了你》。
       绿了,绿了,柳丝在颤抖
       是早春透明的薄翅,掠过枝头。
       为什么人们看不见她,
       这轻盈的精灵,你在哪儿?在哪儿?
       “在这儿,就在你心头,”她轻声回答。
       ……
       让我的心变绿吧,我又找到了你,
       哪里有绿色的春天,
       哪儿就有你,
       就在我的心里,你永远在我的心里,
       ……
       有你在我身边,我将幸福地前去……

  从此,郑敏在阔别了二十年后的诗坛上,又公开露面了,在《诗刊》、《海韵》、《八方》等海内外刊物上,不时地见到她的新作。在沉默的日子里,郑敏共写了百余首诗,有不少没有发表。她说:“这些诗,只是我心灵上的点点火花,写作的时候,并没有想拿出来发表,只是想把它记录下来,留作纪念也好嘛!”这些诗中有白描式的写景状物,也有含情脉脉的絮语抒情;有对善恶、美丑的赞颂和鞭挞;也有对人生意义的回顾和探求;有低回的纤弱之音,也有激昂、振奋的高歌。

  我和郑敏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她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乃至衣着打扮,房间陈设,都给我留下了清晰的印象。独特的生活环境和对于西方哲学及文学的深厚造诣,培育了诗人的性格,形成了有特色的诗风——细致、缓慢、蕴藉、含蓄。诗人善于在具体、丰富、新颖的意象中,展开联想翩翩的画幅,把人们带到清新、深沉的境界中去,人生的哲理寓于其中。

                  二

  郑敏生于1920年9月18日。祖籍为福建闽侯。父亲是留法学生,回国后在河南省六河沟煤矿任工程师。六河沟煤矿地处山区,周围是贫苦的农村,农民住的是破烂的窑洞,而郑敏的家却住在矿区城市化的洋房里。他们一家与穷苦的矿工几乎毫无联系。那时煤矿的设备极其落后,工人的生活更是目不忍睹。这一切,在郑敏的幼年生活中投下了磨灭不掉的阴影,旧中国的贫穷、饥饿、兵荒马乱、满目疮痍,勾勒了她记忆中的画幅。

  在这狭小的生活圈子中,郑敏没有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更没有跟自己一块嘻笑打闹的小伙伴。陪伴她的只有一个年近半百的保姆,高兴的时候,她跟保姆一块说笑、玩耍;寂寞的时候,她依偎在保姆的身旁,听她谈天说地。她的保姆是北京旗人,知道不少北京城里的趣闻,郑敏百听不厌。她从这些故事中寻找欢乐,发泄忧愁。这些人、这些事,成了她幼年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

  郑敏长到十岁,早已超过了上学年龄,但她的智力还未得到开发。为了上学,这年夏天,郑敏跟随母亲回到北京居住。十岁才上小学一年级,确是太迟了。按照年龄和个头,她被编入小学四年级的一个班里上课。学习一段时间下来,成绩很差,免强跟班也不可能,周围的同学们又常常嘲笑取闹她。这对一个从小就娇生惯养的独生女来说,简直是无法忍受的。不愉快的学习生活大大刺激了她,她不愿意在这儿继续学习下去了。母亲非常着急,暑假时,请来了补习教师,为郑敏补习小学课程,母亲倾尽全力为这朵迟开的花浇水、施肥。郑敏的功课很快赶了上来。开学后,母亲为她转了学,到了新学校,郑敏的成绩在较好的水平上,跟班上的同学渐渐熟悉起来,来往也多了。从此,她开始了较之过去广阔而舒畅的少年生活。

  北京的生活留给郑敏的记忆是深刻的。她每天坐洋车去上学,对拉车的车夫们产生了强烈的同情感,她后来创作的许多诗中的艺术形象是取材于这一时期的生活的,如《人力车夫》、《清道夫》等。

  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后,祖国国土沦丧,广大人民无家可归,到处流浪。郑敏的父亲也无法在六河沟煤矿安身了。他辞去了煤矿的工作,全家搬到了南京,父亲先在安徽蚌埠,后又到了淮南煤矿工作。郑敏随母亲在南京定居下来,跳一级,考入江苏省立南京女子中学初中一年级。

  中学阶段的学习,开阔了她的眼界和胸怀。她阅读的兴趣很浓、很广,世界知识、世界文库,她都广泛涉猎,以满足急速膨胀起来的求知欲。与此同时,她还深受一位国文老师和地理老师的影响,对文学和世界各地的知识产生较为浓厚的兴趣。她的字写得并不好看,但运用语言文字的能力很强,得到老师的青睐。她经常写些讽刺小品。一次,教育局长来学校演讲,告诫学生们不要只讲权利,要多讲义务。从小受父亲民主、自由思想熏陶的郑敏,对此很反感,写了一篇文章反对教育局长的观点。

  抗战时期,郑敏到了重庆,入沙坪坝南浦中学学习,在孟子孙老师及进步同学的鼓励影响下,参加了一些学联组织的进步活动,她参加这些活动的思想动机是很朴素、朦胧的,仍然限制在争自由、平等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想的范畴内。

  1939 年,郑敏考入西南联大学习外国文学,入学后又转人哲学系,攻读西方古典哲学。西南联大是一所具有优良革命传统的学校,那里集合了不少中华民族的优秀分子,他们的思想敏感,学术空气活跃,各种社团遍及校内外。活生生的现实,如大海的浪花猛烈地冲击着郑敏稚嫩的心灵。她一方面感到社会的冷酷和严峻,产生了对现实的不满,一方面又迷惘和困惑,她决心作一个冷静的社会观察者,渐渐地远离社会斗争的漩涡。她把自己的愤懑、忧悒、彷徨和期望,倾注在内心,她开始写诗了。

  冯至先生是她的德文老师,在西南联大学习期间,她始终和冯先生保持较为密切的联系。她经常把写好的诗拿给冯先生看,冯先生也不断地给她指点和鼓励。她的诗,在一段时间内愈发多起来了,大都是抒情诗,登在昆明的报纸上。

  污浊的现实与郑敏纯真的幻想,猛烈地碰撞起来,她十分茫然,内心非常苦闷。“今后的路,将如何走下去!”她开始了深深的思索。最后还是采纳了父亲的意见——去美国留学,继续攻读外国文学。

  1943年,父亲卖掉房产,为郑敏凑足去美国留学的路费,自己退休回福建老家。郑敏只身一人,远涉重洋到了美国,入美国布郎大学学习。到美国以后,由于家庭经济来源断绝,她不得不半工半读。

  四十年代的美国,正处于资本主义的发展时期,紧张的竞争充塞生活的每一个缝隙,渗透到每个人的毛细血管中,郑敏对这里的生活环境很不习惯。为了糊口,她匆匆忙忙地上完课就忧心忡忡地赶去做工,然后,再拖着疲乏的身躯走回宿舍。”这和她多年来幽静的书斋生活十分不协调。郑敏先在一个小饭馆为老板收款、算帐,因为她的数学不好,加上心情紧张,所以第一天下来就错了帐,郑敏感到不能靠吃这碗饭过活。后来又改去首饰厂穿珠子,为工厂数电容器,给饭馆洗碗。穿珠子或数电容器都是十分紧张的劳动,干起活来,连厕所都不能去,吃饭也得在原地吃,每天有定额,而且不能有误,如果出了差错,就要扣除工资。

  在美国学习期间,她深深感到作为一个中国人,争得人格的尊严,是多么的刻不容缓呀!郑敏在半工半读期间,不仅承受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尝到了生活的困窘和艰辛;而且处处遭到别人的白眼和冷遇。刚到美国时,她住在一个老太太家里,老太太见她很穷,时刻提防她,恐怕她交不起房钱,最后还是把她赶了出去。郑敏只好又搬到青年会宿舍去住。在艰难度日中,她结识了不少华工,与他们眷恋祖国的情感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在海外漂流了大半生,积攒了一些钱,渴望抗战胜利后回国看看,但国民党当局却百般刁难,对他们进行敲诈勒索,有些人经受不起,只好又返回异国他乡。郑敏对这些父老同胞,寄予深切的同情。特别是新中国的诞生,更使她激动不已,她思索着自己将来的命运和归宿。

  1950年后,郑敏转入伊利诺州立大学继续读研究院,直到1953年,才完成英国文学硕士论文,获布郎大学硕士学位。这时,她已跟学习自动化原理的中国留学生——童师白结了婚。美国对这些科学工作者看管得很严,每三个月就要向主管部门进行一次汇报,使当局随时掌握他们的动向。一个假日,郑敏夫妇在乘车回家的路上,听到了周总理在日内瓦会议上的发言,非常兴奋。她顿时感到作为一个中国人腰板硬起来了——民族自豪感,在心头油然而生。中华民族新生了,郑敏夫妇和千千万万游子的心也复活了,想方设法也要回到祖国去。他们先向移民局递交了申请书,很快就得到了回答,先是不准离境,后又同意离境,但限制在十天以内,他们清醒地意识到,这明明是阻挠。但思念“母亲”的心太切了,夫妇俩毅然决定丢下两人辛辛苦苦筑起来的“窝”,匆忙启程。索绕在他们头脑中的念头只有一个,早日回到祖国——母亲的身边去。“母亲”再穷,也是自己的,儿女是不会嫌弃的;美国再阔也是人家的,寄人篱下的日子已经过够了。郑敏曾说:“在美国过的总好像是试管婴儿的生活,这样的日子,不能再延续下去了。”

  回国后,她被分配在文学研究所外国文学部工作,壮志未酬,报国之心正盛。

  一踏上祖国的土地,接踵而来的是一阵紧似一阵的意识形态领域的狂风暴雨,肃清胡风反革命集团、反右派斗争……郑敏先是站在局外,冷静地、真诚地看待这一切,慢慢地也被卷进去了,她诚心诚意地接受改造,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尽量想明白。在大跃进的年代里,郑敏的思想感情与理智发生了尖锐的冲突。祖国一日千里,突飞猛进,每天都有“卫星”上天,亩产“超千斤、上万斤”,她欢欣鼓舞,自己也沉浸在一片热烈的气氛中。白天她跟大家一块劳动,夜晚灯火通明,跟农民一块参加夜战,她精神振奋;但回到村里看到的却是另一幅景象,农民被迫拆房砸锅,愁眉苦脸;自己每天只能吃两餐白薯,广大农民更是连瓜菜也填不饱肚子。她在思想上产生了问号:“这样跃进能够持续下去吗?”但这种思想只能埋藏在心底,行动还得尽量跟上。1960年她从文研所调到北京师范大学教书,以后又参加“四清”运动,两次下农村,接受改造。“文化大革命”中她和广大知识分子一道经受了考验,虽几经折磨和摧残,总还算平平安安地过来了。今天她虽已年过七旬,但属于诗人的心却是永远年轻的。

                  三

  郑敏是抗战后期崛起的大后方学院派青年诗人中的一位。她与杜运燮、穆旦等属于昆明湖畔的一组,被称为和谐的“三重奏”,“杜运燮比较清俊”,“穆旦比较雄健”,“而郑敏最浑厚、丰富”。1949年唐氵是在《郑敏的静夜里的祈祷》中谈到郑敏的诗及其风格时说:“郑敏的诗仿佛是朵开放在暴风雨前的一刻历史性的平静里的时间之花,时时在微笑里倾听那在她心头流过的思想的音乐,时时任自己的生命化入于一幅画面,一个雕像,或一个意象。让思想流涌出一个个图案,一种默思的象征,一种观念的辩证法,丰富、跳荡,却又显现了一种玄秘的静凝。”她是一个“用清明的数学家的理智来写诗的诗人。……在她的诗中,思想的脉络与感情的肌肉常能很自然和谐地相互应和……她虽常不自觉地沉潜于一片深情,但她的那萧然物外的观赏态度,那种哲人的感喟却常跃然而出,歌颂着至高的理性。”

  郑敏的早期诗作大部分写于1943年前后,即她在西南联大读书时期。1949年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文学丛刊》之———郑敏《诗集》(1942—1947),共收录其六十二首抒情诗。按其内容大致可分成以下几类。

  抒情的诗,这类诗主要是通过意象表达作者情感生活方面的经历,特别是内心的波动、疑虑和领悟,如《晚会》和《怅怅》。这类诗在整个诗集中的比例不大,因为作者很快就被一些内容更深刻的感情所吸引,转入思考一些带有普遍性的人生感受和疑虑,如《寂寞》、《云彩》、《幻想曲》等。诗中充满了对立感情矛盾,作者却将这种矛盾在艺术中统一和谐起来;更多的是对内心矛盾、矛盾中的思考、感情上的冲突的描写。从这组诗里,看到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作者内心感情的画面。作品的基调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的内省、沉思和忧郁。

  另一组诗是对历史及社会的观察和思考。这组诗更直接地联系到现实的历史,较之前一部分深沉、凝练,诗中的意象也更扎实,更接近于社会生活。哲理比抒情更多一些,如《清道夫》、《贫穷》、《生命》、《死难者》、《小漆匠》、《人力车夫》、《噢,中国》等。这些诗表达了作者对历史变化的认识及对黎明到来的呼喊和渴望;同时也表达了对贫穷弱小者、被侮辱、被损害者的悲惨境遇的同情。从这些诗中,我们欣喜地看到诗人的精神是奋发的、昂扬的。

  还有一类是为一幅画、一尊雕塑、一首乐曲所写的诗。如《荷花》、《献给裴多芬》、《垂死的高炉人》、《雷诺的少女画像》等,这组诗是借以表达作者的憧憬和希望的。

  郑敏长期从事西方古典哲学的研究,增进了她对西方文学所表现的思想感情的理解,直接或间接地借鉴、吸收了西方文学表达情感的方式;同时莎士比亚与浪漫派诗人及十七世纪姜·顿和二十世纪T·S·艾略特等人的作品对她影响也很大;在我国古典诗词中,她喜欢李商隐的丰富意象和杜甫的悲愤情怀,也从中汲取了养分。

  多年来,郑敏对中国的新诗有许多精辟、独特的见解,渗透在她的诗创作的字里行间。

  她主张诗要含蓄、朦胧。因为生活本身就是千姿百态的,人的感情也是千变万化的,只有含蓄、朦胧,才能更符合生活的真实。这样的诗,读起来才有余味,有嚼头。

  她主张诗要有丰富的意象和多样、浓重的色彩,诗要像油画和雕塑。要在丰富的意象中寓以深刻的哲理,而不应是赤裸裸的逻辑推理。这样的诗才能表达浑厚、深沉的思想。

  她主张写诗切忌平铺直叙,诗要有高潮。诗人用以表达感情的方式,常常是倏然的,跃动的,要在平凡的写实中出现意想不到的转折,把读者带入一个全新的境界,称之为“一波三折”。

  郑敏这些关于新诗的见解对于繁荣诗歌创作大有稗益。现在,她自己仍身体力行,努力实践。近年来,她在国内外刊物上先后发表了百余首诗,郑敏八十年代以后的诗,其思想更加深沉,艺术更加完美,独特的风格更加具有魅力。结集出版的有:《九叶集》(九人合集;1981年,江苏人民出版社)、《八叶集》(八人合集;1984年,香港三联书店)、《寻觅集》(1986年,四川文艺出版社)、《心象》(199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早晨,我在雨里摘花》(1991年,香港突破出版社)。

  这些诗概括了她几十年的创作生涯,抒发了诗人新的生命意识的觉醒,延续了她早期诗作的含蓄、深沉,充满自然辩证法和人生的哲理。她的诗充满激情,给人以欢乐、明快的节奏感,给人以积极、向上的生命力量。对于她早期诗作的幽暗,甚至晦涩有较大的突破,完成了诗人在诗歌艺术上的自我超越。

  多年来,郑敏如同一片平凡的叶子,不断为文艺百花园增添一丝丝新绿。她在繁忙的教学工作之余,仍然勤奋地写作,并撰写一些有关西方文学和古典哲学方面的论文,如:《意象派诗的创新、局限及对现代诗派的影响》、《英美诗创作中的物我关系》、《诗的内在结构》、《诗的高层建筑》等。她还翻译一些诗歌,深受读者喜爱。

  常青的松柏迎着狂风暴雨也能茁壮生长,而浓艳、芳馨的花,却要在适宜的环境里才能竞相斗妍。郑敏在孜孜不倦的追求中,获得诗歌创作的再度辉煌,属于诗人的心永远是年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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