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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她瞪着他,以受到严重侮辱了似的口吻说:“刘思毅,你把话说清楚,事情怎么就成了我想继续赖在这个院子里住了?……”


  刘思毅自知用词不当,后悔莫及。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收都收不回来了。他的恼火就不禁的又增加了几分,干脆教训起来了。

  他也用冷冷的语调说:“我走后,你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幢楼里,只有一个小阿姨陪你,白天晚上孤孤单单空空落落的,你反而真就会特别习惯吗?你们民主党派,给我们执政党提意见时,总是振振有词,一套一套的。怎么事情一自己也面对着了,哪怕是小事一桩,就激头掰脸地想不开了呢?如果我没记错,就在去年的省政协会上,就有你们民主党派的委员,对我们执政党的干部尤其高干的住院问题提出过建议。我刘思毅想按那种建议以身作则一下,就这么一点儿愿望怎么就这么难以得到你的理解呢?……”

  妻子忽地坐了起来。

  她瞪着刘思毅,刘思毅也瞪着她。

  夫妻二人互瞪了几秒钟,妻子却根本没开口,缓缓地又躺下了。随即还闭上了眼睛。

  刘思毅缓和了语气说:“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你只管说出来,别闷在心里。闷在心里,对身体不好。说出来吧说出来吧,我洗耳恭听。”

  “我头晕,想睡了。”

  妻子闭着眼睛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一说完就将惟一亮着的一盏床头灯关了。

  刘思毅在黑暗中离开了他们的卧室。

  那天晚上他是在另一个房间睡的。

  心情郁闷不快,躺下了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起身打了一次越洋电话,向儿子倾诉了一番胸中烦恼;获得了儿子的理解和支持,这才较为释然,重新躺下……

  不久妻子收到了从法国寄来的一封信。

  那是一封对刘思毅表示“声援”的信。儿媳、亲家公亲家母,也都在信上署了名。他们还一起代表另外两个不容忽视的人也署上了名,便是刘思毅夫妻的一对双胞胎孙子;还不到一岁的两个孙子的名字。

  对于刘思毅,那“声援”的阵容实在是太强大了。

  妻子叹道:“刘思毅,你们共产党搞统战的能力真了不起啊,我服了。”

  刘思毅自鸣得意地说:“那是,统战工作是我们中国共产党人的三大法宝之一嘛。”

  又不久,省委办公厅通知她去选房;她的态度已然转变,很乐意地去了。

  现在,她对面积缩小了一半多的这一个新的家,也已渐渐的习惯了。并且,暗自承认丈夫的考虑是很有道理的——一个人居住的空间其实不宜太大,太大了人心的空间会反而变小的。因为人心之对于家,所需要的是舒适而已,不是浪费给别人们看的面积。人难以在太大的居住空间里体会到温馨,除非小后代绕膝——这是她在新的家里所获的新感受。而直接受益的自然是小阿姨。她每天仅用以前的三分之一的时间,就足可将四室二厅处处擦拭得一尘不染了。她有了较充分的空闲时间。她因而心情愉快了。因而与女主人的关系极其亲密极其和谐了……

  到了晚上,刘思毅发起烧来。等到他自己有所感觉,妻子让他用体温计一测,已经烧到三十八度了。

  她说应该及时去医院打一针退烧针。

  他说不用啊,服几片退烧的药就会没事的。

  刚这么说完,电话响了;妻子接听后告诉他,是小莫打来的——说北方那边省政法委书记请他几分钟后务必亲自接听电话,有要事紧急汇报。

  他不禁“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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