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岭和罗一成有着共同的遭遇,算是同病相怜吧,所以白岭去罗一成家就搞了
特殊化,不与单位同事结伴,而是夫妻俩同去罗家吊孝。女人见女人,惺惺惜惺惺,
又是在这样的场合,很自然地,话就多起来。
白岭的爱人不无怀疑地说:“这么热!我看啊……就是因为住这房子,才住出
问题来的。这鬼房子,真把人吭死了!”
“医生一大早就来过了,说是中暑。这种房子……能不中暑吗?”罗一成老婆
受了罗一成的感染,也含带着几分伤痛和悲苦,“住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吉利,
不想来;老罗说,领导能为我们解决住房,也不容易了,这才搬过来的。后来我就
是老想着,恐怕要出事,恐怕要出事,……还真出事了。”
“教育局也是的,拿这种房子来打发人!糊鬼呀!”
“我也不想住呢。可我家老罗,……会跟我瞪眼。”
“嫂子,你们租这房子,于局长要你家老罗交多少钱?”
“钱……没交吧,没要我们交。”
“就是嘛!就这烂房子,人都中暑死了,要是再交钱,那才叫丧德呢!”白岭
的爱人把不平移植到了自己身上,“我们住那房子,才住过去,于局长就叫我家小
白按每月五十块钱交房租,一交半年。我跟白岭说,我们受了这么大的苦,哪个管
了?哪个也没管”!——不交!一分钱也不交!三百块钱,讲起来也不算多,但心
里抹不平。我家小白还想不听我的,自作主张;我说,你要交这钱,我马上就去法
院,跟你离婚!“
“那你们……没交?”
“没交!”
白岭的爱人去罗家吊孝的惟一收获,就是把愤然的情绪和氛围都无形地拔高了,
上升到了水满而溢的地步。
然而次日,白岭正上着班,他爱人却来到教育局,推开局长室的门,与于局长
大吵大闹地“讲理”了。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还不曾在意,可那边说着讲着,声音就
大起来,似有吵闹的迹象。老蒋和小秦喜欢凑热闹,急慌慌地溜出门去观望。白岭
先还麻木,及至那边声音更大,已经由讲话变成了吵闹,才听出来,——坏了,她
……怎么跑到局里来了,真是不省油啊!
“今天老罗不在,就是在,我也不怕!他是受害者,我同情;可我们更是受害
者,谁来同情我们?!正好,你们现在人多,你们大家可以比一比嘛,可以拿白岭
和老罗比一比!凭什么他老罗一分钱不交,我们就要交五十块钱?!于局长你把这
个道理讲清楚,也不要考虑面子;现在我们连脸上的肉都没有了,还要考虑什么脸
面!”
白岭的爱人其实长得很标致,和白岭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他们性格反差
太大了,一个文人气质太重,另一个,却沾染了太多的市井气。白岭在探头出门,
听到这充满市井铜臭气味的声音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迅速地撤身,眉头紧锁,想
骂人,并下意识地把房门关上了。
吵闹的声音仍在继续,在这样的声音里,白岭无法考虑对策。顶多过了十秒钟,
他抓起电话,拨通了斜对面局长室的电话。“喂!我不找你,我找我老婆!你让她
接电话!”他口气生硬地对于新说。
“哪一个?!我一个!你烦不烦人?!——我限你半分钟内离开教育局!什么?
不行?好,半分钟内你如果不离开,我马上就去法院,跟你离婚!你看我能不能做
到?!”
在摔下话筒的同时,白岭的整个身子差不多也软了,他颓丧而无力地坐到椅子
上,身体像是被人抽干了水分;只有一双耳朵,灵敏异常,仿佛整个身体就只剩下
这双宝贝耳朵了。
那边的声音已经低了八度,但并没有马上停歇。半分钟很快过去了,声音也还
不时地发出,似藕断丝连。大约过了近一分钟,那边才彻底偃旗息鼓。
然后,一双皮鞋嗒嗒嗒地从白岭办公室的门前经过,如同战争爆发时敌占区的
军靴。
……白岭爱人的闹事所起到的负面效应,是白岭始料不及的,当然更让局长于
新搔头。
中午下班,靠家近的回家吃饭,离家远的去食堂,吃过饭打扑克,下棋。下午
于新刚进局长室,就见地上躺着一张长长的纸条,捡起来,原来是一封电脑打印机
打印出来的打油诗——
局长背地把人欺,
办事不公分等级。
租房补贴人人有,
偏偏给了白岭妻。
前任局长贪财癖,
车辙之鉴且牢记。
试问剩余九十八,
暗箱操作何处去?
一位饱受贪官坑害之苦的教育局干部
于新拿着纸条,有点傻眼。如今电脑已经普及,教育局各个科室都配备了电脑
和打印机,要想排查,显然是不会有结果的。他想到了老蒋,想到了小秦,也想到
了教育局的其他人……教育局这帮文人,向来酸得很,阴毒得很,也陈腐得很;有
什么意见,你完全可以拿到桌面上来讲嘛,犯不着这样放冷箭。匿名就匿名了,还
在落款处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知道是想叫人同情呢,还是叫人憎恨。
但于新坐下来之后,马上就释然了。——抖出来也好,抖出来,这钱的出处就
好解决了。叫大家自己看看,每个人都谈谈,根据教育局目前的现状,这笔数目不
大的钱款,到底该怎么出账?
于新旋即去了隔壁孟凡的办公室,对孟凡说:“你发个通知,明天上午,局里
所有在家的同志,八点半开会。”想想不对,又改口说:“上午不行,上午老罗的
妈要出殡。下午吧。……干脆,后天吧。后天上午,八点半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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