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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乔治·桑想到的


  我是因为乔治·桑才开始注意肖邦的,在此之前,我只喜欢舒曼。舒曼过于率真而坦诚,在众多的大师之中才情和作品都不算是锋芒很露的一个。但他的《童年情景》让我痴迷了好多年。肖邦和舒曼是在同一年里出生的,1810年诞生了这两位杰出的音乐家。后来肖邦的盛名要比舒曼大得多,而且留下的作品也是丰富而杰出的,可是我真的对他所知不多,直到我读了乔治·桑。
  乔治·桑吸引我的并不是她的作品,她一生写的作品既不多,也不算是很好。我读《印第安娜》的时候有一种感受,大凡作家大概从某个角度可以分为这样两类,一是才情绝对是高于一般人,他(她)的成就将永远不可能达到他(她)所具有的天份那样的高度,他们的骨子里是诗人,他们任意地挥散自己的性情,所成之文有时是钻石有时是瓦砾,然而他们从不去续貂,甚至也不珍惜,他们仗着挥散不尽的才气来度过整个艺术生命。另一类作家的天份也许不算最高,可是他们懂得璞玉需经雕琢方可光彩夺目,他们用努力来完善了本来的残美,这类作家可以创造出精典,他们骨子里是学者,严瑾而完整。乔治·桑显然是前者,而且是一个过于自由放浪的诗人,她本人对生活对爱情对文字的一种期望远比她的作品更深地吸引了我。
  这是一个怎样狂荡不羁,既温柔缱绻,又冷酷无情的女子啊!她幼年丧父,希望在一位敬爱的母亲身边接替父亲,因此而养成了一种男性的举止气概;她在十八世纪的理性主义和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相交的边缘挣扎;她从不能忍受别人凌驾在自己之上,她对爱情遵循一种母亲的义务;她尽管在私生活和社会生活中都违反了习俗,却以天才、工作和勇气使人敬重……她对肖邦的倾心始于1837年,这样的热情燃烧了八年。肖邦在此期间而写下的乐曲留在音乐史上成为不朽之作,以致于后来我来听他的《降E大调夜曲》时才感受到为何乔治·桑会对这样一位音乐家如此情深意长。这位来自波兰的音乐家也是一位诗人。他诗意的音响就如同恋人们在夜空中诉说着充满柔情的话,感情的细致和旋律的优美以及技巧的多变完全就象是一位进入痴狂状态的诗人的自我呤唱。肖邦是个保守主义者,在爱情上,他多情而又羞怯,这和乔治·桑的张扬和激情是极不相符的。可是文字与音乐就象是天使的羽翼,这宽广而温暖的羽翼为他们遮蔽了一切干扰,抚平他们互相因为爱而彼此折磨后留下的创口。诗人和诗人注定了只能擦肩而过的,当他们各自的光芒在摩擦中产生热量时要么就是使自己毁灭,要么就是毁灭别人,有可能这种光亮的确璀璨无比——可是消亡的代价未免也太昂贵了。
  肖邦曾经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我见过她三次。在我演奏时,她眼睛深情地看着我。我演奏一首有点阴郁的曲子《多瑙河的传说》,我的心跟着乐曲飞回到故乡。而她忧郁而奇怪的眼睛,老是盯着我,这双眼睛在说什么呢?她倚在钢琴旁,灼热的眼光使我的全身发烧……”乔治·桑用一种自在而犯规的人生让肖邦由衷地感叹:“她多么漂亮,多么温顺,对于一只爪抚摸,一只爪抓伤她的恶猫,以及拼命向她狂吠的狗,她都象月亮一样,在高处,温存地望着它们……”
  乔治·桑并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她无比忠实于她的所爱,就这个意义而言她从来没有欺骗过任何人。无论是马勒菲依,李斯特,福楼拜还是肖邦,她素来为这样一种天性而感到自豪,她干过不少值得自我责备的蠢事,却没有干过庸俗恶毒的事。她想拥有肖邦,又保留马勒菲依,还找了些合乎道理的借口,企图使人相信她追求的只是这两个年青人的幸福。她在她的《私人日记》中这样写道:“那么,所有象你们那样的人,是怎样生活的呢?你们用眼睛、耳朵和记忆来做什么呢?你们说我厚颜无耻,那是因为我看见并记住了使你们自欺欺人的伪善行为,因为我为盲目地追随伪善的德行而感到脸红……”这算是一种责难吗?一个被世俗伦理所彻底地鄙夷的女子的斥问让更多的人在拍案而起之后倍觉尴尬。如果说一个人能将她的一生都象作诗一样激情挥斥到底,这可不可算是一种极其难能可贵的方式,可不可以暂且抛离常规的审视而去发现她的美。她用自己点燃了那么多艺术家(男士)的灵感,可不可以算是缪斯的再生?
  我不知道肖邦著名的那首《A大调波兰舞曲》创作于哪一年,用李斯特的话来说,它那“强有力的节奏,可以使最懒散和麻木不仁的人都被惊动和振奋起来。”它让我感受到一个艺术家无论在现实中以怎样一种身份和面目出现,在艺术的表现中,他的剑拔弩张,他的轻捷、潇洒,他的眷恋才是他生活的全部。没有肖邦,乔治·桑依然会如此,她的生活到底会有多大的变化我实在想不出来,可是肖邦是如此地依赖乔治·桑,爱她也怨恨她,乔治·桑是她的至爱也象是她的母亲,没有乔治·桑,肖邦也许还是一个伟大的音乐家,可是他会不会有那么多杰出的作品,也许……
  逝去的时光里总有一些灵动的残片,它们也许被丢弃在一幢古堡的永不见阳光的角落里,蒙着积尘。某一天你走了进去,不经意地发现了它又本能地拂去了积尘,你会被它古朴的光泽永恒的魅力而震慑。总有一些往事会让你为它的残败而久久不能平息一份激动。生命可以创造艺术,真正的艺术里面一定有生命的脉络,无论多少纤弱,可是你仍然可以感觉到有温热在流动——哪怕是气若游丝。不要再去追究孰是孰非,合理还是犯规,为它的美而赞叹吧。鉴赏任何一种艺术,如果不能超越其形式,包含它的荣辱是非的过程,如果不能体味深蕴的激情,那么艺术就不能诲人思考,指导人的心灵的生活,仅仅流于一种欣赏愉悦了。正如只有伟大的艺术家才能做到这一点,而杰出的读者能才能帮助艺术家完成这一目标。
  伟大的艺术家永远是寥若星辰,如果我们有一天有这样的可能遇到那份让人为之惊怵的一份美丽和激动,可不可以以真诚,以纯洁,以激情,以宽容,以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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