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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大学又开学了。校园内一反假日的宁静,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张力跳了班,直接进入四年级,她的口语老师仍是查理。
  开学后查理特别忙,因此,跟铁花学习中文的时间改成只是每周日早上八点到11点,但还是三小时。
  查理的中文水准并不像铁花形容的那么糟,只是几句“你好吗?我爱你”的水平。实际上,他酷爱东方语言文化。为此,还特意到台北大学进修过一年,所以词量基本够用,月常生活会话也能应付。只是表达个别不常用的词汇时,常会蹦出几句英文来。
  他是德国犹太人后裔,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父母就移民来美。他虽然出生在美国,但由于家庭的熏陶和自己所受的教育,使他作人严谨,为人实在,但在他身上也免不了保留着美国人的狂热自大和犹太人的自私和小气。
  他对东方文化的热爱,真可称得上是发狂了,从他的生活习惯就可看出一二,特别是他对中国食品的酷爱。他下中国餐馆,点中国莱的熟练程度,不亚于从中国大陆来的新移民;他使用筏子的技巧,不亚于在当地出生的中国后裔。
  教他中文以来,铁花对查理的印象也不错:彬彬有礼,待人平等。只是见面时总要亲一下,有事没事搭着肩,叫铁花感到不自在。还有就是,上课时,他坚持三个小时说中文。即便铁花想知道这句话英文的意思,查理也想方设法凑出中文来向她解译,因此,铁花想借机提高英文水平的想法破灭了。
  吉米对铁花每周日用去三小时教中文实在有些反感,倒不是因为嫉妒她接触了别的男人,而是因为好不容易盼到周日,非占去他们三小时,既影响铁花的休息,又打乱了他俩的生活计划。
  “咱们又不缺那几十块,非把时间耽误在那儿干什么?”吉米总是这么抱怨着。
  “早就定好了的。跟老外打交道哪儿能不守信用?”她也总是这么回答。
  今天正是星期日,铁花八点就起床了,刚刚化好妆,穿上衣服,就听到楼下查理的汽车喇叭声。
  她急急忙忙跑下棱。
  “早上好,查理。”她主动向他打招呼。
  “早上好,铁花。”查理正笑若为镜花打开车门。
  由于开学的缘故,即使是星期天,学校图书馆里的人也是满满的,所以,他们商定改在查理家上课。今天是第一次。
  星期天的纽约像个死城,特别是早晨,除了稀稀拉拉的车辆,街上空无一人。
  “真安静。”铁花坐在车里自言自语地说。
  查理说:“……因为昨天是周末,人们喝酒、派对、不睡觉,所以,今天不能早起床。”查理用还算熟练的中文说。
  “查理,你的因为所以的句子造的不错。”
  查理一边驾车一边也笑了起来。
  纽约的秋天,凉得早。车开得很快,一阵阵轻风吹来,让人感到阵阵凉意。铁花加了一件宽大的长袖毛线衣,显得文雅、秀丽。
  查理扭头看了她一眼,托了一下他的金丝眼镜说:“今天,你看上去狠不一般。”
  “是吗?”
  “狠美丽。”
  “谢谢。”现在她对美国人对女性的赞美,早习以为常了。
  不一会儿,汽车穿过皇后大道,开进了森林小丘,这里是中产阶级的集中居住地。
  查理住的房子,是美国标准的铝皮木屋。他俩走进客厅,落座之后开始了对话。铁花大声地一板一眼地说:“我认为中国人和犹太人,这两个民族,有着很多共同之处……”她的语音标准,听起来像是北京电台的话音员,她接着说:“特别是都很重视家庭的团结和子女的教育……”“还有婚姻,还有婚姻。”查理抢着补充。
  转眼过了四季,铁花在纽约又住满了一年。
  经过一年多的训练,加上铁花又非常有耐心,查理的中文有了长足进步。
  现在他俩用中文交谈,几乎不会遇到太大障碍了。可有一个问题始终在铁花那儿得不到解释,他为什么这么努力地学中文。
  这一年,张力已完成了英文补习,进入了大学本科,她主修计算机。
  在这一年里,吉米和铁花最大的收获,就是银行存折的数目不断上涨。可是,他俩也有头疼的事。吉米跑了一年的时间,可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点。
  这一年,“万香阁”做了重新装修。
  入口处,多了一个喷水池,池子里养了几条红色大鲤鱼;酒吧台扩展到了窗外,新式的计算器也取代了老式的收银机,旧家什换上了刚从中国进口的硬木桌椅;菜单上的价钱成倍地往上涨,可堂里的客人,还是只见多不见少。
  吉米和钦花驾车去上班,秋天的纽约上州更叫他们心旷神怕。高速公路两旁的枫树,如闪闪烁烁的火焰,远处的大熊山也呈现出一片红色。
  “上州住的都是有钱人,我的店要是开在这一带,保证发。”吉米还是念念不忘他的雄心大志。
  “别太急了。凭你这么多年的前堂经验,凭我这一年来练出的本事,早晚我们会成功的。”铁花说着,往吉米嘴里塞了块面包。他们已养成了在车上吃早餐的习惯。
  吉米双手握着方向盘,嘴里嚼着面包说:“唯一担心的就是厨房,王老五要是真能改掉那些坏习惯就好了。”
  “那种人,狗改不了吃屎,你还是再看看吧。不过,倒也没什么可怕的,我管着帐,他甭想从中捣鬼。”铁花也变了,变得满脑子生意经。
  在这一年里,他俩生活过得很不错,虽然在餐馆工作时间长,又紧张,但他们习惯了。晚睡晚起的日子铁花也满适应。她发现吉米对她是真的,绝不像有的男人那样,和女人同居一段时间后就分手,同居仅仅是为了获取更大的自由。和吉米的同居生活,虽然她偶尔也有顾虑,觉得没有保障,生伯夜长梦多,吉米变了心,自己得不到绿卡,还自费了时间。可她也善解人意,她知道吉米满脑子都是开店、开店,她就尊重他的想法,等开店有了钱后再结婚。
  他俩进了“万香阁”,铁花像往常一样,坐上收银台,清理台面和帐务。吉米也走进更衣间,换上笔挺的西装。伙计们正在忙着餐前的准备工作。
  突然,老板急匆匆地从门外跑了进来,他拉住吉米的胳膊,凑在他耳朵边小声说了几句,又转身奔向厨房。
  “快,跟我走。”吉米拉着铁花冲向侧门。
  “吉米,什么事?”铁花一见吉米的神色,紧张地问。
  “别问,快,快走。”
  吉米拉着她就像电影里的侦探,侧着身体,靠着墙边,眼睛警觉地望着左右。他定了定神,推着铣花,向停车场飞跑过去。铁花刚一坐稳,吉米的老爷车像一只挨了揍的狗,歪歪斜斜地上了高速公路。
  “到底出了什么事?”铁花急着问。
  “移民局。”
  “移民局?”她真地紧张起来。
  “不用怕,是抽查,他们不会常来的。”吉米安慰着她,可他自己的额头上也冒出了汗珠。
  “查出来会坐牢吗?”
  “会,不过先罚老板,所以他比谁都紧张。”
  “可你不用怕呀,吉米!”
  “对,我……我是怕他们把你带走。”
  铁花看得出,吉米是狠紫张,面这紧张又是为了她。她把头依在他的肩上,觉得更加坚实、更加可靠了。
  “抓起来怕什么,反正我有你,有你,我什么都不怕。”她哆哆地说。
  “对,对,没什么可怕的。”
  第二天,吉米让她在家先避几天风头,趁此机会也好好休息两天,他去餐馆看看风向,观观势头,晚上回家再同她商量什么时候去上班。
  打惯了工的人,在家阑不住,铁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东摸摸西看看,觉得像是活受罪。
  她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正好一个特大广告正在播出:亚利山大商店,今、明、后三天大减价。
  她很想为吉米添两套冬季西装,也想为家里买些日用品,于是她锁上门上街了。
  美国商场的橱窗,是美国社会激烈竞争的缩影,铺天盖地的减价招牌,把巨大的玻璃窗盖得严严实实,以至于让顾客无法弄清窗子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货。
  餐饮业的竞争几乎到了白热化,这家贴出“特别午餐三块五”,那家贴出“新开张不取分文”。自助餐的门前,站着几个小伙子,拉开了嗓门大声喊:“Oreat opening(新开张),free drinksfor ten hours!”(十小时,饮料免费。)刚来美国的人,都会被这眼花缔乱的繁荣弄得迷迷溯糊。
  可没过多久,他们就会发现:在这繁荣的背后,充满血和泪;在这令人眼花缔乱的繁荣里,充满你死我活,真刀真枪的争夺。
  美国法律规定,不允许一种产品独家包揽,更不允许某大公司独霸一方市场。纽约商界的明争暗斗即可在这大街小巷的争夺战中,一目了然。铁花来美已近两年,可独自一人逛商店还是第一次。
  她走进亚利山大商店,各种商品上都帖有“on SAlE”(大减价)的红色标签儿。
  这家商店主要面向中下阶层,货品主要是从第二、第三世界加工进口,所以价钱相当便宜。南美洲人和各种肤色的新移民便成了这里的常客。
  大减价的吸引力,使得亚利山大商店人满为患,整个三层楼到处水泄不通。
  铁花先到服装部,给吉米挑了两套厚料冬季西装,又到杂货部拿了一些牙膏、香皂和洗发精。满满装了一篮子,来到柜台前等着付帐。
  忽然,在乱哄哄的人群中,她听到了一个声音,这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又那么特殊,像在叽叽喳喳的麻雀群中,飞进来一只大乌鸦。
  “妞……妞子,这……这……这付……付钱。”她又听到了这句话。
  对,是他,准是他,她急忙推开人群,到处寻找。在乱哄哄的人海里,铁花急得直冒汗,她踮起脚尖四处寻找着那张脸。
  可就是找不着,她泄气了,又回到了收钱的柜台前。
  她正要付钱,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而且很近,就在她身后。
  “妞……妞子,你……你少……罗嗦。”
  铁花猛一回头,她与这个人照了个脸对脸。两个人同时张开了嘴,两个人同时指着对方的鼻子说不出话来。
  “唉哟,大丑,是你。”还是铁花先喊了起来。
  “铁……铁……铁花。”他俩都还记得对方的名字。
  大丑身边站着一个女孩,看上去十六七岁,嘴里嚼着泡泡糖,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他们俩。
  “来……我……我介绍……一下,这……这是妞……妞子,这……这是铁花。”
  “我叫常铁花,从北京来的。”说着她伸出一只手。
  那个叫妞子的女孩,摇晃着身子也把手伸了过来,懒洋洋地说:“他管我叫妞子,我叫陈小玲。北京人。”
  铁花打量了她一下,从她那标准化的美国女孩的打扮来看,她一定是个老移民了。如果她不说是北京人,你一点儿也看不出。
  大丑建议去他家坐一会儿,妞子也非常同意。说不用坐车,从亚利山大到他家也就20分钟。
  “妞子,你家住哪儿?”铁花挎着妞子的胳膊问。
  “他家就是我家,我家就是他家。”妞子答。
  铁花一时没明白,初次见面,又没好意思继续追问,就聊开了别的。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像对亲姐妹,大丑提着一大堆东西,远远地被甩在后面。
  美国就是有这样的奇怪事。原来,大丑、姐子和铁花,住的本是同一幢楼,而且相隔不远,正好就住在铁花的下一层。
  美国的邻居,老死不相往来,佐在同一个楼里的人,一两年没说过话,十年20年没打过招呼的大有人在。别看他们出国旅游时,到处热情地认朋友,其实,等他们回到美国后,问他们对面的街坊姓什么,却说不上来。
  三个人进了屋,已近中午,大丑争着要为铁花下面条。姐于说,中午吃点水果就行了;大丑说,见了咱北京的老乡要来点儿实惠;妞子说真土,女孩子中午吃饭会发胖。
  “行,行,咱们都吃,先吃面条,再吃水果,其实吃不吃不要紧,主要是坐下一块儿聊聊。”铁花劝着他们俩。整个下午,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东单的小吃,纽约的热狗;南城的丁甸,美国的游乐园;和平门外的荣宝斋,百老汇上演的大腿舞……陈谷子烂芝麻,一通往外兜,像是进了北京的大杂院儿。
  今天吉米并没有去“万香阁”,他知道去了也是白去,老板会让他在家再避几天。
  他往“万香阁”打了个电话,约王老五出来谈开店的事。王老五早巳无心继续在“万香阁”干,所以放下电话就出来了。
  他俩来到一家名叫“Diner”的外国餐馆,因为这里的客人百分之百是老外,没人听得懂他们说中文。
  吉米叫了两杯咖啡,请王老五坐下。
  “老五,你觉得靠植物园的那条街面到底行不行?”说着又给王老五点上支烟。王老五吸了一口说:“那地方不行,我说过了,逛植物园的人,除了老头老太太要么就是他妈的穷鬼,有几个敢大吃大喝的?”
  “可是,那儿的房租真便宜。”
  “吉米,做生意可不是居家过日子,光图便宜趁早别开店。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开餐馆就三点最重要,一是地点,二是地点,三是地点。”
  “这我知道,可是好地段,房租贵得吓死人!”
  “有了生意,还怕房租,你可真是。”
  “上次我和你看的那片店,我也打听过了,月租一万五,你想想那么小一块地方咱们得出多少菜,才能够这房租哇!”
  “那当然了,那是曼哈顿第三大道的热点,寸土寸金,就是那个价儿。”
  “我算了算连押金再装修,怎么也得20万。可我手上还差几万,老五,你手上……”王老五一听,顿时两眼一瞪:“唉,吉米,咱们当初可是谈好了的,我只出手艺和绿卡。你要跟我提钱,免谈。”
  吉米点了点头:“行,我再找人商量商量去。”
  waiter(侍从)送上来一瓶酒,吉米点点头。王老五有个毛病,嘴一沾酒就爱吹,甚至城里哪儿出了人命案,他都敢大包大揽。
  “吉米,你猜昨天移民局为什么去了‘万香阁’?他自在地喝了一口,“那是我打的电话。他不给我加钱,我就让他好受。”
  吉米皱起了眉头。
  王老五又喝了一大口,以胜利者的口吻说:“他厨房里八个人,五个没有合法身份,嘿嘿,这下于,我看他怎么起故,怎么开张。”
  吉米的心里一紧。
  晚上,他和铁花躺在床上,又把这事说了一遍。
  “不过,这是喝了酒以后的话,不知是真是假。”吉米望着天花板说。
  “甭管真的假的,他敢这么说,就说明他的心就有这么阴暗,这么毒。”
  铁花说完一翻身抱佳了吉米:“别想他了。”
  “对,不想他了,想太多了,就把你忘了。”
  “你敢。”她用手捶了一下吉米的胸。
  吉米给了她无限的热情和抚爱。她享受着心灵上的安慰和幸福。
  早晨,吉米刚刚出门,大丑从楼下打来了电话。
  “你……你快……快下来,她……她在胡闹。”
  “谁?”
  “妞……妞子。”
  大丑和妞子住的这一套与吉米和她住的格局大致相仿,妞子住的是卧房,大丑住在客厅。
  原来,这一丑一小分租这一套房子,还有一个小故事:大丑在ST.JOHNS念化学。教授喜欢他只干活,不说话,就在该校的研究所里让他当个研究员。大丑获得了每月一千的稳定收入,拿了支票存人银行。银行门口有个出租单房的小告示。
  告示上用英文写着合租套房的主人的姓名和电话。他马上抄起路边的公用电话,用流利的英语,询问地点和价钱。对方的声音是个女声,听起来像个美国人,说包电包水一共250,大丑高兴地立刻就要去看房。
  两人一见面全都呆了,原来都是中国人,细一了解,又都来自北京。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双方共同一声oK,这一丑一小就合任下来了。
  半年下来,还算和睦,当然也常有些小磨擦。妞子嫌他脚太臭,球鞋脱在门外,才许进屋。大丑嫌妞子生活没规律,经常深夜不回家,影响他学习。
  铁花敲了门,大丑把她让进屋,气鼓鼓地大声说:“她……她昨……昨晚又……又一夜没……没回来。”
  妞子没在客厅,从卧房里喊出了一句:“你管不着!”
  “你……你……你听听。”
  铁花向大丑摆了摆手,就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妞子的房间。
  婉子躺在床上,右腿搭在左腿上,吸着香烟,嘴里还不停地嚼着泡泡糖,小嘴儿把气泡吹得老大,“啪”的一声气泡破了,露出好可爱的小脸。
  铁花仔细地端详着她。
  看上去,姐子也就十六七岁。圆圆的脸上,闪着一对机灵的黑眼睛,小巧的鼻子镶在脸部的正中央,鲜红的小嘴儿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两边的腮上还接着惹人喜欢的小酒窝儿。
  铁花一见她,就马上想起了自己在内蒙兵团时的那股傻劲儿。
  铁花今年快26岁了,对比她小将近十岁的女孩子非常了解,于是说:“妞子,要是闷得慌,到楼上我那儿聊聊去。”
  “我不去。”
  “要么,咱们一块去逛商场。”
  “没意思。”
  “干嘛生那么大气呀?”
  “他先气我的。”
  “我……我……没气……气你。”大丑在客厅跟妞子顶着嘴。
  妞子一听,大声嚷道:
  “大丑,我告诉你,美国是自由的社会,你没有权力管我,我晚上不回家,我爸我妈都不管……”“你……你爸妈不……不是……”铁花一听大丑的话要过头儿,马上制止了他:“大丑,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跟着,她走到床前,拉着妞子的胳膊说:“来,妞子,到楼上睡去,瞧你困的。”
  妞子站起来嘿嘿笑了两声:“我还真想睡了。”
  “走吧。”
  铁花把妞子拉上楼,又给她铺好被子,让她躺下,拍拍她的头说:“睡会儿吧,妞子。”
  铁花转身刚要走。
  “铁花姐。”姐子叫住了她。
  “干什么?”
  “你坐过来,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铁花坐在床边,静静地等她说。
  “铁花姐,你真好。”
  铁花轻声地问:“妞子,你怎么不上学呀?”
  “上学,钱哪?”
  “那你爸你妈他们不管吗?”
  “爸妈?”
  妞子眼睛看着铁花,叹了一口气,讲了她的一段不寻常的家史。
  “六年前,我和我妈到了美国旧金山,是探我台湾来的老舅。老舅是个画画儿的,又没房子又没地,穷得叮当响,我妈只好出去给人家当保姆。那时候,我刚满11岁,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爸几次来信,催我们回北京,可我妈说,为了我和我的前途,怎么着也得弄到个身份。有个朋友说,有个办法可以尽快拿到绿卡——办假结婚。
  后来我爸终于同意了我妈的想法,先跟我妈签字办了离婚手续。朋友要求预交两万块,我妈当保姆两年的积蓄全给了他。一年以后,我妈和我得到了临时绿卡,就跟那朋友提出要离婚。那人说,我们还有三万块钱的账没还,还了以后到时再说。我妈不依,坚持和他尽快离,目的是和我爸复了婚赶快接他来美国。那朋友一气之下翻了脸,说:‘你要是不还账先离婚,我就告你。别忘了,你的绿卡还是暂时的。’我妈吓得不敢吭声,生伯丢了绿卡,又赔了钱。
  后来还完了账,我爸也在去年到了旧金山。好不容易才团聚,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俩天天吵、天天打。我爸怀疑她不忠,我妈骂他没良心,有时还真的动手打,没过多久他们就分居我气他们太自私,一睹气买了张机票就飞到纽约。”
  妞子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可神情依然还在沉思中。她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地望着墙壁。
  “妞子,你到纽约后,以什么为生呢?”铁花试探着问。
  妞子咬着下嘴唇,拼命地晃着头。
  “妞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夜一夜地不回家?”
  妞子头摇得更厉害了。泪水一串串地往下掉。

           ※        ※         ※

  妞子毕竟还是个孩子,一觉睡了足足一个白天,等她醒来时,已快吃晚饭了。
  妞子从卧房里走出来,先伸个懒腰,嘿嘿笑了两声:“铁花姐,你的床真舒服。”看上去,妞子好像把从前的事全忘了。
  “我要洗个澡。”她高兴地说。
  “去吧!”铁花知道姐子家里的事后,心情一直很沉重,整整一天她也没出屋,心里盘算着今后该怎么帮助她。
  妞子在浴室里撒开了欢儿,唱着玛当娜的“我的灵魂,我的爱。”那狂热的摇滚乐,促使她在水龙头下拍打着身体扭了起来。
  铁花在外面笑着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妞子披着澡巾从浴室走了出来。经热水一淋,再加上“玛当娜”的刺激,妞子脸上放着光,像变了个人。
  “铁花姐,其实,我也没生大丑的气,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了。”
  “快,快,快去穿衣服。”在妞子面前铁花像个老大姐。
  大丑来敲门,叫她俩下去吃晚饭。铁花告诉他妞子正在换衣服,一会儿就下来。
  “我就知道,他就是再忙也一定给我按时做饭。”说着妞子穿好了衣服出来了:“铁花姐,告诉你个小秘密,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用英文写我的招租小告示吗?我想来电话的一定都是美国人,你想想和大鼻子、蓝眼睛的小伙儿住一起,多浪漫,多愉快。可第一个打电话来的就是他,电话里听着他的声音,倒像是个帅气的美国小伙子,等一见面,我的妈哟!丑,真叫丑!”说着妞子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快,别逗了,快下楼吃饭。”铁花催促着她。
  她们锁上门,走在楼道里,妞子还是不停地唠叨:“丑归丑,可人真好,你都不知道他心有多细,照顾我有多周到。看来这人哪,还真是不可貌相,海水……”妞子的话声和她们的脚步声,消失在黑幽幽的楼道里。
  吉米近来特别忙,紧锣密鼓地到处看房找地点。贷款借钱的谈判,一谈就到深夜;和王老五商量装修设计,有时又一夜不归。
  铁花闲得有些发慌,除了帮助大丑和顿子做做饭,洗洗衣服,要么就翻翻报纸,看看电视。
  大丑在实验室里忙得不可开交,妞子也不知忙些什么,整日整日不见个人影儿。
  只有周日教查理学中文,铁花还算有个念想,所以,她总盼着快到周末。
  查理的业余生活涉猎非常广泛,首先是对东方文化的浓厚兴趣,再有就是,他爱钓鱼。
  他好静,爱思索,钓鱼正符合他的性格。坐在湖边,手持鱼杆思索问题。他认为,这是他的一大消遣。
  昨天他打了个电话给铁花,建议这个周末教中文的地点改在野外。铁花因为正闲在家里无事可做,也就高兴地答应278号高速公路边上,有个巨大的公园,名宇叫FlushingMiddle Park。醒目的钢制地球仪,高高地耸立在体育游乐场侧面,50年代世界博览会的中心会址就在此地。绿油油的草地上,孩子们正打着棒球;一对对的情侣在林中散步;退休的老人们在路上慢跑;也有一团一伙的家庭正吃烧烤。
  查理把几根鱼线沉到湖底,鱼线的另一头紧紧地绷在弹动的鱼杆上。杆的尖部放个小铃儿,不开眼的鱼儿一碰到诱饵,那铃当就会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铁花坐在查理旁边的石阶上,带着腥味儿的秋风,从湖面一阵阵吹来,秋天的太阳把她的肩膀烤得发烫,她眯着双眼看着那几只贪食的海鸟在水面作着漂亮的俯冲。岸边,航模爱好者们手持着控制器,指挥着几架腾空翻滚的模型飞机,嗡嗡地叫着从她的头上掠过。
  她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这美妙的大自然里,溶解在这令人心旷神抬的环境中。
  “铁花,你真的不想完成你的学业了吗?”查理突然发问。
  “上学?我打算还是先挣钱。”
  “这也很好,我大学的学业是分三次才完成的,半工半读就是这样,想一次完成学业太困难了。”查理的中文,听上去,带着很浓曲北京味儿,这可能就是铁花一年多的教学成果吧。
  “你也曾半工半读过?”铁花问。
  “当然。不过,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学期,我还是向我的父母借贷了一笔钱。”他说时有些不好意思。
  “借贷,向你父母?”她狠惊讶。
  “定好了,毕业后找到工作一年内还清。”查理说时显得轻松平常。
  铁花刚想再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从一记事爸妈对她就是只出不收,自己永远是伸手派。花父母亲的钱根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别说还爹妈的教育费,就是自己来美的飞机票钱,也是用爸妈的退休养老费。美国的父母太好当了,有了钱只顾自己出国旅游,哪儿管孩子的死活?想到这儿,她觉得浑身上下冷哩哩的。
  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声响了起来,鱼线绷得僵直,杆子的梢头猛烈地颤抖起来,紧接着深深地弯了下去,几乎插进水面。
  “Wow!i caught abig one。”(我钓到了一条大鱼。)查理一激动忘记了说中文,他拿起鱼杆快速收线。
  “是一条大鱼吗?”铁花也站在岸边叫着。
  远处的水面翻起浪花,一条大鱼露了出来。
  “抓到啦,抓到啦!”铁花高兴地跳起来,像个中学生。
  快到岸边时,她才清楚地看到是一条青背自肚大鲤鱼。它拼命地想摆脱鱼钩,在水里翻腾着,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快,快,拿网来I”查理一边收着鱼线一边喊。
  铁花抄起鱼网,站在岸边的台阶上,集中全力,等待着它慢馒靠近岸。
  这条鱼足有二十几磅,它似乎意识到自己已面临死亡,就奋力挣扎往深水里钻,可嘴又被钩子牢牢地钩住。
  查理拼命地往岸边拽,累得他满头大汗。20分钟过去了,鱼终于累了,横躺在水面上,向岸边漂来。
  铁花双手抓紧网把,又把网轻轻地潜到大鱼的身底下,用力一捞。可鱼太大,尾巴还露在网外,大鱼使尽最后力气,一个大力挺身。眼看着连鱼带网还有铁花一同栽进水里。
  查理一见此情,马上扔掉手中的鱼杆儿,来了个优美的运动员跳水姿势,“扑通”一声跳进水里,两三下子的自由泳,就抓到了铁花。
  水也就齐腰深,他双臂抱起铁花,铁花横躺在他的怀中。
  铁花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贴在了脸上,她咳嗽着用手把头发从两颓分开,一睁开眼睛就傻傻地问:“鱼哪,跑了吗?”
  “没跑。”查理笑着说。
  “在哪儿?”
  “我的怀中,一条美人鱼。”
  查理把她放到岸上,单薄的湿衣服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她凹凸玲斑的身材。
  一阵风吹过来,她打了个喷嚏,查理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谢谢,查理。”她抬起头说,她忽然发现查理那双天蓝色湖水般的大眼睛正深沉地望着她。那蓝色透明的眼球似乎深不见底,有着一种深不可测的魁力。
  她不自觉地低下头。
  楼下大丑和姐于的房子里又“起火”了。晚上六点钟不到,妞子要出门,大丑非让妞子说出干什么去,到底打的什么工。
  可妞子就是死活不回答。
  一个非要走,一个不让走,两人在门口僵住了。
  “你有什么权力管我?”妞子气得小脸儿通红。
  “我……我就……就管。”
  “你别以为我比你小,你就可以随便欺侮我,你要是有能耐,就去管里根。总统比你官大吧,他都不管我,美国法律从来没规定,晚上六点不许人出门。”
  “我……我就……就管。”
  “你管个屁。你侵犯了我的人权,我有权力要几点出门就几点出门,要于什么就干什么,要怎么干就怎么干,你管我管得太宽了吧。”
  “我……我就……就管。”大丑嘴笨,找不出别的词来。
  “好,好,你管,你管吧?可有盲在前,你得管我吃,你得管我喝,你得管我拉,你得管我睡;你还得管我付房租,你还得管我付学费,你还得带我买衣服,你还要带我出去玩。你管吧!你管得了吗?”
  “我……我就……就管。”大丑死拧着就是不开门。
  铁花在楼上一听到楼下的吵闹声,马上奔下楼,大丑给她开了门。
  “怎么啦,又起火啦?”她进门笑着说。
  “铁花姐,他欺侮我,他不讲理。”妞子委屈地告状。
  “我……我没……没欺侮她,就……就是不让她出……出去。
  “我不出去,你给我钱哪?”妞子还是梗着脖子冲着大丑喊。铁花走过来,坐在姐子身边,把女人用的小背包,从她的肩上摘下来,说:“妞子,别光想钱,你还小,得上学呀。”
  妞子一听得理似地说:“是啊,不挣钱,没钱怎么上学?有了钱才能好好读书哇。”
  “你……你说的好……好听。从……从来就没见……见过你念……念书。”
  “妞子,”铁花继续说:“你是得好好念书,课堂上要怕跟不上,晚上回来,可以让大丑帮你补习。”
  “我才不跟他学呢,学好了也成结巴科子了。”
  “你……”大丑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大丑,你就别说了,多大个人了,真是的。”铁花劝完大丑,又转过身来对妞子说:“妞子,他的英文口语是不如你流利,赶明儿,你就教教他。”
  “我……我才不、不学哪,全……全是脏……脏话、骂人的脏话。”
  铁花见大丑实在太认真就说:“你能不能先不说话。”说完向大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他先住口。
  铁花怕妞子当着大丑的面儿不好说,就把她推进了卧室,想单独问问她:“走,妞子,咱们别理他。”
  妞子进了卧室,气得一屁股坐在床上,从兜里摸出一块泡泡糖,扔进嘴里。
  铁花同她并排坐下。
  “妞子,告诉姐,你到底打的什么工?”
  妞子没回答,从嘴里吐出一个大泡泡。
  “你不说,我走了。”铁花说着装作生气,起身要走。
  “什么挣钱多,我就打什么工。”姐子吹破了泡儿说。
  “我也正想打打工,多挣点儿钱呢,吉米每天出去看店,我在家里正困着……”“这种工,你打不了。”
  “什么工?”
  “俱乐部陪酒。”
  其实妞子就是不说,铁花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想等她说出来。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在卧室里来回踱着步子,不知该怎样劝说好。
  “铁花姐,你甭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实话跟你说吧,我也不想干了,整天昏天黑地,又遭那些王八蛋的戏弄,恨死他们了。现在我手上也有了点儿钱,准备回学校。不过今儿晚上我非得去,老板欠着我的钱哪。”
  “妞子,你说的是真心话?”
  “真心话,姐,我怎么会骗你呢?”
  “好,妞子,我相倍你,拿了钱就赶快回来,我等你,好吗?”
  “嗯。”
  “开……开……开饭喽!”大丑在厨房一声喊叫,她俩来到了客厅。
  厨房里放好了小方桌,大丑盛好了三碗面,芝麻酱摆在正中央,大丑一边切着黄瓜丝儿一边说:“这……这是我们妞……妞子最爱吃……吃的。”像是父亲逗自己的孩子。
  三人一人一碗,边吃边聊。大丑来美国已经两年多,在高等学府熏了半天,可吃东西的德性还是没有改,嘴里总是存着货,弄得两腮鼓鼓的。
  妞子像是还没消气地说:“还是化学博士呢,瞧那副吃相,像个猪。”
  大丑嘿嘿傻笑了几声,没搭腔。
  “化学博士,大丑你可真了不起。”铁花说。
  “不……不是博士,是正……正在修Ph.D.,我……我是自……自费公……公派,学……者交……交流。”
  “铁花姐,别听他的,什么博士呀,学者啦。吹牛!”
  大丑往上扬扬手,意思是叫妞子说下去。
  “他在st.Johns大学化学研究所里当个助理,这名倒是挺好听的,其实是个大傻冒。你想想,大学的教授,哪个不是机灵鬼,没有一个是大傻瓜。他为什么让中国学生当助手,为的是省钱,一个月一千多块就乐得屁颠儿颠儿的。他要是请美国人,年薪得多少?谁不喜欢像他这号廉价劳动力,不会说话,又有学问。可别忘了,他的工钱跟洗碗的差不多。”
  别看姐子小,可真把J—I签证学者的苦处全说透了。也可能她和大丑常在一起住的关系吧,大丑不仅不怪她,还连连点头。
  妞子吃完了面条,要上厕所,大丑指着妞子说:“你也是……教……教授,玩……玩乐教……教授。
  妞子瞪了他一眼。
  “大丑,听说你们J—I签证必须回国,留不下来,是吗?”
  铁花问他。
  大丑点了点头。
  “那,你不想搞身份啦?”
  大丑又摇了摇头。
  “你想回国?”
  大丑又点了点头,嘴笨的人懒得说话,可也没有像他这样摇头不算点头算的。铁花想了一下又问:“你到底打算将来怎么办?”
  “简,简……单,写完论……论文,拿……了学位就……就回去。”
  “那要几年?”
  “大……大概四……四年吧。”
  在喝面汤时,大丑发现妞子不见了。
  “妞子,妞……妞子!”他大声叫着,没有回音,他一跺脚,骂了一声“SHIT!”
  铁花告诉他,今晚不用急,妞子一定会回来,大丑不信,埋怨铁花不该放她走。铁花说:“放心吧,她一定会回来的。”
  可他俩等了足足两个钟头,还不见妞子回家。
  铁花也有点儿急,就问大丑:“你知道她在哪个惧乐部吗?”
  “鬼……鬼知道。”
  他俩又等了两个钟头,还是不见人影。铁花正要起身出去寻找,“咚”的一声门开了,妞子高兴得小脸涨得通红,放下小包就兴奋地说:“铁花姐,大丑,你们猜,我为什么会晚回来,我要发财啦!今晚有一个客人非要我陪他喝一杯,我说不行,我辞工了,他说,等一等,说个事。坐下来一听,才知道他原来是从福建来的老移民。来了十几年了,还在厨房抓码没身份,他说让我跟他去趟加州,他出钱办假结婚,并谈好了条件,现金五万,一次付清。你们说这是不是天上掉馅儿饼?”
  “你……你认识他?”大丑惊恐地问。
  “谁认识他呀。”
  “你可要当心,别上当。”铁花提醒道。
  “上当?这叫机会,再说了,看见我爸、我妈没有,被人吃得一楞一楞的,那人有什么呀,不就是张绿卡吗?我算看透了,移民,就意味着婚变,婚变就意味着买卖,有句话是谁说的来着,‘买卖婚姻’嘛。”
  说得大丑像见了鬼。
  说得铁花汗毛都竖起来了。
  拉瓜地亚机场在纽约的东南部,它的规模比起肯尼迪国际机场不知小多少,在这里起降的飞机多是人们常说的“空中巴士”。
  机场不大,可停车场不小。这是为了方便附近城市来的人上下班专设的。客流量繁忙得使机场简直难以承受,机场周围的公路,也永远是车满为患。
  大丑骂着他那辆200块钱买来的“旁蒂亚克”,在几乎是静止不动的车河里“嘟嘟嘟嘟”地冒着黑烟。妞子急得拍着前窗大声叫:“铁花姐,你看都几点啦,我说今天要早起,可大丑就是磨磨蹭蹭。他成心,成心不让我走成。”
  铁花安慰着她说:“别急,别急,这些人都是赶这一班航班的,还有时间,赶得上。”
  大丑手扶着方向盘说:“赶……赶不上就……就回……回家。”
  “铁花姐,你听,他是不是成心?”
  “旁蒂亚克”在车河中突然灭了火儿,大丑又踩油门儿,又打火儿,可这辆老爷车像匹爬坡爬不动的老马,趴在地上不动“这怎么办哪?”姐于急得快哭了。
  大丑马上钻出车外,打开前盖检修,头伸在机器里乒乒乓乓,不知在干什么。
  妞子急得又骂人了:“Let me get out the fucking car!”(我要从这操蛋的车里出去!)铁花按住了妞子:“告诉我,妞子,你去加州到底是去看你妈,还是去办假结婚?”
  “看我妈,就是看我妈去,呜……”妞子这回可真哭了。
  后面的车子按起了喇叭,一个个把头伸到窗外骂着脏话。
  大丑向他们做着手势,意思是这就oK,马上就走。
  提起大丑开车还有一段小笑话。他刚进St.Johns大学没几天,一位就要离校找工作的毕业生指着一辆老掉牙的德国造“小窝牛”说:“拿去开吧,50块。”大丑一听,什么?50块买辆汽车,二话没说,付了钱就开走了。他想从图书馆到实验室,每天路程要花去一个多小时,有辆车就方便了。可没开几天,车不往前走了。坏了吗?没有。你别看它不往前定,可它往后倒。大丑又换零件又加油,可这“小窝牛”还是扭着脾气,只倒不进。没办法,对付着开吧。他在校园内倒着开车一直开了半年。幸好只在校内不上马路,不然早被警察扭送精神病院了。可这辆车也给大丑带来了好处,他练就了一流的倒车本领和检修车辆机械的技能。
  铁花他们三人站在几乎清一色是白种人的机场大厅内,显得特别突出。在一片黄色卷发中,显露着他们三人的黑色直发。
  妞子就要登机了,铁花含着眼泪,往她口袋里塞了一个信封。
  “妞……妞子,来……来电话。”大丑说着揉了揉眼睛。
  “大丑,铁花姐,你们回去吧,我几天就回来。”说着,姐子背起行李就跑了。
  他俩送走了钮子,汽车沿着278号公路往回开。铁花坐在一旁问大丑:
  “大丑,你说妞子真的是去看她妈吗?”
  “我……我看她……她这一去是……是美国的公……公路,八成one way(单行道,回不来了)。”
  “不过,她跟我下过保证,绝对是去看她妈。”
  “我……我也希……希望这是真……真的。”
  妞子在飞机上坐好,就拿出铁花塞给她的那个信封。信封没有封口,打开一看,是一叠美元,还有一封倍,她急不可待地读起来:
  妞子,我的好妹妹,你要是愿意的话,就真认我作姐姐吧。我在美国无亲无故,和吉米的关系也只不过是同居。你同我一样,也是个孤单无助的人,咱俩都是北京来的姑娘,在这异国他乡,还有谁比咱们更亲?
  你到了加州,千万别干那些买卖婚姻的事,你还小,得好好上学念书。
  你回到妈妈身边要好好地帮助她。说句心里话,你妈不是个坏妈妈,她是不得已呀。你要是找不到你妈妈,或另有苦衷不能留在那儿,别忘了纽约还有一个姐姐,你的亲姐姐。
  大丑昨晚骂你,你别怪他,他是好人。这一千块钱,你省着用,别乱花,姐是准备给你回来当路费用的。担子,我的好妹妹,不行,就快回来,千万别干什么傻事,姐等着你。
  看完信,妞子望着窗外,泪水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她想起昨天晚上,大丑和他的争吵。大丑一见妞子真的在装箱打包,就急了,把装进箱子里的衣服往外扔。姐子气得推大丑,冲着大丑用中文、英文一通乱骂,可大丑死捂住箱子盖儿就是不让她往里装。妞子气得摔碎了一个大茶杯。拙嘴笨舌的大丑,坐在箱子上不说话,妞子一看硬的不行,就施软计苦苦央求:“大丑,我的哥哥,我的祖宗,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去加州是看我妈。”
  “骗……骗人!”
  “我骗你干嘛?我真的是去看我妈,几天就回来。”
  “看……看……看你妈,你干嘛要退……退房?”
  “大丑,你真不知好歹,我是为你着想,给你省钱。”
  “我……我不退,你……你也别,别走!”
  妞子一看软的硬的都不行,就扑上来抢箱子,可妞子哪儿是大丑的个儿,大丑一用力把妞子弄了一个屁股墩儿。
  妞子坐在地上大声哭起来,抓起了电话求救兵,铁花听到妞子的哭声,奔到楼下问究竟。
  “他打人!”妞子见到铁花来了,哭得更厉害了,铁花半天才弄明白。
  “妞子,跟姐说实话,真的是看你妈去吗?”
  “真的。”
  “好,房子不退,姐替你垫上,姐不缺那几个钱。”
  大丑急得蹲在地上,双手插进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里。
  半夜,大丑偷偷地打电话给铁花,“我……我总觉得她……她一定会回……回来的……嗯……好……好,听你的,给……给她留……留着房。”
  妞子充满矛盾地回想着这一切。
  深秋,叫人感到凄凉。在浓郁的秋色中,更让铁花感到一阵阵孤独和凄楚。虽然有些钱,有了落脚之处,孤独仍然无处不在,挥之不去。铁花在客厅的窗前,整整战了一个下午,望着那些曾经茂密的树木,眼下都变成了光秃秃的干枝。几个女孩在路旁厚厚的落叶上,叫喊着跑过,使她更加思念有两个小酒窝、一对小虎牙的妞子。她说是看妈妈几天就回来,可是已经快一个月了,却连一次电话都没打来过。
  她只接到爸爸一封莫名其妙的来信,信中说“妈妈的心脏病更加恶化,经医院确诊,是脑血管硬化,大概是你姥姥的遗传,有可能长期卧床。”倍中说这次送妈妈去医院,全仗着杨易文帮助。汽车是他花钱叫的,医院的医生是他托朋友找的,住院是他联系的。爸爸一反常态,一个劲儿地吹捧杨易文对家里的帮助有多么大,说以前的事就忘了吧,朋友总归是朋友,并让铁花写信感谢他。还说杨易文可是用得着的人,如有可能,也给他寄去一台二十英寸的彩电。
  吉米对她似乎冷淡了,几天不见他的影子。店的地点是看好了,他又忙着搞装修,整天昏头涨脑的。他只顾开店,开店,似乎他的这个“家”,家里的这个人都不存在了。
  张力呢,那个不屈不挠的人,现在在哪儿?听说是快毕业了,正在一家公司实习,她为什么没有消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搅在一起,搞得她心绪不宁。她正想着,电话铃声响了,她拿起了电话。“今晚我回家吃饭。”吉米那疲惫而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好,好,我做你最爱吃的东西等你。”铁花高兴地说。
  “还有王老五。”
  “那他爱吃什么?”
  “他不爱吃,爱喝。”
  “知道了,家里有酒。”
  “不行,去买瓶xo(一种高级的威士忌酒),听我的,没错儿。”
  七点整,王老五在前,吉米在后,进屋了。他是第一次到吉米的家来,一见这全新的家具就扯着嗓子喊:“嗬,全他妈的新的,新人新家具,配,配I”王老五把两眼又盯住了铁花:“大妹子是越来越性,性感啦。”
  铁花十分厌恶王老五,可出于他和吉米的生意关系,只好强堆笑脸,“谢谢你了,老五,坐下先喝杯茶吧。”
  “这女人哪……”王老五坐下来喝了口茶,“这女人什么时候最漂亮?就是现在,就是常小姐这个时候,她得经过男人调理。男人调理不好,她就显得干,调理好,才够韵味儿,你说是不是,吉米?我就不喜欢那些没经过调理的毛丫头片子。”
  王老五津津乐道地谈着女人经。
  铁花不知是坐,还是退。
  “老五累了,你快去做饭吧。”吉米向铣花使了个眼色。
  铁花一定,王老五更加放肆了,一脸淫相地问:“吉米,怎么样,北京妞儿,那个紧不紧?”
  “还行。”吉米座酬着。
  “你这小于真福气。中国街我玩儿过两个,都扁松,扁松。”
  他摇着脑袋,煞有介事。
  “老五喝杯酒吧,xo是大妹子特意给你买的。”吉米想用酒来转个话题。
  “大妹子还真想着我,真疼我,来,大妹子一块儿喝。”
  吉米给他倒了一杯:“你先喝,她得炒菜。”
  王老五先喝一杯,吉米又连忙给他倒上。
  王老五酒一下肚,说话就更不着边际了。
  “不成,我得敬大妹子一杯,不行不行,她不喝,我也不喝。”
  吉米刚要说什么,铁花从厨房走了出来。
  “好,老五,我陪你喝。”看样子铁花有点儿生气,她想治治王老五,想给他一个下马威。一来怕吉米太文气,将来管不了他;二来,也为自己出出气。
  “干?”
  “干!”
  王老五一饮而尽,铁花也一饮而尽。
  “再干!”王老五来劲了,铁花趁他倒酒时,转身把嘴里的酒吐在餐纸里,可正巧被王老五发现了。“想吐,八成是怀上了吧?”接着又是一阵淫笑,吉米为了制止王老五的放肆,就马上转话题说;“老五哇,咱们就要开张了,店也得有个名字呀。”
  “今天不谈店,只谈喝,喝酒。”王老五有意装出醉意。
  “可装修公司、广告公司都等着哪!”
  “那就叫他妈的‘王老五饭店’。”
  吉米一怔,心想:“钱可都是我出的,你拿干股不算,还要挂出名儿,不行I”“我倒有个主意。”吉米说:“取你的姓,取铁花的名,岂不是个很好的招牌吗?”
  “什么?取我的姓,她的名,叫王铁花饭店,行!挺好。王铁花饭店就他妈的王铁花饭店,我们俩一人一半。好,好,干。”
  铁花瞪了吉米一眼,吉米急忙解释:“不对,取铁花的花字,取你的王宇,叫“花王庄”,既高雅又新鲜。英文名字也很顺口:The king of flowers。”
  “真有你的。”王老五一拍大腿说:“好,就叫‘花王庄’,听起来像妓院,那些犯色的,想嫖的,全他妈都得来。行,干,干!”
  深夜,快两点了,吉米还和铁花为餐馆的名称争论着,铁花坚持不用这个名字。吉米的想法是,餐馆的名称是无关紧要的,关键这生意要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象王老五这种人必须处处小心,严加防范才行。吉米翻过身,紧紧地楼任她说:
  “这些,我都是为你着想。”
  “怎么讲?”
  “万一将来,有个什么,这餐馆一半还是你的,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你也有个退身之处。”
  铁花听完,不知对吉米说什么才好。她感谢命运,让她认识了吉米。她抱紧了他。吉米没有反应,继续说:“最要紧的就是在人事上要安排好。你在前面把佐收银机和税务帐目,这也是最为重要的,王老五再闹,也闹不出大天去。”
  “嗯,我懂,你放心吧。”
  “铁花,这一次关系到你我的前途,成败在此一举。我把全部的钱都赌进去了,我就盼着开张,有了钱,咱俩马上结婚。到那时,你带我去北京,我带你去台北,好好地玩上一圈。只要我们努力做,处处小心,一定会成功。铁花,我们的梦就要实现铁花抱着他,同他一起沉浸在美好的梦里。
  “你想要吗?”吉米亲了她一下问。
  “嗯。”
  自从她和吉米同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兴奋。一年多的同屋,同床,虽然她很爱他,可总觉得与他中间隔着一层什么。是由于杨易文,或是还没正式结婚,她说不清楚。今晚她彻底放开了,似乎她觉得,他俩中间的那些琢磨不透的东西都不存在了。她趴在吉米的身上,疯狂得到了全然忘我的地步。
  她狂叫、她呼喊、她向全世界的人宣布她得到了真正的爱,她内心深处的爱也彻底得到了渲泻。
  她喘息着,倒在吉米身上。
  半晌。
  “铁花!”吉米轻轻地叫。
  “嗯?”
  “明天装修公司要押金,可我手上……”“多少钱?”
  “两万。”
  “我有。”她坚定地回答,那是她在“万香阁”一年多打工挣来的全部积蓄。
  圣诞节前,“花王庄”正式开张了。
  好热闹!
  一挂一挂的“麻雷子”,震得人心发颤;一簇一簇的钻天花冲向夜空,奔泻出五颜六色;一串一串的鞭炮,用竹杆挑起,噼僻啪啪地像是激烈的巷战。
  身强力壮的美国警察,全副武装,保持着高度警惕。
  王老五从中国城请来了舞狮队。不知凭着什么交情,说是吃顿饭即可,不用付钱。
  舞狮队,个个身着青黑绸衫,足下蹬着黑色布鞋,黑色灯笼裤,腰间扎着一根红腰带。
  他们全都是20来岁的小伙子,清一色是出生在纽约的A.B.C.(America BornChinese,在美国出生的中国人)。他们踩着节奏,生龙活虎,动作敏捷。几头巨狮,时起时落,时高时低,翻滚跳跃,张牙舞爪,招得“花王庄”的小门脸儿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可再仔细一看,这些围观的人都不敢十分靠前,大人紧紧拉佐小孩的手,生伯碰到他们惹起麻烦。谁都知道,中国城的黑衣舞狮队,有点儿来头,不好惹。他们身后都沾几点“黑”。
  “花王庄”里面,也坐满了好几十号人,全是些中国城的头面人物和各商会、店铺的要人。
  新雇的几位小姐,穿着高开衩的旗袍,里外奔跑,吉米忙得也是满头大汗。
  “花王庄”的装修实在不俗,全部设计最后还是按铁花的设想完成的。
  墙壁上接着几幅中国水墨画仕女图;屋顶上悬挂着几盏中国色彩极浓的走马灯;几十个台湾造的纸伞,倒挂在屋顶的每个角落,中间还穿插着现代化的聚光照明。
  “花王庄”烫金的凸体狂草,端挂在一进门的显眼之处,夺目,耀眼。
  怪不得全部装修完时,王老五看着这不同凡响的设计,大喊一声:“我操他的妈,这种女人,上哪儿找去1”铁花今天的打扮,也不同寻常。
  她穿了一件红绒高领紧身旗袍,紧裹着她那妩媚婀娜的身材;高耸的胸前,别着一支闪闪发亮的小花;镶着黑边的高领,树着她顾长的脖颈;一头黑发,高高地盘在脑后,前额和两鬃更显得光洁、明亮;两腮涂着一层淡淡的粉,朱红的唇线更叫人神魂颠倒;肉色透明的丝袜紧裹着她长长的秀腿,一双黑色短脸儿的高跟鞋,显得典雅、大方。
  她风度翩翩地带客、领位,又与客人笑容可掏地寒喧着:
  “同喜,发财,大家发财。”
  前来贺新张的,一共有好几拨儿。最后一拨儿是他们最亲近的几位朋友。
  先赶到的是查理,带着一帮学校的师生前来祝贺。
  他送来了一个大花篮,花篮中有两条红色的丝带,丝带上歪七扭八地写着八个中国大字,右边是“恭喜发财”,左边是“我爱花王”。
  十来个美国姑娘和小伙子,一窝蜂似地跟了进来,七嘴八舌地指指点点,都不约而同地赞不绝口。
  “Oh!So beautiful!”(太美了!)“That's absolutely gorgeous。”(太棒了。)“Taste good。”(好吃,好吃。)“i like Chinese food very much。”(我喜欢中国莱。)吉米连忙招呼:“Everyone,take your seat,please Makeyourselves comfortable andfeel home.(大家请坐,随便点儿,像在家里一样。)洋姑娘,洋小伙,哪儿用吉米热情招待,早就像在家里一样,大吃大喝上了。
  查理站在铁花的对面正在跟她说话,他指着花篮上写的中国字说:“我自己写的,你喜欢吗?”说着那双浅蓝色的大眼睛又盯住了她。
  “谢谢你,查理。”铁花说完以后,转身要定,他拉住了她的胳膊说:“开张以后,你一定会很忙,不过请千万不要忘记,每周日早晨我学中文。”
  在这一拨儿人里,铁花还约了张力。她已不在纽约,而在新泽西州的一家贸易公司当文秘。她答应宋的,铁花看了看表,都快12点了,她还没到。
  吉米的一帮朋友也来了,铁花应酬了一下就去找大丑。
  这一天大丑可累坏了。铁花原打算让他在前堂帮着照应,可他说他嘴笨,形象又差,不如在厨房里帮忙好。这一帮可不要紧,从早晨进来到这时候,一直还没休息。你想想又是新开张,又是有几拨儿白吃自喝的,光剥冻邮,手就快脱了皮。累,大丑不怕,气可受不了。王老五是大厨,看不上他,嫌他笨。这还不说、嘴里还一个劲儿地不干不净。
  “就你这样打餐馆,非他妈饿死你。”王老五用铲子指着大丑说。
  “我……我不是打餐……餐馆的,我是来帮……帮忙的。”
  “大陆来的穷小子,还他妈挺要面子,打餐馆怎么啦,嫌的钱多就是你爷爷;你是学者,学者没钱,也是他妈的孙子。”
  “我……”大丑说不上来,像发泄什么似的只顾玩命干活。
  铁花进来时,他正用手掏一个堵塞了的下水道。他把手伸进深水池里,油腻腻的污水没过了他的肩膀。
  “大丑!”铁花叫了他一声。
  大丑看了她一眼,继续掏他的水池子。铁花上来拉他:“该歇会儿了,瞧你累的。”
  “嗬,真他妈有人疼、有人爱呀,老子苦哈哈地干了一整天.怎么不来拉拉我呀?”王老五阴不阴、阳不阳地说。
  铁花转过身来:“嗅,老五,你也辛苦了。”
  “就这么一句,就算完事啦,怎么不拉拉我的手呀?”说着两眼贼溜溜地又盯住铁花旗袍里时隐时露的大腿。
  大丑把手从池子里抽出来,甩了甩说:“明天我不……不来了,这气,我受……受不……不了。”
  王老五手里拎着铲子走过来:“谁他妈给你气受了?”
  “你,就……就是你。”
  “走,走吧。”铁花息事宁人,想把大丑推出去。
  王老五抢前一步,拦住了去路,“对,是我给你气受了,又怎么样?别忘了,我他妈也是半个老板,花王两字,我占了一半。”
  铁花把大丑推出了厨房,王老五仍在厨房不依不饶地骂着:“再说了,又他妈不是我请你来的,是他妈你瞧上老板娘的美色,上这儿来的。”
  “我……”大丑一气,就说不出话来。
  铁花用力把他推出店外,大丑气得两眼圆瞪着铁花,“我……我想……我想操他妈I”真把大丑挤兑得不得已才说出了这句话。
  铁花安慰大丑:“明儿别来了,回家好好休息吧。我知道,你全是为了我。”
  “你……你留……留神,他……他……”“走吧,我懂,大丑。”
  这一天,一直闹到深夜两点。
  王老五不到12点,就被人拉定了,说是去了什么俱乐部。
  铁花和吉米是最后离开店的。
  夜深了,街上的店铺大都已熄灯打了烊,上了锁。到处是一片黑黢黢的,只有斜对面那家昼夜开着的韩国水果店仍然还亮着灯。
  比起往年,今年的圣诞雪下得不大,可室外的温度显得寒冷得多。
  吉米一边拉下大铁门上着锁,一边打着哆嗦。
  铁花赶紧给他披上了皮夹克,自己也马上把那件紫色的风雪大衣穿好,如上了前排扣儿。
  满地的花炮皮、烂纸屑,足有一寸多厚。铁花的高跟鞋,踩在上面,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
  “快走吧。”吉米锁好大门,对她说。
  她挎着吉米的胳膊,一边走向汽车,一边自言自语:“奇怪,说好要来的,怎么到这时候了,还没见人影儿呢?”
  “谁呀?”吉米问。
  “张力”。
  这一天,他俩实在太累了,几乎是上床就睡着了。
  深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们吵醒。
  “谁呀?”吉米大声地问。
  “我,张力。”
  铁花看了看表,已是三点多钟了。
  他俩急忙跳下床,打开了门。
  “对不起,这么晚才到,今晚真是倒霉透了。”张力进了门就发起了牢骚。
  “怎么啦?一脑门子官司是吗?”铁花关上了门问。
  “对,官司非打不可!”张力恶狠狠地说。
  “美国就是爱打官司的国家,快说来我听听。”吉米笑着说。
  铁花给张力倒了一杯开水。
  张力喝了一口,看了一下腕子上的手表说:“太晚了,你们俩侠回屋休息,我在沙发上忍一忍就行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铁花当然不肯,就劝张力进卧室和她睡,让吉米在客厅过一夜。
  “不行,不行,你们俩明天一定狠忙,不能影响你们的工作。”
  铁花和吉米都了解张力的为人处事,都知道再讲什么,也撤不过她。
  第二天,铁花醒得很早,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来到客厅一看,她呆住了,沙发上是空的。叫了两声张力,投人回答,她发现茶几上有张纸条,一看那字迹,便知是张力留下来的:

  铁花、吉米,原谅我不辞而别。我得赶快走,去找律师,去打官司。我没有时问了,我要去赶班车。
  再见。
  张力  6:30
  铁花看完了纸条,又抬头看了看表,表上的时间是6:45。
  她想下楼去追张力,忽然听见楼下巴士进站的声音,她知道这是第一班车,追是来不及了。她马上奔向沿街的窗口,撒开了窗帘。
  昨夜的雪好大,一夜之间,窗外变成了白色的世界。雪很厚,巴士缓慢地开向车站。
  车站上站着一个人,尽管铁花从五楼望下去,可她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张力。
  风雪把张力的头发吹得飘了起来,她紧紧地捂住大衣的下摆,另一支手捂住了脸。
  巴士进站了,铁花看到张力狠命地用手臂抹了一下脸,像是擦眼泪,又像是在挡风雪,她孤零零地一个人登上了巴士。
  巴士缓慢地驶出车站,在一片雪白、平坦、还没有任何车辆留下痕迹的雪地中,缓缓地开走了。铁花目送着这辆巴士,一直到它消失在一片洁白之中。
  张力的信虽写得相当简单,可是这半年里,她却有一段非常复杂的经历。
  张力已认定了自己在美的前途,只有靠苦读求得将来有出头之日。她暂时不想身份的事,只希望毕业后凭自己的好成绩,找到可靠的担保单位和老板,那时再中办缘卡也不迟。
  但是她终经不起报上的广告和律师的劝说,在半年前,弃学进了一家进出口公司,当了一名文秘。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这年6月,刚刚人夏的一天,她在报上看到一条醒目的特大广告:
  本公司急聘文秘一名,有无经验均可。如是境外来美者,且能胜任将为其代办绿卡。
  有意者请电(201)一738—0325
  她先是注意到电话的区域号码是在新泽西州,觉得太远。
  她想,要是在纽约就好了,下了学,打个散工,又给办身份,这样,学业、赚钱、绿卡,三者可以同时进行。
  可惜就是太远。她扔掉报纸,继续背她的单词。
  可不知为什么,她的注意力不能像往常那样集中,地上的报纸,被电扇一吹,哗啦哗啦作响,像是在告诉她可以试一试。
  她放下手中的书又拾起了那张报,报上那条醒目的广告,还有可代办绿卡的诱惑,使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又盯在那行宇上……
  太有诱惑力了。她拨通了电话。对方是个男性:“对,我是Y.Y.W.国际进出口公司”。听口音像广东人。
  “请问,您真的能给办绿卡吗?”张力直截了当地问。
  “对,本公司守信誉,是说到做到的,不过这也要看你本人的能力。”
  “学生可以兼职吗?”
  “不行,必须全职。”
  张力想了一下,像是下了决心:“我能和您面谈一次吗?”
  “当然可以。”
  “请问您的地址……。”
  对方也停顿了一下,突然问:“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北京。”
  “奥,大陆学生。好,我来接你。你住哪里?”
  “我在皇后大学附近。”
  “正好,我在曼哈顿有办公室,下班后,我接你来新泽西州。”
  张力告诉了她的地址,对方也约定了来接她的时间。
  她放下电话,又喜又伯。喜的是,要是真像广告中说的,给办成身份,失了学也值得;怕的是,自己太不了解对方,万一是个骗局,失了学又没办成身份,可就亏了。
  张力是个细心人,想着想着,又打开了那张报纸。她想,先找个律师问一问,等一切搞清了再作决定。
  她在广告版上,找到了一家专办移民的律师场所的电话。
  可电话打过去后,那里的秘书小姐说,像这类问题必须面谈,电话里是解释不清的。
  她放下了电话,来到了这家律师事务所。
  律师是位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对她既热情又有礼貌。
  “好,张小姐,没有问题,我们是专办移民中各种疑难问题的,请说说你的想法。”
  张力把从报上剪下来的广告递给了他,并问;“你说,这有可能吗?”
  律师抬起手,摸着自己的下巴说:“不是不可能,完全有可能,不过,这要看他的诚意。”
  “诚意?”
  “对。关键是你要问清,他给不给你报税和报多少税。”
  “报税?”
  “对。”
  “报税和办绿卡有直接的关系?”
  “对。你最好先回去问问清楚,我随时欢迎你来。”
  张力站起身,道了谢,还在想着律师说的报税和绿卡的事。她正要出门,“对不起,小姐。您大概还没付账吧?”秘书小姐坐在台子里问她。
  “付账?”
  “是啊。面谈一小时是五十块。”
  张力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电话里说讲不清,原来面谈是要付钱的。她无奈地把50块现金放到台子上,心想要知道这么贵,不如刚才多谈会儿。
  ”小姐,我刚才忘记问一个问题了。能不能再请律师出来一下?”张力想耍个滑头。
  “对不起,律师正在里面与另一个客人谈话,希望你明天再预约。”
  张力走出律师楼,回头又看了看这家律师的招牌,心想:
  “不到十分钟就50块。好,下一次,我一定准备一百个问题,让他在一小时之内全部答完,要补回这次的损失,不然太亏了。”可是,她一路想来想去,不要说一百个问题,甚至除了要向对方问清是否给她报税的问题外,就再也想不出移民到底还该问些什么。
  50块不能白花。回到家后,她马上又给对方拨通了电话,没什么客气的,直问给不给报税。
  对方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起来:“看来,张小姐对移民还很内行,不过,你多虑了,不报税怎么办身份?好,我现在很忙,等见面再详谈。再见。”
  六点整,一辆崭新的“奔驰”把张力接走。
  老板也姓张,是专作玩具生意的香港商人。他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商业系,现在和一位同班同学共同开办这家Y.Y。
  w国际贸易公司,专门经营香港生产的玩具,进出口美国。
  十来年,他和这位同学苦心经营,加上美国的经济在这十年正走上坡,张老板的生意颇佳,他在新泽西州也买下了一幢大房子。
  张老板,也就40出头的年纪。虽在你死我活的美国商场上拼了十来年,可脸上仍r日保留着一些书卷气。
  汽车过了Holland(荷兰)隧道,在广阔的新泽西州商速公路上行驶。
  看来老板真是个心直口快而又豪爽的人,张力刚一坐上车,他就把一些该说不该说的,全告诉了她。
  “张老板,电话中您说您的办公室在曼哈顿,那为什么把我接到新泽西州?”张力问。
  “嗯,这个嘛,怎么说呢,时间久了,你自然会知道。”
  “您能不能现在就告诉我?”
  “不行,有些是生意上的商业秘密,你先试一试,如能胜任这些工作,我慢慢会告诉你的。”
  “您为什么会看中我?”
  “这个嘛,直率地说我喜欢从大陆来的人。从你谈话的口气,我判断你是可以使用的。”
  “是不是我太直,从北京才来两三中,什么都不懂,好蒙骗?”
  张老板哈哈笑了起来:“说对了一半。刚从大陆来,不熟悉环境,什么都不懂,正是我需要的,至于蒙骗,恐怕就……”“那你真的能给我办身份?”
  “这要看你工作的态度和能力。”
  “真的给我报税?”
  “好厉害的小始娘,你一定咨询过律师了。”
  “对,我有我的律师。”
  “那就好,那就好,就是这一点,我就决定试用你。”
  “为什么?”
  “你仔细,一板一眼。”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足足开了近两个小时,左一转,右一转,开进了一个新社区。
  张老板停好车,把她领到门前。
  张力看着四周茂密的树林,心里有点胆颤。她知道怎么来的,可不知道怎么出去,万一出个好歹,想逃跑都寻不着个出路。
  一转念,既来之则安之,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没什么可怕的。反正身上带着铁花和另外几个朋友的电话,如发觉不对,就马上通知他们。
  想到这儿,她一不做二不休,随老板进了屋。她问老板:
  “如果我做不来,怎么回纽约呢?”
  “从这儿走十分钟有灰狗公共巴士车站,一天好几班次,不用为这个担心。”
  张老板似乎看出她的担心,就开诚布公地说;“放心吧,我现在就带你看你的工作地点和住房,如不喜欢,马上开车送你回家。”
  她的工作地点在地下室。地下室很大,没隔成小间,四周的墙壁装修得精美漂亮。灯一打开,她才看清这是个大办公室,两台大办公桌,一张桌上放着两三个白色电话和一台传真机,另一张桌上摆着一个新的Computer(电脑),桌子旁边还放着一台大型复印机,另有一排沙发靠在墙边。
  “这就是你的工作环境。来,我再带你去看你的佐处,就在一层。”
  张力的住处,令她十分满意。那是一个干净的小套房,紧挨着一进门的大客厅。“好,我愿意试。”张力作出了决定。
  当晚她打电话告诉了铁花,铁花激动地说:“祝你一切顺利成功。”
  第二天上午,张老扳向张力交待了她的业务范围,又布置了几项工作,主要是接电话,向海外发几份传真和打几份中、英文信件。
  这些工作对于张力来说都是手到擒来的事,虽然学不到什么新东西,可是为了绿卡,也得暂时屈就。
  工作了两周以后,她慢慢地发现,这里是Y.Y.w.贸易公司的第三渠道。为了避免让曼哈顿的主办公室发现,为了避开会伙人的眼目,张老板把一张张的订单,偷偷地从这里传绘香港,又悄悄地把香港运来的货物从这里发给各个商家。
  两周来,她还发现,张老板大部份时间仍在曼哈顿,只有下午或周末才回到这间地下室同她一起工作。
  张力的工作,令张老板十分满意,没有零碎电话,又少有朋友来往。最为可心的是,张力还担负做晚餐。
  张老板答应给她周薪150,并按年薪两万八千给她报税。
  说等试用半年后,报税记录一旦建立,律师马上立案,递交移民局申请绿卡。
  为了核实张老板讲的是否属正常手续,在他去曼哈顿时,她又去了一趟律师事务所。律师回答说完全正确,半年报税记录不算长,年薪两万八也完全有条件申办第六优先。
  她放心了。为了感谢张老板的诚实守信,她加倍努力地工作,以至于连老板的衫衣衫裤她都包下来,自己动手洗。
  “您的太太呢?”有一天晚上她问。
  “她正在香港接洽业务,这几个月正是出货季节,她离不开。”他回答。
  “您背着您的合伙人这样做生意,不违法吗?”
  “违法?生意是人人都可以做的,钱是大家都可以赚的,在美国,谁能弄到钱谁就最合法。就是违法,还可以用赚到的钱,请律师把他办成合法。”
  张力不再继续追问了。她深知美国是个金钱万能的社会,别去管合法非法的问题了,弄到绿卡才是她最终的目的。
  张力是能吃苦的,一开始她完全能承受,可时间一长,白天黑夜地连轴转,她真有些吃不消了。白天她要不停地接电话,处理订单、发寄货;晚上,时时总有传真过来,还有张太太的紧急电话。
  张老板也为此大发雷霆,当然不是因为张力而是为他太太。
  “又是她的电话,又是她的电话,这个女人,真受不了她,这怎么让人活嘛I”“赚钱真不容易。”张力自言自语地说。
  张老板看了看表,已是后半夜了。他走到张力的身边说:
  “先休息吧,估计不会再有什么电话了。”
  “您先上楼吧,这封英文信,我马上就打好。”她说。
  张老板按住了张力跳在键盘上的手说:“明天再说吧,先上楼休息。”
  张老板是每周五按时发给她工资,工资表上的报税单,也明确写的是年薪两万八千,这些情件都是经她自己的手,寄往州政府税务局的。所以,她的心踏实下来了,并在内心深处,对张老板产生了感激之情。
  一幢大房子里,孤男寡女,成日在一起工作和生活,时间久了,必然会出问题。这一点张力早就意识到了。
  开始时,张老板只是摸摸她的手,楼搂她的腰,在接到大订单时,张老板一高兴也会拍她屁股一下,或趁机拥抱她一下。张力虽不甘愿,可也没反抗、拒绝或抱怨。因为,她清楚得很,为这些事一旦闹僵,办缘卡的事就完蛋了。她知道,老板完全可能得寸进尺。她得有更多的思想准备和打算。
  一次,她正站着接电话,张老板走过来坐到她的皮椅上,然后拉张力坐在他腿上。
  在电话中张力与客户正在商议出货的日期和地点及如何付钱等问题,无心顾暇张老板的作为。
  她感觉到张老板的手,顺着她的裙下摆往上摸。
  她低头看了他一眼,仍然继续与客户确认付款方式。
  张老板的手指,继续往上移动。她心一怔,说不出话来“我们上楼吧。”张老板吻着她的脸,轻轻地说。
  “不,老板,我们别这样。”
  “好吧,我先休息了。太晚了,你也该上楼了。”张老板说完就一个人走上楼梯。张力听着他的皮鞋在楼梯上发出咔咔的声音,每一声都像踏在她的心上。她双手捂住脸,伏在桌上哭了,她想今晚一定是逃不过了。走吧,这么晚了上哪儿去?绿卡又怎么解决呢?不走吧,那种事是迟早会发生的,怎么办呢?
  “哎——”她长叹了一口气,在心里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
  半夜,不出张力所料,张老板来敲门了,敲得很轻,并不住地喊着她的名字。
  张力的心砰砰地跳,上齿紧咬着下唇,泪水不停地往下流。
  她跳下床,打开了门,没有开灯……
  张力紧闭着双眼,随他任意摆布。她觉得现在只有服从,没有他路可寻,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豁出去吧。她强忍着,忍着老板急切的动作,但她仍然忍不住“呀——”的一声,大叫了起来。
  “疼吗?我来开灯。”张老板关切地问。
  “别别,来吧。”她的语气,非常坚决。
  张老板再一次重重地压下来。
  她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手脚痉挛地编成一团。
  六个月过去了。
  她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真可以说是夜以继日。张老板对她的工作不仅相当满意,而且应该说张力已成为他必不可少的生意伙伴了。特别是几张大单子赚到了钱后,老板还分给她一个红包。最近又提出公司出钱,让张力考个汽车驾驶执照。
  这就意味着,张力可以四处活动了,不必24小时都拴在这所大房里没日没夜地干了。
  绿卡的问题,现在也有了眉目。张力的半年报税记录已经健全,律师以第六优先——美国短缺海外劳工为依据,正在整理案卷,准备递交移民局。
  更为可喜的是,这笔近五千无的律师费,张老板也满口答应下来,不让张力出分文。
  半年来,虽然张力的心态始终不太平衡,她常常问自己一个问题:“这样一天到晚,给他作两样奴隶合算吗?我自己的人格呢?”可是一看到张老板对她的关心,对办身份的保证又不失言,什么奴隶不奴隶,合算不合算的问题,也就搁一边了。不仅如此,她对张老板的态度也变了,她觉得他是一种依赖,一种需要。当他周末回来晚些时,她还有点儿担心,并抱怨他为什么不打个电话来。
  张老板笑着向她保证:“以后一定改,以后一定改。”
  这天一大早,先是接到铁花打来的电话,通知她,如果有可能,赶回纽约参加“花王庄”的开业典礼。她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并为之兴奋不已。
  紧接着,张力又接到另—个电话,是张老板的太大打来的。说她人巳到了肯尼迪机场,叫老板立刻来接。张老板不敢怠慢,马上驾车去了机场,出门前他一再叮嘱张力,在太太面前,千万不能露出一点儿马脚,不然的话,他的生意和张力的前途,都会遇到很大的麻烦。
  张力点点头,觉得心里堵得慌。虽然她清楚张老板不是真心爱她,可此时此刻,感觉上仍然若有所失。
  她走进地下室,想用工作冲淡这种情绪,就拿起今早刚收到的公司信件,一封一封地处理起来。
  头一封信,她读完之后,为之一震:Y.Y.w.公司被告,起诉者是张老板的生意合伙人。对方指控张老板有商业不法行为,并单方面宣布Y.Y.w.从今天起,正式解体。又因张老板的合伙人在公司占的比例是大股,他宣布冻结该公司的一切账目和银行账号。
  张力看完信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她的身份问题。因为给她办身份报税的单位,正是Y。Y.w.公司。她急得头上冒出了汗。心想,张老板一旦败诉,那一切不全成泡影了吗?
  她坐立不安,焦急地盼着张老板赶快回来,研究对策。
  可是整整等了一天,也不见张老板和他的太太。
  天快黑时,张老板打回来电话:
  “你自己—个人先吃吧,我和太太有些急事还得处理,回来可能会很晚……”“我接到一封倍,有人告了你,并宣布……”“我知道了,你吃完就早点休息,记住我曾对你说的话了吗?再见。”
  她没有吃饭,也没有休息,她预感到要发生一些事情,可不知后果。她不关心别人,只担心自己的绿卡怎么办,如果Y.Y.W公司解体,那还能办得成吗?假如不成,她这半年的时间,可就真的白费了,而且这半年……
  她心里没了底,回到自己的小屋躺了下来。
  晚上,一阵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她,接着是张太太和张老板的说话声。
  “幸亏我早作了准备,不然,既拿不出钱来,生意又归了他。”张太太的声音,显得阴险毒辣。
  “现在他才告,晚喽,太晚喽。”张老板附和着太太说。
  “要不是我一年前提醒你,跑回香港作了安排,还有你今天?”
  “对,对,太太英明,太太英明。”
  张力听着他俩的话,想立即冲出门去,问清Y.Y.w.公司是否解体。如果解体,自己的身份是否还管办。她刚坐起身来想推门,可马上又听到张大太的半阴不阳的声调:
  “听说那位小姐是北京来的?”
  “是,是,她……”“大陆妹好玩吗?”
  “我……”“这我不怪你,可你千万得绘我记住,既然我回来了,你就绘我辞掉她,换人。”
  “她工作得很好,业务又熟练,换人对目前的生意恐怕“舍不得啦?”
  “不,不是。”
  “玩出感情来啦?”
  “没,没有。”
  “那好,换人。”
  “不过……”“没什么不过的。她要是厉害,就拿出点钱把她打发走,要是不厉害就先吓唬吓唬她。”
  张力听在耳里,眼泪不住地从脸颊上往下流,流到嘴里苦涩苦涩的。一种被欺骗、被玩弄的感觉,使她再也按撩不住,想冲出门去,马上就走。可是,那绿卡怎么办?Y.Y.w.继续办身份还有可能吗?一定要向张老板先问清楚,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前功尽弃。
  她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擦干了眼泪,推开了门:
  “张老板,张太大,不用你们轰我,我马上走,不过,我得问清楚,我的身份你们还继续办吗?”
  张太太不慌不忙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你就是张小姐吧,谢谢你。这一回你帮了我家很大的忙,至于办身份,Y.Y.w已解体,恐怕我们无能为力了。”
  ”那我这半年多的工资怎么算?”
  “难道我先生没付你工钱吗?”
  “当初答应帮我办身份,所以工资定得不合理,现在不办了,要还给我正常的工钱。”
  “正常的工钱应该是多少?”
  “一小时就算三块五,我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工作穴个月,你算算吧。”
  “24小时都工作,难道你不睡觉吗?你卖给男人的睡觉钱,应不止三块五一小时吧!”
  张老板缩在沙发里一言不发,双手托着下巴呆呆地瞧着墙壁。
  张力急了:“我……我现在就去找律师,控告你们!”
  “就怕你没这个胆量!”
  “我有!”
  张太太上前一步,露出一脸的凶相,紧逼着问:“你有?你有什么?你有胆量告你自己是学生签证非法打工,你有胆量告你自己偷人家汉子,诈骗钱财未遂?你有,你有个屁!”
  张力背起了行李,一摔门走了。
  夜又黑,又冷。她没有掉泪,没有抽泣,迎着从大西洋刮来的寒风低着头往前走。一股强风吹得她打了—个趔趄,她咬着牙,校正自己的步伐,继续朝前走,朝着回纽约的巴士站定去。
  一辆新奔驰车,从后面追来,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了张老板的脸。他叫她的名字,请她上车。
  她没有止步,没有回头。
  张老板从车窗里伸出一支手,手里拿着一大叠美金。
  她没有止步,没有回头。
  张老板硬把钱塞进她的怀里,她抄起钱来,用劲打在张老板的脸上。
  她没有止步,没有回头。
  这就是为什么吉米、铁花新开张那天直到深夜三点她才赶到的原因。
  她一大早从铁花家出来,没有去找律师而是去了哥伦比亚大学,她报考了商学院,准备迎接新的学期。她认定了,这是她唯一的出路,她决不再动摇了。
  “花王庄”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知名度一天比一天高,回头客一天多过一天。
  开张两个月来,几乎是天天爆满。排队等吃饭的人,都站到了门外,预约定餐的电话从不间歇。整个这条商业街,就算“花王庄”最红火了。
  这条街上,除了少许的几家洋人开的炸鸡店、理发店和小型杂货店,剩下的几乎全是中国餐馆。
  “花王庄”生意红火,可是其他各家餐馆的老板,也并不怨恨,因为“花王庄”确实为这条街招探了不少生意。来不及等的客人,自然也就到其他餐馆就餐。
  就连房地产公司也跟着大作宣传,在拍卖和出租这条街的其他店面时,广告词中加了一旬这样的话:“此地段处黄金地段,‘花王庄’就开在这条街上,因此地价看好。”
  “花王庄”的生意之所以这么好,查理也算是帮了大忙,他经常带他的朋友来这里吃中餐,还常常熔耀他和这家老板娘的师生关系。他的朋友不仅夸赞菜看好吃,还常常拉着铁花园他们一起拍照,留个纪念。每逢这个时候,铁花总是笑着走过来。但是她绝对避免和查理站在一起。因为有两次,她站在查理身边时,查理把她搂得太紧了,紧张得她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最近,查理还把学校的教职工请到“花王庆”开Party(派对),一坐就是二、三十口子,满满地占了半个餐馆。
  吉米对查理这样的客人极为热情,从不怠慢,有时还常常送一些饮料,或放在桌上一瓶香摈,说:“It is free。”(免费。)今天是查理的小女儿戴安的15岁生日,PARTY的地点又定在了“花王庄”。光戴安的同学,就来了不下几十个,加上那些喜欢吃中国菜的家长,晚餐几乎都被查理包下来了。
  祝戴安生日挟乐的歌唱完了,铁花送来了一份特大蛋糕。
  戴安切蛋糕时,查理走过来问铁花:“你喜欢戴安吗?”
  “太可爱了。”
  “戴安告诉我,她也非常喜欢你。”
  “谢谢,她妈妈呢?”
  “我们分居已经快半年了。”
  吉米走过来,握住查理的手说:“太谢谢你了,查理。你总是这样照顾我们的生意。”
  查理说了声“不客气”,又扭头朝铁花看了一眼,铁花没有看他,她正看着蛋糕上小蜡烛跳动着的烛光。
  自开张以来,吉米和铁花的生活节奏变快了,觉得时间根本不够用。每晚回到家里都不能立即休息,总要先把一天的帐目算清,信用卡的收据点清,开出去的买单排好号码,又把收进来的现金一块,两块,十块五十块地分好类,捆成把,等明早吉米去银行存入帐号。
  吉米几次提议,买台点票机,这样可以省去很多时间,可铁花不肯买,倒不是为了省那几百块钱,而是为了点钱过瘾。
  她说:
  “我用手点钱,有一种快感,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今天进了多少帐,什么时候还完贷款,什么时候可以给你买新车,什么时候可以结婚,什么……”当然什么时候可以办绿卡的话,就没往下说,还用说下去吗?那是自然的事。
  自开张这两个月,她已把教查理学中文的事推掉了。查理开始有些不高兴,不过最后他还是同意了,只是一再强调:“我们仍旧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吉米每天早上比她走得要早,先去银行,再去店里,等伙计们进了门再一一布置好当天的工作。
  铁花不必起得很早,吉米让她在家多睡一会儿,因为收银、点账需要头脑清醒。每日她在11点中餐前赶到餐馆就行这——天吉米刚刚出门,她还在睡觉。床头柜上的电话就吵醒了她。
  “喂,我是老五。”
  “老五哇,有事吗?”她拿起电话问。
  “我要预支点钱。”
  “不是前天刚发给你工钱吗?”
  “不够还账的,我还要。”
  “多少?”
  “五千块。”
  “这么多?……吉米在店里,你先同他商量一下吧I”“我跟他商量干什么?这是咱俩的事儿,怎么着?没他咱俩还不干啦?”接着王老五大笑起来。
  “老五,有事到店里再说,我现在要休息,再见。”她生气地把电话挂上。
  没隔多久,电话又响了,她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了耳朵,可是那铃声还一直在响,她想骂王老五一顿,就抄起了听筒。
  拿起听筒来,正骂着,可听到对方的声音不是他。
  “喂,我是查理。”
  “查理,你好。”她立刻静下来心。
  “铁花,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查理?”
  “我……我想……你应该恢复教我中文课。”
  “这……查理,我实在太忙了,恐怕抽不出时间来。”
  “那……难道……只有在‘花王庄’才能见到你吗?”查理的声音有些凄凉。
  铁花停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要么,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个从中国来的学生。这样可以吗?”
  “不,我希望仍然是你。”
  “……”铁花屏住呼吸,不知怎么回答。
  查理突然问:“你准备和吉米结婚啦?”
  铁花冲着电话听筒点了点头。
  “Just tell me yes or no!”(告诉我,是还是不是?)查理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
  “Yes!”(是!)铁花的回答毫不犹豫。

           ※        ※         ※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又到了西方人很看重的圣诞节。
  1985年的圣诞大雪,是近半个世纪来美国东部地区少见的一场大雪。它封佐了交通、堵塞了要道,公共车辆全部瘫痪,私家汽车深深地埋在雪里,政府职员不能上班,各个商店全关上了大门。
  “花王庄”也挂出了停业三日的启事,这对吉米和铁花来说,可真是难得的休息机会。
  一年来他们从银行和私人手里借来的钱已基本还清,他俩已订好了计划,明年的生意如果依然看好,就可以买房、结婚。
  为适应工作需要,也由于店里收银、带位的需要,铁花的化妆技艺逐渐提高。她今年的实际年龄刚进入26岁,可看上去已恰似一位赋有经验、温文尔雅的少妇。那对裹在衣服里的双乳,不管穿上什么衣服,都显得很突出,引得一些男人想人非非。她近来身体虽有些发胖,可小腹一带仍然是平平坦坦,所以看上去仍不失颀长、丰满。
  她已学会了以不同方式待人接物。见到东方人中稍有地位的老客户,她会点头哈腰;见到西装笔挺的美国客人,她会不卑不亢;见到色迷迷的无赖,她会板起面孔;见到权贵和他们的太太小姐,她会搭肩称友。
  只有一种客人,叫她难以对待,就是来路不明、白吃白喝、临走时还与她纠缠的帮会里的年轻人。
  “花王庄”停业,又因大雪封门,他们难得睡上个懒觉。铁花一觉醒来,已将近中午12点。她叫吉米起床,可吉米死赖在床上不起,吧塔两下嘴,一翻身,又睡着了。
  她知道,吉米由于疲劳过度,想趁此机会补补这一年缺的觉。她只好一个人起来,穿好衣服来到客厅。
  她走到窗口,欣赏外面的雪景。可当她一看到窗外的一片洁白时,猛地又想起张力那天一个人出走的情景。
  有一年多没见到她了,只接到她一个电话,说她学习非常紧张,并决定明年一定拿下c.P.A.(一种会计执照)。
  还有大丑的论文,折腾得他头昏脑胀,一年多,也很少去餐馆露面。其实他就佐在楼下,可因为铁花和吉米的作息时间与他碰不上,因此,一年之中也就难得见上几次面。大丑坚信妞子一定还会回来的,所以,他那间小卧房一直保留着。不出租,也不退。对,对,还有姐子,她站在窗前,又想起了那对小虎牙和小酒窝。
  吉米醒了,在卧室里轻轻地叫着她。她马上答应了一声,回到了卧房。
  吉米睡足了觉,精神显得格外振奋,懒洋洋地向她伸出了双臂。
  铁花躺到他的怀里,用手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儿,说了声:
  “馋猫儿!”
  “爱我吗?”他问她。
  “爱。真心的。”
  一阵云雨过后,吉米突然问:
  “真的怀上了怎么办?”
  “伯什么,我也想当妈妈了。”
  “可现在的生意离不开你呀。”
  “别担心,今天是安全期。”
  吉米双眼望着天花板没说话。
  铁花把头转过来说:“结婚吧,吉米。”
  她看见吉米朝她点了点头。
  三天后雪停了,天晴了,街上的人们,像是经过了冬眠的动物,又开始活跃起来。尽管路旁还积着高高的污雪和脏水,“花王庄”的生意又开始恢复了往日的繁忙。客人刚刚坐满,又进来两个带着太阳镜的年轻人。
  铁花迎上前去,解释现已客满,需稍等一会儿。
  “你们老板是谁?”高个儿看了她一眼问。
  “请问有什么事吗?”铁花客气地反问。
  “快请他出来!”
  吉米赶忙过来,把他俩拉到一边,低声地问:“两位兄弟有何贵干?”’“你是老板?”
  “对。”
  “上次说的保护费准备好了吗?”
  “多少钱?”
  “五百。”
  吉米打开银箱正要点钱,王老五叼着香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二话没说,就把这两位年轻人推出了门外:“去问问你们老大,五爷的钱该不该收,问清楚了再来。”
  吉米忙着应酬新来的客人。
  铁花生怕出事就追出了门外。可一出门,她看到王老五与两位不但没打起来,反而看到他俩正点头哈腰地向王老五赔不是。
  “瞧见了没有,有我在没人敢。”他拉着铁花的手说:“记着.赶明儿有人欺侮你,就叫我。谁敢碰你一下,我割了他。”说着又顺手捏了一下她的屁股。
  整整一天,铁花的心情都不太愉快,晚上回家后仍闷闷不乐。
  吉米看出了她的心思:“铁花,在纽约开店,都会遇到这种事,做生意嘛,这些本来就是生意的一部分,想逃也逃不开,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请出王老五的原因。你看我还是有远见的人吧?”
  “真想不到,做生意还会有这些麻烦。”铁花说着打开了今天的帐目。
  “王老五有用,没有他还真开不成呢。”说完,吉米就去浴室了。
  铁花继续点现金,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在哭,是男人的声音,哭的声音很大,听声音好像是大丑。
  她马上放下钱,跑下了楼。
  推开门一看,见大丑坐在沙发上,粗大的手捂着脸,哭得好不伤心,泪水不停地从他的手指缝中往外流。他哭得双肩颤抖,一头乱发也随着哆嗦。
  她正想上前问为什么,一低头,看见门边蹲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把头紧紧地藏在双腿中间,从发型上看,她马上辩认出,这是妞子。
  她叫了一声“妞子”,就蹲下身来,双手捧起妞子的脸。
  铁花一看,心头一惊,姐子的脸蜡黄蜡黄的,昔日的小酒窝,如今看不见了,两只眼睛呆滞无神。
  铁花轻轻叫了一声“妞子”。
  妞子没有半点儿反应。
  铁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地抱住妞子呜咽着说:
  “妞子,你怎么啦,妞子,快告诉姐,你……你到底怎么啦?”
  妞子仍没反应,只有两行呆呆的泪,从她那无神的大眼睛中滚了出来。
  铁花把妞子扶起来,把她带进卧室,脱掉了她身上的脏外套,然后又把她拉到了浴室,一边放水,一边脱掉她身上带着一股酸味儿的衣衫、短裤。
  铁花立即发现,姐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最显眼的是,她肩头上有两排大牙印,像被什么东西咬过似的,深深地印在她那白嫩的皮肤上。
  铁花小心地为她清洗。
  妞子一声不吭。
  “妞子,告诉姐,发生了什么?”她轻声问。
  “姐——”妞子哭了出来。
  “唉,说吧,姐在这儿。”
  “姐。”
  “唉。”
  “我走投无路啦I”客厅里,大丑的哭声,更加伤心了。
  夜深人静,妞子躺在温暖的卧室里,不停地抚摸着铁花送来的新被子,耳朵静静地听着雪花扑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她陷入了沉思,回忆着这千年多的加州生涯。
  是的,一年前她去加州并不是为了看妈妈,她是去找那个福建人,办假结婚。她本想拿了五万块现金就回纽约,可是,事情并非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下了飞机,她拨通了电话,那人惊喜地在电话里说:“你真的来了!我马上来接你,你不要动,就在机场大门外等我。不见不散。”
  那个福建人姓冯,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可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得多,好像已四十开外。他被福建“人蛇”偷渡来美,过了已整整13个年头。他不懂英文,又不知美国法律,其中一次大赦又错过了机会,如今,他还是个黑人黑户的穷打工。
  20几岁他就进了厨房,学会了一套炒菜抓码的过硬本领,也掌握了麻将、脾九的窍门儿,更熟知拉斯维加斯赌城“万家乐”的奥妙。
  由于人长得丑,又没有身份,所以婚姻问题,直近不惑之年还没个着落。好在美国社会单身男人的性饥渴,不愁没处发泄。于是惧乐部、按摩院,就成了他的假日去处。
  这人,并不属好滑那类,也不属凶恶那群,应该说还是十分老实的一种。老板是他的远亲,对他的私生活从不加以干涉,可也常常劝他:“你也这等岁数了,应该赶快解决身份,然后回家乡福建讨个老婆才是正当之事。”并且还给他指出一条路:“像你这样的条件,只有花钱去买。苦熬几年,蓄上一笔钱,买个老婆也是值得的。”
  他还真听老板的话,近半年来改掉了身上的毛病,仔仔细细地攒起钱来。你还别说,由于他吃在餐馆,住在餐馆,半年不到他床铺下面压的现金,就超过了一万多。他天天扳着手指,计算着何时才能存到五万块。
  自从在纽约那个惧乐部里见到了妞子,谈定了价钱,回到加州后就一直朝思暮想地盼着她来。
  为了迎接姐子来加州,他还特意租了间小房,买了张质地很好的双人床垫,目的是为了妞子住得好,有精力有时间和他一起去律师楼,办理手续。
  姐子进了屋,把背包行李往床上一丢,说:“钱哪,拿来吧,冯先生。”
  “小妞,你先别忙,先休息两天慢慢来。”冯先生的话说得唯唯诺诺。
  “别介,咱们谈好了的,什么休息两天?”姐子毫不退让。
  “好,好。不过也得先去律师那里,注上册,才能付你定金。”
  “你不是说一次付清吗?”
  “当然,当然,手续办完一次付清。”
  “好吧,我等你的信儿,明天最好就请律师。”
  冯先生走了,搬子觉得很闷,小屋里没电话,没办法马上通知大丑和铁花她已经到了加州。
  她掀开被子,躺在床上,想休息一会儿,可没想到经过了五个多小时的飞行,头一沾枕头就呼呼地睡着了。
  一阵胃酸把她弄醒,睁眼一看,天已大黑。她正想起身找点儿吃的,发现床头柜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辣汤和一盘炒饭。
  她不管二七二十一先吃了起来。
  “咣啷”一声门开了,冯先生提着一大包水果走了进来。
  “你有我房门的钥匙?”妞子边吃边问。
  “这样给你送饭方便,这些都是我特意为你做的,省得你出去花钱再买。”
  冯先生说着,把水果放了下来。
  “你去吧,一会儿我要洗澡。”奶子轰他。
  “好,好,我走,我马上走。?
  “别忘记了,明天去律师楼。”冯先生出门前,她又叮嘱了一遍。
  可等了一天两天、五天十天,都快两周了,只见冯先生送饭送水果,不见他提律师的事。
  这一天,妞子终于翻脸了:
  “冯先生,你这就不对了,讲好了的,你不兑现,是不是在骗我?!”姐子指着他说。
  “不,不是,小姐,我绝没骗你,我是在等钱。”冯先生一急,说了实话。
  “唤,原来你没钱哪,没钱你办什么假结婚!”
  “我,我有,可是不够,律师说,办这种案子有风险,光律师费就要我先付一万五。”
  “好哇,冯先生原来你钱不够?这样吧,你马上给我买飞机票,明天我就回纽约!”
  “小姐,你……”“少费话,明天你要是不送机票来,我就找警察告你非法移民欺骗幼女。”
  “好,好。明天我一定去买机票。”
  她用力把他推出了门外,气得她把他送来的饭、水果,全扔到了垃圾桶里。
  为了第二天起程回纽约,晚上她早早就睡下了。
  半夜,她忽然觉得胸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又觉得耳边有呼呼的喘气声,她来不及打开床头灯,用手一摸,她马上明白了,大叫一声:
  “冯先生,你……”话没全喊出来,就被一支带茧的手捂住了嘴。
  她使劲踢着腿,用力推着冯先生的下巴。可是,掌勺端锅的手毕竟有力气,使她没有能力反抗。
  她猛地一翻身,站起身来,使尽全身力气,独了他一个大嘴巴。
  冯先生提着裤子跑了。
  第二天,她背着小包,孤零零地走在大街上,她想去告,告谁呢?连冯先生的确切姓名、住址都不清楚。她想去找妈妈,可是一年多没有音讯了,又到什么地方去找呢?
  她去了飞机场,买机票。
  到了机场,她想把铁花留给他的一千块先拿出来,可是那个信封和她的小钱包,说什么也找不到了。她把背包、小行李摊在地上找了个遍,可仍然找不见。
  难道冯先生他……
  她坐在马路边上想哭、可哭不出来;她想去找那个冯先生,别说找不着,就是找到了又怎么样?姐子现在可真是一无所有了。
  她收拾起小行李,咬了咬牙,又往前走。她找到一个卖中文报的小报摊儿,摸出兜里的零钱,买了一份报纸,一页一页认真地翻起来。她在找一个职业,那报上天天都有招聘广告。
  这是一家韩国人开的按摩院,前台经理是个会讲英、韩、中三种语言的胖女人。至于后台老板,就不得而知了。
  经理打量着妞子,然后老道地命令妞子原地转上一圈,用极其怀疑的口吻问:“Howold are you?”(多大啦?)“Eighteen。”(18岁。)“Do you have any experience asa masseuse?”(你以前做过—按摩吗?)“Yes,i do。”(是,我做过。)姐子回答。
  “Good,terrifi!I”(太好了,好极了!)经理拉着她的手,一路说笑着把姐子领上楼,并把她安置在一号,一个超级大房间里。
  妞子环视四周。这个房间的设备非常讲究,有恒温的空调器,有漂亮的迷你吧台,有新型的电视录像机,当然还有——个绒乎乎的大床。昏暗的灯光下,映出墙壁上的几幅裸体美女照片,靡靡的轻音乐环绕在带着香气的房间里。
  “From now on,your name will be Kitty.And we will put you in the nicestroom in the house.If you work hard and do what i tell you to,i am sure youwill make a lot of money。”(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叫凯蒂。我们把你放在最好的房间里,如果你好好干,听话,我保证你会富起来。)经理介绍完后又拿出来一个表格、请妞子签字。妞子看了一遍合同的内容,相当苛刻,除了自愿啦,不负生命责任啦,不赔偿财物损失啦等等以外,最后一条极不能接受,就是被录用者,第一个季度不许随便出入按摩院,不许私自打外线电话,即便是座召外出,也必须由院方派人陪同。
  妞子手里的笔不太愿意往下签,可又一想,身上没有分文,又想回纽约找大丑和铁花,怎么办呢?可一签下去吧,就是四个月。嗨,算了吧,四个月就四个月,反正时间并不算长。她狠了狠心,就把笔迹落在了合同上。
  整个按摩院里,不到20个姑娘,大部分是来自韩国的女孩,只有三四个是从台湾、香港来的。
  妞子被安置在一号大房,自然就招来了她们的斜眼,特别是有些客人宁肯排队等候一号房间空下来,也不点她们的名,就更使这群姑娘怀恨在心。
  妞子实在应接不暇,甚至连吃饭的空儿都腾不出来。
  头一天,十来个客人做下来,她全身的骨节像是散了架,最后一个客人刚刚送走,已是将近半夜12点。她想吃口东西,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觉,可是扩音器里又喊出了她的名字,她按住对讲器的按纽,没好气地说:“I'm sorry,i can't I'm too tired。”(不,我不行了,太累了。)“Kitty,come down immediately。”(凯蒂,你快下楼来。)经理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严厉。
  “I'm sorry,I'm really tired.i need to get some sleep。”(对不起,我真的太累了,我想睡觉。)“Getyour ass down now,bitch!Earn yourself more money。”(快点下来,姨子!多挣点儿钱。)妞子一天做下来,心中早已有了数。一个白天差不多就拿一于块,粗粗一算,一个月就是三万多,那四个月下来,跟办一次假结婚的收入也差不多。什么真结婚,假结婚,反正到头来,还不是那件事。为了再多赚一点儿钱,她按住对讲器说了声“oK!”时间没过多久,这家按摩院的一号凯蒂,在远近这一带的嫖客中出了名,并给她起了不同的绰号:美国人叫她“sweetCandy”(甜果),日本人称她为“哈呀库”(花子),中国人叫她“小牡丹”。
  一时间,她的价码也提高了,她个人所得的小费,也比一般姑娘高出许多。由于这四个月,不准她随便出入,她只好把钱存放在大牛皮纸口袋里,并深深地藏在了两个床垫的中间。
  这样昏天黑地地过日子,她计算着解除合同的日期,盼着赶快飞回纽约,去找大丑和铁花,还计划用一部份钱去交学费,好好读完大学,走上正路。这段见不得人的日子,她是永远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
  她倒数着日子,还有一个礼拜,还有四天,还有三天。
  这一天早上,经理通知她,一号大房要重新装修,让她暂时先到别的房间接待客人。
  开始,她并没觉出什么,待到快傍晚时,才突然想起床垫下那一大包钱!她马上跑到一号房间,进门就扑到床边上,伸进手到处乱模。她傻了,额头上冒出了小汗珠。
  她站起身来,看了——下这装修过的一号房,除了显得更清洁以外,好像什么东西也没动过,只有那床换了,换成一个全新的超大号钢丝床。
  她马上按了对讲器,叫经理上来,并向她讲清楚,原来的旧床下面有四万五千块钱。
  经理一听也非常惊讶,还帮她一块四处寻找,一边找一边埋怨她,不应该这样乱放钱!
  妞子急得直跺脚,黑莹莹的大眼里滚着泪。经理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喊道:“idon't know anything about it.Maybe the delivery boy took it。”(我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定是送床来的男孩拿走了。)“Please help me,Madam。”(请帮帮我,太太。)妞子这回可真的急哭了。
  “How ean i help you?You don't have any evidence”(怎么帮,你叫我怎么帮?你没有任何证据。)“i must find the thief and make him pay。”(我一定要找到那贼。)妞子说着穿上了衣服,拔腿就往楼下跑,她刚跑到门口,门边出现了两个大汉捏住了她的胳膊。
  “Get back!”(回去!)那两个大汉嗡声嗡气地说。
  妞子马上意识到,完了,全完了。
  她回到一号房哭了起来。她真闹不清是送新床的工人拿走了,还是经理使的计谋,反正她觉得这里有鬼。不管怎么说,这四万多块钱是甭想再找回来了,这个鬼地方,想逃也是难上加难了。
  她眼睛一转,想出了个妙招。对,装病,我病例了,不能赚钱了,还不让我走吗?
  妞子已不吃不喝两天了,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反正浑身上下一个劲儿地出冷汗。她蜷缩在一号房的大床上,一动也一动。
  一号姐子的房间新换了一个韩国年轻妨娘,钮子被始到楼下的一般房间。
  妞子的级别降了格,按摩院的姑娘们,一反平时对她的仇恨态度,突然对她热情起来。客人不多的时候,闲下来的时间还帮她打饭,又给她推背。几天后,在众姑娘的帮助下,她又恢复了日常的工作,不过,绝没有在一号房时那样繁忙。
  妞子现在并不想多做几个客人多赚钱,而是一心寻找机会,设法逃离。为了避免太多的客人打扰,现在她穿的并不十分袒露,脸上的化妆也随便一抹,时不时地两眼观察着大门与窗口外面的动向。
  经理对她的态度也起了相当大的变化,因为以前专找凯蒂的回头客,妞子都不认真接待,于是她的客人越来越少,生意越来越淡。
  几个不走红的韩国姑娘,闲得无聊教她如何斗韩国纸牌。
  她先前几回赢了一点儿,可是一赌上瘾,一压大钱,准倒输给她们,有时还不得不借款。为了还上她们的赌债,她又不得不涂上口红,化好眉线,到前厅去接客。
  到了晚间,姑娘们又教她如何打发闲闷,一个个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掏出了精免的化妆盒。化妆盒里装的不是彩色粉底,而是雪白雪白的“可卡因”。可别小看这一小盒白粉,它的价值等于姑娘们两天接待客人的总收入。
  按摩院的姑娘们就是这样,把接客存下的钱,又用在抽和赌上,昏天黑地一天挨过一天。她们牢牢地被后台老板和前台经理控制在手心里。
  妞子不知不觉加入了这群队伍。几个月后,她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月份,忘记了计划,一切,一切全忘记了。她整日麻木不仁地过日子,唯一的希望是,今日能遇到一个大头多赏一些小费,好补上赌债和吸上一口白粉。
  时间过得挺快,大概有一年了吧。一天她躺在床上呆呆地想。她想想点什么,可脑子像一个铅球,沉甸甸地什么也想不起来。
  几位姑娘在门口轻轻地叫她起来赌牌,她摇了摇头,说了声:“i have no money togamble with。”(没钱赌。)“Hey!Look,Kitty,the animal is coming.If you wantto get some money,go with him.He always gives big tips。”(嘿!凯蒂,今天晚上“牲口”要来,他给的钱多,如果你愿意,可以接他。)一个韩国小姑娘调皮地说。
  “OK。”妞子答应了。
  那个被姑娘们称之为“牲口”的人,是一个高大、满脸杀气的南美州人。姑娘们怕他,不愿意接待他,倒不是他真的会杀人,而是他干起那事来整个变了态,疯狂起来乱咬乱啃。他块头又大,东方的女孩身材又小,一次下来,总是被他弄破点儿什么。虽然事后他会多给姑娘们一些钱,可是谁也不肯接待他。
  “牲口”进了妞子的屋,妞子的头还顶不到他的肩。她正要放水给“牲口”洗澡,“牲口”就从后面拦腰把她抱起,举在空中,扔到床上。
  “牲口”真是牲口,喘着粗气,舔着妞子的脖子。口臭味、狐臭味,弄得妞子直流眼泪,等到“牲口”要发泄时,妞子实在忍不住尖叫了三声,因为那张大嘴,狠命地咬住了妞子的肩头,那排大牙深深地陷进她的肉里……
  事完后,他打开了钱包,往床上丢了300块钱。
  妞子正要伸手拿钱,忽然楼下大吵大闹起来,接着是一阵急促的皮鞋踏上楼梯的声音。
  “牲口”刚想开门,一个乌黑的枪口已堵住了他。
  “Hands up!Nobdy move!”(举起手,别动!)一个蒙面人,用枪托打着“牲口”和妞子,把他俩带到楼下。
  楼下厅里已站好了两排人,统统是面朝里,双手扶着墙。
  一面是光着屁股的嫖客,一面是浑身打颤的按摩院姑娘。
  “Put all your money and valuables on the floor!”(拿钱来!
  把钱和首饰放在地上!)几个端着冲锋枪的匪徒凶狠地命令着他们。
  嫖客和姑娘们一个个乖乖地把钱和值钱的首饰堆在地按摩院经理也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银箱。
  一个一身黑的蒙面人,提着个口袋,迅速地把钱和首饰收好。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这帮枪匪,没放一枪就满载而归,无影无踪了。
  警察查封了这家按摩院,并带走了所有的姑娘。收容所过分拥挤。两天后,警察局发给每人一笔小钱当路费,放出了她们。
  妞子走出警察局,眯起双眼,一年多暗无天日的按摩院生活,使她对外界的阳光很不适应。她茫然地走在大街上,手里握着警察局发放的路费。她低头看看手中被捏扁了的钱,她笑了,她想起了纽约,想起大丑和铁花……”“花王庄”又添了朵嫩花儿,漂亮,水灵!近日来,这条商业街上的各家店铺,对“花王庄”新到的收银小姐,又嚼开了舌头。
  “哪儿找来的,一个赛着一个,你瞧那小脸蛋儿,你瞧那对小酒窝儿,往那儿一坐,嘿!”
  “看来这家老板,还真有生意点子,他一年换一个,这招数咱们也得使使,可……可是哪儿寻摸去?”
  “你瞧,你瞧,那些人像是去吃饭吗?那是赏花去的。你再瞧那些买外卖的人,干脆就是交一块钱,跟那小姐搭上几句话,逗两句贫嘴,走人,完事。”
  这些议论说得一点儿不错。自从妞子到了“花王庄”,当上了收银小姐,“花王庄”的用餐期,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妞子回到了纽约,就又住进大丑给她留的那间卧房。妞子毕竟还年轻,经大丑和铁花的耐心调理,不到一个月,就恢复了元气。
  铁花和吉米商量,还是要送妞子上学。眼下正是年初,不如让她先在店里于几个月,赚上些钱,待暑假过后,再进学校。
  吉米完全赞同,他主要考虑铁花连收银再带位,实在辛苦。妞于是自己人,守住银箱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了。
  妞子聪明,头脑也十分机敏,在铁花的指导下,不到一周,就掌握了收银工作的全部要领。
  这些日子,可急坏了厨房里的王老五,倒不是急生意好,单子太多送不出菜,而是急自己抽不出空儿来,溜到前面多瞅上几眼这新来的北京妞儿。
  他在厨房里的脾气更大了,不是大骂“炒锅”一顿,就是踢上洗碗的两脚。
  “笨蛋、蠢驴、猪、猪,全是些他妈的猪。”他摔着铲子骂。
  不等到收工,王老五就脱掉围裙,来到前堂,想趁此机会多瞧几眼妞子,可收银机的座位上,又换上了铁花,还是瞧不着。
  这是铁花特意安排的,晚上让姐子早走一个小时。一是给大丑带些炒面、鸡腿作夜宵,二是为了避开王老五与妞子直接碰面,因为她一眼就看出王老五对妞子不怀好意。
  这天收工前,王老五并不急着去要钱,坐在一进门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点上了烟。他小眼翻上翻下地想着事儿,一口浓烟接着一口浓烟。
  等吉米一切收拾停当,脱下制服正要走,王老五站起身来:
  “吉米,有件事咱可得说开喽,两个你不能全占着。这铁花和你算是两口子,我没辙。可这新来的小妞儿,就该轮到我了吧。”
  吉米先是一笑,然后说:“老五,这我可作不了主,这是人家女孩子自己的事。跟我说,没用。”
  “你小子,当初在‘万香阁’,可答应我好好的,怎么着,变封啦!别忘了当时我可说得清清楚楚。”
  “你说什么来着?”吉米问他。
  “我说,你要是不给我弄一个北京来的姐儿,我可就打铁花的主意。”
  吉米以为他在开玩笑,就说:“老五,别说胡话了,快点回家吧。下了班,你又不是没有地方去玩。”
  “行,行,你叫我走,我就走,回家。”王老五把外套往肩上一搭,播摇摆摆地出了大门。
  第二天,王老五没来上班,吉米没感到有多大问题,大不了是耍耍脾气、闹阔气儿。“花王庄”的股份,他还占着一半儿呢,还能跑到哪儿去?
  可到了中午l l点,还不见他人影儿。吉米往他的住处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他就走进厨房问大伙儿;“你们知道王老五去哪儿了吗?”
  个个儿都只是摇摇头,没人回答。
  前面开始上客了,铁花不停地往座位上带人。姐子的收银台上,也响起了外卖的电话,侍从叫着菜名,把一张张的单子送进了厨房。
  吉米紧张了,这个时候大厨不在,简直是要他难堪。王老五平时主管厨房的一切,他的突然离开,会使“炒锅”。“抓码”没了主张。
  果然不出吉米所料,厨房里问东问西,手忙脚乱。
  吉米一见菜出不来,马上跑进厨房:“快,快,王老五今天有事,请各位兄弟多出把力,晚上我请客。”
  铁花正在接一个大单,十来个人一桌,要点菜。单子送进厨房后,“炒锅”说有几样菜他从来没碰过。
  几个买外卖的客人,时间等得太久,要求马上退钱,还跟姐子抬起了杠。
  突然,厨房里头吵了起来,“炒锅”、“抓码”两位意见不合,互相对骂,差点抡起了菜刀。
  “花王庄”乱作一团。
  一连五天不见王老五的人影儿,“花王庆”的生意,明显掉下来一大块。
  吉米和铁花商量之后,决定提升“炒锅”为大厨,并给每位加薪200元。吉米还请来了几位朋友临时帮忙。
  安排好这一切,吉米见生意有所好转,才松了一口气。
  第六天傍晚,王老五挎着个妖艳女人,突然出现在“花王庄”。
  进了门,他冲着妞子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姑娘,生意不错吧!”
  妞子吓了一跳,本想上前跟他理论几句,可一见现在正是周末晚餐高峰,客人已经坐满了前堂,就没有搭理他。
  吉米跟客人说了声“对不起”,就来到了王者五面前,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地说:“老者五,你要是有事,没关系,最好事先打声招呼。”
  “打招呼?我打了,你没当回事。我说了,我走了,我回家,你怎么不拦着我呀?”
  吉米这才想起,那天让他介绍妞子给他时,是说过这样的话,就笑着说:“慢慢来,你别急,北京姑娘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什么不好说话,不好说话就请她走人。我也是老板,我可有权这么做。”
  “老五,‘花王庄’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钱你也赚着了。有了钱,你玩什么样的不行,还是好好来上班吧。”
  “上班,我可有个条件。”
  “说吧,什么条件?”
  王老五趴在吉米的耳边色迷迷地说:“你去跟她说,等会儿上我的车走。”
  王老五一看吉米不回答,就叫那个妖艳女人坐下随便点菜,并大声说:“我的店,随便点,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客人们都停住了筷子朝他张望,他得意地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厨房。
  铁花见此情景,忙把吉米拉到了收银机旁,和妞子一起想着对策。
  妞子瞪着眼睛说:“我见的多了,别怕。流氓!”
  “不,不,妞子,你还是先回家躲一躲的好。”铁花劝着姻“为什么,我又不欠他的。”
  吉米的脸显得很阴沉:“他不是冲着妞子。”
  “冲谁?冲你?”铁花也紧张起来。
  “不,他是冲着‘花王庄’。”吉米凝视着那烫金的花王两个大字说。
  “咣啷”——声,厨房的门被踢开了,王老五出门便破口大骂:“吉米.你小子他妈的跟我来这手,趁我不在想夺权,你有什么权力管我厨房的事。好,今天我们要看看,在‘花王庄’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说着,王老五发疯似地奔到收银机前:“听着,这里的钱,统统是我的。我马上要拿走。”
  妞子警觉地——下子扑到了收银机上。
  客人们全吓呆了,都停止了吃饭,始起头,看着这里发生的事情。胆小的几个顺着墙边溜了出去。’吉米实在按撩不住心头的怒火,他指着王老五大声吼道:
  “王老五,你现在的——切做法都是违法的,我……我要起诉,要告你去!”
  王老五—听这话,不但没发火,反而降下声调,慢条斯理地说:“吉米,这就对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告哇,为什么不早点告呢,嗯?”他突然提起嗓门,指着吉米狂叫道:“你告我,我还要告你呢!这家店是用我的合法身份注册的,你?你有合法身份吗?你是他妈的跳船下来的非法移民!”
  客人们开始骚动。
  吉米头上冒出了冷汗。
  铁花直呆呆地盯着吉米,妞子在一旁扶着她。
  门口围了一群人,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两个戴礼帽的高大美国人,他俩分开了人群就往里走。
  吉米一见不妙,转身奔向厨房。一个美国人箭步冲了进去,另一个守在店的中央。
  铁花浑身打颤。
  整个店鸦雀无声。
  “别怕,别伯。”妞子轻声地说。
  不一会儿,那个追吉米的美国人回来了。
  “i lost him。”(我没抓住他。)站在店中央的那个美国人,从西装上衣内袋里掏出了一个圆型的钢徽,上面写着:Immigration and Naturalization Service(美国移民局)。
  铁花两眼一黑,“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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