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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零四小时


1945

  今夜,我歇宿在太平洋滨的三栈小村。这里有高山流水,蕉林修竹,风景幽美,环境清静。经过六天奔走,来到这一个山村,获得了一时安息,实在感觉到非常愉快和舒适。尤其是同战士们住在一起,他们对我的态度是如此的热情和亲切,使我受到了极大的感动,亦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在这里,看不到一般社会所有的虚伪和欺骗以及争权夺利的现象。我们的官兵只知道如何锻炼自己的体格,学习战斗的技能,准备为国家复兴作最后的一战。
  月明之夜,独自坐对茫茫大海,念国难,怀大陆,思潮起伏,心情忧惶,惟望早日能了此一生复仇雪耻的志愿。我深深相信,只要我们都能以孤臣孽子自居,以国家安危为己任,人人都能肝胆相照,精诚团结,脚踏实地,埋头苦干,则最后的光荣胜利终必来临,国家未来的命运终必能得到自由和独立。这亦我们唯一的奋斗之路!
  走到营房前面,在月光下同官兵们坐在一起,倾谈心事。在谈话中,我发现他们很多人曾在抗战胜利之后到过东北,同共军作过无数次的激烈战斗,其中并有负过好几次伤的。他们告诉我很多有关战场上的情形,以及当时的政治情况,一直到深夜才散。我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在这个静悄俏的夜里,九年前那段对国家命运有重大关系的东北交涉的往事,像海潮般涌上心头,一时百感交集,难以入睡。
  我相信,不但官兵们不明白那时的实际情形,就是许多在政府里负重责任的人,也不会了解这一段事实的真象,甚至他们还对政府有过不少的误解和指责。我常常感觉到,许多干部不能体谅政府当局处境之难,用心之苦,这是在政治方面最值得我们忧虑的事。
  一个真正忠党爱国的干部,不但能够为党国冒险、吃苦、负责,更应该时时替党国设想,事事替党国打算。因为在我的脑筋里有这样的思想,所以引起我出版这一本书的意念。这是我在东北时候(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冬季)的一段日记。今天,把它公开出来,目的就是要使一般干部更清婪地认识我们党国处境的复杂和敌人的阴险。一切困难的克服,一切问题的解决,都要我们反求诸己。唯有用自己的双手,流自己的血汗,才能开辟国家光明前途!
  今天,我们的处境依旧为复杂险恶,艰难困苦。我们必须以冷静坚定的态度,勇敢奋斗的决心,来渡过目前的难关。我坚决相信,这难关必可渡过!

中华民国四十三年四月十六日写于花莲三栈村
十月二十五日

  今日为余去国赴俄求学之二十周年纪念日,而能在长春与当时同行之天僇、世杰二兄共聚一处,更多感念。回忆往日之生活与事业,东奔西走,迄无一成,尤觉慨然。傥再不专心致力于救国大业,后悔必无及矣。

十月二十六日

  ×××由渝返长,我方决定暂不在大连登陆,或可打开僵局耶。下午,俄顾问巴某来见,彼代表马林斯基正式向我方说明,谓自我行营人员来长春后,各地多发生反俄行动,并声明不准我行营人员出外视察。巴某语意,似指所谓反俄行动,间接与行营有关;而其语气与态度,则完全带有恐吓性与警告性,确实使人难受。余思自行营驻长以来,各地不会有反俄行动,且知行营为适应当前需要,屡经宣告,必须切实奉行与俄保持友好之国策。而巴某今竟制造此种空气,必须执行其既定策略,以阻碍我政府之接收东北也。俄方本无特权制止我行营人员出外视察,但为免除不必要之纠纷,拟暂时不提此事,以谋重大事项之解决。
  天僇、北海二人,今日返渝。余本不愿北海远离,惟因其妻在渝即将分娩,故准其所请。而天僇因与其友人在沪合股贸易,亦不得不允其返渝,人最不可有钱,天僇革命性已渐告丧失矣。
  长春警察局长易人,闻由共军派人担任,此事极可重视。
  近日于烦闷时,每作儿戏之谈答;当时差可解忧,事后转增烦闷。忠厚如余者,决非办外交之人员也。

十月二十七日

  余对巴某声明,拟作郑重之反声明。上午,细心研究余之声明内容,并先写成俄文稿以免有误。下午,约巴会面,而俄方联络官,则谓不知巴在何处,余深受刺激,但为国家而忍气,固所宜也。马林斯基对×亦避不见面,此或俄方作政策转变之准备耶。寓居无聊,午后与世杰街头散步。晚睡前,小立阳台,人初静,风乍起,东望明月上升,树枝摇曳窗前,心中不知所思。国家无实力,不得不动心忍性也。

十月二十八日

  今日突然想起:步日曾评余为野马,此使我警惕之处颇多。
  上午,急待巴顾问回音,后知其于下午三时见余。晤面时,余除再度表明行营态度外,并希望两方合作,防止一切反苏行动。巴某态度之骄,架子之大,实在难受。此将益增国人对俄之痛恨,而余亦更能体认忍辱负重之深义矣。晚在门外散步,与俄兵谈笑甚久,盖同低层之浑朴俄人闲谈,倒还有真情流露也。余讨厌装假,痛恨虚伪。
  世杰肺病象征,已相当明显,深为其健康忧虑。
  阅北平报,知关内局部之战已起。近二日来,因过分受刺激而不安。

十月二十九日

  风湿病复发,右腿发麻。昨一夜未睡,为准备对俄三次会谈资料,直至深夜二时方休。今午与××研究谈话内容,与余所准备者大体相同,遂注意复审重要问题之译文,因一字差误,可以影响整个交涉之精神也。下午一时会见马林斯基,彼对重要问题,皆不作正面之确定答复,即关于葫芦岛我军登陆一事,俄方亦不愿作安全之保证。且彼对我行营,公开表示不满。经过此次谈话,益信所谓顺利二字,已不复存在于东北接收中矣,但亦不必着急也。
  杜聿明总司令四时抵长春,七时余复陪其见马,商谈我军登陆有关诸事项。

十月三十日

  ×××以为一切有办法,此险象也。年轻人做大事,自己对自己又无把握,害人且害事矣。中午在机场等候飞行员约一小时,与俄国司机谈话数则,亦解闷之一法。午后见中央社记者,说明余处理东北问题之意见,必须有一定不变之态度与方针,既不可因交涉好转而得意忘形,亦不可因恶转而遽即悲观,更不可脱离中心之立场,要在大胆细心,踏实去做而已。意气用事,有害而无益也。晚与×谈我军登陆问题。
  今晨早起,见窗外小雀,在阳光之下,东西飞跃,凝视良久,转为此小雀可怜。明日为领袖诞辰,全国同申庆祝之日也。行营本欲作盛大庆祝,举行大宴会及游艺,余则认为不必。盖此时此地所需要者,端在埋头苦干与任劳任怨之事实表现。亦唯如此,方能安慰领袖之心也。

十月三十一日

  晨起作家书,禀告父母以近来心得:一为有决心始能沉着应变,有信心始能见危不退;二为做事可用不同之方法,待人可持灵活之态度,但一离中心立场,必归失败。正午参加庆祝领袖寿诞之宴会,聚而祝者三百人,此时此地庆祝领袖华诞,实具有特殊意义。×饮甚豪,谓俄方既应我军登陆葫芦岛及营口,交涉定可由此而得顺利之结果。当时余思×之年龄匪轻,阅历亦多,何尚幼稚乃尔,或亦因其未尝吃过苦头之故欤。
  奉政府指示,应以登陆葫芦岛及打通北宁路为交涉重心。傍晚,同华白散步街头,谈及天僇、世杰之事,深感友情之重。晚宴各省主席。
  今日曾游日本街。见男女日人行走街头,状似乞丐,亦有摆地摊卖旧货者;此正侵略者之结果也。吾人虽恨日本侵略,但对日本一般平民,应以人道待之,尤其骤见日本小孩之苦,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惟转念先母亡于倭机之轰炸,又觉得不必同情矣,然旋思此亦国仇而非私仇也。

十一月一日

  日人统制东北时,国人食白米者辄处死刑;现在一般平民亦少有能吃白米饭者,此皆为日本侵略与压迫之结果,我老百姓之痛苦深矣。今后吾人对东北,必先以全力求其安定,再求人民生活之改良。尤其对于东北新生之力,必培养而扶持之。余所居之屋壁,悬有甚多格言,如“离边处中”,“思想纯洁,生活简朴,行动实践”等等。而此乃为大汉奸之书房,可知天下之事,不贵于知而贵于行也。
  上午在行营与××共商有关交涉事项。×于夜晚得一消息,谓长春城内共军活动积极,公安局亦将扩大,因又焦急万分,深夜约余往商。

十一月二日

  近日心中有二事,终始不能忘者:一为先母罹难,此为余一生所最痛心之事,且六年以来,迄未安葬;为人子者既不能为先母立德业,又不能早日办妥安葬大事,其何以慰先母之心于九泉之下也!深夜自省,饮泪自痛。二为赣南事业,尚未结束交代,心中总觉牵挂。午前街上散步,购图画一幅于“三中井”。下午阅渝报,知共军一面以谈判巩固地位,一面以武力攻击国军,此正走向末路之开始也。
  早起写信并拟电稿,晚间补写日记,又作家书数封。后独坐书室,寂寥苦闷。连日左眼跳而不息,但望一切化难为易,化凶为吉耳。气候日益寒冷,贫民之苦可知也。

十一月三日

  人生于世,必须正直大方,服务人群,不可使人厌恶。做人如此,立国亦然。余更对俄方代表声明:“我们自己承认是一个弱国,但国家决策及待人态度,一是以正义为本。我们决不做不可告人之事,事事要放在桌上明谈。”昨夜思及此事,未能安睡;半夜忽醒,又即想到交涉之困难。目前除办理军队登陆外,似应集中力量,空运部队抵长,如长春不能控制,他处均将波动矣。
  今日俄方通知:(1)我空运部队可于俄军撤退前四日在长春降落。(2)我行政人员可即莅任。(3)电灯电报电信于俄军撤后办交代。我方认为:第一点,四日限期太短,要求改为二星期,否则将借用美机运输;第二点,可即研究具体接收办法;第三点,邮电必须先行接收,电灯则可稍缓。俄方对此各点,今日尚未作复。
  行营接军委会电报,谓有美军部代表,由美经日、韩前来东北,行营应设法招待。行营为慎重起见,将此事通知俄方,而俄方则误会,以为行营要求准美机来长,下午即提抗议,经解释后始无问题。即此小事,亦可知美俄关系之恶劣矣。
  午后四时,约请各省主席、市长,商讨接任有关事项,并指出对俄应处之态度。傍晚赴行营见×,商谈党务工作。

十一月四日

  十时至×××处,商谈处理蒙古问题。余主张应保存蒙人原有之行政系统,并选蒙人为该区之行政负责人员,而可以汉人副之,但未获结论。
  午前曾约华白、世杰在街上散步,天气甚暖,行人颇多,而日人多面带笑容,此乃极可注意之笑也。昨有一理发者告余:“过去日本人不许我中国人吃白米饭,现在日本人却向我们讨饭。”余询以日本人讨饭时,是否给予,则日:“看他们可怜,当然给他们。”此乃为中国之道德观念也。
  下午三时遇巴某,讨论接收行政有关问题后,彼向余声明:“(一)国民党有秘密武装人员,埋伏各地,破坏俄军,希行营注意,不可在俄军撤退前组织地方团队。(二)营口发现十八集团军部队,目前该处情况不明。”念行营来此之后,极愿与俄建立关系,而俄方则处处为难,诚属可忧,但此忧亦非令日之始也。
  奉领袖谕,益知国际情势之严重,及东北问题之复杂,但吾人唯有竭尽能力,为国家努力到底耳。现日日注意变化,而似变向不吉之处为多。爰将今日与俄方谈话经过报告政府。复为×拟明见马林斯基讲话内容,计分三点:(一)编部队事,(二)营口登陆事,(三)维持东北治安之责任问题。
  近来余对偶发问题,尝不能以极镇定之态度处理之,此应回反自责者也。因念共军之挑战,实与苏俄在东北布置有关;吾人对各问题看法,实不可丝毫大意。夜与世杰、茂榛长谈,对东北之可能演变,意见不一,最后彼等各自入睡矣。

十一月五日

  昨夜未能安睡,门外枪声、车声不绝于耳,此东北不安之象也。东方发白,余于床上综忆交涉经过,计十三项:
  一、俄方反对我军在大连登陆,并已正式提出声明。
  二、俄方虽允许我军在葫芦岛、营口登陆,但既不愿对葫芦岛登陆国军负安全之责,又忽称营口发现共军,意亦在于不负安全责任。
  三、俄方本允修理北宁路,以便我军运输,后又谓自锦州至山海关一段,因有共军而情况不明,彼不愿作任何处置。
  四、俄方本允修理沈阳至古北口之铁路,并设法使其通车,后又谓该地发生匪患,不能负铁路运输安全之责。
  五、行营要求编组地方部队,业被俄方拒绝。
  六、俄方本已允诺:除大连外,行营视察员可赴各地视察,后又藉口地方不安,撤销允诺。即我方往热河购军用皮衣者,俄方亦不准通行。
  七、俄方本谓电报邮政,我方可派员接收整理,后复遭拒绝。
  八、我方请俄方在营口、锦州等地准备火车,以作运兵之用,亦遭拒绝。
  九、我方要求空运部队能在俄军撤退一星期前降落,俄方只允在四天之前;即此有无变化,尚待注意。
  十、俄方对我行政人员分赴各地接事,表面允可,实际上则不协助交通工具。
  十一、我方向俄方借用汽车、轮船、飞机,皆遭拒绝。
  十二、因飞机之飞行手续未清,俄方已向我方抗议二次。
  十三、俄方谓各地反俄言论,皆在行营到后发生,提出无理警告;后复谓行营对中国国民党反俄言行,应负责任。
  东北变化,虽云受国际及国内局势影响,但吾人未能竭尽能力之处,定亦有之。似此一无所成,余将何以对领袖,将何以对国民之期望乎?思之思之,我忧曷亟!
  上午与××会商与马林斯基谈话内容。×因得共军在长春活动之情报,兼以受其他刺激,决意与俄方会谈,抱有必要时可以破裂之态度;×则认为局势如再恶化,则行营可向中央提出撤退之建议;余则认为情况虽属紧张,尚非破裂时候,吾人决不可轻易放弃东北;最后决定以营口可否登陆为会谈中心。下午一时会见马林斯基,彼正式通知营口已为“十八集团军”占领,俄方不能负我军登陆该处之安全责任。此外复谈及空运行政问题,但皆未允与我方以应得之方便。此实为险象之开始,尤其俄方不负营口登陆安全之责,更为其不愿我方军运东北之证明。×在谈话中,曾提及东北问题不能顺利解决,应由俄方负责,俄方当即提出抗议,几成僵局。余则从中转弯,缓和空气,因外交会谈,要“态度方而正,语气圆而和”也。会谈达三小时之久,最感困难者,即对方开始承认,旋复否认,确难解决问题。但苏俄真面目本来如此,故亦不足为奇。余意此时中央应从外交、内政作整个之筹划,而在东北方面,仍应竭力布置,尽心交涉,以解决接收及运兵诸大问题也。
  回寓后,即将谈话经过,报告政府,夜间复作详细报告,申述解决东北问题之意见,夜二时信始写成。今日日本暗杀团在余住宅旁街,殴毙我警察一名,伤一名,又在他处以利斧砍我工人二名。长春日有变化,日向不安处演变,一切均在酝酿剧变之中。但吾人总希望变好,故努力更不可一时懈也。二日来左眼复跳,其将有更恶化之事件发生乎?迷信不足信,此或是心理影响,余自信定能化凶为吉也。

十一月六日

  市政府宣传处王君来访,数次未便,据云彼系同情中央之东北人也。前日彼复送花数盆给我,后闻其即以此而失踪。此种奇事,长春时有所闻,盖长春及各地已在大变之中矣。瑞源、魁书亦以此走告。共党已公开活动,到处张贴标语,反抗中央。俄方则以不干涉我内政为辞,熟视无睹,揆其真义,只欲藉此理由以为推倭责任之法宝,兼作占领东北之准备也。处变贵乎镇定,且定亦必由变而来。余自觉镇定功夫,已有进步,但心中仍不泰然;室中菊花盛开,室外阳光温暖,本属大好时光,而无意欣赏,此即修养不足之征象也。念东北沦陷十四年,我虽无力收回,但终始誓不承认伪满,且为光复失土而奋斗到底,正义与气节力量之大,于此可见矣。
  上午在×处谈接收问题,彼辞色之间,显示对接收已无把握;复以长春万一有变则将如何自处为念。余思长春局势固甚紧张,但尚不致恶劣至此,如从最不好处打算,亦必抱定为国家主权奋斗到底之决心,此外更无他路可走矣。旋复至特派员公署视察,房舍尚在布置中。日本房低小不堪;但吾人初次居住,反觉有趣。归途经公墓,不胜凄恻,人人结局如此,端在死得有无价值而已。坟地近处,有中日儿童共作游戏,少小天真,壮大抢夺,社会之恶在此。
  接赣州专署来信,聘余为正气中学董事长,颇受感动。盖能以心血创成之事业始有真价值、真生命,而使人永远难忘也。复由正气中学联想赣南之事业与朋友,更觉依依。
  下午妍究×致马林斯基函件内容,傍晚先用俄文草成函稿。自觉用俄文较用中文为易,此即国文不佳之表现,余知勉矣。晚约××、×××餐叙。一天又过,急何如之!

十一月七日

  俄方不能实践诺言,如电报邮政之接收,铁路之管理,及保证营口登陆军之安全等等,莫不出尔反尔。因思最近与马之谈话,内容重要,乃写成备忘录,由行营请俄方查照答复。备忘录计列七点:(一)俄方同意我方空运部队至长春、沈阳,并在俄军撤退前五日为之。(二)俄方将撤兵日期,于撤兵十天之前通知我方。(三)俄方保证空运部队飞行之安全。(四)可用美国军用机空运我国部队。(五)俄方应负责解除营口方面非政府军队之武装,并实践诺言,保障中国军队之安全。(六)我政府派行政人员即赴各地到任,俄方已通知其军队协助,请作准备。(七)行营即派人至哈尔滨、长春、沈阳,筹组地方团队。余意此备忘录送去后,傥俄方不愿我国顺利接收东北,定将另提理由以阻我空运也。
  现距俄军由东北开始撤退之期仅有三日,即距撤退沈阳、长春俄军之期亦不到两周,行营本应积极展开工作,但工作人员多而且闲,×个人又无把握,故仍无所事事。政治斗争之特性,不能退让,不能中立;吾人要收复东北,建设东北,必须克服无数之困难,决非坐而可得,待而可成者。吾人应以东北人民为主;切谋人民之福利,丕立百年之根基,此吾人奋斗之目标也。
  今为苏俄二十八年国庆纪念日,余于上午十一时,参加俄国空军阵亡将士碑揭幕礼,并送花圈。典礼中有俄方高级将领演说,闭幕后有市民二万人游行,学生颇多;但皆没有精神,情绪低落,一望而知其系被动,且颇似一群送丧之行列也。儿童何辜,但望其不再被迫害耳。游行中有白俄一队,当其经过阅兵台时,俄方军官高呼俄国人民光荣。过去赤白俄,生死大敌,今日俄情绪不恶,民族利益之难于分隔也。“自己人总是来得亲密些”,天理固不可以力量争也。献花圈时,尚有日本小孩六人,身着新衣,向俄阵亡空军献花,并有一年老日人领队。散会后,余在大同公园散步,公园极大,露天戏院中有游艺会,参加者甚众。下午五时,参加马林斯基宴会,会后尚有红军游艺节目。
  晚归寓所,分析目前环境之严重性,实有增而无减。一切变化,必决定于国际国内之大局,但行营本身不健全,转而影响环境之恶化者,亦复有之。行营决定派××、×××、×××,分赴各地编组部队,以此等人任此等艰巨工作,势将闯下大祸,余只有为国家流泪而已。余已一再向×言之而终无效也。

十一月八日

  昨在马林斯基宴会上饮酒三杯,当时并无感觉,半夜口渴异常,起而饮水,不能成睡。在床综忆此次交涉,经过如下:
  (一)第一次会马林斯基,彼表示二点:一为俄军军纪不好,二为欢迎中央代表来此商谈,因过去无人可作交涉对象之故(十月十三日三时)。
  (二)第二次与马正式会谈,彼方将撤兵计划大概见告,我方亦告以运兵前来东北之计划,未及其他(十月十三日十五时)。
  (三)第三次与马作二次正式会谈,我方除将第二次会谈经过之备忘录,交给马林斯基外,并提出六点:一、要求修理北宁路之沈山段并使通车。二、要求修理自沈阳经热河至古北口之铁路,并使通车。三、我方准备接收邮电及长春以外铁路。四、要求俄方将封存我国法币发还。五、我方要求编练地方团队。六、行营派人赴各地视察。马对一二三各点表示同意,对四五六各点则须向莫斯科请示再作答复,彼并同意将东北境内非政府之部队解散(十月十七日)。
  (四)第四次见马,我方说明我军定在大连登陆,同时由山海关出兵,希望俄方依照条约,予以协助并保证安全。马氏则将上次谈话中同意二点予以变更;一即北宁路只能“通至锦州,以南不能负责;二为沈阳至古北口铁路只能通至承德。彼并说明我军不能在大连登陆,但可在安东、营口、葫芦岛登陆。
  (五)俄方通知我方三点:一为俄军政府反对我军登陆大连,并将以此认为我国破坏条约;二为俄方不同意我行营编组部队;三为我方视察人员不能前往大连,因该地应受旅顺军港之控制。
  (六)我方次日提出答复,驳斥俄方上面二点。尤其对所谓大连应受旅顺军港控制一节,明白指责俄方违反条约;并指出直接之军事行动早已停止,俄方今日不能执行其在我东北之最高权。
  (七)俄方卫戍部搜查我中国国民党部并拘捕党部人员。
  (八)巴顾问谓自行营来后,各地发生反俄言论及行动甚多,虽不能断言其与行营有关,但不能不使俄方怀疑,故俄方将执行其最高权,不准行营人员赴各地视察(十月二十日十六时)。
  (九)长春警察局长改派共党人员充任,共军在警察局内布置人事,已在实际上控制长春警察局矣(十月二十六日)。
  (十)向巴顾问提出关于所谓反俄言论行动,与行营绝对无关之郑重声明(十月二十八日十五时)。
  (十一)我方通知俄方:在大连问题未解决前,国军暂不在该处登陆。
  (十二)第五次与马林斯基会谈:我方提出国军之空运及登陆营口、葫芦岛问题,并坚持行营编组保安队之原意。俄方认为在营口登陆可绝对保障安全,在葫芦岛登陆仅可设法维持登陆秩序;至对空运原则,表示同意,并可在俄军撤退前三天开始运输(十月二十九日十三时)。
  (十三)杜聿明见马,谈登陆、空运各事,双方均无新意见(十月二十九日十九时)。
  (十四)俄方通知我方:我行政人员可即赴各地到任,具体办法可与政治顾问商量;至邮电、电灯,因有军用关系,暂时不能交接(十一月三日)。
  (十五)巴顾问闻美机将载美军事代表来长,表示不欢迎,如必来,将正式提出抗议(十一月三日)。
  (十六)巴顾问通知营口已为“十八集团军”占领,并谓中国国民党有十万地下军分布各地,从事反俄工作,希行营注意,同时提出有关接收行政诸问题(十一月四日)。
  (十七)第六次与马林斯基会谈:我方要求俄方保障我军登陆营口之安全,并提出接收邮电及长春以外铁道问题。俄方表示营口已为共军占领,彼决以不干涉我国内政立场,不能将其驱逐,故对我军登陆营口之安全,自亦不能负责;邮电、铁道,因有关军用,暂不能交;编组部队事则只可开始准备,不可正式成立(十一月五日十三时)。
  (十八)将第六次与马会谈内容,制造备忘录送交俄方(十一月七日)。
  上午与××商谈甚久,两意颇合。×怕负责任,怕有责任,对大问题又皆无决断。彼今日决定所有主席、市长均应到任,余则不同意,因目前情况实有重大考虑之必要,吾人应不怕危险,但不可乱步骤也。
  下午独居卧室中,念国家之多难,不觉悲痛泪下,闷坐达三小时之久。晚应×××宴,见其仆人奴颜婢膝,联想今日社会正将好人变坏矣。餐后在行营看戏,心中有事,一切无意味也。

十一月九日

  昨夜不能安睡,今晨四时即醒,不复成寐。在床前思后想,亦说不出所以然来。
  午餐后,独坐室中,吸烟遣闷,而忧烦亦愈集。下午五时,行营宴马林斯基,我曾起立致词,说明中苏关系应建立于相互认识之基础上。马则通知,接其政府指示:可将全部邮电交给我方,并将多余武器交给我国政府,然此尚不能遽谓为其政策之转变也。宴后参加余兴,晚作家书告近况,心愁而难安眠。近日尝思一个青年人所最难做到者,即无论何时何地,不因胜利而昏迷,不因失败与难关而吓退也。自问亦远难完全做到。且近来发现自己,依然不够稳重,又常矜自己之能,此为事业方面之危机,而对人一有不好印象,即不愿与之往来,亦不愿加以劝告,此更为知人用人之大病。爰书之以自警。

十一月十日

  ×今晨飞平转渝,余至机场送行。天冷衣单,颇觉寒意;因念贫民单衣过冬之难,及我士兵来东北后忍寒之苦。归途遇似商人者肩卖白布,余以百五十元购一丈四尺,备制衬衫。
  午饭前临大字,发现余习字之病,在于身不正,笔不直,手腕不能灵活移动。写字多年,今乃有此发现,可知人之缺点,不仅改之为难,而知之亦不易也。
  接继三来电,谓赣南边区共党之患日深,隐忧孔多;余虽已非赣南专员,而于赣南仍甚关切。俄方对我备忘录尚未正式答复,巴某则对空运事通知如下:我空运部队可自十六日起在沈机场,自二十日起在长春机场降落,设备由俄方负责,每次只可降落一架,驻地须由俄方指定云云。彼方如此决定,显在限制空运,但如不发生意外,则五日之内国军亦可控制长春矣。至沈阳方面可否开运,尚待考虑,因该处已为五万共军盘踞也。
  晚在×××家就餐,并与×××、×××商谈,余语气似过爽直,或有开罪于人之处。近日心中烦忧,胃口不好,每餐不能多食。事忙时尚无烦恼,一有空闲,烦忧毕至。自思心绪烦闷而意志坚顽,此两种力量何以能同时存在乎?

十一月十一日

  余住宅中之俄方警卫,今晨撤离,而代以警察。彼等临行时索钱索酒,即此可知俄军真面目。住宅两旁之俄军亦皆撤离,顿显寂寥之象。而所有房舍,均已拆毁破坏,此即所谓“战争”欤!
  上午同华白上街游览,熙来攘往,讨价还价,尽是闲人。真正生产者,想皆在乡村受苦受难也。吾人政治理想,应以改善国民生活为前提。今共党反中央之宣传工作,业已积极展开,其所控制之武力亦作有计划之布置,吾人确应加倍警惕,但只要一心一德,为国家为人民而努力,亦决无不能成功之理。
  俄方今允协助我空运,又云哈尔滨有枪三千交行营。我方在哈无人无兵,以此为言,其非开玩笑乎?彼之用意何在,殊难揣测,要在此时加强警惕而已。

十一月十二日

  早起后,陪叔铭兄至空军司令部用早点。归途见喜鹊两只,但望其为喜运使者之降临。又见一穷苦人携狗而行,狗对其主十分亲热。义哉,此犬!何忘恩负义者之不如犬乎?
  行营要求俄方拨吉普卡车各二辆,俄方则谓我可由飞机运车来此,俄人小气一至于此。长春市已成立治安机关咨议会,闻其昨日开会决定:要求组织自治政府,并定期向行营请愿。昨有匪五百余人由烟台抵此,今日下午又有装备完整之两千共军,开入长春城内,城外二十里地,亦集中有该军一千五百人,机场附近彼等已布置安全。则共军已开始集中兵力,对长春作包围态势矣。而交涉已不能生效,我空运部队纵能降落,亦将难免开火,事态必至扩大,实有再加研究之必要。午约知友数人小食于“菜根香”,意在遣烦,而不知悲痛心情已随凄凉景象而俱至也。

十一月十三日

  彻夜大风,向明复下小雨,凄寂之情,竟夜未能安睡。晨间××来,谓×有电至,言长春铁道、电讯,暂不宜接,想系必有新方针之决定。惟俄方则催我速接,用意似在推诿责任也。彼在我无人无兵之哈尔滨,云给我枪枝三千备用,而在长春则不肯拨给一枪一械。彼云所缴日本武器,已扫数运回俄国;而所谓人民自卫队之武器则无一而非日本枪枝。彼以铁道运输所谓自卫队及共军,而限制行营一人不能外出,一兵不能招编。凡此实情,人所共见;而俄方负责人员又避不会面,则交涉已成空谈矣。但不到黄河心不死,且自信为国家民族争正气,终必有成功之一日也。昔在列宁格勒求学时,俄人曾评余“过于天真”,及今思之,更有深意。
  目前解决东北问题,仅有二途:一为中央接收人员全部撤回,并作严正之表示。二为空运少数部队控制长春,行营继续存在,派主席至各处接事,编练地方团队,扩大政治影响,务使先有对付共党之力量存于东北,然后逐步增强政府力量,使东北进入正轨。以上二途,应以后者为宜,因大问题之处理,既不可意气用事,亦不可专讲面子,而必须走一步是一步,争一点是一点也。

十一月十四日

  长春情况似在突变中。俄方今催行营接收电报电话,并声明其对我行政人员莅任事从无异议,俄军卫戍司令部派共党金某为长春市长,亦于今日接事。共党昨日开始出版《光明日报》。集中目标攻击中央。闻其将于日内,在沈召开所谓东北九省人民代表会,预定由大会通过成立所谓东北人民自治政府。此即所谓民意那?吾不知东北人民闻之作何感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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