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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自己的酒


  我有一位前辈,嗜酒成性,每餐必要一盅方能过瘾。然也仅此而已。凡有别人请他喝酒,必定拒绝。实在推不了,也是枯坐终席,滴酒不沾。何故如此,据他说:自己的酒好喝。
  这可有点令人费解。据我所知,此公自己喝的酒不过是几元一斤的散装米烧;而人家请他喝的多是名酒,甚至有二三百元一瓶的茅台酒鬼之类。哪种酒好,稍有酒识的都知道。舍优求劣,反酒俗而行,因此这位前辈常被人视为不可理喻的怪老。
  我是个有点酒瘾的人。这几年又常被这里那里的人请喝,因此喝了不少名牌好酒。什么竹叶青贵州醇古井贡泸州老窑孔府宴酒五粮液茅台;什么青岛蓝带五星百威;什么人头马白兰地威士忌xo;喝的多了,嘴也刁起来。一上酒桌,不但挑牌子,非名牌不喝;也挑场所,非有点档次的酒家不去。反正是喝人家的酒,不喝白不喝,不讲究白不讲究。然而不知怎么搞的,越喝越觉得那些名牌竟没有一种好喝而值得品味的。据说如今市面上的名酒十有八九是冒牌货,但即使是那些地方上的品酒行家认定的真货,也好不到哪里去。何以会有这种感觉?
  别人请我去喝酒,大体上有三种情况。一是工作上的习惯。现在的风气,不管开会也好,检查也好,联系业务也好,都少不了要喝酒。二是人情上的应酬。中国人的习俗,凡遇结婚,寿诞,生小孩,死老人,还有逢年过节,总喜欢请客喝酒。三是别人有求于你,或感谢你帮他办了事,请你去喝酒。无论哪种情况,请的人都是满腔热情,你不去都不好。这不去不好,那不去不好,结果就弄的在酒桌上终日疲于奔命。累不用说,最重要的是喝不痛快。工作上的应酬,如果陪上级喝,要让上级喝的高兴,自己就得作些牺牲,做酒桶。如果下级陪你喝,就得随时注意形象,言行举止不要失了身分,不敢放开喝。如果陪同级同事喝,俗话说同行是冤家,更要注意不能喝多了酒说错话让人抓住小辨子。人情上的应酬呢,说是人情,其实与请你去喝的人多数并无深交;请你去,表面上对你尊重,实际是为自家撑门面:你们看,我这次的好事办的够风光吧,某某某某都来了!至于那种为了求你办事而请喝的酒,完全就是一种陷井。你喝了人家的酒,还好意思不帮人家办点事?办点事不要紧,可怕的是办那些事常要违反原则昧着良心……
  我开始厌烦喝别人的酒了。无论多好的酒,都比不上自己的酒好喝。二十年前我在农村插队,那时生活艰苦没钱买酒,喝的都是自己酿的青红酒。这种酒,以糯米为主要原料,加上红曲清水酿成。色泽晶红透绿,味道醇厚香甜,好喝极了。若能存放几年,其味更加美不可言。炒一把黄豆,薰几只田鼠,照样喝的津津有味。后来进城工作,自己不酿酒了,开始买酒喝。我是工薪阶层,只能买那种一、二元一斤的米烧喝。此种米烧,是建瓯酒厂最低档的酒。喝起来有点苦辣,一入喉咙,如同利刀刮肉;一盅下肚,浑身发烧起火。不过喝多了不上头。酒瘾上来,买上一瓶,随意炒两个菜,吱儿啧儿地喝它几杯。待到半酣,眼花耳热,腾云驾雾,疲劳扫尽,精神陡长;乘着酒兴,或挥笔疾书,或迎风啸傲;不必考虑如何应酬别人,自己高兴怎么喝就怎么喝,实在舒服的很。当然我也喜欢与一二知已,或把酒东篱,或对酌月下,或携壶泛船;或呼五么六,或慢饮细品;或抨讥时事,或品说人物。或吟风弄月,或激扬文字,或发泄牢骚,或抒散得意;喝多也好喝少也好,全凭自己兴致。反正是花自己的钱,喝自己的酒,不看人家的脸,不欠人家的情,更不担心纪检会查到头上,兴来而喝,兴尽而归,无拘无束,淋漓尽致,真是痛快极了。
  至此,我终于明白了那位前辈的话:为什么自己的酒好喝?人生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紧的是自己活的有质量,活的痛快些。我不是圣贤不是英雄,没必要为了别人的快活开心而自己皱着眉头硬喝酒;更没必要为了屈从世俗把自己的一切包括肠胃统统奉献出来。既没有奉献,又怎么好意思无功受酒,白喝别人的?即使别人的酒是阿公掏钱买的。何况天下名酒不知有多少,就算你酒量如海,餐餐有人请你品尝也永远喝不完。与其如此,倒不如自甘淡泊,喝自己的酒好。自己的酒也许不是名牌,可是实在。我愿追求实实在在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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