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频道新闻
我知道每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都看过电视新闻,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拍过电
视新闻。即使是拍过电视新闻的,也不可能有哪一个能幸运地回到200 年前,去拍
当时的“新”闻。信不信由你,在亨利克先生的班里,我们全班同学都当了一回200
年前的新闻人物,还兼新闻记者,我们制作了电视发明之前的“电视新闻”。
我们当时正在学美国大革命后期的历史。大革命后发生过各种各样的有趣故事,
这些小故事都从不同的侧面反映了当时的社会和历史。亨利克先生决定让我们全班
同学都回到百年前的历史里,以一个电视新闻记者的眼光来报道一些不怎么起眼的
历史事件。同学们被分成若干小组,每个组代表一个不同的电视台去报道一个不同
的历史事件。这是我们搞的另一个“课题研究”。
很幸运,我和麦德又分到了一个组。我们要报道的“breaking story”是的黎
波里战争(Tripoli War )。因为我们小组的电视节目叫“第九频道晚间新闻”,
所以,我就把这个课题研究也叫做“第九频道晚间新闻”。
的黎波里是个北非小港口国家,在19世纪初同美国曾有过几年战争。从历史的
角度看,这不过是个隐藏在美国大革命影子下的一个小小事件。我相信很多老师不
会对此感兴趣。当然,亨利克先生并不这样认为。
的黎波里战争的故事情节很冗长。让我简单介绍一下这个历史事件的背景:
在非洲大陆的最北端,也就是现在的利比亚一带,有四个很大的对外贸易港。
几百年来,这一带成为当时世界贸易的一个中心,各国商船来往频繁。这四个港口
中,有一个叫的黎波里。
当地的一群海盗控制了这些港口,各国的贸易船只都必须交保护费才能进出。
当时,英国很强大,但他们没有摧毁那些海盗,相反地付更多的钱收买了海盗,让
他们破坏、捣毁其他国家的商船,以便独霸国际市场。
独立战争前,因为美国是英国的殖民地,海盗们就从来不给美国商船找麻烦。
美国独立后,以的黎波里港口海盗为首,开始刁难袭击美国商船。
1801年,在英国的暗中支持下,的黎波里的国王要求美国交付更多的保护费,
否则就让海盗袭
击所有美国商船。美国当时的总统托马斯- 杰富逊一口拒绝了这种海盗式的威
胁。很快,美国和的黎波里开始了海战。
战争持续了三年,在这当中美国的一艘战舰“费罗达菲亚号”被的黎波里俘获。
一位勇敢的年轻水手史迪文- 德卡特假扮成海盗,混到费罗达菲亚号上把船给烧毁
了。
1805年,的黎波里终于同美国签订了和平条约。这是美国独立后一个很重要的
外交事件。
OK,写了那么多,我都感到有些无聊了。我不能想像坐在教室里一天天去背这
些东西,这不就像一群人坐在草地上,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草长大一样那么无聊吗?
Might as well watch the grass grow.
感谢上帝,亨利克先生没让我们去死背这些东西,而是让我们制作电视节目。
我们可以当节目主持人,当记者,当撰稿人,当摄影师,还可以当当海盗什么的,
这多有意思啊!
开始拍电视片之前,我们已经把全部的新闻节目安排好了。有当地新闻、体育
新闻、气象消息。有的是乱编的,搞来好笑的,如体育新闻我们编了一条英国棒球
消息;当地新闻是从旧报纸上找来的;气象消息采用了辛辛那提当天的天气预报。
花时间最多的、费了最多心机的是编写头条新闻:的黎波里战争结束和有关战争的
重点报道。
开拍新闻那天,为谁当什么角色,大家简直争得一塌糊涂。若是换成读教科书,
有多少人会去这么争着上呢?我看从来都不会有这么热闹。
最后我争到了三个角色:节目主持人、的黎波里的国王和一个海盗。麦德当了
托马斯- 杰富逊,还当一个海盗。
我们的节目里有的黎波里的国王向美国挑衅的镜头;也有托马斯- 杰富逊斩钉
截铁地拒绝威胁的片段;还有海盗们袭击商船的记录(同学们扮起海盗来个个都像
《彼得- 潘》中的铁钩手船长的手下);当然,还有对孤胆英雄史迪文- 德卡特的
专访。
我们的“第九频道晚间新闻”编得有头有尾。连我们自己都差不多相信,200
年前的电视就不过如此了(200 年前,电台都还没有呢)。最后,是各组的汇报放
映。看着看着,全班同学仿佛一下子都回到了200 年前……
特别是看到自己的电视形象,尽管都知道是那么回事,但还是有一种说不清的
特殊感觉。做了这个有趣的电视节目,的黎波里战争就再也忘记不了啦。一回忆起
自己在电视里的镜头,
许多有关战争的资料也就从心里冒出来。
不过,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没当过国王、总统,扮不太像,也就算了。我
和麦德都没当过海盗,但我俩扮演的“海盗”不是像不像的问题,而是整个的一个
海盗!
嗨,我是个中国男孩!
有关我的美国老师我已经讲得足够多了。在书的开头,我写了“一个不太安分
守己的小角色”,在结束这本书之前,让我还是回到这个小角色身上来吧。
11年前,不懂英文的我,用头把那个大同学扮演的鹿王之子——“斑比”给顶
了下去。在这之后的11年中,我是怎样长大的呢?故事很多很多,但很多读者可能
更想知道我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有关故事,那就再讲两个,算是这本书的结尾吧。
我想说一件终身难忘的事。
有一年,经过残酷的淘汰竞争,我被选进了足球队。大家都来自不同的学校,
谁也不认识谁。
这是一个在男孩子的世界里,互相“定位”的最敏感时期。
初见面,每一个人都试图让别人知道自己是谁。也就是说,大家都在伸出“触
角”去试探试探,哪里是可碰击的“软肋”,哪里是不能触及的“雷区”。因此,
这种试探,往往都带有些互相挑衅的心理,想争得比他人更高的“社会地位”。
在美国学校,如果你想表现得酷,又不想太坏,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在刚开
学的几个星期里,拼命找机会开人家的玩笑,出出进进地敲打人家的“软肋”。然
后,让你周围的人,因为不想被你讽刺挖苦而成为你的“基本群众”。
我对这种做法很不感冒,很少真正地去伤害人家。因为你以为是别人“软肋”
的地方,可能正好是别人的“雷区”呢。我并不想用这种方法去聚集“跟班”。当
然,我也会开开玩笑,戏弄一下别人。不过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什么时候还可以
再说几句,就像玩一副扑克牌一样。
在足球队里,我平时训练和打比赛都很努力。我知道这才是争取他人尊重的惟
一正确的方法。但有的人不能在球场上、训练场上与人较量,却又要“争取群众”。
于是,他们就在场外耍嘴上功夫。
一天,足球队练球之前,我们队的一个男孩以为我是个“软柿子”,开始用我
来打趣,想以此表现他的“酷”。我们先是互相挖苦对方,当然,论挖苦人的本事,
他绝不是我的对手。这个家伙足球踢不好,训练也不刻苦,又自以为是。他几乎没
有上场打比赛的机会,为了让他有事可做,每次教练都叫他和另一个男孩登记进球
和犯规队员的号码,我开玩笑说他的球技和智商仅仅够格当个“助理”登记员。被
我揭了短,情急之下他就不顾一切地骂道:“混账的Chink (侮辱中国人的叫法)
……”
在我的朋友中那些了解我的人,常常会告诫新认识我的人:“别去惹矿,他懂
得功夫跆道拳之类的东西。”我的中国功夫名声在外,其实都是些“三脚猫”的拳
脚。尽管如此,打起架来,那点功夫足以让我占尽便宜。我曾经打过好几次架,我
记得只输过一次,就是我8 岁那年与一个12岁的男孩打架,我的鼻子都被打出血了。
其他的情况,我都处理得还不赖。
当这个男孩开始用种族主义的东西攻击我时,这就把我推过了界限,显然和这
个男孩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队里那些了解我的男孩们立即围拢上来,他们知道一
定有事要发生了。
我说:“我给你一个机会把那个‘词’收回去……”我说得非常冷静和镇定。
麦德企图介入进来帮我,但我非常平静地对他说:“麦德,我应付得了。”
要是这个男孩聪明的话,他应该马上就把他的话收回或者干脆不做声。我看这
个家伙注定是个蠢蛋,他竟然继续提到那个侮辱中国人的字眼。
我压住我的愤怒,扫了麦德一眼,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
我慢慢地走过去,异常平静地说:“OK…”
突然我猛地抓住他的左腕关节,飞起一脚就踢他的右膝关节,他跪倒在地,我
钳紧他的手腕,反扭到他的背后最疼痛的位置。
我又一脚蹬在他的左边小腿肚子上,接着紧紧勒住他的脖子,说:“有两件事
你是绝不能碰的,一是我家,二是我的种族!”在说到“种族”二字时,我使劲儿
往回勒他的脖子。
他从喉咙里憋出女孩般的尖叫。
全队二十多人都站在那里看着,静悄悄的。
我说:“混账的小种族主义者,我要打断你的手……”我用膝盖猛一顶他的背
后,他由跪着变为脸朝地摔倒在地上。我用膝盖抵压着他的脖子后面,把他被扭着
的手再往后一抬,问道:“这个滋味怎么样?”
我狠狠地瞪着那个男孩:“我赌你再敢说一次……”
麦德估计我打得差不多了,就冲过来试图把我拉开。
这时全队的人也都围上来把我拉开。大家都说:“矿,冷静,冷静,对这样的
punk(小流氓)根本不值得……”
我放开手,让那个家伙怪相百出地躺在地上。
从那天以后,那个男孩再不敢对我怎样。只要我望他一眼,我就能感到他在心
里打哆嗦。每碰面一次,只要我正眼看他,他都会马上向我道歉一次。
这是我的“自傲”——my pride:我是一个中国男孩!我从来都为我的家庭、
我的种族、我的肤色骄傲,为我的“根”自豪。这是一个信念。一个人绝不能从他
的信念中退缩下来。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每次都要奋起争斗的原因。我想,我是这间学校惟一的中国
孩子,我代表着我的整个国家。假如我被那种事情吓退了,我就让十多亿人丢脸了,
那也包括我自己呀!
然而,我的“自傲”有时也让我干些很愚蠢的事。
麦德- 塔克宁和我是一种很有趣的友谊关系,可以说这种友情关系是建立在纯
粹的、完全的竞争上的。我们俩几乎在所有可能产生竞争的事情上都要争个高低。
为什么?Who knows ——谁也说不清。我们总是想着“I ‘m better than you are”
——我就是比你强!其实,我也知道这里面可能有不能算是健康的竞争。有时,这
种竞争会让我们去干些你可能从来没见过的蠢事。
八年级那年的夏天,我和麦德决定开始练习网球。因为一开学我俩就要一起上
默乐高中了,我们都非常想加入默乐高中的网球队。玩过网球的人都知道,网球同
足球、篮球、橄榄球不一样。网球不要求你的体魄特强壮,但对心理素质、战术和
注意力都要求很高。
一天,我们决定到附近的公园去练网球。父母都去上班了,没人能开车送我们。
于是,我俩在电话里商量好跑步去公园。麦德的家离公园大约有一英里远,而我家
估计有三英里。临出门,听到电台的天气预报正在警告,说当时的气温是华氏98度
(相当于摄氏38度),今天最高温可能会超过华氏100 度。告诫大家防止中暑。
我跑到网球场,已是满头大汗。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网球场上我们开始练球。
可能是被太阳烤的,两人的脾气都很大,打着打着就开始为输赢争了起来。
一个小时后,我和麦德都沉默下来,剩下的只是狠狠地对打。每发一个球,双
方都竭尽全力想去赢这一分。球越发越凶,回球也越来越狠。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我们还是一言不发,拼命打球。正午的太阳像是停在
了网球场的上空,看着我们在拼命打球。我和麦德都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我敢发
誓,气温一定超过华氏100 多度。我们俩都是又渴又累,但就是没人要求停下来休
息一下,喝口水。这是一场“不说话”的比赛,一场硬汉子的比赛——a tough man
competition.谁先说话,不管说什么,就意味着你输了。软蛋才会需要喝水、休息,
软蛋才首先提出回家。
这是一场安静的、你争我斗的比赛。
快两点了,我感到我的手臂软得就好像面条一样。从早上到现在,我们不停地
打了四个多小时,没有停下来休息哪怕一秒钟,更别提喝水了。我看得出麦德也是
很累很累了,他回过来的球早就没有了威力。我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连跑鞋里都是
汗,就像个游泳池。那黄绿色的小球无精打采地在我们俩之间跳来跳去,但还是没
人开口叫停。他咬紧牙,我当然可以坚持,我不能显示半点软弱。
无声的搏斗持续到下午5 点。
我想,到这时候可能连太阳都感到无聊了,太阳开始西斜。
我们已经打了整整七个小时的网球,不间断的七个小时,就算是在跑马拉松吧。
大概是过了极限,我反而感觉不到累了,只是眼皮有点发酸……
这关系到我的“自傲”,我当然不会首先放弃这个竞争。麦德呢?他也不会。
前前后后,一共来了又走了二十几伙打网球的人,就我俩还在那里打……
你一定会很关心:到底我们最后是怎么停下来的?
6 点钟了,麦德的妈妈开着车找到了网球场,看见我们光着膀子,精疲力竭,
痛苦万状但还在猛抽球,她大叫起来:“你们疯了吗?不怕太阳,不怕热,饭总要
吃吧?”这回,麦德没有选择了,他必须离开。若依了我们俩,我们一定会一直打
到其中有一个人倒下为止。
这就是我的故事。有时会面对挑战,有时会干点蠢事,有时也很平淡无奇。无
论怎样,我想我都会很快乐地生活和学习。
我总是提醒自己:嗨,你是一个中国男孩!一个聪明,好胜,幽默,又有些自
以为是的中国男孩!
好了,我想我应该shut up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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