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终结               87大返城   


          

  我每天都要到火车站为朋友送行。

  火车站成为一座临时舞台,知青在这里上演的人生戏剧名字叫做“谢幕”。

  一对知青恋人,原先说好分手,一个向东,一个往南,孔雀东南飞。但是女的
忽然又不愿意分手了。

  两人在车站坐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早上男知青先登上火车,火车刚开走女的就
撞了柱子,送进医院抢救。

  还有一对知青,女的紧紧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婴儿只有几个月大,因为
他们不是夫妻(结婚将失去回城的资格),所以他们无法把多余人口带回城市,带
回自己未来的新生活中去。

  女知青登车先走,她的哭声几乎撕裂整个车站的空气,但是东去的列车还是无
情地带走了她。接下来北上的列车也要发车了,男知青起身上了一趟厕所,然后跟
上登车的人流上了车。

  随着火车消失在远处,连最后一缕淡淡的青烟也消散了,候车室的硬木头椅子
上只剩下一个不懂事的弃婴。

  婴儿转动小小的头颅好奇地朝着这个陌生世界张望,久而久之,他终于感到孤
独和失望,于是“哇———”地一声抗议起来。

  还有许多知青,他们明明是经过千难万险才争取到回城的权利,明明欢天喜地
地回家,返回故乡城市,但是临到办好手续买了车票却又痛苦起来,魂不守舍的样
子,好像他们不是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最大愿望,而是被迫选择了离开边疆一样。他
们成群结队地围坐在火车站的广场上,一个紧挨一个,依依不舍地彻夜唱歌。那段
日子,我常常都要同返城知青厮守在一起,倾听他们深情而悲怆的歌声,心情被一
阵阵历史潮水冲刷着。我知道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向一个已经结束的时代告别。

  直到知青返城的大潮快要退尽,我的老朋友大头才步履蹒跚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看见他眼角忽然起了许多皱纹,一下子变成历经沧桑的中年人。原来他信守着一
个承诺,那就是最后返城。直到连队空旷了,他独自钻进无人看护的橡胶林里大哭
一场,胶林无语,好像这些三叶树都是遭遗弃的孤儿。



  据不完全统计,仅1979年,全国各省、市、自治区安置返城知青达七百六
十万人。此后陆续返城约三百万人。由于各种原因滞留农村边疆的知青约有数十万
人。

  2000年,当中国政府向全世界宣布基本上实现小康目标时,我们的国家正
在以一种昂扬的姿态迈向更新更高的社会目标。许多当年的老知青向我抱怨说,如
今国有工厂破产,工人下岗,靠领取失业补贴和社会救济生活。老知青文化低,沦
为当今社会有困难的群体。有人讲起一个顺口溜:吃饭长身体遇到自然灾害,上学
念书赶上上山下乡,结婚成家来了计划生育,人到中年轮到失业下岗。他们说,你
听听,这不是我们知青的命运缩影是什么?

  我认为多数知青其实还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毕竟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光。比如
我的朋友大头,他回城后做了一个工人,刻苦钻研技术,成为国营工厂最出色的技
工。工厂破产时,几家私营企业来抢他,结果他的工资反倒比国有时期多了两倍。

  同大多数国内知青相比,境外知青的境况就相去甚远,他们中许多人已经长眠
在异国他乡的红土地上,活着回国的人已属不易,然而历史的末班车还是掠过他们
无情地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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