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一条坐南朝北的山沟里,集中着十几顶牧民的帐篷,帐篷顶上的经幡旗随风
飘荡着。
傍晚时分,管家带着两名家丁,来到了巴桑家的帐篷前,他们下了马,管家径
直钻进了帐篷里。巴桑见管家来了,赶忙起身让坐。老阿妈停住手中的摩尼轮,忙
给管家作揖行礼,小措芹好奇地看着这位衣着华丽的来客。巴桑忙着要去打酥油茶,
却被管家拦住了:“算啦!算啦!我马上就走了。”
巴桑开口问道:“管家老爷,桑姆被关起来了?”管家听了吃惊地说:“你听
谁说的?”
巴桑说:“是我阿爸。”管家又问道:“他怎么知道的?”
巴桑回答说:“这我说不清。”管家搪塞道:“她给二老爷洗脚,把二老爷的
脚给烫伤了,二老爷一气之下把她关了两天。”
巴桑信以为真道:“噢!她是卓嘎的妹妹,请管家老爷以后多关照点,有机会
帮她赎了身算了,别让她再当奴隶了。”
管家诡秘地说:“其实大头人、二头人对你真是好,他们最恨的是冬多。”巴
桑接道:“他是他,我是我。”
然后管家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我来是给你交待事情的,自打你当了小头人,
还没给索贡府支过乌拉差役,送过女人呢!”巴桑笑着应酬道:“算啦吧!我哪有
那本事?”
管家突然严肃起来:“不瞒你说,今天索贡老爷交待,再有两个多月就到藏历
年了,你管辖的五十户必须缴上牦牛绒一百斤,羚羊绒十斤,狐狸皮十张,还有酥
油十斤。”巴桑面露难色道:“怎么这么多?”
管家提高嗓门道:“多啥?这还是照顾你的,念你刚当上小头人,别的才多呢!”
巴桑无可奈何地说:“我尽力想办法吧!”
管家接着说道:“还有,今晚要带走一个女人,三天后再送回来。”巴桑又危
难起来:
“这──这我去哪儿找呀?”
管家严厉地:“我管你去哪儿找?要年轻好看的?”巴桑:“我们这里哪有好
看的,这条就免了吧?”
管家:“你刚当上小头人怎么就这样?实在是没有,让卓嘎去顶替三天,我看
卓嘎还……”这时,卓嘎进来了,管家说了半句话赶忙停了下来,盯着卓嘎看了又
看。
巴桑生气地说:“你怎么出这种坏主意?走,我给你找去。”管家和巴桑出了
帐篷,管家从马搭子里取出一套华丽的女装交给巴桑说:“要找两个。”
巴桑:“刚才不是说一个嘛?”管家:“还有我的呢!”
巴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不管,你自己去找去?”管家嬉皮笑脸地:
“算啦!
算啦!我不要,我不要。“
丹尼和梦尼又给冬多他们送来了二十多只羊。吃过晚饭,何云山、郑刚、冬多
把丹尼和梦尼送进了肖雪茹的帐篷里。郑刚:“累了一天啦!早点休息吧!”说完
三个人出去了。
丹尼大声地喊叫着:“冬多,冬多。”冬多又进了帐篷:“还有啥事?”
丹尼:“你等一下。”她边说边从地铺上的马搭子里取出了一件崭新的藏袍。
冬多:“这是给我做的?”丹尼:“你试一试,你试一试。”冬多脱去破旧不
堪的黄棉衣,丹尼把藏袍披在他的头上,宽大的藏袍蒙住了冬多的头,拖到了脚跟。
丹尼前后左右看了看:“合适,正合适。”肖雪茹看着如此宽大的藏袍感到有些迷
惑不解。
丹尼又取出一条大红绸带,把藏袍往上提了提给冬多系在了腰间。这时冬多才
把两只胳膊插到了袖子里,然后把头露了出来。梦尼提醒道:“师傅,还有帽子呢?”
丹尼又从马搭子里取出一顶狐狸皮帽子,给冬多戴在了头上。冬多穿上了藏兰色水
獭皮镶边的软缎藏袍,又戴上了狐狸皮帽子,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丹尼仔细端详
着冬多的脸,弄得冬多有些不好意思了。
冬多掀起藏袍摸着雪白柔软的羊羔皮里子,憨笑着说:“哎呀!这是给我做的?”
丹尼看了冬多一眼动情地说:“不是给你的,是给谁的?”
冬多:“自打我出生以来还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呢!”丹尼听了只笑不说活。
肖雪茹也在一旁打量着冬多,好奇地问道:“衣服做这么长干啥?”冬多喜笑着:
“我以为大学生什么都懂,这你就不懂了。”
肖雪茹笑着说:“我不懂你给我说说嘛?”冬多:“你来冈底斯两个多月了,
连这个你也不清楚,今天我就正式告诉你,这是我们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传家宝。”
肖雪茹:“传家宝?”冬多:“对,应该叫传家宝。你想一想,牧民们经常搬
迁,为了方便,这藏袍要白天穿,晚上盖,干活时还要把胳膊露出来,不做宽大点
能行吗?”
肖雪茹恍然大悟道:“噢!原来还有这么深的学问呢!”丹尼看着他们俩对话
只是微笑着,一句也听不懂。突然,丹尼上去拉冬多的胳膊,梦尼一时不解其意,
便双手合掌念起了六字真言:“喔玛尼叭咪哞……”丹尼猛然感到有些失态,忙又
把手缩了回来。冬多理解了丹尼的意思,忙把一只胳膊从藏袍的袖子里抽了出来,
坦露出了他那凸起的肌肉。
面对眼前英俊骠悍的冬多,丹尼心神飘移起来,她不敢再正视冬多的目光,赶
忙低下了头。冬多看出了丹尼的心思,笑了笑说:“天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我走了。”说完他拿起自己的破棉袄,又看了一眼丹尼,威风凛凛地出了帐篷。
冬多走后,肖雪茹用手比划着问丹尼:“这次你──你为啥不和冬多睡绳床了?”
丹尼明白了肖雪茹的问话,又摇头又摆手,表示出了不愿再和冬多睡绳床的意思。
冬多回到他们连部的帐篷里,何云山和郑刚半躺在地铺上还在交谈着。郑刚见
冬多穿一件崭新的藏袍进来了,便笑着说:“副连长真是好幸运呀!”冬多也笑着
说:“托菩萨的福,以后会更幸运的。”
何云山也笑着说:“快啦!好事多磨嘛!等西藏和平解放了,菩萨会成全你们
的。”
冬多:“谁知人家是怎么想的?”郑刚:“这不明摆着吗?八年前怎么想,现
在还怎么想嘛!”冬多:“到时候再说吧!反正菩萨保佑着呢!”
郑刚:“你得主动进攻,老打被动仗可不行呀!怎么这次连绳床都不睡了?”
冬多笑着说:“受不了,实在受不了。”何云山:“这也是工作需要嘛!”
冬多:“现在她不敢睡,我更不敢睡。”郑刚明知故问道:“为什么?”
冬多:“你问指导员。”何云山故意装糊涂道:“我也搞不清楚。”
冬多:“你指导员定的规矩,连长怕犯政策,我就不怕犯政策了?”三个人会
心地笑了,笑得很甜蜜,很开心。笑声中何云山侧身吹灭了蜡烛说:“睡吧!明天
一早还得迎接老活佛呢!”三个人钻进被窝,进入了梦乡。
午夜,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家的大院里一片寂静,只有正房大厅里的酥油灯还
在燃烧着。大院外东墙边的马棚里,不时发出一两声马匹的嘶叫声,马棚东边的羊
圈里,羊群都卧在地上睡着了。这时小扎西从羊圈旮旯的一座草堆里钻了出来,他
顾不得打掉身上的草芥,轻手轻脚地在卧着的羊群中跳来跳去,转眼间他出了羊圈,
顺着马棚来到大院后边的窖洞旁,看管地牢的家丁游动着走了过去,他赶忙蹑手蹑
脚地来了到中间的一座窖洞口。
小扎西隔着木排的门轻声地叫着桑姆的名字:“桑姆,桑姆。”
桑姆盖着一张羊皮龟缩在一个角落里正在睡觉,听到喊声,桑姆坐了起来轻声
地问道:
“你是谁?”小扎西:“我是扎西,你过来。”
桑姆爬着来到了木排门口,小扎西把一大块风干了的羊排递给了她说:“我见
到你阿爸了,他说一定来救你的。”桑姆赶忙说:“别让我哥哥来,他来了会遇到
危险的。”
小扎西点点头说:“他们打你,我都听到了,你要坚持住呀!”桑姆也点了点
头说:
“噢,我能挺住,我能挺住,头人们有啥动静你一定要转告给丹尼和我阿爸。”
小扎西:“我会的,我常见到你阿爸的。”当时我们真没想到,我们家里竟出现了
两个小间谍。
这时,一个家丁向窖洞口走来:“谁?”小扎西听到喊声一溜烟地跑了。护院
家丁们大声喊叫起来:“有人劫牢!有人劫牢!”顿时,大院里乱成了一团,十几
名家丁慌乱中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跑了出来。我和我哥哥在家奴们的扶伺下也来到了
院子里,我问管家道:
“人呢?”
管家问家丁们道:“人呢?”一个家丁说:“跑啦!”
我又问:“几个人?”家丁回答:“一个人。”
我又好气又好笑:“一个人劫什么牢?我看八成是偷东西的贼。”管家点着灯
把院子里的人照了一遍,十几个男女奴隶一个不少,管家回过头来又把小扎西看了
又看说:“老爷,没事,没事,我们的人一个不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都回去睡觉去吧!”我哥哥说。
天还没亮,冬多就悄悄地起了床,他把被子上盖的新藏袍小心翼翼地叠起来,
又穿上了自己破旧的黄棉袄,拿上手枪,轻手轻脚地出了帐篷。哨兵向他这边走了
过来:“副连长,这么早就起来了?”
冬多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说:“你回去暖和暖和吧!我来替你一会儿。”哨兵赶
忙说:
“这怎么行?”
冬多:“今天一大早,老活佛要派人送羊来,我得提前等候他们。”哨兵不好
意思回去,仍站在原地上不动。冬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让你回去你就回去,怎
么不服从命令?”
哨兵这才向冬多行了一个军礼,跑回了自己班的帐篷里。冬多站在那里,巡视
了一下四周,然后朝老依西可能来的方向凝视着。
东方开始发白,天渐渐的亮了起来,四周的景色开始显现出来,北边是高耸入
云的神山,山脚下是一大片草场,草场南边就是宽阔的神湖和鬼湖。这时,西边很
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白色的羊群,羊群越来越近,显出了老依西一行人马的轮廊。
冬多的脸上露出了喜悦,他掏出哨子使劲地吹了起来,转眼间,他们全连的干部战
士都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何云山手捧哈达从帐篷里走出来,对郑刚和冬多说:“走,下山迎接去。”
郑刚说:“我集合部队,你俩先走。”何云山和冬多走在前边,郑刚带着队伍
跟在后面,他们一直迎到了山脚下。双方见面后,何云山和老依西互敬了哈达,战
士们哥哥精神抖擞列队迎接,老依西及其随行人员在何云山、郑刚、冬多等人的簇
拥下,向山上走去。
这时,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来了,雄浑神奇的冈底斯山主峰,尽收眼底……
清晨,我的住室里发出了“嘀嘀哒哒”的发报声,我站在电台旁,神情专注地
给报务员口述着报文:“隆冬已至,共军物资难以为继,务请再运枪枝三百,我将
──”
正在这时,管家慌慌张张地进来了:“老爷!老爷!”我瞪了管家一眼,管家
只好点头哈腰地站到了一边。我继续口述道:“我将──我将全歼共军,以壮我神
山之威。”
我口述完毕,回过头来问管家道:“什么事把你急成这个样子?”管家着急地
说:
“密探说昨天丹尼给共军送去了几十只羊。”
我一愣道:“真有此事?”管家肯定地说:“他们亲眼看到的。”
我犹豫片刻道:“怎么不抓起来?”管家吞吞吐吐地说:“他,他们不敢。”
我严厉地说:“你去。”管家害怕地:“我?我怕……”
“你怕什么?”管家:“她是大老爷的女儿。”
我发怒道:“都什么时候啦!还管他那个?”管家仍犹豫着:“她──她是白
度母。”
我高声道:“什么白度母黑度母的?听我的,今天你就去把她给我抓起来。”
管家沮丧地无可奈何地点着头哈着腰退出去了。当时我真的生气了,我不是对我的
侄女生气,而是对冬多生气,他带着人马一回来,就把我的计划全给打乱了,凭我
现在的实力,搞掉我哥哥,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偏偏冬多这时候出现了,我就没法
下手了。
老江珠气冲冲地回到了家里,巴桑赶紧给他倒上了酥油茶,让他坐下休息。
老江珠埋怨地说:“你现在是小头人了,得想办法去救救你妹妹呀?”巴桑听
了吃惊道:“她不已经放出来了吗?”
老江珠:“谁说的?”巴桑:“是管家老爷,他两天前亲口告诉我的。”
江珠寒心地:“他骗了你,小扎西昨晚还见桑姆在地牢里关着呢!”巴桑:
“真的?”
老江珠:“今天早上小扎西才告诉我的,那还有假。”巴桑:“他们为什么要
关她?”
老江珠:“为什么?还不是为冬多他们。”巴桑:“她不要再和冬多他们掺合
了。”
老江珠:“这事先不说,你当了小头人,连自家人都救不了?还叫什么小头人?”
卓嘎在一旁插话道:“阿爸让你去,你去就是了,给大头人多说说好话,千万
别让他们治罪桑姆啊!”巴桑的老阿妈也开了腔:“桑姆是好人,一定得救她的命
呀!”
丹尼和梦尼给冬多他们送羊归来,她俩自由自在地骑着马,行进在辽阔的草原
上。丹尼又见着冬多了,她内心的喜悦溢于颜表,她嘴里不住地哼着小曲,兴高采
烈的样子让梦尼忌妒的不得了,当她们走到一座小山坡前时,丹尼又情不自禁地唱
起了喇嘛教赞歌:
“雪域冈底斯,尤如广阔的天空,它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的美丽化身。起来
吧!死神,迎着光辉灿烂的太阳,冈底斯山是多么至高无上……”
突然,管家领着十余名家丁蒙着面从小山坡后边窜了出来,不由分说就要捆绑
她们两个。转眼间,梦尼已被两个家丁捺翻在地,三下两下就被捆了个结实。丹尼
有些武功,伸出手脚把两个家丁打翻在了地上……管家一看,拉下面罩在一旁大叫
道:“全都给我上!”十余名家丁蜂拥而上,丹尼终因寡不敌众也被捆了起来。丹
尼怒火中烧高声喊着:“你这个畜生,你敢捆我?你敢捆我?”
管家嬉皮笑脸地说:“老爷要请你,怕请不到,今天就只好委屈你了。”梦尼
也恶恨恨地说:“你这个恶魔,佛祖非惩罚你不可。”
管家赶忙命令家丁道:“把嘴给她堵上。”一个家丁解下系藏袍的腰带,扯下
了一块布条,塞住了丹尼的嘴巴,气得丹尼几乎晕了过去。
管家指挥着家丁们,把丹尼和梦尼捆在了马上,他下令道:“走,回去。”一
行人马随他往家里走去。
中午的时候,管家带着十余名家丁把丹尼和梦尼驮回到了我们家的大院里。大
院的护卫和家奴们都出来看热闹,一时院子里显得乱哄哄的。当时我和我哥哥与嫂
子正在餐厅里用餐,听到院子里闹嚷嚷的,我哥哥便吩咐身边的女奴说:“你去看
看,院子里吵什么?”
女奴来到院子里,见管家等人正在把丹尼和梦妮从马上卸下来,有好多人在围
观,便回到餐厅里,对我们说:“不知从哪里抓来了两个比丘尼。”我一听,全身
猛地抖动了一下,心想这下坏了,偏偏这时候给抓回来,我哥嫂肯定要大发脾气了。
我正在想着如何应对,我哥哥站起身对我说:“走,去看看去。”我还没有反应过
来,他便三脚两脚和我嫂子一块儿来到了院子里。
我哥哥一眼就看出了丹尼,他见丹尼绳捆索绑,口中还塞着东西,气得浑身哆
嗦起来。
管家见了我哥哥慌恐地后退两步说:“我──我──。”我哥哥上去给了管家
两个耳光,顿时,鲜血顺着他的鼻孔就流了出来。管家“扑咚”一声跪倒在地,结
结巴巴地说:“这──这都是二老爷让干的。”我嫂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转
过身,拼命地用头去撞站在他们身后的我,我慌忙边解释边往后退着:“嫂子,嫂
子,你别哭,你听我说。”
我嫂子哭喊得更厉害了:“我不听,我不听,你把女儿给我放了。”这时,我
哥哥也对我大声斥责道:“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竟敢欺负到我的头上了?”
我满脸彤红地解释道:“大哥,你听我说。”我哥哥用手指着我的鼻子说:
“我不听,我就是不听。”
我耐心地说:“大哥,你消消气,我给你说。”谁知我嫂子竟说:“还有什么
好说的,我们这里盛不下你,你还是走吧!”我哥哥又恼羞成怒地说:“你太不尽
人情了,怎么能坑害自家骨肉呢?”
我看一时难以劝住他们,便扭头大声斥责管家道:“还不快点松绑。”跪在地
上的管家如释重负,一轱碌爬了起来,忙去给丹尼解绳子。丹尼又扭身子又用脚踢,
就是不让管家靠近。我见此情景,亲自上去为丹尼松开了绑。管家和两个家丁给丹
尼解开了绳索,取出了口中的布条,丹尼用手摸了摸被捆得酸疼的胳膊,一下子扑
到了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巴桑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他看此情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站在人群
中看起了热闹。我见这多么人都在看热闹,感到有失面子,就吆喝着:“都回去,
都给我回去!”
看热闹的家奴家丁们这才匆忙离开了。
两个家丁正要给梦尼松绑,我上去拦住道:“不要解开,先把她关进地牢里去。”
两个家丁推着梦尼向地牢走去。这时,我看到我的哥嫂还在生气,又赶忙呵斥起两
个女奴来:
“还不快把白度母扶回屋去。”我故意喊“白度母”,不喊丹尼的名字,好让
她消消气。
两个女奴赶忙上去搀扶着我嫂子和丹尼上楼去了,我哥哥转过身恶恨恨地瞪了
我和管家一眼,也跟着上楼去了。
我没想到此事引起了大哥大嫂这么大的肝火,而且根本就不容我解释半句话,
让我在下人们面前大大地丢了面子,等他们走后,我只好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卧
室里。我一屁股坐在雪豹皮椅子上,吸起了鼻烟。这时,管家进来了:“二老爷,
这……”
我看一眼管家气愤地说:“这什么?”管家哆哆唆唆地说:“我,我怕大老爷
处治我。”
我又看了他一眼,故作镇静地说:“你呀!你呀!怎么这么不经事呢?我还想
让你成为我们家的女婿呢!”
管家一听激动得愣住了,突然“扑咚”一声跪在了地上,给我磕起了响头:
“太感谢二老爷了,您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呀!”
我扶起管家道:“你只要听我的,冈底斯就是咱们的,到时候你要什么就能有
什么。”
正在这时,巴桑进来了,他向我和管家点头哈腰地行礼。
管家瞪了巴桑一眼道:“你来干什么?”巴桑慌恐地说:“求求你们,把我妹
妹放了吧!”
管家恐吓他道:“你也来凑热闹,你刚才没看见?连丹尼都抓回来了,要不是
大老爷发脾气,非处死她不可。”巴桑憋得满脸通红:“丹尼不是放了嘛!把桑姆
也放出来吧!
她能帮你们干活。“
我听了烦躁地说:“你怎么也这么不懂道理?桑姆她私通共军,不处死她就是
看你的面子了,你还想不想当小头人了?”巴桑:“只要能放了桑姆,我──就不
当这小头人!”
管家鄙视地威胁他说:“你以为这小头人是好当的,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
了?”
巴桑胆怯了,说:“你们要实在不放桑姆,只要不治罪于她,我就感谢了。”
突然我哈哈大笑起来:“我的雄鹰,我们怎么会治罪于她呢?只要你听我们的,
为老爷卖力气,我们会保她平安无事的。”管家也笑了起来:“听到了吗?老爷说
话是算数的。”
谁知巴桑又吞吞吐吐地说:“还有,那天送来的姑娘,已经三天了……”管家
一听又生气了:“你怎么这么不知趣,二老爷喜欢,就让二老爷多玩几天嘛!”
巴桑无可奈何地说:“人家家里向我要人了。”管家:“那你得来人换呀!”
为了笼络人心,我干脆说:“算啦!算啦!既然巴桑说了,就让他把人带回去
吧!再说那个姑娘也不怎么样,老爷也没兴趣玩了。”
管家一听赶忙说:“那你下次一定要送个好的啊?”巴桑连连点头道:“是,
是。”
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小扎西赶着羊群在回家的路上又碰见了老江珠,
他们两人边走边谈,老江珠问扎西道:“桑姆放出来了没有?”小扎西:“没有,
他们根本就不会放。”
老江珠:“巴桑没去求他们?”小扎西:“去啦!上午我见到他了。”
老江珠:“那怎么还没放人呀?”小扎西兴奋地说:“上午可热闹了!管家把
白度母和她的徒弟也抓来了。”
老江珠:“你说是丹尼和梦尼?”小扎西:“是呀!”
老江珠疑惑不解地说:“难道索贡老爷他?”小扎西:“哪呀!索贡老爷根本
就不知道,见丹尼被抓回来了,他才把管家打得鼻破血流的。”
老江珠仍然想不通地说:“他怎么敢抓丹尼呢?”小扎西:“管家说是二老爷
的让抓的,于是大老爷和二老爷就吵起来了。”
老江珠:“后来呢?”小扎西:“后来二老爷把丹尼放了,大老爷和夫人把她
扶上了楼去了。”
老江珠仍追问道:“梦尼呢?”小扎西:“被关进地牢里了!被关进桑姆西边
的那个洞里了。”
老江珠满面愁容地自言自语道说:“得想个办法呀!千万可不能让他们把她们
处死了。”
小扎西听了赶紧说:“你快去告诉冬多,他有办法。”
老江珠认真地说:“以后我经常在这里等你,头人那里的事你就多打听一些告
诉我。”
小扎西:“我会的,就凭巴桑和冬多他们都救过我的命,我能见死不救嘛!”
老江珠又叮咛道:“你可千万小心,别让他们发现了。”小扎西点头道:“我
知道。”
晚上,我来到了我哥哥的卧室里,我哥哥和我嫂子正对坐着在生闷气。
我赶紧满脸带笑地说:“大哥,大嫂,你们还在生小弟的气呀?”我哥哥仍然
余怒未消:“我不知你安的什么心,连自家人都不放过?”
我仍微笑着说:“大哥,这都是为你好呀!”我哥哥愤怒地说:“为我好?好
个屁!”
我嫂子也不明白地说:“你把我们都蒙在鼓里,究竟要干什么呀?”我故作神
秘地说:“不瞒你们说,我想借这隆冬季节饿死冻死冬多他们,你那宝贝女儿可好,
竟给他们送吃的去了,一次就送去几十只羊呀!”
我哥哥听了一惊道:“送了几十只羊,这是真的?”我故意装作无可奈何地:
“那还有假,昨天她就送去了四十多只。”
我哥哥若有所思地:“我这女儿生来倔犟,能干的事她不干,不能干的事她却
偏要干。”
我嫂子听了埋怨我哥哥道:“都是叫你从小宠坏的,说啥她都不听。”
我又故作沮丧地:“如今这冈底斯已处在非常时期,她这样做岂不是坏了我们
大事吗?”
我嫂子还是护着她的女儿说:“那你也不能让管家捆她呀?她从小哪受过这种
气呀?”
我赶忙又笑着说:“是兄弟不对,事先没和大哥大嫂商量一下,惹你们二位生
气了。”
我哥哥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和你嫂子好好给她开导开导,让她还是回寺院
里算了。”
我听了赶忙委婉地说:“眼下冬多的出现,早已勾引住了她的心。八年前,哥
嫂有意将她许配给管家,管家这么多年效忠哥嫂,如今他已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哥
嫂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何不让丹尼还俗,成全了他们二人,将来哥嫂百年升天之
后,也有人继承祖业,我作小弟的周游国外不也就放心了。”
我嫂子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下来:“我这女儿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们说不通
她呀!”
我哥哥也感慨地说:“既然话说到了这里,还是兄弟去开导她吧!她要是能回
心转意的话,我这一辈子也就心安理得了,百年之后,灵魂升天,也许我们能有个
好的转世呢!”
说到这里,我觉着我哥嫂基本上被我说通了,我趁机告辞走了,我刚走到门口,
就听见我哥哥和嫂子哀声叹气地又一愁莫展起来。我哥哥说:“哎!走吧!我们去
劝劝女儿吧,也许这回她能回心转意了。”我嫂子接话道:“把话给她说到,听不
听就由她了。”
我哥哥和嫂子一起来到了丹尼住的房间。丹尼躺在宽大的床上,蒙着头在睡大
觉。
我嫂子张口说:“丹尼,你阿爸来看你来了。”丹尼从被子里露出头,看了我
哥嫂一眼,又转过身去,不理我哥嫂。我哥哥关心地说:“你一点东西也不吃,会
饿坏身子的!”
我嫂子坐在了床边:“你坐起来,听阿妈给你说说。”她说着去扶丹尼,丹尼
这才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我哥哥坐在椅子上说:“我女儿受委屈了,他们不该捆你的,我已经惩罚他们
了。”
说到这里丹尼又气忿地“呜呜”哭了起来:“你是头人,让他们把我杀了算啦!”
我嫂子忙苦口婆心地说:“丹尼,你阿爸给你说话,你有啥话要好好给他说嘛!”
丹尼两眼看着房顶,毫不理会:“我出家人,六亲不认。”
我哥哥趁机说:“好,好,就算你是出家人,那你也不该给冬多他们送羊去呀?”
丹尼听了猛地一下直起身来,看着我哥哥,好象要吵架的样子:“为什么不该?为
什么不该?
要不是冬多他们,外国兵早就进来了,说不定你这个头人早就当不成了呢!“
我嫂子急忙劝解道:“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丹尼赌气地说:“不让说这个,
你们就放我回去,你们放我回去。”
我哥哥老泪纵横道:“女儿呀!你总得替我们想想吧!我已是快六十岁的人了,
我升天之后谁来支撑这个家业呀?”丹尼没好气地:“我出家在外,不问家事,你
愿让谁来,谁就来嘛!”
我哥哥还是耐心地:“你别光说气话,我和你阿妈这一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宝贝
女儿,八年前你一气之下出了家,如今八年过去了,管家索仁还一直在等着你,这
次既然你回来了,你两个的事情我和你阿妈、你叔叔已经商量过了,过几天我让老
依西批准你还俗,你们就把婚事办了算啦!”
丹尼一听这话,气得大哭起来,她边哭边说:“我不是你们的女儿,我也看不
上这个臭管家,我出家为尼,只求佛祖保佑,超度冬多,如今他九死一生又回到了
冈底斯,我不保他保谁呀?”
我嫂子也哭泣着说:“女儿你消消气,你阿爸这些话就当没说,你既然回家了,
就在家里多住上几天吧……”
丹尼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还有,我的徒弟梦尼还关在牢里呢!让他们把她
放了!”
我哥哥强装笑容道:“放了,放了。”
当时我真没想到我这个侄女竟是这样坚强而又不好对付的一个人,以致于后来
……
老江珠从小扎西那里得知了丹尼的情况,就赶紧跑到了冬多他们的驻地,将丹
尼的情况报告了冬多他们几位头人。
郑刚听了老江珠的报告着急地说:“根据江珠大叔所谈的情况,现在救人要紧
呢!丹尼、梦尼和桑姆为了我们而遭受到了迫害,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呀!”冬多更
是心急如焚:
“我得去,我得去,我死也得救出她们!”
何云山沉稳地说:“怎么个救法?我们得好好筹划筹划。”冬多等不急了:
“火烧眉毛了,还有什么办法可想?我的意见是我带几个人去夜袭,趁混乱之中把
她们解救出来。”
何云山:“先别着急,我看眼下丹尼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桑姆嘛!主要看巴
桑了,头人们想利用巴桑,一时也不会对桑姆下手。按丹尼的为人,只要丹尼没事,
他们也不会处死梦尼的,如果我们盲目行动,布丁会不会处死她们反而又嫁祸于我
们?这就不好说了。”
冬多还是着急地说:“现在救人要紧,现在救人要紧,指导员是不是想得太多
了?”
郑刚说:“我看让旺堆陪江珠大叔去继续探听消息,我们三个人再好好商量商
量。”
晚上,卧室里,我靠着被子半躺在床上吸着鼻烟,一个女奴跪在身边给我捶着
大腿。
这时,管家点头哈腰地进来了:“老爷,有吩咐?”我坐起身来笑着说:“大
老爷和夫人那里我已经说好了,这次就看你的了。”
管家眨了眨眼睛说:“什么事?”我生气地说:“不是给你说过了?婚事嘛?”
管家心慌意乱地:“我不敢。”我呵斥他道:“怕什么?”
管家沮丧地:“八年前她打了我两个耳光,一气之下她就出家了。”我听了
“哈哈”
大笑道:“你呀!你是气壮如牛,胆小如鼠呀?”
管家发怵道:“我真的怕她,见了她我就……”我打断他道:“这次可是千载
难逢的良机呀!她捏在我们手里,她还能怎么着?”
管家犹豫着说:“那──那我去试试吧!”我从床下拉出了一只大皮箱,打开
皮箱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边全是珠宝首饰,我说:“拿去,送给丹尼,我
不怕她不动心。”
管家看了看盒子没敢接:“她,她已经出家了,我……”我生气地说:“你这
个人关键时刻怎么……,出家怕什么?以我的经历,不管她信什么,都是皮包骨头
肉长的,哪有不爱财的?”
管家解释道:“我说是出家人不能谈婚事的。”我想了一下说:“你们先谈,
你们先谈,过几天我让老依西批准她还俗就是了。”
管家不大情愿地穿上了崭新的紫红色软缎藏袍,头戴礼帽,手戴金戒子,胳膊
间夹着那只精致的首饰盒,心里忐忑不安地来到了丹尼卧室的门口。他站在门外犹
豫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还是壮着胆子敲了一下门,里边没有反应,他这才轻轻地
推开了虚掩的屋门,走了进去。
丹尼靠着床头半躺着,紫红色的软缎被子盖着下肢,床头的桌子上放满了吃的
东西:
酸奶、酥油茶、粘耙、烤羊腿等,丹尼见管家进来了,气上心头:“滚!滚!
快给我滚!”
管家喜笑着走到床边,“扑嗵”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我跪,我跪,我给你跪
在这里。”
丹尼又高声喊道:“你滚,你滚,你给我滚出去!”
管家忍气吞声地说:“你听我说,这是你阿爸阿妈和你叔叔让我来的。”丹尼
把头扭向了里边,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管家又接着说:“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是他们叫我来的,八年啦!我朝思暮想,
一直等着你,至今仍是个单身,你就是千年冰峰万年积雪也该融化出点水来呀?难
道──”管家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丹尼却猛地扑向床边,‘哇’的一声大吐起来,
只吐得管家满脸满身都是饭水饭沫。
管家慌忙爬起来说:“没关系,没关系。”他说着拿起桌子上的抹布擦了起来。
丹尼吐过之后用衣袖擦了一下嘴巴,又把头扭了过去。管家厚着脸皮坐到了床边:
“你没想一想,八年前你喜欢冬多,不就是他会打个银器嘛?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管家说着打开了手里的盒子,他用手抓着珠宝首饰讨好地说:“这都是给你的,是
外国进口的洋货!”
丹尼扭过头看了一眼,又把头扭了过去。管家接着说:“你阿爸说了,他已是
六十岁的人了,以后就靠你来继承这个地位了,让我来扶持你,这不是天赐良机吗?”
丹尼终于开口了,她平和地说:“你给他们说,让我回寺院去,让我先回去再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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