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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件事,我对谁也没有说过。因为这件事,我一直觉得不光彩,而且,牵扯着小梦。这件事要是被我和小梦的父母知道了,当时还不把我们俩打个半死?
  我不应该责怪人家大孟和淑筠的恋爱和结婚的事,这是好事,并不碍着我们什么。可确实是在我头一次知道了这事后,我自己没搂住枪栓,犯了事。
  我说过,大孟和淑筠的事,是小梦告诉我的。当时,天特别的热。那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二年的夏天,我跟着小梦南方大串联,跑了大半个中国,回到了家。后来,我想,要不是跟着她去大串联,兴许也就没这事了。大串联之后,我们俩越发熟起来。她确实挺关心我的,这在大串联的时候就看得出来,那么挤的火车,但如找到个座,她准让我坐。大半夜的,我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看见她站在那儿打盹儿,特别不好意思,忙站起来让她坐。她把我按下来,只挤在我身边坐了半个屁股,我使劲往里挤,好腾出尽可能多的地方让她坐。其实,那时,我就应该明白了。我却只是有些不好意思,以为是偶然,我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忽然感觉耳朵边有些痒痒,把我弄醒了,我睁眼一看,小梦的脑袋正伏在我的耳边,嘴唇湿漉漉地贴在我的脸上,而她的乳房正在我的身上轻轻地颤动着。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乳房原来是这样的绵软而有弹性,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像有只小兔子在蹦。我想我的脸当时肯定特别的红。那感觉又好受又异样又让我作贼一样的害怕和害臊。我和她就这么呆了一小会儿,我却觉得好长好长的时间。我看到她抬起头来,好像被我的惊动把她弄醒了一样……
  那天是个下午,我到小梦家还书,她家只有她一个人,她的父母都还没下班,给了我们作案的机会。那时候,我总到她家借书,她的书确实多,对我帮助特别的大。不管怎么说,小梦的书,还有当时她的思想,对我以后的成长起了别人起不到的作用。一直到现在快过去三十年了,我弄不清是该谢她,还是该恨她?
  她见我进了屋,忙招呼我坐,给我倒一碗绿豆汤。我想向她再借几本书,那时,在她的影响下,我也喜欢上了历史,我记得她借了我几本争论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到底是不是叛徒的小册子。如果我拿了书就走,也就没事了。小梦非让我把绿豆汤喝了再走:“我们家的椅子上有刺怎么着?你坐下来喝完绿豆汤再走?”我坐了下来,咕咚咚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跟驴饮水似的,引得她咯咯大笑起来。笑罢之后,她忽然问;“你知道大孟和他那口子的事吗?”我说什么事呀?她便告诉了我大孟和淑筠神速的恋爱,神速的结婚,和那盆神神秘秘的绿月季……
  我第一次知道了属于大人的秘密,心里挺好奇,想想那盆绿月季,觉得十分好玩。我当时不知道小梦为什么要对我讲大孟和淑筠的事,我不知道这是一个铺垫。我只傻呵呵地觉得好玩。小梦站起来,又往我碗里倒满绿豆汤,笑着说:“快喝呀,看你都听出一脑门子汗了!”
  我抱起碗,接着喝。那天下午,我在她家没少喝这该死的绿豆汤,这一碗绿豆汤没喝完,忽然觉得有一股风凉爽地吹来,我知道是她站在我的背后扇着扇子。同时,我再一次感觉到了她的乳房的小兔子一样在颤动。我不知道我该如何是好,那风很凉快,那颤动很惬意,我的心有些发紧,小兔子一样“砰砰”也跳得厉害了起来。没容我想想做何反应呢,她的两只胳膊已经像围巾一样紧紧地围上了我的脖子。坦白地讲,我当时很有些冲动,我已经不知道我是怎么站起来的了,等我刚刚站起来,我被小梦完全拥抱着了。当时,我还没有完全长开,个头儿和她差不多高,却像矮了许多,被她抱在怀里像一个小孩。我想,当时我的样子一定特别的傻,像是猛然遇到一场大雨劈头盖脸地浇来,伞还没顾上撑开,浑身上下连裤头已经都淋个透湿。
  那是我第一次被女人拥抱,也是第一次尝到吻的滋味。小梦的嘴唇特别湿润,而且有一股香味。我不知道她怎么有那么大的胆,而且那么准,老鹰叼小鸡一样嘴唇一下子就正好吻在我的嘴唇上,吻得我透不过气来。我这么说,不是要为这件事逃避自己的责任。说实在的,她的吻也吻得我神魂颠倒。正是青春发育期,荷尔蒙激增,一下子,我浑身上下的血液好像都涌到了头顶,身子好像铁一样僵硬,不知怎么搞的,人仰马翻,我和她都倒地摔下去。我就听见她一边鸡斗米吻我的嘴,一边说着梦呓一样的话:
  “我老想你,那次在火车上,我就想你!我那时没睡着……我想……想……像大孟和淑筠他们……”
  下面,还说什么呢?该发生的一切,迅速地都发生了。快得比大孟和淑筠结婚都快。
  我到现在也不敢说那就是爱。我不是说,来得快的就不是爱,爱非得要熬得个地老天荒。爱,和时间并不成一定的比例,像发面蒸馒头非得有个时间要不发不起来。我只是说,当时无论是我,还是小梦,都被那场“文化大革命”闹得发烧,苦闷得不行。小梦早对我说要去越南打游击,她没去越南,到我这里打了一场游击。我说游击这个词最恰如其分,因为我和她只在那天下午打了这场游击,没过多少日子,她们大学要她回校,然后一下子到了大西北的部队军训,一直到学校毕业分配。她离开家到大西北去的那天,我作贼心虚般没去火车站送她,我怕被她妈发觉,她妈的眼很尖,我那时还没学会遮掩,心里有事,脸上就挂像。我怕被她妈臭骂一顿,把她再饶上。如果说这是件错事,有她、也有我的份儿。她在临走的那天的清早,拿着好几本书跑到我家送我。我妈正在外屋做衣裳活儿,我在屋里看书,其实一点儿也没看进去,就听见我妈说:“哎呀,小梦马上要走了,还惦记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看你,又给他书……”她走进屋,把书送给我,其中有一本书王夫之的《楚辞通义》,她知道,我很喜欢这本书。在小梦走后“文化大革命”的后期,它陪伴我度过许多寂寞难忍的日子。以后动荡的日子里,许多书丢了,这本书在我的身边。小梦给我书的滋养,是别人都赶不上的。她把这几本书给了我,我和她一时都说不出话来。现在,我常想,如果要说的话,当时我们能说什么呢?我要送她出屋的时候,她拦住了我,然后极快地在我的脸上吻了一下,轻轻地说了句:“姐想着你!”转身就走出了屋。
  小梦一走就是四年多,在这四年多里,我不知道她是否想着我?她没有给我写来过一封信,或带给我一个口信。我却在最开始的日子里,总梦见她,有时候还梦见那天下午在她家发生的那件事。我这么说,不是说她薄情,她并没有给我什么私订终身的允诺,我也没有对她什么海枯石烂的誓言。即使有这誓言和允诺,又怎么样呢?那时,我不满十八岁,她比我也才大两岁。人年轻,尤其年轻苦闷时,常会干出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傻事的。
  我已经说不出来当时的感觉。那是我第一次和女人干那种事,我只知道好奇,慌乱,而且,姿势极端别扭,像麻花一样总拧个劲儿。另外,就是脑袋上磕了一个包,肿得老高,一连疼了好几天,让我妈骂我,“你这个小兔崽上哪儿疯去了?是不是跑到学校武斗去了?让人家给打了这么大一个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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