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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震惊世界的活捉杜德将军事件



巨济岛朝中战俘地下行动总指导委员会发出指令

  五一节刚过,我们派去医院和朝鲜劳动党巨济岛地下党联系的同志给总委会带回了重要的消息:为揭露敌人强迫扣留战俘的血腥罪行,挫败敌人破坏和谈的阴谋,“巨济岛朝中战俘地下行动总指导委员会”做出决定:活捉敌酋杜德准将,迫使其公开向全世界承认美方在战俘营犯下的种种罪行。我们“602”的任务是立即开展游行示威和绝食斗争,要求面见杜德谈判,解决改善战俘营的待遇问题,并在见到杜德后立即停止绝食,给杜德造成唯有他亲自出面,我们才能相信美方管理当局的诚意而停止斗争的印象,以便朝鲜人民军同志在他前去谈判时设法活捉他。
  虽然我们的代表曾要求把活捉杜德的任务交给我们,但被人民军同志婉言拒绝了。他们说:“这是一个十分艰巨、危险的任务,你们人数较少,又刚集中在一起,力量较弱,更重要的是你们为朝鲜已经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不能让你们再冒这么大的危险。”
  共产主义团结会总委立即召开紧急扩大会议,传达了这个任务。大家听了这个消息后,非常激动,表示坚决执行地下行动总委会做出的决定。然后,详细研究了行动计划。
  1942年4月3日,我们递交了“要求美军当局改善战俘生活条件,要求直接与杜德将军谈判”的致杜德将军函。
  4月4日,我们搞了一天游行示威。
  4月4日,“602”开始全体绝食,面向公路和铁丝网上挂满了战俘们的饭盒,运来的粮食、蔬菜被堆放在大门外。除了我们的值班纠察队员和联队部工作人员外,整个战俘营见不到战俘活动。
  老孙和我多次请博托上尉与杜德将军联系,表示我们不面见杜德将军决不停止绝食的决心。
  当天下午博托通知,杜德同意接我们的代表前去司令部面谈。我们以代表们安全无保证为由,请杜德将军前来谈判。
  4月6日上午,杜德准将带了他的中校副官和一个排的卫兵坐车来到“602”大门外,老孙和我被博托召集到联队部,说杜德将军决定亲自接见我们,听取我们的意见。
  我们表示:请将军进入战俘营到联队部来谈判。博托说,同样出于安全的原因,请我们到大门口会谈。
  于是,这次别开生面的“谈判”就在“602”的大门口开始了。
  我们站到大门内等着。博托前去将杜德将军接下车。我注意观察这位近两个月来一直只是在书面上打交道的美国将军。他身材粗壮,脸色红润,那副玳瑁框的眼镜使他增添了些斯文。看来这位将军还十分注意外表,他戎装整齐,金色的肩章闪闪发光,很有点气派。
  那位跟在他后面的手持一个文件夹和一本厚书的中校副官是个瘦高挑,一比之下,相形见绌。
  他们的卫兵见杜德下车,立即从车上跳下来,排成扇形,如临大敌地持枪卫护着他们的将军。
  见到这个架势,我和老孙相视而笑,想不到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中国战俘在铁丝网里竟然会对将军造成威胁!
  当杜德和中校走到大门口时,老孙首先对杜德说:“欢迎将军阁下不辞辛劳前来我们602集中营!”
  听我翻译之后,杜德微微点了一下头说:“我一向是尊重中国人的。你们有何要求?请讲!”
  “我们想请阁下亲自视察一下我们的严重营养不良状况和我们的伤病员缺医少药的痛苦处境。我们希望能得到日内瓦战俘公约规定的应给予我们的人道主义待遇,而贵国是在这个公约上签了字的。”
  “我们一贯遵守日内瓦公约,凡公约上规定的,我们在运输和人员条件紧张情况下,已尽了最大努力予以实现,我请我的副官将日内瓦公约有关规定给你们读一遍。”
  于是,那位中校煞有介事地翻着手里那本日内瓦公约,找到有关条文,然后开始慢条斯里地朗读起来,而杜德这时掏出了指甲刀修饰着他那双肥厚多毛的手上的指甲。
  我一面听,一面转译给老孙。刚一结束,老孙就说:“显然,我们目前受到的待遇远未达到公约的规定。比如,我们中国人根本不习惯吃大麦,而连大麦也供应不足,每天两个半碗饭所提供的热量,远远不够一个正常人的需要。蔬菜很少,质量极差,肉类更是罕见。如果贵国确有困难,希望通知我们国家,我们相信中国会立即协助你们改善我们这种半饥饿状态。”
  杜德听了我翻译的最后几句话,脸涨得更红了,不高兴地说:“对于你们中国人的饮食习惯和异常的食量,我将予以考虑,尽快给予解决。既然你们总是感到饥饿,我认为你们更没有必要采取绝食行动,再增加你们伙伴们的难受,在改善医疗条件方面,我也将尽快解决。”
  “如果将军阁下能认真解决我们的最低要求,我们当然乐于立即恢复进食!”
  杜德正色道:“我对自己的话完全负责!”
  老孙看了我一眼说:“那么我们愿意相信阁下的诚意,再次感谢阁下能亲自前来。”
  杜德满意地点点头,坐汽车走了。
  1942年4月7日黄昏,巨济岛美军司令部的詹姆斯少校神色匆匆地坐着敞篷吉普车来到“602”。我以为他是来传达杜德关于我们昨天所提要求的具体答复,但他却要我和孙振冠立即跟他坐车走。
  对我提的“到哪儿去?去干什么?”等问题,他急躁地回答说:“杜德将军召集各战俘营的代表开会,我只奉命将你们两位送去。”
  我和老孙又惊又喜,看来事态正在按照朝中战俘地下行动总指导委员会的安排发展。我们急忙带上“大事记”、备忘录、抗议书等必要文件上了车。我幸好没有忘记随身带着那本英日字典。
  我和老孙都没有料到我们会从此一去不复返,会这么匆匆忙忙地离开“602”,竟然在一年多之后回到祖国时才和几千骨肉兄弟再次相见。

英雄的76集中营

  傍晚,我和孙振冠坐着巨济岛美军司令部詹姆斯少校驾驶的敝篷吉普车,离开了602中国战俘集中营。
  车子急速地沿着山谷里的公路奔驰,海风猛烈吹着,低低的乌云追赶着我们,沿途两旁一个又一个集中营内人声沸腾。在暮色中,只见难友们臂挽着臂,有节奏地摆动着身体,高唱人民军战歌,见我们向他们挥动八角红军帽致意,他们也雀跃着向我们挥手欢呼。看来他们都知道岛上发生了重大事件。
  快到76集中营时,车子慢了下来,公路两侧排满了坦克、装甲车、宪兵和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都是持枪在手,好像准备随时投入战斗。
  我们的车子就在两排整齐的刺刀丛中缓缓前进。我忽然感到老孙和我是作为胜利者,代表中国人在检阅特殊的仪仗队,不禁下意识地整了整衣帽,更加抖擞起精神。
  到了离“76”大门不远的地方,只见几个大探照灯的光柱从对面山坡上集中射向大门内外,照耀得如同白昼。大门边广场上更是黑压压地挤满了各种战车和部队,枪口、炮口都直指铁丝网内,长长的坦克炮筒和无数蠕动着的头盔在探照灯下发出阴森森的蓝光,一群戴着防毒面具的士兵在暗中更像鬼影般狰狞。
  更加触目惊心的是,大门之上一个长达十米,宽两米的巨幅白色横标上面用黑色英文大字写着:“……你们胆敢开枪,杜德将军就将性命难保!”那结尾上好大的一个惊叹号。
  车子开到了“76”的大门口。下了车,我才看清大门内张灯结彩。上百名穿着自己改制的人民军军装的朝鲜战友们组成两道人墙,正列队欢迎代表们的到来。他们人人手执纸做的朝中国旗和彩纸带。
  当我们无比兴奋地进入大门后,战友们用不熟练的中国话齐声高呼:“朝鲜——中国!”金日成——毛泽东!”“热烈欢迎中国战友!”无数五彩纸花、纸带纷纷洒落在我们身上,落在我们流着激动热泪的脸上。
  我们也禁不住用朝语高喊:“向英雄的朝鲜战友致敬!”“团结战斗!”“打倒美帝!”谁也不管就在我们背后有无数子弹上膛的枪炮!
  我们被热情地簇拥看到了专为代表预备的帐篷内,见到了各朝鲜战俘营的代表和女战俘代表。大家互相热烈握手、拥抱!抢着用朝文、中文、英文混在一起的“国际语言”互相表达胜利的喜悦和兄弟的情谊。
  然后,“76”的战友们向我们详述了活捉杜德将军的精彩场面。我们一面听他们的讲述,一面想象着当时的情景,深深地被朝鲜战友们的英雄行为所感动!

智擒敌酋

  1942年4月7日这天,已经是“76”的战友们坚持要求杜德将军亲自前来谈判而举行示威游行的第三天了。下午一点半钟,杜德终于在一个排的全副武装警卫下坐着防弹装甲车来到“76”的大门口,然后隔着紧闭的大门和战俘代表谈判。杜德两旁的警卫人员则抵近大门,端着冲锋枪做出随时可以开枪射击的姿势。
  “76”的代表当即指出:“在这种气氛中根本不可能进行谈判!我们不理解堂堂的美国将军为什么害怕手无寸铁的战俘!”
  杜德左右看看士兵的阵势,又朝营内观察了一下,就挥手让士兵们把枪收起来靠后站立,仅剩下他的那位手拿《日内瓦公约》的随从副官站在身边。
  于是,代表们严肃地提出了美方战俘管理当局违反日内瓦公约的种种罪行,要求杜德认罪。
  杜德开始还假装认真地叫副官查阅有关的条文,并逐条狡辩,激烈争论的时间长了,杜德就有些不耐烦了。他让副官代他回答,而他自己则又掏出指甲刀来修剪指甲,偶尔摇摇头,一副漫不经心、若无其事的样子。
  警卫士兵们也开始松懈起来,散乱地站在后面交头接耳。
  就在这时,要去海边倒粪便的清洁队抬着粪桶出来了。大门打开,杜德和副官只好捂着鼻子退在旁边等候战俘们出去。
  眼看只剩最后十来个战俘了,突然这十来个身强力壮的敢死队员一下子扔下粪桶将杜德和副官围住,迅速把他们推进了大门。
  当敢死队员们正急速回身将大门关上时,那个副官先死死抱住门柱,后又灵巧地蹲下身从人缝中冲了出去。在门旁的战俘代表们立即用铁杠插上大门。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那些站在门外的警卫竟完全吓呆了,等他们清醒过来持枪冲向大门口时,只看见除四名敢死队员抓着杜德外,广场上已空无一人了。
  肥胖的杜德将军极力挣扎着,断断续续地呼喊:“SAVEME!SAVEME!(救救我)”但他哪里挣得脱抓紧了他四肢并抬离地面的四个壮士的铁臂。勇士们就这样将杜德将军飞速地抬走了。
  与此同时,在大门上空立即竖起了刚才看见的巨幅横标:“我们生俘了杜德准将,待我们和他谈判结束,就安全地交还给你们。如果你们胆敢开枪,杜德将军就性命难保!”
  门外的美军官兵慌乱已极。不久,警报声凄厉地吼叫起来,坦克、装甲车、宪兵、步兵、海军陆战队全开来了,层层包围了“76”;直升机也飞到“76”上空,盘旋低飞。
  但这时由杜德将军签署的命令也由代表们送了出来:“我命令:为防止事态扩大和保证我的安全,绝对禁止开枪。我同意立即召开全岛朝中战俘代表大会,协商解决问题,即令雷边中校将代表们接来,并将部队适当撤离76号集中营。”
  随即杜德传令将电话接入“76”,由他直接进行指挥;接着又运来了杜德所需的食物和各种生活用具,以及召开战俘代表大会所需的用品。
  “我们总算尽可能地为这位‘特级战俘’、这位‘战俘的战俘’做出了妥善的安置!”“76”的代表们这样结束了他们的介绍。
  我们忍不住和大家起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开心啊!被俘后一年来还未曾这么笑过呢!

将军——阶下囚

  “76”的代表们介绍完情况,就领我们去看杜德。
  只见在营内中心广场上专门支起了一座崭新的帐篷,四周站着我们自己的警卫人员,以保护他的安全。
  战友们撩起门帘,让我们先进去。嗬!布置得真周到,地上铺了军用毛毯当地毯,墙上也挂了军毯用来保温。岛上4月初的天气还很凉哩!何况杜德将军目前的心情恐怕比天气更凄凉。靠里面又有白布隔出了一个盥洗间和便所,篷内还摆上了办公桌、椅、行军床,在那张靠床的桌子上还摆了一束插在罐头筒里的野菊花!
  在集中营里看见这种陈设真是十分新鲜,这座“将军别墅”比起我们住的囚室,确有天地之别。难怪第二天当刚被派来接任杜德职务的美国第一军参谋长柯尔逊准将在电话里发愁地问杜德将军受到的待遇如何时,他竟得意地回答:“您不用担心,我在这里生活得像中国的皇帝一样!”
  我们进去之时,杜德将军正双臂叠在脑后仰卧在行军床上,大块头的身躯深深陷在帆布里,将军服上衣的钮扣都扯掉了,金色的将军军衔肩章也只剩下几根线,从肩旁搭拉下来,显见他被抓获时曾有过一番激烈的挣扎。杜德这副样子实在有损将军的仪容,远远不像他昨天接见我们时那么有威严了。
  他虽听见了动静,却仍装着闭目养神,直到我们走到床前也一动不动。
  我们互相看了看,老孙朝我向杜德摆了摆头,我会意地笑了笑,便用英语向杜德客气地喊了声:
  “喂!将军阁下,我们来看看您。”
  “啊,啊,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杜德睁开眼,像是刚知道我们进来的样子!急忙坐起来说着,有些艰难地把腿移下床,要站起来。
  “啊,还是请坐着吧!我们是中国战俘代表,昨天我们见过面了。”
  “昨天?是的,昨天我答应过要解决你们的一些合理要求。”
  “现在,我们正等着您的实际行动呢!我们不希望仍像以往那样——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让你的部下又来向我们扔毒气弹,甚至向我们开枪!”
  “那是,是我对部下管教不严。”
  “但,您看我们的战士对您怎么样?”我指着屋里的陈设说。
  “是的,我确实看到真正优待俘虏的是你们共产党人。”
  “您懂得这点很不简单哪。要是您的李奇微司令和杜勒斯国务卿也来体验一下就更好了。”
  “是的,你们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
  “您太客气了!好吧,咱们在代表大会上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吧。再见!”
  “再见!”
  我们强忍着,直到走出帐篷才捧腹大笑起来,一个朝鲜战友擦着泪水说:“美国的将军也不过如此,就像你们毛主席说的,是纸老虎。”

战俘——座上宾

  接着,“76”的代表领我们去会见巨济岛朝中战俘地下行动总指导委员会的总领导人朴相显同志。
  他是朝鲜被俘战友中级别最高的,战前,曾任道委书记(相当中国的省委书记)。我们怀着敬仰的心情走进了他住的帐篷。
  满头银发的老朴同志站起来,目光慈祥地端详着我俩,急忙走过来,亲切地拥抱了我们,同时用朝语说:“啊,中古东母,急文滚东母!”(中国同志,志愿军同志!)然后,用手势请我们席地而坐。
  我们用通过“76”代表和我互用英语转译成汉语或朝语的方式交谈着。
  他先询问了“602”全体中国战俘们的生活、思想状况。然后说:“对于中国战友们的英勇斗争我是很钦佩的。我还要当面向你们表示歉意,我们对中国战友的斗争支持太少了!”
  我们则对朝鲜战友给予我们的一贯支持和鼓舞表示了深切的感谢!老孙说:“这次,在您的直接领导下,朝鲜战友完成了一举活捉杜德这件将载入人类战争史的伟大创举,给了美帝国主义以沉重打击!给了全体朝中难友以巨大鼓舞!我们将努力学习朝鲜战友勇敢顽强的斗争精神!”
  “啊,这次活捉杜德的胜利是我们全体朝中战友共同努力的斗争成果!它只是整个朝鲜战争朝中两国人民并肩作战取得的伟大胜利的一个小侧面!”老朴同志笑着说,然后又对“76”的代表用朝语说了几句话。
  “76”的代表对我眨了下眼,低声说:“老朴同志要宴请你们呢!”说完出去吩咐了一下,立即有两位朝鲜战友端上来两盘热气腾腾的白面的饺子,这确实使我们大吃一惊!
  老朴微笑着向我们摊开双手说:“请吧,请用餐吧!你们不要感谢我,要不是同志们抓住了杜德,美军送来了白面、肉罐头,我还不知用什么来招待我的尊贵的中国客人呢!”我们非常感动地吃下这顿终生难忘的美餐。
  但更使我们终生难忘的是在饭后发生的事:朝鲜战友们领我们进入秘密的地下室,在一个土台上赫然摆着一台收音机!
  战友们说明这是他们节衣缩食,用粮食、衣物向李伪军偷偷换来的,老朴同志用双臂搭在老孙和我的肩上说:
  “亲爱的志愿军战友们,要不是活捉了杜德,想请你们来也不可能哪。我们没有什么珍贵礼品送你们,就请你们听一听北京的广播吧!”
  天哪,北京的广播!我们已经一年多没听见过祖国的声音了!我们急忙凑近收音机,只听见飞越长空而来的电波的沙沙声中,突然响起了一个亲切之极的女广播员的声音:“……为了支援朝鲜前线,全国掀起了捐献热潮,著名豫剧演员常香玉捐献了一架喷气式战斗机……”
  多么遥远而又多么亲近的祖国的声音啊!在远隔大海的异国土地上,在敌人的监牢里,想不到竟能听到祖国母亲的心跳!啊!亲爱的祖国,您是否知道被囚在海外的儿女在多么强烈地思念您啊!我们任无声的泪水泉涌般洒在地下坑洞那冰冷的黄土上。
  走出坑洞,我们仍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夜,已根深了。远方,海潮发出低沉的咆哮。在阴森森的锯齿形山脊的上空,透过一团团掠过的薄云,偶尔可以看到北极星在向我们闪烁她的光辉!
  我们回到代表团专用帐篷时,帐篷里的朝鲜代表同志们也都没睡。他们三三两两正热烈地交谈着,看那样子也是在互叙旧情。
  三位女代表见我们进来,便走过来用朝鲜礼节向我们鞠躬问好。我们忙不迭地还礼。一位年纪最大、身体有些发胖的代表笑着对我说:“我们在女战俘营常见到您,但没说过话。让我介绍一下吧!”
  经她介绍,我们知道了她姓南,另一位姓李的姑娘是她的秘书。她又指着另一位圆脸大眼睛的姑娘说:“她叫贞玉姬,是金日成大学外语系的学生。和您是同行呢!”
  我高兴地和玉姬握手,用英语问好。她有点腼腆地说:“在这里见到你们真高兴。我和你们的姐妹小丫是好朋友,这次她还特意托我给您捎了封信,想不到还真见到了您。”
  说完,她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得很小的纸条交给我。我拿着这还散发着她的体温的信很感动,贞玉姬是冒着被搜查的危险完成中国战友的重托的。
  我向她们详细地问了小丫的情况,她们抢着说:“小丫妹妹可好啦!爱学习、爱干活,斗争勇敢,不爱哭了。她学朝鲜话可快啦!现在她的朝鲜歌唱得比我们都好了……”
  老孙和我听了,都宽慰地笑了,我们的小妹妹长了中国人的志气!我们请她们回釜山后向小丫问好。
  我们一直送她们回到女代表的帐篷。门口站岗的朝鲜战友向我们敬了军礼。女代表们又请我们进去再坐会儿,我们不便影响她们休息,便道别回去了。
  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这一天使我激动的事太多了。我想起小丫的信,便取出来读了起来:“泽石大哥哥,我隔着铁丝网,隔着大海,向你问好。这半年多来,我日夜思念的是我年迈的祖母和你。你们的关怀给了我在苦难中坚持活下去的勇气……”字迹变得模糊起来,我流泪了,为自己不能给小丫更多的温暖而歉疚,她是多么渴望着这种温暖啊!正像我为自己有多少个不眠之夜思念我的亲人,我的未婚妻M,渴望得到她的爱来抚慰我痛苦的灵魂。

朝中战俘代表大会

  第二天上午,代表大会正式开始。
  会场设在一个新支的帐篷中,布置简单而严肃。在长方形帐篷正中,拼在一起的五张方桌上铺着军毯,周围摆了两排长凳;对着门的大会主席位置上有一把椅子,主席位置后面的墙上并列着用纸做的朝中国旗。
  17个战俘营的43名代表围坐在四周,老孙坐在主席旁,我挨着老孙,三位朝鲜女代表依次挨着我们。主席正对面的位置是给杜德留着的“被告席”。
  大会选出了人民军的师团参谋长李学九为代表团团长,并一致推举志愿军的孙振冠教导员为副团长,接着讨论和通过了大会议程。
  杜德将军被叫了进来,他的步履有些艰难,低着头走了进来。主席宣布大会第一项议程,要杜德将军听取代表们的控诉发言,并向杜德简要交待了政策:“我们允许你申辩,但要尊重事实。”
  于是,各朝鲜战俘营代表轮流发言。他们列举了大量确凿的事实,控诉美方怎样迫害、虐杀战俘以强迫战俘背叛自己的祖国,并企图扣留大批人民军和义勇军战俘去当李承晚侵略北朝鲜的炮灰。特别令人发指的是他们将战俘秘密运走,做化学战、细菌战和核子战的试验品。
  敌人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地被揭发出来,列举的事实都是有时间、地点、有真名真姓的。代表们愈揭发愈悲愤,声泪俱下!有的事实是我们第一次听到。他们遭受的苦难,有些比我们更甚啊!对敌人的愤怒与仇恨剧烈地燃烧着我们的心,真想握紧拳头向杜德那肥胖臃肿的脑袋上狠狠砸下去!
  而杜德,这个曾经忠实执行了白宫罪恶政策的家伙,在铁的事实前面,惶恐地低着头,他大概是害怕我们充满仇恨的目光吧,我看见他摆在桌上的手有些发抖。
  好几次,朝鲜战友用拳头砸在桌子上问他:“我们说的是不是事实?”他惊慌地站起来说:“我接任不久,不十分了解战俘营过去发生的事!”说完不敢坐下。
  大会主席叫他坐下,并说:“我们是共产党人,并不想用你们对待俘虏的手段来对待你。我们尊重你的人格,决不会给你任何侮辱。但,你也要尊重自己,作为美国的将军,应该是有勇气承认事实的。”
  杜德显然有些感动,深深地点着头坐下了。
  从上午到下午,控诉大会在极为悲愤的气氛中整整进行了六个钟头。会后,为了更有力地控拆敌人的罪行,我们要求将我们的秘书长黎子颖和朝语翻译柳一同志接来参加大会。
  杜德立即打电话命令照办。老黎、老柳很快就被送来“76”。我们连夜做了系统发言的准备,我把发言稿子先译成英文。
  第三天,4月9日上午,控诉大会继续进行。脸色有些发灰、眼睛大概是由于失眠而发红的杜德被带进会场。大会主席请我代表中国战俘发言。
  我站起来,扶着桌子,好久说不出话。我似乎又看见了死难烈士们的英雄形象,又听见了他们在英勇就义前愤怒的呐喊。我在内心呼唤着:“战友们!今天我是在替你们向敌人进行面对面的血泪控诉啊!”
  我从敌人怎样阴险地在中国战俘营内利用叛徒特务来实行残酷的法西斯统治谈起,全面系统地揭露了敌人的罪恶行径。
  我揭露了美方战俘管理当局如何将李大安、王顺清等战场投敌的叛徒数十人送往日本东京进行特工训练,带他们逛妓院、下馆子以奖赏他们对祖国的背叛;又怎样将这些败类送回战俘营,任命他们充当集中营内的联队长、大队长、警备队长等等俘虏官;发给他们匕首、棍棒成立起集中营内的警备队,作为镇压战俘的打手;唆使他们在集中营里采用欺骗、利诱等卑鄙手段发展反动组织,以对战俘实行特务控制;又采用罚跪、罚爬、罚饿、罚苦工、吊打、灌辣椒水,甚至将人裸体放在有玻璃渣的汽油桶内来回滚动等酷刑,用以镇压战俘们的反抗和有组织的地下斗争。
  我着重指出:尤为卑鄙、阴险的是美方指使叛徒们用极其恶毒的政治陷害手段来迫使战俘们不敢回国,诸如强迫战俘检举党、团员、干部,强迫党、团员集体写退党、退团声明,强迫战俘集体唱反动歌、喊反动口号,强迫战俘写血书要求去台湾、写信辱骂领袖,直到强行在战俘身上刺下永远去不掉的反动字样等等,无所不用其极!
  我愤怒地控拆美军当局在最后要进行“志愿甄别”时,又唆使叛徒们来一次大规模血腥镇压,让他们先搞一次假甄别,把一些敢于表态回国的战俘事先骗出来加以残酷折磨、惨杀,造成极其严重的白色恐怖,以致使许多人在真正进行甄别时,不敢表达自己回国志愿。
  我的控诉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但也仅只是扼要的叙述,一年多来敌人对我们犯下了多么深重的罪行啊!
  当我谈到烈士们的壮烈牺牲时,我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和悲愤,忍不住大声向杜德怒斥道:“你、你这个沾满了战俘鲜血的刽子手,你知道自己对中国人民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行吗?你听听烈士们临死前的誓言:“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国鬼!”你懂得什么叫做炎黄子孙的民族气节吗?知道什么叫做共产党人的信仰吗?你以为镇压和屠杀就能改变我们的信念,就能强迫我们服从你们美帝国主义的意志吗?妄想!完全是妄想!”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使我抑制不住年轻人的泪水,我急速转过身去。会场的空气似乎凝固了。那位懂得英语的贞玉姬同志,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
  杜德在我的整个控拆过程中一直低着头。这时,他撑着桌沿站起来,声音嘶哑他说:“我,我有责任。”
  没有人答理他,会场仍然笼罩着可怕的沉默。杜德有些胆怯地往两旁斜视一眼,又低下了头,等待着新的愤怒的爆发……
  老孙站起来对他说:“我们清楚,你作为一个军人,要服从你的政府的命令。对于你犯下的罪行,我们并不认为你本人应负全部责任。但我们希望你能从中真正认识到你的政府这样做是完全错误的。”
  老孙停顿了一下,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愤怒,又说:“我相信美国人民是反对你们这么干的。你们实际上是要在中美两国人民中间播下仇恨的种子。然而,我深信美国人民是要和中国人民友好相处的,我们希望你能做出一些事来弥补你的过错,并替你的政府挽回一些损失!”
  当我将这些义正词严而又通情达理的话翻译给杜德听时,杜德不住地点头。
  “感谢代表阁下的这一席话。我愿意尽力弥补我的过失。”杜德的声音带着颤抖,我感到老孙的话可能真正打动了他。

杜德认罪

  下午,代表大会起草了《朝中战俘代表大会向全世界人民控诉书》和《美方战俘管理当局认罪书》。两个文件列述了他们执行美国政府的意图和在战俘营犯下的各种罪行。
  同时,大会经过研究,提出了四项释放杜德的条件,准备第二天一早送交新任巨济岛战俘营总管柯尔逊准将。四项条件是:
  1、立即停止你的军队的野蛮暴行:停止侮辱、拷讯、强迫写血书声明的做法,停止威胁、监禁、大量虐杀、机枪扫射战俘以及用战俘做毒气、细菌武器和原子武器等试验的做法,按国际法保障战俘的人权和生命。
  2、立即停止对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战俘进行非法的所谓自愿遣返。
  3、立即停止对数万名在武力下处于被奴役地位的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战俘进行强迫性的“甄别”。
  4、立即承认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战俘组成的战俘代表团,并予以密切协作。
  本代表团在得到解决上述问题的满意的书面答复后,将把杜德将军引渡给贵方。我们等候热情而诚挚的答复。
  下午,研究了杜德目前的思想状况和让他在认罪书上签字可能产生的顾虑,决定当晚由代表团长单独和杜德谈判关于签字的问题。目的在于使他进一步认清目前朝鲜和谈形势,了解我们的斗争决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为了争取消除阻止和谈进展的唯一障碍——“战俘问题”,争取早日结束战争,以减少包括美国人民在内的伤亡和战争负担,并为早日实现全世界渴望的和平做出贡献。通过会下的思想工作,动员他抛开个人顾虑和我们一起来推动这一进程,同时决定明天举行全战俘营的静坐示威,促使他下决心。第四天,4月10日早上,我们送出了给柯尔逊的《朝中战俘代表团关于释放杜德将军的四项条件》的函件,同时举行《认罪书》签字仪式。
  大会正要开始,东京盟军总部派来处理杜德事件的波特纳准将来到巨济岛,并立即要求和杜德将军通电话。电话就在会场里,离我很近,波特纳准将军在电话中的声音听得相当清楚:
  “我是司令官波特纳准将,我请杜德将军接电话。”
  主席老李同志听了电话示意杜德过来,将话筒递给了他。
  “我是杜德,请您指示!”
  “啊!杜德将军,您好!”
  “您好,波特纳将军!”
  “我从东京带来了您的夫人,她要我问候您,她老是啼哭!”
  “请告诉她,我很好,不必惦念!”
  “将军,请告诉我,他们真的没有伤害您、侮辱您?我十分担心。”
  “请相信我说的是实话,我自己原来也不相信他们会尊重我的人格。但现在,事实使我不能不相信这一点。”
  “啊,这就好了,上帝保佑您,尽管这是不可思议的。他们还打算扣留您多久?我可以做些什么事帮助您?”
  “我不知道,我想代表大会结束后,大概会释放我吧。您唯一能帮助我的就是让代表大会顺利结束,不要强迫他们。”
  “唔,好吧!我将一直不离开电话,我准备随时为您效劳。”
  “谢谢您的关怀!我想我们不久就能见面了。”
  “那是我最大的愿望了。好,再见,将军!”
  “再见,将军!”
  从杜德的答话和口气来看,昨晚代表团长对杜德的思想工作还是有成效的。我们预感到今天的签字仪式将是比较顺利的,但我们仍然做了还要有一番激烈交锋的思想准备。
  我们请杜德听取了《美方战俘管理当局认罪书》内容,并说明允许他提出不同意见。
  杜德请求阅读文件全文。仔细读完后,他对某些用词提出了一些异议,认为那种提法有损他的国家尊严,希望我们考虑修改。
  代表团长们交换了一下看法,决定尊重他的意见,尽可能做了一些非原则的让步。
  最后,他听完了修改稿,点头表示同意。我们便重新誊清了这份后来震惊了全世界的文件,放在他面前请他签字。
  杜德将军换上花镜,抽出钢笔,再次仔细阅读文件。读到某些地方,他停了下来,眼睛离开文件,长久地思索着。看得出来,他尽管有所准备,然而,思想斗争仍然十分激烈,他当然很清楚在这样的文件上签字,对他的政府将带来难堪的后果,更清楚对他个人的前途命运意味着什么!但是,几天来他听到的、见到的一切,一定也在他心中引起了强烈的震动。当然,他也要权衡拒绝签字的得失。
  最后,他直起腰来,靠着椅背向前凝视着,又取下眼镜,擦着镜片,深思着。全体代表都默默地看着他,屋里静得可以听见杜德粗重的呼吸声。帐篷外面围坐着的76战俘营的7000多战友也是鸦雀无声,这确实是一个重大的历史时刻啊!
  终于,杜德将军重新戴上了眼镜,把钢笔移向文件签名的位置,停了停,便迅速而熟练地签署了他的全名。然后,放下钢笔,如释重负地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我看见他额上沁出了细微的汗珠。
  这时,全体代表站起来,鼓掌祝贺代表大会的胜利结束。杜德也站了起来,轻轻地击了一击掌。
  正副代表团长和代表们依次走向杜德和他握手。我走到他跟前时,发现他的眼睛是润湿的,我忽然觉得在他脸上新增加的皱纹里隐藏着某种人类共有的东西,不由得握紧他的手摇了摇,我希望他能懂得共产党人的风格和中国人民的心地!希望他作为历史的见证人能够有一天为美中两国重归于好做出贡献!杜德似乎理解我的心情,也握紧了我的手!
  紧接着,帐篷外面传来了惊天动他的祝贺胜利的欢呼声。这欢呼声在各个集中营依次传了下去,像春雷一样由近及远滚过荒凉的巨济岛,冲向大海,冲向北方!
  当天下午,代表大会在“76”召开了盛大的祝捷会,代表团长讲了这次代表大会的经历和取得的胜利。
  老孙同志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感谢朝鲜战友为这一巨大的胜利做出的贡献,表示要学习朝鲜战友们敢于斗争、善于斗争的精神。他最后说:“中国人民将永远记住你们的不朽的功绩!”
  在热烈的掌声中,我被邀请去唱了一支刚学会的《朝鲜游击队战歌》,又加唱了《志愿军战歌》。朝鲜三位女代表合唱了《春之歌》,还跳了舞。“76”的同志们表演了活报剧《活捉杜德》。
  观众除了“76”全体战友,还有仅隔一条小马路的“77”的战友,共有一万多人,连在马路上巡逻的美国宪兵与站岗的李伪军也津津有味地看了演出。
  几天以后,我们从一个美军士兵偷偷扔进来的《星条报》上,读到关于在板门店我方代表向全世界公布了那份由杜德将军亲自签署的文件,并据此向美方代表提出了极为严厉的谴责的报道。从报上还可以看出在美国白宫和五角大楼引起的惊恐与混乱,以及世界舆论的哗然,可以想象美国官方是何等狼狈!他们再三捏造的所谓朝中战俘不愿回国的真象,终于大白于天下!
  我们为这个胜利消息高兴极了,代表们禁不住互相拥抱着,含着喜悦的泪花互相用拳头擂着对方的胸膛。好久安静不下来。

释放杜德

  4月10日中午,我们收到由柯尔逊将军签名的回函,信上基本同意了大会关于释放杜德的四项要求,并要求立即释放杜德。
  当天下午,美方宣布,由波特纳准将接替柯尔逊将军为巨济岛战俘营总管,由他代替柯尔逊和我们就释放杜德进行最后谈判。
  由于我们的斗争已基本取得胜利,我们和波特纳将军较顺利地达成了协议:我方立即释放杜德将军,而美方则立即将代表们送回各集中营,并保证决不进行任何报复。
  波特纳在协议书上签字后,晚上9点半我们全体代表愉快地一起欢送杜德将军到达那个曾经在四天前使他胆战心惊的大门口,并请波特纳将军在下面的收条上签字。
  今收到由朝中战俘代表大会送还的一名美国将军——杜德准将。经检查杜德将军阁下确实毫无任何受侮辱与受损害的迹象。特此证明!
                     联合国军巨济岛司令官
                      R·波特纳(签字)
                      1942年4月10日

  然后,我们与杜德将军握手道别,送他出了营门。当波特纳扶着他坐上了小轿车,车子开动后,他还不无激动地再次挥手告别,离开了他终身难忘的巨济岛“76”战俘营。至此,活捉杜德事件告一段落,然而,却远未结束。

残酷的报复——血洗“76”

  杜德获释后,波特纳立即撕毁了协议,除了女战俘代表外,所有代表全部被继续扣留在“76”听候处理。
  岛上各集中营,包括“602中国战俘回国支队”为声援“76”,为要回自己的代表,掀起了声势浩大的抗议示威,遭到了波特纳用毒气、扣粮、扣水的镇压。坦克冲进“602”压倒了飘扬三天的红旗,火焰喷射器烧毁了挂在铁丝网上的巨幅漫画和标语。
  总指导委员会召开了紧急会议,估计到恼羞成怒的美国当权者决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残酷报复,甚至实行大屠杀,便决定立即做好反大屠杀的战斗准备。
  “76”全营紧急挖掏坑洞和战壕,组织了战斗队和敢死队,队员们制备了“燃烧弹”(装满汽油的瓶子,用时点燃扔出)、“梭标枪”(将汽油筒剁成尖刀,绑牢在帐篷支杆上),全营进行了战斗动员,并举行了战斗演习。
  我们四名中国同志积极参加战斗动员和准备,我们被请到各个帐篷去“视察”,去讲演,讲述红军、八路军、解放军、志愿军的故事,去参加联欢会。我们的战斗故事和抗日歌曲演出,受到了特别热烈欢迎。我们还和朝鲜战友一起挥汗挖壕沟,在那些难忘的日子里,我们深深感受到中朝人民同生死共患难的骨肉情谊,并为朝鲜战友们临危不惧的那种革命英雄主义所感动。
  6月10日,即释放杜德一个月之后,美方果然对76战俘营进行了大规模血腥镇压。他们先是以数千兵力紧紧包围了战俘营,然后用坦克从四面八方压倒铁丝网突入营内,跟在后面的特种兵部队用火焰喷射器烧毁帐篷,步兵则用机枪、冲锋枪扫射,整个战俘营火光冲天,枪声震耳,还夹杂着一些美军士兵野兽般的咆哮。
  “76”的战斗队员、敢死队员们高声呐喊着投入战斗,全营几千战友为鼓舞斗志,高唱《国际歌》。三辆美军坦克被我们的“燃烧弹”烧着了,一些正持枪扫射的美军被从后面战壕中突然飞来的投枪刺中嚎叫着倒下!而更多的是英勇的敢死队员们圆睁怒眼,高呼着“祖国万岁”,跃出战壕,向坦克、装甲车扔出最后一颗熊熊燃烧的汽油弹,壮烈饮弹而亡。
  在这场血腥大屠杀和反屠杀斗争中,人民军战俘共伤亡300余人。这是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啊!历史将怎样记载这个特殊的战场和这场特殊的战斗!
  在整个血洗“76”的过程中,我们四名中国代表被朝鲜战友们坚决堵在地下坑道中,不让我们参加战斗。他们恳切地说:“志愿军同志们,我们要向全体中国难友们负责啊!你们万一有什么差错,我们将来怎么向你们的祖国和人民交待呢!”
  直到战斗结束,我们被美军赶出了坑洞,只见整个“76”已被夷为平地,到处是燃烧着的帐篷、衣物,被燃烧的坦克还在冒烟,空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汽油味,地下到处躺着我们的伤员和烈士,一些美军的伤员正在被抬走。
  我们这些活着的,没受伤的战俘被轰赶到广场中央,被勒令列队坐在地上。我们全体代表被一个个点名叫出来,陆续被押往营门外的特大型卡车旁。这些大卡车的车轮比人还高。
  我们被驱赶着爬上立在车尾部的铁梯进入车厢内,车帮约有一米高,上面罩有不带刺的铁丝网,厢底上有根多未扫掉的牲口粪,使得车厢里臭气难闻。我们被刺刀逼着将双手抱在颈后,蹲在车厢里。
  当代表们全部到齐后,卡车发出巨大的轰呜,将我们载离了巨济岛第76战俘营。从而结束了我们在“76”这段人间罕见的经历。
  从活捉杜德事件发生到今年的4月7日,整整34个春秋过去了。这些年来我所经历的风雨冲掉了许多记忆,但是这个事件的全过程却仍然历历在目。这大概是因为活捉杜德是中朝战俘在巨济岛集中营内斗争的最高潮,而自己又亲身参加的缘故吧!还可能是由于这个人类战争史上最奇特的事件——一位将军竟成了自己所囚禁的俘虏的俘虏——终于使我领悟到了由集中营残酷的现实所揭示的如此深刻的生活哲理:一切不愿屈服于命运的人们,终将做出他力所能及的最大抗争!正是在这种哲理的激励下,使我坚定地迎接了在以后的艰难岁月中,命运对我的各种严峻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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