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瑶琴的妈天天唠叨瑶琴,要她好好筹备一下婚事。说是人生就这一回,要好好
活过。该经历的事都得经历,否则活一场有什么劲?瑶琴说那有的人杀人放火吸毒
嫖妓坐牢杀头,是不是每个人也都去经历一回?瑶琴的妈气得跌坐在床边,一时无
话可说。
夜晚无人,屋里跟以前一样静了。瑶琴也在想结婚的事。瑶琴想,好无趣呵。
虽然说陈福民这个人也还过得去,可是瑶琴就是无法让自己有兴致。但是,瑶琴想,
妈妈说人生就这一回,要好好活过。可一个人的活过,哪里只是活在自己的命里?
有多少部分已经放进了别人的命中?活在别人命中的那一部分如果不按别人的愿望
来活,不好好地配合别人,别人的命也就活不好了。所以自己怎么个活法其实是由
不得自己的。所以自己在为自己活的时候还要为别人活。所以每一个人的命都是由
许多人的命组合而成,就像是一个股份公司,自己只不过是个大股东罢了。
这样想过,瑶琴就有了些轻松。她想这个婚她也不是单单为自己结,她是为她
的股份公司而结。她的妈是她的股东,她的爸也是她的股东。陈福民是她的股东,
新容也是她的股东。所有认识和关注她的人,都跟这个股份公司相关。既然如此,
她这个董事长就得把公司的事做好才对。
第二天,瑶琴就上了街。她要为她的新家重新添置一些东西。她买了新的毛毯,
新的床单被套,也为自己买了几件结婚时应该穿的新衣。
瑶琴大包小包地拎着一堆东西上了公共汽车。车未到站,她便有些尿急,憋尿
也憋得浑身难受。下了车,她连奔带跑地赶回家,打开门,拖鞋都没换,就冲进了
卫生间。小便时,她突然觉得下身有痛感。这感觉令她很不舒服。出了厕所后,这
不舒服便一直纠缠着她。瑶琴想,难道怀孕是这样的感觉吗?想过又想,自己都这
样的年龄了,未必那么容易就怀孕?瑶琴心里有些忐忑。
晚上,陈福民打电话来,说过几句闲话后,瑶琴把自己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告诉
了他。陈福民那边无声了。瑶琴有些奇怪,说,你怎么不说话?陈福民半天才说,
你最好明天去看看医生。瑶琴说,你觉得会得病?会是什么病?陈福民说,看看医
生总归要好一些,心里也安全一些嘛。瑶琴说,那怎么说得出口?要看什么科呢?
妇科?陈福民又停了半天才说,可能应该看外科,要不看泌尿科?瑶琴说,我一个
人不想去。陈福民说,还是去吧,万一真是什么病,变严重了多不好?明天我有课,
不能陪你。要不,我肯定陪你一起去。瑶琴想了想,说,好吧,我明天去。
放下电话,瑶琴觉得陈福民有些怪异。说话语气和其间的几次沉默都不像是他
陈福民。瑶琴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瑶琴想,可别千万一到我要结婚就冒出一点事
来呀。
次日一早,瑶琴便到医院了。不去不打紧,一去得知诊断结果她都懵了。医生
用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对她说她得的是性病。医生的语气和望着她的目光都满含轻
蔑。一个前来找医生开药的女护士且说且笑,是下岗的吧?又说,现在有个民谣,
说是下岗女工不流泪,挺胸走进夜总会,陪吃陪喝还陪睡……原先我还觉得真丢我
们女人的脸,可是见得多了,也觉得没什么。瑶琴当场就一口气闷着了自己,半天
喘不出来。瑶琴再三解释说这绝对不可能。那些乱七八糟的场所,她这辈子从来都
没有去过。医生的眼光变平和了,淡淡地说了一句,回家问问你丈夫吧,男人多半
喜欢寻花问柳。
瑶琴的脑袋“嗡”了一下,她觉得她已经知道了问题所在。
瑶琴把电话打到了陈福民的办公室。这是瑶琴自认识陈福民以来第一次先给陈
福民打电话。瑶琴甚至找不到这个电话号码。问了114 又绕了好几个弯子,才找到
陈福民。瑶琴第一句话就是:请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得性病。陈福民在电话那头
一直不说话。瑶琴吼叫了起来。她的声音暴躁而尖锐,有如利刺一样,扎得陈福民
半边脸都是痛的。陈福民把话筒拿到距耳朵半尺的地方。听到瑶琴那边叫得累了,
陈福民说,你先回家,我下午过来。他说完,像扔火炭似地扔下了电话。
下午陈福民请了假,他进瑶琴的家时,瑶琴蜷缩着腿窝在沙发上。她的神情呆
呆的,但似乎并没有哭过。陈福民试图坐在她的身边,瑶琴像避瘟疫一样躲了一下,
陈福民只好换到一边。陈福民拿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两千块钱。陈福民说,这钱
算我付你的医药费,赶紧打针去。其实一千块钱就够了,另外一千是补偿你的。瑶
琴紧盯着他,说什么意思?陈福民说我也没有想到。这病是我传给你的。瑶琴说你
既然跟我在一起了,为什么还在外面胡搞?
陈福民闷了半天,才说,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不是那种人。我老婆病了九年多,
活着跟死人差不多。我的日子再难过,可我是有老婆的人,我就从来没有想过到外
面去拈花惹草。后来,我老婆死了。我的同学为了让我轻松一下,带我去桑拿,要
我把身上的病气都蒸掉。我是头一回去那种地方。有个小姐替我按摩。她穿得很少,
又勾引。我就失控了。当然,她要是不勾引我,像我这样经历的人,可能也会失控。
瑶琴说,就这么简单?陈福民说当然也不光是这些。那个小姐叫青枝。是个乡
下女孩。我有些喜欢她了。其实也不一定就是喜欢,只是因为青枝是我近十年来第
一个肌肤相亲过的女人,所以,我后来又去找过她。瑶琴说,认识了我以后,也去
找过她?陈福民说,当然没有。因为我发现她把她的病传染了给了我,所以我就再
没有找她。我一直在治病,认识你时,已经治好了。瑶琴说,治好了?治好了怎么
会传染给我?陈福民说,这中间青枝来找过我。她说她不想做了,可是老板不答应,
派人盯着她。她偷跑了出来。她没地方去,希望能在我这儿呆一夜,她哥哥第二天
就来接她。我答应了。因为……因为……我不知道有几分喜欢她,还是可怜她。我
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这天晚上,我们又一起过了夜。她说她的病治好了,
我大意了。结果,开学前,我又发现……。瑶琴说,不用说了,你滚吧。我从来都
没有认识过你。
陈福民怔了怔,没有动。瑶琴说,你不服气?陈福民说,不是,是不甘心。我
们就这样完了?瑶琴说,你还想怎么样?你未必想我去登报申明?陈福民说,我以
为你会理解。瑶琴说,我当然理解,可我理解了却不见得就会接受。陈福民说,我
不想分手,我爱你。瑶琴说,你说这三个字让我觉得三条蛆从你嘴里爬出来。陈福
民说,别说得这么毒。你找到我这样条件的,也不是那么容易。这样的事,以后绝
不会再有了。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瑶琴说,你还不走,你再不走,小心我叫人了。
陈福民说,别小孩子气了,你孤单单的一个人,哪里叫得到人来?
瑶琴立即对着沙发一侧的墙壁叫了起来,杨景国!杨景国!你还不出来?你出
来呀!替我把这个人赶出去。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还不动手赶人?你连我的话都
不听了?瑶琴的叫声怪异诡谲,令陈福民毛骨悚然。他赶紧站了起来,急速地跑到
门边。陈福民连连说道,我走,我走。陈福民的动作紧张慌乱,仿佛真在被一个叫
杨景国的人追赶着。
这天的夜晚,月色从窗外落在屋里的地上,和往日一样的淡然柔和。瑶琴在沙
发蜷了一夜。瑶琴觉得,在沙发一侧的墙壁上,杨景国始终站在那里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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