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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材地炮”轰开新集城。双桥镇活捉敌师长岳维峻。这位“老上司”对徐向前说:“惭愧,惭愧!”

  “鸡鸣狗叫惊三省”——这是人们形容新集城的位置。它坐落在河南、安徽和湖北交界的地方,属河南省。1931年2月初,正是天寒地冻的季节,徐向前领兵来到新集城下。
  这时,鄂豫皖苏区的红军编为红四军。徐向前由红一军副军长兼十师师长,改任为红四军参谋长。他随同红十师这支一手培育发展起来的老部队,围城苦战。由于城墙坚固,守敌拚死顽抗,红军连攻三次未能奏效。主攻团伤亡人数不少。黑夜,敌人在城墙上点起灯笼火把,得意地大喊狂叫。城里守敌虽然不过千余人,却极端顽固。鄂、豫、皖三省的边陲地带一些逃亡地主豪绅,结成联盟,纠集反共的“红枪会”、“黄枪会”、“蹦子会”和保安团,依仗城池坚固,死守待援。
  攻城不下,主攻团的干部战士心急眼红。第四次组织“敢死队”,喝血酒,备云梯,准备再次登城。团长王树声,是黄麻起义的老战士,个头高大,勇猛过人。他要亲自带领突击连爬城。
  并宣誓似地说:“攻不破新集我不姓王!”
  徐向前听说忙赶去,风趣地向王团长说,“同志呀,敌人不会因为你改姓,就大开城门欢迎呀!”
  “攻进城去,要杀它个鸡犬不留!”有的连长愤愤地说。
  “那,你这个连长要撤职啊!”徐向前严肃地说。“打仗,要勇敢加开动脑筋,你们拚命、发狠、骂大街,屁用没有。”
  他批评了干部中产生的急躁情绪。命令部队停止进攻,就地休整。然后,和一些干部战士研究对策。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徐向前很相信这话。办法很快有了:挖坑道,下炸药,轰开城墙。他们一面向上级报告,一面开始选择地点挖坑道。新任的军长旷继勋、政委余笃三,都是新从上海党中央派来的,对这个地区和部队的情况不熟,仗怎么打,工作怎么做,他们都尊重徐向前和当地干部的意见。
  坑道的起点,选定在城北距离城墙五六十公尺的一个山沟沟旁边,沟前是个小坡,正好隐蔽自己,挡着敌人视线。红军战士多是种地的农家子弟,新兵打仗外行,挖土却是能手。一个班、一个班轮流上阵。寒冬天,滴水结冰,战士们却个个满头流汗,有的人赤着膀子挖土。土塌下来,找来门板用粗木柱顶上。几天几夜,一条长五十多公尺的秘密地道,通到了城墙底下。地道一人多高,宽能拉进去马车。马车没进去,却抬进去两口大棺材。战士们进进出出,把一包包火药装入棺材,又装入迫击炮弹和从老乡家搜集来的碎铜烂铁。棺材装满了,盖好盖,用七寸的铁钉从外边死死钉住,外面再加上五道铁箍,最后把一大把引爆的导火线,从棺材头前钻好的小洞插进。
  谁也说不出,这叫什么装置、什么武器。徐向前和一些指挥员最后进坑道检查,不知谁说了一句:“好啊,这门炮就叫‘棺材大炮’吧!”
  徐向前读书多,有时倒爱咬文嚼字,他说:“应叫‘地炮’。”
  “好,‘地炮’!”
  “棺材地炮!”
  军事指挥员们此时像儿时游戏,说说笑笑。徐向前一次向笔者说:红军初期,近似印地安人用弓箭、长矛,还用榆木树造炮,石灰罐子当烟幕弹。有的红军还搞什么“火牛阵”、“火鸡阵”,把牛尾巴、鸡身上沾些煤油,燃起来向敌人那边飞、跑。在《历史的回顾》中,徐向前记述了“棺材地炮”轰新集城的情形:
  “……新集三面环山,东临潢河,城墙高两丈余,全部用长方岩石砌成,易守难攻。”“我们将新集包围后,以十师三十团担任主攻任务。部队围攻一个星期,强攻难下,有些伤亡。”“我们令部队利用城北门外的小店掩护,秘密挖了四五十米长的坑道接近城墙,然后把几百斤炸药塞到棺材里,推进坑道引爆。一声巨响,敌人的寨墙被炸塌一截,成了斜坡,部队沿坡而上,冲进城内与敌巷战,经三个多小时的逐屋争夺,全歼守敌千余人。”“从此,解除了我根据地的一大心腹之患,打通了鄂豫边和商南根据地的路线,新集也成了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政治中心、首府。”
  新集,这闻名湖北、河南、安徽三省的小城,自从成了鄂豫皖边区的首府后,红军和苏维埃政府,在这里举行过许多会议和政治活动。这里办起了规模空前的兵工厂、造币厂、被服厂、医院、小学和干部学校;设立了“列宁号”飞机场。不过,徐向前住这里的时间很短。打下新集之后,过罢春节,他马不停蹄,又和红四军其他领导人率军西出平汉线了。
  天降大雪,平汉路上的铁轨,被掩埋在深雪里。红军一路夜袭李家集火车站;一路截获兵车一列,全歼车上敌军新编十二师一个旅,毙敌旅长侯镇华,缴获大批军火和军用物资;另一路袭击柳林火车站,歼敌一个营,击溃敌两个团。西出平汉线,共歼敌两千多人。被俘的敌人一个团长连声称赞:“贵军神兵天降,神兵天降!”
  徐向前和红四军的“神兵”,并没就此结束行程,接着逼近信阳,迫使敌人就范。此时,敌军云集,开始了对红军的大规模“围剿”。郑州绥靖公署主任刘峙,指挥第六师集结信阳,令该师三十八旅、骑一师和三十一师之九十一旅、第二十路军、六十三旅等部,由信阳、罗山向南推进;武汉绥靖公署主任何成浚指挥新编第二旅守广水,令三十一师主力由广水向信阳,令岳维峻率第三十四师由孝感经花园沿平汉路东侧向北推近……
  敌人的企图,摆在徐向前参谋长的地图上,一步步显示出来。徐向前每时每刻不离作战室,不离地图,手下紧紧掌握着特务大队中的一个侦察分队。参谋长的职责,是做好主要指挥官的助手和参谋。然而,徐向前此时在红四军军长、政委的心目中,是指挥部的关键人物。他情况熟,对敌人番号、作战特点、主官姓名和爱好,都如数家珍记在心中;他对红军各部队摸得透,团以上甚至许多营连干部都熟悉,能呼出名,了解其特点和性格;再就是地形熟悉,平汉线花园这一带,已是他第三次领兵征战地了。
  一个新的作战方案,在红四军指挥部形成:吃掉岳维竣和他率领的三十四师!
  是命运之神作怪,还是历史的巧合?岳维峻原是徐向前在国民二军时期的“老上司”。这位岳师长,可谓是资深的将领,做过河南省督办,1925年任国民二军军长。蒋介石不重用他,他总想找个机会立下个战功。机会来了,他接到命令“围剿”大别山区的红军,便亲自率领部队出征。行军速度之快,求战之急,是少有的。3月8日孤军冒进到双桥镇。
  双桥镇,四面环山,东傍澴水。是红军和游击队经常活动的地区。岳维峻率三十四师进入双桥镇为中心的地带,正举棋不定,红军突然发起进攻,夜晚冒着雨开进,将敌人分割包围起来并占领双桥镇东南方向的小葵山和西南的尖鸡岗。岳维峻先是顽抗,要求上边派飞机助战,飞机来了投弹轰炸,无济于事;岳维峻又亲自指挥两个团向红军反扑,争夺制高点。战斗十分激烈。徐向前在《历史的回顾》中,记叙了当时的激战:
  “……大白天,我们站在山头上,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扑上来,我军反击下去;阵地被敌夺去,又被我夺回,敌我双方反复冲杀,肉搏格斗,扭成一团。我们的部队真英勇,发挥了近战歼敌的战术特长和勇猛顽强的战斗作风,干部带头冲锋、肉搏,伤亡再大都不打退堂鼓,我十师师长蔡申熙胳膊负伤,仍坚持指挥战斗。这个硬仗,鏖战几个小时,难分难解。中午,敌人筋疲力尽,我们下令预备队出击,对敌猛烈分割穿插,直扑双桥镇内,打瘫了敌人的指挥系统。这一锤子下去,敌人受不住了,很快被我分割全歼,结束战斗。经七个多小时,我军毙敌千人,俘敌五千多人,缴枪六千余支,山炮四门、迫击炮十多门。红军第一次取得全歼敌三十四师(一个师部、两个旅、四个团、一个山炮营、两个迫击炮连)的重大胜利。敌师长岳维峻的马弁骑上他的马逃掉了,岳被我军活捉。”
  大别山红军,头一次打这么大的歼灭战,捉到敌师长,从上到下,兴奋极了。战场上欢声笑语,用枪声代替鞭炮,庆祝胜利;四乡百姓,成千上万纷纷涌向双桥镇凑热闹,赤卫队员们原来是手持大刀、长矛参战的,这时也“鸟枪换炮”,换了新武器。徐向前听说敌师长被活捉,从双桥镇出来,匆匆走到附近一个小山村,去会见他的“老上司”岳维峻。
  已是黄昏时分,一间小茅草屋里,点起了油灯。两名红军战士正看管着岳维峻。这位师长当了俘虏,却放不下长官的架子,他虽然在逃跑时化装为士兵,但肥胖的身体和那福相脸,使徐向前一眼就认出了他。一点不错,他正是徐向前五年前的顶头上司。
  “我要见最高指挥官!”岳维峻蹲在地上,喃喃地说。“我要见最高指挥官!”
  “什么高呀低呀!”徐向前在一条长木凳坐下来。问:“岳师长,你认识我吗?”
  岳维峻抬起头看看。坐在他面前的这位红军,瘦高个头,身披灰大衣,佩一支小手枪在皮带上。红军服装一律,长官和士兵不分,小手枪却是指挥员的一个标志。官越高,手枪越精小。岳维峻却认不出问话的人是他的老部下。
  “请坐吧,坐吧!”徐向前指着对面木凳说,“你真不认识我了?”
  岳维峻坐在木凳上,一只手遮着灯光,向徐向前上下打量着,似乎见过,却又认不出是谁,更不知姓名。
  “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呀!”徐向前说。
  岳维峻呆呆地望着。他知道红军中有不少著名将领,有黄埔军校毕业的,有在北伐军中干过的,有在国民二军任过职的。曾中生、许继慎、徐向前等,一些名将都是在军事情报中常看见的大名,只是不认识面前这位是何人了!
  “五年前,你在国民二军当军长,属下有个第六混成旅,是吧!”
  “是的。”
  “我在第六混成旅当过参谋呢?”徐向前不隐讳地说。
  “啊,老同事,老同事……”岳维峻惊喜地说,“对不起,我确实认不得了。请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徐向前暗暗发笑,什么老同事,应该说是“老下级”呢。打了大胜仗,使徐向前开心,捉住了他的老军长,让他感到自豪。
  他想从敌军指挥官口中,检验一下红军作战指挥和战术动作问题,便向岳维峻“请教”说:
  “你对我们红军作战,有些什么见解?”
  岳维峻忙说:“惭愧,惭愧!战败之人,还说什么哟!”
  此时此刻,岳维峻可能记得了,五年前在河南安阳,一个广东黄埔军校来的小军官,分在他军中的第六混成旅任参谋。
  那时,他是威严的军长,一呼百应,一个命令全军动作,他没有机会和必要,同旅里的一位小参谋人员交谈。没想到五年后的今天,他败在了这位小参谋的手下呀!他连说“惭愧”,倒是诚实的态度。
  这位“老上司”,军事上没说出什么,只关心他个人的生命安全。他一再要求徐向前不要杀他,如能释放,愿意答应红军提出的一切条件。徐向前头脑中闪出利用岳维峻的念头,但不是马上要谈判的问题。他站起身,向岳维峻说:“你放心,红军是保证俘虏人身安全的。你要看清楚形势,蒋介石要消灭共产党和红军,那是白日作梦。红军是剿不尽的!”
  岳维峻连连点头,说:“是,是的,请……”
  他还想多和徐向前谈谈,叙叙旧情,徐向前一无心思二无时间,匆匆离去。
  双桥镇大捷,宣告了国民党军对大别山红军第一次“围剿”彻底破产。敌军纷纷后撤,红军乘机扩大根据地。根据地人口达二百万,红军扩大到一万五千多人。
  从此,在大别山区和红军中,流传一个故事——徐向前活捉了“老上司”。关于岳维峻最终的下场,徐向前的《历史的回顾》中留下一笔:
  “我和曾中生、旷继勋商量,决定留他将来做西北军的统战工作。后来,岳维峻的家属托人与我党中央联系,愿拿出几万块钱赎他。我们也同意,提出要二十万套军装。张国焘来鄂豫皖后,人家给我们送来十万套军装和不少银元,可张国焘变了卦,钱也要,命也要,借口岳组织反革命团体,把他给枪毙了。杀俘虏,是张国焘来鄂豫皖后才有的,破坏了红军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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