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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思文的事是我的一块心病,想起来总是有一种内疚,觉得是自己把她给害了。看她这快一年没有什么进展,我心里暗暗着急。女人一年大一年的,这样下去可怎么才好。我偷偷关照过一些朋友,有合适的人了,从中间搭个桥。朋友说:“婚都离掉了,你还操这份心!再说你那个林思文又是个随随便便就可以对付过去的人吗?到哪里找那样合适的人。”我听了更加着急。

  有次我在电话中对思文说:“你这样下去,一年年就这样过掉了,可怎么行!眼界也不要太高了。”她说:“没有合适的我一个人过。”我说:“别的都踢一边去,总得有个孩子吧,总不能到四十岁吧。”她说:“你别管,总不能随便就把自己打发了。”我说:“我托些朋友帮你注意一下。”她马上生气说:“你这不是丢我的脸,向全世界宣告我现在找不到,还要你来出马!这马上就是新闻了。”我说:“好,算了算了。”她追问说:“你已经跟别人说了!”我矢口否认,她又追问了半天,反复叮嘱说:“如果我在处面打听到你这样讲了,你就是败坏我的声誉,我要你负责,我借你的二千块钱就没有还的了,你把钱看得重于泰山的。你已经害了我一次,没害到头还不甘心,又追在后面想害第二次?你也太阴了吧!”我赌咒发誓她才罢了。

  放下电话我又连忙给几个朋友打电话,请他们注意着,又千万不能说是我在中间起作用。有天我到多大东亚系图书馆看报纸,发现台湾《中央日报》上有国际征婚广告专栏,马上打电话告诉了思文。她果然去查看了,又写了信去联系,和一个在美国的台湾人联系上了,长途电话来回也打了几次,每次打了又向我通报。那人似乎要在圣诞节时来多伦多了,终于没了结果,不了了之。圣诞节过后她打电话给我说:“问你一件事,你听了就听了,不听就算了。我们两个还有希望没呢?”我说:“找不到合适的又来找我,是吧?”她说:“是有一点这样的意思,你自己原来说了的。”我说:“搞不好的,还吵得不够!”她说:“我改百分之百,你改百分之四十,三十,总可以了。”我含糊说:“你再找一找,再找不到再说,反正我现在又不回去又不找。”她说:“我是临时想起来随口问这么一句,不一定呢。”

  放下电话我心中非常难过,心沉甸甸的象坠着铅。这么好强的人打了这个电话来,她感到了现实的残酷性了,这种残酷性轮到她来承受了。我坐在桌边望了窗外,心中似乎想哭。这天下午我在孙则虎家里玩,看见一个人埋头在修录象机,我开始没有在意。快吃晚饭的时候,那人走过这边房来对袁小圆说:“孙太太,好了。毛病也不算小,不过不算什么。”袁小圆介绍说:“这是凌志,机械博士。这是孟浪,自由撰稿人。”他伸过手来,我连忙伸手和他握了,说:“我在餐馆里做事。”他说:“也很好。”和他说起话来,知道他刚毕业,在这边找到工作,上个月从埃德蒙顿过来的。我说:“你交朋友倒快,和他们就混熟了。”他说:“出门靠朋友嘛。”我看他高高大大,风度也还不错,忽然想起思文来,说:“家属也过来啦?”他笑了说:“I'm single,太太她自谋生路去了。”

  我想给思文打个电话,但房子里总是有人,不好说话。看着电话机我急得出汗,总找不到一个机会把人都调开。孙则虎在厨房里开始炒菜,我对袁小圆说:“出去几分钟。”她说:“每次要吃饭你就有事去。”我说:“马上就回。”下了楼我在街上猛跑,想找一处公用电话,只是人来人往,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推开一家理发店的门正准备开口借电话打,那姑娘说:“Cut hair?Please wa ite。”我看见那边桌上有部电话机,就坐下来,又慢步走过去拔了电话。

  思文正好在家,接了电话她说:“我这就跟袁小圆打过电话去,说过去玩。”打完电话我又慢步走到门口,装着看天色,拉开门慢慢出去,一溜烟跑了。上了楼我看见袁小圆在接电话,放了心,走过去在旁边坐了,一听不对头,她在跟别人打电话,笑嘻嘻的正高兴。我不知思文打了电话过来没有,想起来也不会有这么快。我凑在她身边说:“完了没有,有件事我要跟周毅龙说一下,五秒钟。”她对电话那边的人说:“孟浪要用电话了,晚上再打给你”。我接了电话胡乱拔了一个号码,说:“他不在家。”放下电话手却按在上面,怕别人又来打。刚放下电话铃响了,我接了是思文的声音,说:“孙太太,有人找你。”袁小圆一边接电话,一边眨着眼对我笑。放下电话说:“谁打来的你知道吗?”我说:“我怎么会知道,你的朋友。”她诡笑着说:“你猜。”我说:“老孙的朋友遍天下,从哪里猜起?莫不是你先生的女朋友?大家都知道孙太太人大方,贤慧,容得下。”她笑了说:“是谁的女朋友等下你就知道了,亏你们在一起几年,声音也听不出。”我一愣说:“不可能吧?”她说:“就会来了,你看她是谁。”

  这时孙则虎把菜做好了,在厨房里叫:“只有一个汤了,拿碗。”袁小圆说:“等一会,林思文就会来,刚才打话来了。”孙则虎说:“边吃边等。”我走过去说:“汤我来做。”他连声说:“好,我都做烦了,早就想叫你,看你进进出出挺忙似的。你是专业厨师,本来全都该你做的。你做个汤,也不算白吃。”他又指了锅里的水说:“开了。”

  我说:“这你又不懂了。做汤要用现烧的冷水,电热壶烧开的水不行。”他说:“没听过有这么一说。”我把热水倒了,换了冷水说:“所以你当不了大厨。”他指了肉丝香菇说:“东西都在这里了。”说着拿了碗要去盛饭。我说:“别急,香菇要煮一会味道才出来。”我把香菇下到水中去煮,计算着思文在路上的时间。孙则虎见水烧开了,说:“下肉,下肉!”我说:“就饿成那个样子。再煮几分钟,包你味道不同。”他恍然一拍头说:“你骗鬼去呢,骗我呢。你心里在等人,谁不知道?我不知道?情发一心又何必人居两地。”我说:“别它妈瞎扯!”他说:“就依你,就依你,再等多久我也等。反正她不来这香菇的味道就出不来。”一会思文来了,孙则虎说:“林思文幸亏你来得快,你再不来这桌上的菜都凉了,孟浪这碗汤煮了总有半个小时,这会香菇味道该来出了。”说着眼在我俩脸上瞟来瞟去直笑。

  凌志不懂里就,也陪着他笑。思文带了一盒识字积木给孙则虎的女儿,孙则虎说:“她才一岁会玩这个?”袁小圆说:“你女儿就不长?”孙则虎一拍头说:“我又错了,我天天犯错误。”我扶着一张椅子晃几晃,暗示思文坐到凌志旁边,思文只作不见,在对面坐下。我一看马上意识到她是对的,这样不显声色又看得清楚。吃饭的时候思文跟别人说话,偶尔也跟凌志说几句,旁人都不察觉什么,只有我看出思文处理得恰到好处,既自然又有方向。凌志显然也注意到了思文,掩饰着又不时地和她说几句,也相当沉着,不露痕迹。旁人都看不出什么,我却看出两人已经达成了初步的默契。

  吃完饭思文说:“我来洗碗。”袁小圆说:“你是客人。”我说:“碗就归我洗了。”碰一碰思文的脚,示意她和凌志多说几句话,把那根线搭牢一点。但思文还是坚持把碗洗了。孙则虎拿出一盘录象带来说:“今天租了国内新拍的电影《晚钟》,还得了奖的,看中国的导演这两年是不是也有了一点长进。读大学的时候我们骂谁蠢,就说他蠢得跟个导演似的。”看完录象思文说:“去了。”我对袁小圆说:“孙太太你们这里的车要等多久一趟?天也要下雨了。”袁小圆对凌志说:“凌志你开车来没有?”凌志说:“那我也走了,顺便就带她一下吧。”思文说:“把我丢在央街路口就好了。”

  他俩去了,袁小圆说:“其实这两个人还配得来,要不我在中间搭个桥。”我翻着手中的报纸说:“难得弄成!”她就不吭声了。孙则虎说:“今天我当晚班,一通宵呢,真它妈痛苦!还有一个小时,我去那边房打个瞌睡,就不陪了。”我说:“通宵班才好,白天尽是时间,想干什么干什么。”他说:“你成了神仙,不用睡!我现在倒习惯了,开始那几天恨不得把工辞了,又有辞不得的苦。什么叫有苦说不出?”我说:“有这份苦吃呢,还不太苦,连这苦也没得吃那苦就真的是苦了。吃不着苦的苦比吃得着苦的苦更苦。现在吃不着这份苦的苦人有多少!厚厚的浮着一层呢。”他说:“老孟这么一阐述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幸福人。”回到家里,我去张小禾房里说话。我房里电话铃响了,是思文打来的。她说:“怎么这么久才来接?”我说:“在解手呢。”她说:“那个凌志还是不错呢。”我说:“那你也要小心点,我今天可是第一次见到他。”她说:“又没有要你负责,只知道保自己。”我说:“对男人你要多个心眼。”她在那端“嘿嘿”的笑,说:“我这样的人谁还骗得了,我疑心最重了,哄得了我的人就能哄遍天下了。先别说这些,你对他印象怎样!”

  我说:“我没有印象。”她说:“我对他印象还不错。我们刚才去咖啡店坐了一会,我刚回来。”又告诉我凌志别的还好,就是喜欢吹牛,惊险故事不知多少,都信不得。又把凌志讲的惊险故事说给我听,去年他去澳大利亚参加国际学术会议,那边车靠左行,他不习惯转弯时差点撞了车,幸亏反应快避开了,捡回一条命。我想着张小禾在等我,说:“刚才解手解到半路,又涨急了。”她只好说:“等会再打。”我怕她一会又打来,把话筒放到一边。”回到张小禾那里,她问:“打这么久的电话,跟谁呢。”我说:“跟一个女的。”她说:“知道是跟一个女的,不然也打不了这么久。”我说:“跟周毅龙呢,他到那家餐馆工作去了,跟我说那边的事。”她信了不再问。快十二点钟我回到房里,把电话筒放好。不一会铃声响了。思文又打电话来,和我讨论凌志的事,我只好耐心听着。讨论了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完了她问:“刚才你和谁打电话,占线这么久?”我说:“跟周毅龙呢,他到那家餐馆工作去了,跟我说那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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