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1
我睡不踏实,时不时地醒来。而她一直就醒着,眼睛定定地盯着天花板。
“你怎么会住在地下室呢?”我问。
“我以前住在牌楼新村,后来那里不能住了,一时又找不到中意的房子,所以
就先在这里过渡一下。”她说。
“为什么不能住了?”
她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说:“有一天他发现她老婆的同事住在同一幢楼上。”
“真他妈操蛋!”
她没说话,又叹息。
“在这住了多久了?”
“一个月。”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房子?”
“也不是。上次在三元里那边看中过一处,很漂亮的老式阁楼。”
“那为什么不搬过去?”
“他不同意。”
“为什么?”
“那是一个大院子,里边住了许多年轻男人,他不放心。”
“就因为这他让你一直住这儿?什么人呐!”
她默不作声。
我翻了一下身,背对着她。四周什么也看不见,床头柜上的手表在嘀哒着走。
她轻轻地动了动,很沉重地叹口气。什么东西揪住了我的心,把它捏成一团,越捏
越紧。
12
“啊?”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我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你会和我结婚吗?”她又说了一遍。
“……”
她动了动。
“你呢?你会吗?”我说。
“要是怀孕了怎么办?”她也没回答我。
“不会的。”
“为什么?什么措施也没有。”
“他让你怀过吗?”我脱口而出,立刻又有些后悔。
“我还真希望怀上他的孩子呢!”她的语气舒缓,我并没有冒犯她。
我沉默着,不想说话。
“我都做了什么?第一次就跟你在一起了。给我父母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跟我倒不至于,跟他就够呛。”
“是啊。”
“他们离那么远,鞭长莫及。”我说。
“如果这次有了宝宝,咱们就结婚。”她开了灯,下床去。灯光刺着我的眼睛。
她从冰箱上取了大半瓶的红酒回来,问我喝不喝。
“怎么又要喝啦?”我说。
“睡不着。”她说。
“少喝点。”
“没事,我每天都喝。”
“有瘾了吧?”
她没回答,摇着手中的高脚酒杯,嘴里鼓了一口酒,眼神呆滞。
13
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床上,她那侧的床头柜上,酒瓶已经空了。浴室里
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她在洗澡。我看了一下表,早上七点半。
电话铃响了起来。我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
她从浴室里探出头来,说:“你接电话。”
我拎起话筒。一个男人在里边说:“小懒虫,该起床了。”
我的脑袋里嗡地一下, 是他, 那个男人!鲜血迅猛地往我头顶上冲,我说:
“她已经起来了,正在冲澡。”
那边没了声音,过了片刻,挂断电话。
对面衣橱上的镜子里,我看到自己在得意地笑。我是一个好刀客。我可以想象
出刀尖触及的一瞬间一张惊惶失色的脸。
她从浴室里出来。
我等着她问谁的电话。但她不问。
“刚才的电话是催你起床的。”我说。
她没支声,对着镜子仔细地抹着口红。
“我说你已经起来了。”
“噢。”她说,语气平淡。
14
之后,我有一个星期没和她联络,还很担心她找我。我在想如果她突然迷途知
返,离开那个男人到我身边来,我怎么办?我必须接受她,不管我爱不爱她,我都
必须接受她。当然我可以逃,而且越早越好,现在最好。可这样,我和那些男人又
有什么区别?我只会比他们更恶心,我实际上是做了这个男人的帮凶,使她在失望
之后更坚定地走向他。我并不是一个特别高尚的人,但也绝不允许自己成为那种人。
于是,我发现自己实际上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入了一个自设的泥潭中。我没有选择。
我想我可以试着去爱她。
但我居然就找不到她了。我打电话去她的旅馆,一直没有人接,呼她也不回。
傍晚,我跑过去,工作人员说她已经搬走了。
从旅馆一路回来,我强制自己不去思想这一切。这时候,五彩斑斓的夜色正在
城市上空铺展着。炎热尚未褪却,蒸腾在脚下。有轻微的风吹着,吹在被干燥龟裂
的尘埃封隔的皮肤上。广州路的夜市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一家音像店正以巨大的
音量放着那首《一廉幽梦》,是许茹芸幽怨而凄切的嗓音。我站住,突然潸然泪下。
15
“你要有点耐心,给她时间。她肯定是想离开肖奕平的,只不过一时之间办不
到而已。”在德州牛扒城,邱海心对我说。
我的眼睛此刻越过她的肩膀,盯着她身后那一桌上的一个男人。他向对面的女
孩俯着身体,脸上堆着暧昧的笑,正在不停地说着什么。他的头顶已经开始稀疏,
白净的脸也有些松弛,两腮微微地下垂,但依然红光满面,显然养尊处优。
“我觉得恶心,我和一个半老头子争个什么劲!”我大声地说。对面的男人闻
声看过来,碰着我尖利的目光,迅速又避开去。
“她的情况你一开始也不是不知道,我以为你是有心理准备的,有些事你不会
太计较,我觉得也不该计较。”邱海心说。
那男人把手抬到桌面上来,我想是握住了女孩的手。她转过头去看窗外,一张
很年轻、很娇美的脸,羞红了。
“真叫人恶心!”我用更大的声音说。
那男人又朝这边扫了一眼,手缩了回去,撑起下巴看窗外。
“我看你也不比肖奕平好到哪里去,心眼小得跟针鼻似的!我真后悔,管哪门
子闹事!杜秋也是的,耍谁呢!如果不是她有那么个意思,我才不会管这破事呢!”
邱海心终于盖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那男人站起来,大腹便便地从我们身边经过,向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里只有一个坐便小隔间,他的两只脚从半闼门下面露出来,裤子褪落,
堆在脚上。
洗手池下面塞着一只塑料桶,我拎出来,向里边装水。他在里边吹起了口哨。
我情绪亢奋,肌肉僵硬,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我拎起满满一桶水,奋力泼出去!水越过半闼门,在他头顶落下。
啊——惊叫声拖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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