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晃2 个月过去了。
向阳小学快段考了。6 年级是毕业班,学校里搞了一次模拟考试,吴超朝取
得了好成绩。为了庆祝一下,他准备放了学和石头去踢场球,然后安心迎接段考。
一中和二中都是重点中学,考大学的升学率很高,他最大的心愿是将来能到
其中一所中学去读书。下午放了学,吴超朝在教室里看语文试卷,矮小敦实的石
头走过来说:
“吴超朝,我们踢球去。我叫了几个人。”
“好的。”
“小春,三毛,陈亮,他们在外面等你。”
“走吧。”
吴超朝把试卷放在书包里,和石头出了教室,看见小春他们站在沙坑边,就
走了过去。大家汇合到了一起,从学校出来了。小树林就在前面,里面有一个木
料场。木料场旁边有条羊肠小径,从这里可以爬到后面的小山上。
“哥哥。”
当大家走到木料场的时候,忽然从对面传来一个声音。吴昊站在一棵树旁边,
头上戴着一顶用草编的帽子,所以他们刚才都没有发现他。吴超朝见是吴昊,心
想这个家伙傻乎乎的,要是跟着大家一起去玩,回去跟养父养母一说,岂不害自
己挨顿臭骂。想到这里,吴超朝不高兴地问:
“干什么?”
“回家去。”
“你先回去,我还有事呢。”
“我等了你好久了。”
“说了有事,你先回去吧。”
吴超朝不耐烦地说。他和几个小伙伴故意在原地兜圈子,谁也不理睬吴昊。
吴昊见哥哥不愿意跟自己一起回去,背着快齐膝的书包,撅着嘴巴走了。望
着他远去的背影,吴超朝松了一口气,和小伙伴们从那条羊肠小路一溜烟上了小
山。
小山下有一块网球场大小的黄土地,由于人迹罕至,丛生了不少杂草,是踢
足球的理想场所。小伙伴们大声叫着冲了下去。吴超朝跑在最前面,到了山脚下,
笑着对大伙说:
“我比你们快,第一个下来了。”
“我也下来了。”
长得有点象女孩子模样的小春说,他第二个跑了下来。石头到了山脚下,把
足球往地上一扔,球向球场边滚去。大家都来抢球。石头很机灵,抢到了球,过
了小春和三毛,把它传给了在一旁看热闹的吴超朝。吴超朝觉得这样踢没意思,
用脚把球踩住了,说:
“我们来踢场球。”
“行呀。”石头附和道。
“可以。”
“那才带劲呢。”
大伙七嘴八舌地说。吴超朝扫了几个小伙伴一眼,说:
“我和石头一边,小春、阿亮、三毛一边。”
“我当守门员,要让你一个球也进不出。”长得又高又胖的阿亮说。
“别吹牛,小心踢破你的头。”
分好了边,大家用衣服和书包搭成两个球门,就开始踢球了。吴超朝和石头
在球场上是一对配合默契的搭档,只要他们在一起,别说对方是3 个人,就是4
个、5 个甚至更多人也不怕。吴超朝速度快,脚法准。石头身手敏捷,在他的长
传中调配合下,吴超朝在球门前狂轰滥炸。阿亮利用身体的优势,挡住了吴超朝
几个要进的球,他得意洋洋地说:
“怎么样?说了要你一个球也进不了。”
“好戏在后头,当心你的头。”
吴超朝冷笑着说。没过多久,吴超朝在中场接到石头传过来的球,阿亮忙跑
到了球门前。小春和三毛上来堵吴超朝,他把球往右边一拨,回传给了石头。小
春和三毛又去堵石头。吴超朝趁机跑到了对方球门前,石头把球又传给了他。吴
超朝用左脚把球停住,然后右脚一个大力抽射,球象一颗刚出膛的炮弹向球门飞
去。阿亮猝不及防,球擦着他的右脸飞进去了。他为了躲避足球,身体向后倒去,
四脚朝天摔倒在地。大伙都笑了起来,阿亮从地上爬了起来,说:
“我是不小心,被你暗算了。”
“我早就说过,要你当心自己的头。”
吴超朝大声说。他越战越勇,在石头的配合下,又几次将皮球送入对方大门。
大约踢了1 个多小时,太阳沉入了山谷,余晖映红了半边天。吴超朝看天色
不早了,怕回去晚了被大人责骂,要大家背着书包回家去。大伙从山上下来,各
自回家去了。他路上不敢担搁,水月英这一向精神恍惚,据说是新市纺织厂效益
不太好的缘故,要是让她找到什么理由,准会把自己臭骂一顿。
到了家里,吴超朝看见吴昊坐在八仙桌边,他要等一家人到齐了才吃饭。桌
上摆着一碟炒苦瓜、一碟烧辣椒、一碟辣椒炒肉、一碗丝瓜汤。水月英从厨房里
出来,看见吴超朝也回来了,用围裙擦了一下手,说:
“吃饭,还等谁呀?”
“妈妈,我饿坏了。”吴昊说。
“那就多吃点。”
吴超朝正在长身体,胃口很大,虽然没有美味佳肴,照样吃得津津有味。吴
昊面前摆着一只有个豁口的小碗,里面盛着一只香喷喷的荷包蛋,那是水月英专
门替他做的。吴超朝偷偷看了一眼,又埋头吃饭,心想这个长脸女人可真偏心。
“月英,这个月的奖金发了吗?”
吴建国突然问。水月英没有立即回答,客厅里象死一般沉寂,只有海棠牌吊
扇在乎乎转着,突然从她嘴里蹦出一句话:
“真气人,凭什么扣我的奖金吗?”
“你心直口快,在单位上得罪了人,人家合伙整你呀。”
“我一不偷,二不抢,这样做犯得着吗?”
“话不能这么说,再说人家也不会这么想。”
“二德子上班吊儿朗当,又没有什么能耐,这次单位上人事任免,照样当上
了班长,不就仗着他是副厂长的侄子。”
“在单位上没有一点奔头,我看不如自己开个店子,做点小买卖。”
“是个好主意。”
“靠单位上这点工资养活全家都困难,更不要说有什么节余了。如果将来做
生意挣了钱,不但能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说不定还能为两个孩子积蓄点钱,将
来成家立业用。”
水月英默默点了点头。吴超朝对养父养母说的话似懂非懂,望了吴昊一眼,
那傻子正在喝汤,好象什么都没听见。
那天晚上,吴超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吃晚饭的时候,养父说过的
话又萦绕在他耳边。养母在单位得罪了个别干部被扣了奖金,虽然她偏心了点,
但是工作而是勤勤垦垦的,他为她的不幸遭遇感到忿忿不平。他是个孤儿,别人
的不幸遭遇总使他产生一些不愉快的联想。
小时候他寄养在白云乡的吴红梅家。3 岁那年,一个春天的上午,他在水田
里玩耍。田里插了秧苗,他把它一株株拔出来,扔到旁边的水沟里。他觉得这样
很好玩,高兴地手舞足蹈。当他正玩得开心的时候,水生姑爹急冲冲走了过来,
抱着他往家里走去。他很生气,把泥水弄了姑爹一脸。回到家里,他看见住在新
市的伯父伯母坐在堂屋里,姑姑哭成泪人了,到这时才知道父母已经去世几个月
了。他1 年多没有见过父母了,对他们都没印象了,丧父丧母这件事好象和他并
没有什么关系。吴建国和水月英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他们决定把他过继过
来做养子。下午他们就要带他走,姑姑舍不得他走,所以伤心地哭了起来。他就
这样到了新市。桂花村里的一切对他来说新鲜极了,他结识了一群小伙伴,整天
玩得不亦乐乎。没过多久,他就察觉到了他们异样的目光,而且他们总是在他背
后指指点点。后来他们甚至对他不理不睬了,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直到
有一次,他和村里的孩子吵架,别人骂他是个没有爹娘的野孩子,他才知道别人
瞧不起他的真正原因。他没想到死了父母,不但没有得到他们的同情,反而成了
取笑自己的把柄,这使他异常愤怒。从此他养成了争强好胜的个性。他永远不会
忘记别人对他心灵的伤害,那种痛苦永远铭刻在他的心中。
人善就会被人欺负,在他的意识中已经形成了这样一种模糊的概念。养母在
单位上受了委屈,没地方伸冤,就准备自己开店子。他想到了自己,他家境不好,
读书是他唯一的出路。如果成绩不好的话,他这一辈子就完了。11岁的孩子还有
很多事情弄不懂,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时他才睡着。
第2 天早上,太阳爬上了树梢,吴超朝还在床上睡觉。
“哥哥,哥哥。”
吴昊喊道。吴超朝睡得正香,没有理睬他,一翻身又睡着了。吴昊叫了几声,
见他还在睡,就把他推醒了。他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吴昊见哥哥醒了,高兴地说:
“哥哥,快起来。我还没有吃早饭,帮我下碗汤圆吧。”
“你又不是没有手,自己下吧,每次都让我下给你吃。”吴超朝不高兴地说。
“我不会下。”
“不关我的事。”
“是妈妈要你给我下汤圆。”
“我还要睡觉。”
吴超朝知道养母上班早走了,养父上街买菜去了,所以没好气地说。吴昊撅
着小嘴走了。吴超朝又躺了一会儿,猛地睁开双眼,一看墙上的时英钟快8 点了,
慌忙从床上爬起来。到了厨房里,他发现和好的糯米团没有动,那傻子没有吃汤
圆就走了。他开始担心了,怕傻子在养母面前告自己的状,她处处护着他。洗漱
完毕,他背着书包向学校跑去,庆幸没有碰上要赶回机床厂上班的养父。
上学要经过木料场,守场子的莫大爷在扫地,锯末在用石棉瓦搭的棚子下堆
成了一座小山。一条狼狗蹲在棚子下,把吓人的长舌头从口里伸了出来。木料场
原来是没有狗的,自从木材被盗了几次后,莫大爷养了这条狼狗帮自己看场子。
这条狼狗立起来有一人多高,非常凶狠,让那些盗贼们望而生畏,从此木料
场再没有发生偷盗的事件了。别的孩子都怕这条狼狗,吴超朝却很喜欢,经常来
逗它玩,久而久之混熟了,它会按他的指令做出一些简单的动作。要是在平时,
他肯定会和莫大爷打招呼的,今天怕迟到,想偷偷溜过去。狼狗看见了他,叫了
几声。
莫大爷抬头看见了他,放下手中的扫帚,用手捋着花白的胡子说:
“小家伙,到哪里去?”
“去上课。”吴超朝说。
“玩一会儿再走。”
“不玩了。”
“今天怎么这么性急呀?”
“要迟到了。”
“木料场后面有个马蜂窝,就等着你去掏。”
“留着你自己去掏吧,今天我没空。”
吴超朝说完向学校里跑去。莫大爷望着他的背影,心想真是个小机灵鬼。学
校里很安静,学生们已经上课了。他到了教室后门,看见杨老师正在黑板上抄写
词汇,忙猫着腰溜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杨老师抄写完了,慢吞吞地转过身,用粉
笔点着一个词语跟大家解释。6 年级的同学很快就要参加毕业会考了,杨老师抓
紧时间给同学们上复习课。这种填鸭式的教学方式很枯燥,没有一点趣味性可言。
吴超朝听了一会儿,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这才想起早上没有吃东西。他饿
得难受,没有心思再上课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吴超朝口袋里还剩下5 角钱,那是从养父给他买本子
的钱里省出来的。他向校门外走去,想到饮食店买早点吃。刚走到校门边,阿亮
一把拖住了他,问:
“你到哪里去呀?”
“我还没有吃早饭,想到饮食店买个包子吃。”
“去掏鸟窝吗。”
“在哪里?”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学校的西南角上有一棵樟树,那上面有一窝鸟。”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吴超朝自言自语地说。
“你每天只知道读书,没有我消息灵通,当然不知道了。”
“我们去看看。”
吴超朝听说学校里有个鸟窝,顿时来了兴趣,和阿亮一起向西南角走去。到
了那棵大樟树下,上面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吴超朝往树上瞅了一眼,故意对阿亮
说:
“谁上去掏鸟窝呀?”
他知道阿亮长得胖,要爬上去很困难。阿亮为难地看着他,用手揉了一下鼻
子说:
“你敢上去吗?”
“什么叫不敢?”他哼了一声说,“木料场的马蜂窝我都敢去掏。我没有吃
早饭,浑身没劲,要不随便就掏下来了。”
一听到树上的鸟叫,吴超朝心里就痒痒的,但不立即答应阿亮。阿亮一看他
不愿意上树掏鸟窝,想起从家中带来的那个大苹果,说:
“你要是能把鸟窝掏下来,我就把红富士给你。”
“不许反悔。”
“决不反悔。”
“要是你耍赖怎么办呢?”
“我们拉勾。”
“好,就按你说的办。”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悔。”
他俩拉了勾。吴超朝脱掉凉鞋,仰望着这棵两丈多高、脖子粗的大树,一般
人是望尘莫及的。他们不寻常的举动引起了其他学生的注意,这些学生纷纷围上
来看热闹。吴超朝向手心吐了口唾沫,使劲搓了一下,然后双手抱住大树,用脚
蹬着树干,整个人就上去了。爬到一半的时候,他看树下聚了不少人,非常得意,
假装没有力气了,停在那里休息。他忽然发现吴昊也站在树下看,心想这个家伙
真是傻乎乎的,连早饭没吃都忘了。在大家的期盼下,他继续向上爬去。到了树
顶,几只鸟叽叽叫着,吓得四散而逃。他坐在了树杈上,鸟窝在一根粗壮的树枝
上,是用草和小树枝搭起来的。他小心翼翼地爬过去,看见鸟窝里有四五只嗷嗷
待哺的雏儿,不知道是什么鸟。他把这些雏儿放进衬衣口袋里,从树下爬了下来,
得意地看着大家。
“叮铃铃——”
这时电铃发出了洪亮的声音。
“哥哥,上课了。”
吴昊大声喊道,然后撒腿向教室里跑去。吴超朝和阿亮也回到了教室里。吴
超朝把雏儿从口袋里掏出来,轻轻放在了课桌里。同桌的阿亮凑了过来,涎着脸
说:
“吴超朝,把这些小鸟给我算了。”
一只雏儿用嘴啄着吴超朝的手指,他觉得很有趣,立即喜欢上了这群可爱的
小东西,说:
“不行。”
“为什么呢?”
“我想自己养着。”
“你想考重点中学,哪有时间养鸟吗?”
“说的也是,”吴超朝想了想,说,“给送你算了。”
“等小鸟长大了,我给你和吴昊一人送一只去。”
阿亮激动地说。吴超朝逞了能,心里美滋滋的,连肚子饿都忘了。但他隐隐
约约有种不快的感觉,担心吴昊回去在水月英面前告状,说自己没有跟他下汤圆。
平时放了学,他一般不和吴昊一起回去。今天为了探听一下傻子的口气,中
午放了学,他特意在小树林里等他。没过多久,上学回家都很准时的吴昊来了,
看见了哥哥,大声喊道:
“哥哥。”
“诶,昊昊。”
吴超朝回过头应了一声。吴昊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了哥哥,说:
“哥哥,你真了不起。”
“没有什么。”
“我哪天才能象你一样呢?”
吴超朝知道吴昊指的是今天上午上树掏鸟窝的事,话锋一转问:
“你回去不会跟妈妈说什么吧?”
“不会说。”
“我是说今天早上汤圆的事。”
“你说的是什么事呀?”
“你不会跟妈妈说哥哥早上没有跟你煮汤圆吧?”
“不会。”
“真的不会说吗?”
“真的,哥哥。”
“你真听话。”
吴超朝从书包里掏出阿亮给自己的那个红富士,递给了吴昊。吴昊有点受宠
若惊,连忙接了过来,吴超朝见他收下了苹果,悬着的心才略放下了点。刚到了
家里,吴昊就对水月英说:
“妈妈,我饿了。”
“你没吃早饭吗?”
吴昊想起哥哥刚才的嘱咐,说:
“吃了。”
“可糯米团好象没有动啊。”
“反正我吃了。”
“你这个傻子,怎么这样跟妈妈说话呢?”
“我要吃饭了。”
吴超朝悬着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午饭做好了,水月英要大家吃饭。吴
昊平时一餐只吃一碗饭,今天又到高压锅里添了一碗。她满脸狐疑地盯着吴超朝,
嘴唇嚅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他这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直到吴昊
到厨房里放下了碗筷,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段考前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吴超朝很早就起来了。吴昊还在床上睡觉。吴家
只有一室一厅,吴建国和水月英睡在卧室里,吴超朝和吴昊则睡在客厅里。10月
底了,天气渐凉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飘进了客厅,那是桂花的香味,他走到
窗前,贪婪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一个乡下打扮的女人推着自行车在宿舍区穿梭,
并大声吆喝着:
“甜酒——,小钵子甜酒——,3 毛钱一钵。……”
桂花村早上真热闹。下个星期就要段考了,他想抓紧时间多看会儿书,争取
考个好成绩。他把语文书从抽屉里拿出来,选了一篇课文念了起来。水月英也起
来了,看到他在客厅看书,说:
“小黑子,到楼下买点甜酒油条上来。”
“好,我就去。”
“把钱拿去。”
小黑子是吴超朝的乳名。他从她手里接过5 块钱,向楼下走去。村口上有个
饮食店,有油条买,就在那里买了油条,在宿舍区买了钵子装的甜酒,回到了家
里。吴昊起来了,看见哥哥手里拿着甜酒和油条,说:
“早上吃甜酒冲蛋。”
水月英从吴超朝手中接过甜酒和油条,把油条放在了八仙桌上,说:
“我去冲甜酒。”
“妈妈真好。”
吴昊说。吴建国从卧室里出来,满面春风地说:
“你们俩先吃油条,甜酒马上就冲好了。”
吴昊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大口,说:
“爸,油条真香!”
“当然了。”
“我想天天早上都吃油条。”
“小黑子,你怎么不吃呀?”
“噢,就吃。油条好香啊。”
吴超朝在想段考的事,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吴昊听到哥哥这么说,高兴地
笑了起来,他是个不知道忧伤的人。
“甜酒冲好了,你们来端甜酒。”
水月英在厨房里喊道。大家端了甜酒,围着八仙桌吃起来。吴超朝不喜欢甜
食,甜酒冲蛋太甜了,他喝了一口就不想喝了。吴建国笑眯眯地看着吴超朝,说:
“小黑子,今天是莹莹的生日,吃了早饭就上街去玩。”
“我把这个给忘了。”
莹莹是姨爹姨妈的宝贝女儿,是吴超朝和吴昊的表妹,今天满7 岁。姨爹是
《新市日报》的主编,在新市是个有头面的人物。吴超朝只挂念着要段考了,竟
把这件事给忘了。
“我跟你说过好多回了。”
“每天想着段考的事。”
“读书是件好事,平时也要放松一下。”
“马上就要读中学了,我想考一中,所以要抓紧时间看书。”
吴超朝说。根据他目前的成绩来看,要考一中是大有希望的,想到自己将来
可能到一中去读书,他就有些激动了。吴建国看着这个懂事的孩子,感慨地说:
“说的也是。吴昊,以后多跟哥哥学点。”
“我记住了。”
吴昊笑着说。吃完了早饭,一家人从桂花村出来了,向解放路口走去。那里
是个繁忙的十字路口,长新公路连接着省城长宁市和新市,是107 国道的一部分。
光明电影院就座落在这里。它的前身是个露天电影院,当时人们可以从旁边
楼房的阳台和大树上看电影。吴超朝擅长爬树,在夏天的夜晚,经常爬到树上,
边享受着清凉的晚风边看电影。随着市民文化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露天电影院
不能满足人们的需要了。1985年,露天电影院被推倒重建,更名为光明电影院,
成为新市首屈一指的豪华立体声电影院。
今天是星期天,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的。吴建国一家到了车站里,有很多人
在这里等车了。等了几分钟,他们挤上一辆2 路公交车过了新市大桥,也就从河
东到了河西。河西是新市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新市日报》就在破烂不堪
的车站路上;河东则是几家大型国有企业的所在地,象新市电机厂就是全国赫赫
有名的大企业。2 路公交车从新市大桥上开下来,向左拐了一个弯,在市政府大
院前停了下来。他们从车上下来了。吴超朝几个月没有到河西来了,此时竟有一
种陌生感了,就在他打量着周围的时候,吴建国指着市政府大院说:
“中饭就在食堂里吃。现在还早着呢,我们先到哪里去玩一下吧?”
吴超朝本不想吃莹莹的生日饭,现在听说她的生日竟是在市政府大院办的,
心头顿时生起了一股嫉火,说:
“爸爸,我听石头说,玉湖公园最近搞了个中华文化艺术展,我们先到那里
去玩一下吧。”
“都展出些什么东西呢?”
“都是些历史有名的人物和典故,象杨门女将、梁山好汉、岳母刺字、卧薪
尝胆,从中可以学到不少历史知识。”
“哥,我要和你一起去看杨门女将。”
吴昊兴奋地说,他很喜欢宋代的杨门女将。水月英笑着说:
“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水月英个子很高,脸长得较长,吴超朝发现她笑起来,一点也不难看。玉湖
公园是新市最大的公园,里面有个巨大的人工湖。湖中间有座拱形桥,栏杆上是
形态各异的石狮子,有的母子相抱,有的望着水中的树影,有的怒目圆睁,个个
栩栩如生。公园就在市政府斜对面,横过两条马路就到了。
从公园正门进去,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假山,上面布满了青苔。山的两边分别
有一条鹅卵石铺的小路通向园中。吴建国带着大家走的是左边这条小路。绕过假
山,就到了湖边。岸边柳树垂堤,湖中心有只小游船,人到了这里就象进入了画
中。小路上到处是中国历史上不同朝代的士兵。这些士兵是用木头、布条、纸片
做的,上面涂了颜料,看上去很粗糙。其中不少士兵是缺胳膊少腿的,中华文化
艺术展已经展出1 个多月了,那些丢失了的胳膊和腿很可能是被游人拧掉了。
走到了拱形桥前,大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木头人坐在茅屋里,伸出舌头舔
着面前绳子上吊着的一块东西。这是历史一个有名的典故,叫做卧薪尝胆。旁边
的木板上写着这个成语的来历。在很久很久以前,越国被吴国打败,越王勾践立
志报仇。据说他睡觉睡在柴草上头,吃饭、睡觉前都要尝一尝苦胆,策励自己不
忘耻辱。经过长期准备,终于打败了吴国。水月英走累了,想休息一会儿,说:
“小黑子,吴昊,你们去玩一会儿。我和爸爸休息一下,就在这里等你们。”
“好吧。”
吴超朝答道。他和弟弟过了拱形桥,武松打虎这座景观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他崇拜英雄豪杰,在那些梁山好汉中,最喜欢行者武松。武松不但仪表堂堂,
而且会打醉拳,善使两把戒刀。他喜欢看中央电视台播出的8 集电视连续剧《武
松》,迷上了祝延平扮演的武松,象武松打虎、醉打蒋门神、血溅鸳鸯楼这样精
彩的情节,他看得如痴知醉。忽然他发现有些不对劲,问:
“吴昊,武松怎么少了一把戒刀呢?”
“不知道。”
“武松明明是使两把戒刀。”
“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懂。”
“我记性不好。”
“肯定是被别人偷走了,刚才我看到的士兵有不少是缺胳膊少腿的。”
“肯定是被别人偷走了。”
吴昊附和道。树林传来几个少年说话的声音,吴超朝灵机一动,对他说:
“我们躲起来,看这些少年过来干什么?”
“我们躲在哪里呢?”
“跟我来。”
吴超朝把吴昊带到了岸边的灌木丛里,躲了起来,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武松
打虎这座景观。他们刚藏好,就看见4 个少年从对面的树林出来了。1 个少年手
上拿了一把刀,他对其他3 个少年说:
“武松这里还有一把刀,你们谁去把它拿下来,我要和他比试比试。”
“我去。”
一个矮敦敦的少年自告奋勇地说。武松骑在白额虎上,一只手揪着它的脖子,
另一只手挥起拳头猛砸它的头。剩下的一把戒刀插在地上。那个少年把戒刀从地
上撬出来,跳到了原来有刀的少年跟前,两个人对打了起来。吴超朝一看气不打
一处来,对着吴昊说:
“原来是他们把戒刀偷走了。”
“我也看见了。”
“很多景点被破坏了,就是他们这些人搞的。”
“哥哥,那怎么办?”
“我恨不得用醉拳揍他们一顿。”
“揍他们。”吴昊学着哥哥的口气说。
“可今天不能揍他们了。”
“为什么?”
“打醉拳要先喝酒,这里没有酒,我的醉拳使不出来,只好便宜他们了。”
“湖那边蹲了个人,在干什么?”
“我们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他们身边有一座铁索桥,正好可以到湖那边去。这座桥是前年建的,当时从
上面经过还要买票。现在公园里生意萧条,除了节假日有点游客外,平时几乎没
有人来玩,这座桥早就不收费了。他们到了桥上。桥面是木头铺着的,栏杆就是
一根粗大的铁索,整座桥非常结实。吴昊看着脚下混浊的湖水,吓坏了,怕从上
面掉下去,说:
“哥哥,我不过去了。”
“为什么?”
“不知道。”
“你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
“哥,我怕掉进湖里去。”
吴超朝嘻嘻地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了蔑视的神情,说:
“这座桥平稳结实,你在上面走,怎么会掉下去呢?”
“我,我,……”
吴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吴超朝拽住他的手向前走去。吴昊用手扶着铁索,
一步一步向前挪去,当他从桥上下来的时候,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们走到
了那个坐在湖边的人跟前,看见他面前摆着10多根米把长的竹杆,杆子上系着一
根尼龙线,线都垂入了水中,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们饶有兴趣地在旁边看着。
他静静地望着湖面,过了一会儿,提起了一根竹杆。吴超朝看见尼龙线浸入
水中的这一头上系着一个银光闪闪的鱼钩,原来他是用这么短的鱼杆钓鱼。吴昊
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问:
“哥,他在干什么?”
“在钓鱼。”
“小声点,别把鱼吓跑了。”
“我是在钓鳝鱼。”
那个人回过头对他们说。吴超朝这才明白了鱼杆为什么这么短,原来是钓鳝
鱼用的。那个人身边有个装了烂泥的塑料瓶,他从里面抓了条蚯蚓,套在了那个
被狡猾的鳝鱼吃掉了诱饵的鱼钩上。他把鱼钩又抛进了水中。吴超朝和吴昊坐在
了草地上,看他怎样钓鳝鱼。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喊:
“吴超朝,吴昊,你们在哪里呀?……”
“爸爸叫我们了,我们快过去。”吴超朝说。
“钓鳝鱼真有趣,我还想看一会儿。”
“快走吧,爸妈都等急了。”
他们顺着来路回去了。水月英看见了他们,问:
“你们到哪里玩去了?我和爸爸找了你们半天了。”
“我们在看钓鳝鱼。”吴昊抢着说。
“都快吃中饭了,也不早点过来。”水月英埋怨道。
“我们没有手表呀,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吴超朝补充道。吴建国听他这么说,想起了一个人,就是叔叔吴运鸿的大儿
子吴光祖。吴光祖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做了几年水果生意,早就腰缠万贯了。他
曾经对吴建国说过,只要吴超朝考上了重点中学,不管是一中还是二中,就从广
州给他们兄弟俩一人带一块电子表。吴建国想到这里,说:
“小黑子,现在你们还没有表。光祖叔叔说了,只要你考上了新市的重点中
学,就奖给你和吴昊一人一块电子表。”
“太好了!”
吴超朝激动地说。吴建国一家到了市政府大院的食堂前。莹莹在外面玩耍,
穿着一套粉红色的连衣裙,比平时更加漂亮了。她看见了他们,高兴得蹦了起来,
说:
“姨爹!姨妈!表哥!”
“表妹!”吴昊也高兴地喊道。
“莹莹,你爸爸妈妈在哪里呀?”吴建国笑着问。
“在食堂里忙着呢。”
“我们去看你的爸爸妈妈。”
“姨爹,我要和表哥一起去玩。”
“我和姨妈先进去了,你和表哥去玩吧。”
“嗯。”
“表妹,我们出去玩。”
吴昊大声说。入学2 个月了,1 年级搞了几次测验,他的成绩都是最差的,
而且只有算术及格。陈老师狠狠批评了他,要他发奋读书。其实不是他读书不认
真,而是他太笨了,虽然时间花得比别人多,但是成绩却远不如班上其他同学。
他不擅言谈,同学们都不喜欢和他玩。他唯一的朋友是吴超朝,但哥哥也不
喜欢和他一起玩。所以只要有人愿意跟他玩,他总是很高兴。
他们从大院里出来了,旁边有个干瘪的老头在卖风车。在一根捆着稻草的长
木棍上插满了风车,有红的、绿的、黄的、白的,不停地转着,看上去非常漂亮。
莹莹看中了一个红色的风车,忍不住说:
“表哥,红风车真漂亮。”
“这色彩很耀眼。”吴超朝接着说。
“我想买一个。”
“表妹,你选一个,我买下来给你做生日礼物。”
“表哥,你真好。”
“你今天真漂亮,好象一个骄傲的小公主。”
“你说是红的漂亮,还是绿的漂亮呢?”
“我看都漂亮。”
莹莹最后选了一个红的,吴超朝掏出1 元钱买下了,他们这时才发现吴昊不
见了。莹莹环顾了一下四周,说:
“表哥,吴昊在马路边上,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我们去找他。”
他们走到了吴昊跟前,吴超朝有些不高兴地问:
“吴昊,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数经过这里的人、自行车和汽车。”
“你数得清吗?”
“当然了。”
“刚才有多少人经过了这里?”
“一共有89个人,其中女人41个,男人48个。”
“你连男人和女人都分得清吗?”
“嗯。”
“有多少辆自行车?”
“33辆。”
“汽车呢?”
“20辆,其中公共汽车4 辆。”
“你真了不起!”
莹莹由衷地赞叹道。吴超朝听到她说吴昊了不起,有些不服气了,说:
“莹莹,吴昊其实很笨,只能记住一堆毫无意义的数字,1 年后也不会忘记。”
吴昊听哥哥说他笨,紧闭着双唇不做声了。莹莹拿着吴超朝送她的红风车,
显得非常开心,说:
“表哥,我们去吃饭吧,大人们说不定在到处找我们呢?”
“吴昊,还愣着干什么?我们一起去吃饭。”
他们往食堂方向走去。穿着时髦的姨妈在食堂外等莹莹,看见了他们,说:
“小黑子,吴昊。”
“姨妈。”吴超朝和吴昊几乎同时喊道。
“你们到食堂里去,马上就要吃中饭了。莹莹,跟妈妈过来一下。”
莹莹跟着姨妈走了。吴超朝和吴昊到了食堂里。吴超朝大吃了一惊,这食堂
比街上的酒楼还要漂亮,偌大的餐厅摆下了不少于20桌。桌子是圆形的,铺上了
洁白的台布,每桌上了4 个凉菜。吴建国和水月英拣了张靠近墙旮旯的桌子坐下
了。他们来到了父母身边,水月英脸上带着笑说:
“你们别到处乱跑了,就要吃饭了。”
“知道了。”
吴超朝说。餐厅里气氛很热烈,来宾们都喜笑颜开。近门的那张桌子,一个
红光满面的大胖子在那里高谈阔论,周围的人被他逗得直笑。吴超朝感到很压抑,
养父和姨爹的社会地位不同,导致孩子们的生日有如此大的区别。去年他过生日,
家中不过比平时多炖了一只老母鸡。养父对他挺关心,瞒着养母给了他10元钱,
他为此高兴了好几天。不少人在抽烟,餐厅里乌烟瘅气的,他觉得很难受,借口
上厕所溜了出来。
从食堂出来,他到了走廓上,忽然听到莹莹说话的声音,她和姨妈正背对着
他。他忙躲到一棵云松后,偷偷地望着她们。姨妈向大院门口张望了一下,然后
对莹莹说了几句什么,将她手中的红风车夺下扔在了地上。莹莹很不满意,去捡
地上的风车,姨妈强行把她拉走了。红风车是吴超朝送给表妹的生日礼物,姨妈
肯定是嫌它太土了,才把它扔掉了。他虽然没有听见姨妈所说的话,但是她刚才
的举动使他的心凉了一大截,吃生日的兴趣也锐减了一半。
他没有去上厕所,心情沮丧地回到了餐厅里。吴建国满面春风,正在和身边
一个脸上有很多麻子的男人交谈。他今天特别兴奋,一个酝酿很久的计划已初见
端倪了。他今年44岁了,对生活没有奢求了,只希望以后两个儿子的日子好过一
点。纺织厂效益不好,处于半停工状态,他想让水月英提前退休,在桂花村开一
家小商店。她是个能吃苦耐劳的人,一定会支持他这样做。做生意需要一笔钱,
长宁市的几个老表做生意都发了,他准备跟他们借上5 千元钱,到时候小店就可
以开张了。
吴昊很老实,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吴超朝看着他,忽然觉得他也很可怜,其
实他过的是和自己一样的生活。他过去看不起他,喜欢捉弄他,现在觉得是太不
应该了。他还在想着心事,莹莹一家出现在餐厅里。姨爹穿着一套白色的衣服,
风度翩翩地走到话筒前,说:
“各位来宾,你们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下面的掌声打断了,他清了清嗓子说:
“今天是我女儿莹莹7 岁生日,承蒙各位光临,为了感谢大家的厚爱,特备
薄酒一杯,请大家畅饮。”
他的话说完了,下面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开始上菜了,
第一道菜是清蒸整鸡,餐厅里顿时香气四溢,客人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吴
超朝却没有一点食欲,自己的生日是那样寒碜,一只老母鸡就是它的全部内容。
莹莹坐在餐厅最中间,来宾们象众星捧月一样围着她,他看着心里酸溜溜的。
“妈妈,我要吃蛋卷。”
吴昊说。吴超朝被弟弟的话吓了一跳,才知道自己失态了。刚才服务员上了
一大碗杂烩,里面有蛋卷。水月英见吴昊要吃蛋卷,就夹了两个蛋卷放到他碗里。
吴超朝什么东西都不想吃,怕别人看出自己的心思,也夹了一个蛋卷吃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吃得酒醉饭饱的客人们陆续走了。餐厅里一片狼藉,
有的餐桌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服务员开始收台了。吴超朝早就想走了,可是养父
还没有吃完,大家都在等他。吴建国有一个习惯,在外面吃酒席总要把肚子吃得
圆鼓鼓的,他觉得自己是送了礼的,如果不多吃点就太不花算了。
大家又等了一会儿,吴建国总算吃完了,一家人出了食堂,向大院门口走去。
在路边有个红风车,吴超朝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自己送给表妹的,可能是
被风吹到这里来了。他走上前,把红风车捡了起来,心里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在经过大院门口的时候,他瞧了一眼手中的红风车,然后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
紧张的段考结束了。吴超朝为了应付段考,这一向累坏了。段考结束后,学
校放了3 天假,他在家里休息了几天。第4 天,成绩就出来了,他取得了全年级
第3 名的好成绩。6 年级有60多名同学,他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也不容易了。吴建
国和水月英知道了,都很高兴,要他再接再厉,争取明年考上市一中。
段考后的第5 天下午,天黑了,吴昊还没有回家,吴建国和水月英急得象热
锅上的蚂蚁。吴超朝也为弟弟担心,自从吃了莹莹的生日饭后,就和弟弟有些同
病相怜了,觉得他们都是“苦大仇深”的孩子。到了7 点钟,吴昊还没有回来,
水月英再也沉不住气了,说:
“我们不能在家里等,应该出去找吴昊。”
“月英,我们分头去找。”吴建国说。
“到哪里去找他呢?”
“我去学校找,你去解放路口找。小黑子在家里等他。”
“就这样吧。”
吴建国和水月英急忙走了,家中只剩下吴超朝。饭菜已经搞好了,放在了八
仙桌上。他现在的学习任务很重,养父出门的时候要他先吃饭,然后抓紧时间看
书。他坐在窗前看了一会儿书,感到肚子饿得难受,就把书放下了。楼下很热闹,
有一群男人在路灯下打扑克,往往因为对方出错了一张牌而吵得不可开交。家里
很冷清,他想起了吴昊,不知道他现在到哪里去了。吴昊有点缺心眼,会不会出
了事,想到这里他的心缩紧了,连饭都吃不下了。住在吴家对面的陆惟宁进来了,
只看见吴超朝一个人,奇怪地问:
“家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
“吴昊不见了,都去找他了。”
陆惟宁是个东北大汉,人很直爽。他平时最喜欢吴昊,听说他不见了,焦急
地问:
“他会到哪里去呢?”
“不知道。”
“你父母到哪里去了?”
“爸爸到学校里去了,妈妈到解放路口去了。”
“什么时候走的呢?”
“有1 个多小时了。”
“也该回来了。”
“吴昊缺心眼,会不会被人拐走了?”
“有可能,我到火车站和汽车站去一躺,看他在不在哪里?小玟,兰子,你
们到吴叔叔家来一下。”
丁师傅对着自己家喊道。小玟和兰子是他的女儿,都在向阳小学读书。她们
走了过来,小玟问:
“爸,什么事?我在做作业呢。”
“吴昊不见了,你们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
“姐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兰子说。
“你们帮吴超朝在村里找吴昊,我赶紧到火车站和汽车站去。”
丁师傅说完就匆匆走了。吴超朝和小玟、兰子分头在村里找吴昊。他向村口
走去,看清楚了那些在路灯下打扑克的人,他们是洪兴发和村里几个男人。他们
在玩跑得快,现在这种玩法在新市很时兴。洪兴发左脸颊上刻着一道紫色的刀疤,
鼻头又大又圆,说起话来满口臭味。他脸上的刀疤是有来历的,年青时他和别人
斗狠,结果被别人用菜刀砍了18刀,刀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他在村里住了这
么多年,好象还不知道别人讨厌他。吴超朝是个有志气的少年,很佩服历史上的
英雄豪杰,象洪兴发这样粗鲁无知的人是他最讨厌的。
到了村口上,前面就是朝阳南路,他沿着这条路向南走去。华灯初上,这条
刚建成时省内最好的公路显得很漂亮,偶尔有辆汽车急驶而过,总是要扬起一阵
灰尘。大约走了半里路,他到了村边的菜地。那里有个茅棚,他进去看了看,吴
昊没有在里面。他原来胡诌吴昊在这个茅棚里孵过鸡蛋,说的是有鼻子有眼的,
让好多人都相信了。他又到菜地周围找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弟弟的身影。他失
去了继续寻找弟弟的信心,从蒋奶奶的菜园子里穿过,走小路回到了家中。
吴建国和水月英已经到家了,他们也没有找到吴昊。水月英坐在桌边抽泣,
楼下的几个邻居劝她不要着急,他们会替她想办法的。赵老师是个业余书法爱好
者,住在2 楼,就在吴家下面,他对她说:
“嫂子,你不要急坏了身体。明天到新市电视台去登个寻人启事,那些知道
他下落的人说不定会把他送回来的。”
“这是个办法。”住在1 楼的霍振云说。
“我在电视台有个熟人,是个节目编导,如果你们去登寻人启事,还可以优
惠一点。”
“赵老师的办法,我觉得是可行的。”
姚绪军说,他就住在霍振云的对面。吴建国无可奈何地说:
“只好这么办了,赵老师,你明天帮我到电视台去联系播个寻人启事。”
“可以,明天我要到解放路口去卖画,我先到电视台去跟你联系一下。”
“太谢谢你了!”吴建国感激地说。
“陆惟宁回来了。”姚绪军说。
“陆师傅,小玟说你到车站找吴昊去了,有他的消息吗?”吴建国带着一线
希望问。
“我怕吴昊被别人拐走了,就过河去找他了。我先到了汽车站,里面的职工
说没有看到一个7 岁的男孩,我又到了火车站,听说我在找一个男孩,一位好心
的大姐告诉我,保卫处的刘处长下午收留了一个小男孩,要我去看看。我一听喜
出而外,到了保卫处一看,那个小男孩是张豁嘴,长得真丑,根本就不是吴昊。
没有找到他,我只好回来了。“
“谢谢你了!”
“现在天黑了,我们回去体息吧,明天再去找吴昊。”赵老师说。
“辛苦大家了,茶都没有喝一杯。”
邻居们都走了。吴建国看了吴超朝一眼,问:
“你还没吃饭吧?”
“吃不下。”
“随便吃一点,明天还要上学。”
“明天我不读书了,直到找到弟弟为止。”
“老吴,你明天去跟小黑子请天假,先找到吴昊再说。”水月英说。
“好吧。”
吴建国答道。吴超朝把饭菜收到了厨房里,坐在窗前看起书来。在路灯下看
打牌的人越聚越多,洪兴发大概是赢了钱,比开始闹得更凶了。他心里本来就很
烦,被外面这一吵,就更加没有心思看书了。他干脆把书合上了,往床上一躺,
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第2 天早上,他从床上爬起来,没有看到弟弟熟悉的身影,心里象被刀割一
样难受。他到了卧室里,看到养母歪倒在床上睡着了。养父正在缝纫机上写寻人
启事,是准备拿到电视台去发的,看见他进来了,轻声说:
“轻点,你妈一宿没有睡觉。”
“知道了。”
“爸,我上午去找弟弟。”
“路上要注意安全。”
“中午我会回来的。”
“拿上10块钱,到外面吃碗米粉,剩下的钱做路费。”
“好。”
他接过养父给自己的钱,到村口的饮食店去了。他昨天晚上没有吃饭,肚子
确实饿了,买了3 两光头粉吃了起来。桌子摆在了路边,他边吃边看着路中的汽
车,心想等会儿到哪里去找弟弟呢。要去的地方都已经去了,就在他犯愁的时候,
忽然听到有人喊:
“吴超朝。”
“噢,赵老师。”
“你到哪里去呀?”
“去找吴昊。”
“他回家了。”
“吴昊回了家吗?”吴超朝惊讶地问。
“这是你爸亲口告诉邻居们的。”
“那我得赶紧回去。”
吴超朝粉还没吃完,就回到了家中,果然看见了一夜不见的弟弟。吴昊看上
去十分狼狈,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好象掉进了煤窑里。他看见了吴超朝,喊了
一声:
“哥。”
“诶,你昨晚到哪里去了?把我们都急死了。”
“哥,我——,……”
水月英端着一碗面从厨房里出来了,上面盖着两只荷包蛋。她熬了一夜,眼
框都青了。吴昊突然回来了,她高兴地跟疯了一样,忙到厨房里跟他下面。她看
着失而复得的儿了,说:
“吴昊,先吃面,你饿坏了吧?”
“早就饿了。”
“那你先吃面。”
“两个蛋都给我吃吗?”
“是特意为你做的。”
“那我都吃了。”
“傻儿子,妈就怕你吃不下。”
吴昊确实饿坏了,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条来。水月英把吴超朝拉到了卧室里,
悄悄问:
“你知道吴昊昨晚到哪里去了吗?”
“不知道。”
“在机床厂的一个烟囱里过了一夜。”
“为什么?”
“他刚才告诉我了,他的段考成绩不好,所有的功课都没有及格,怕回家挨
骂,就躲到了烟囱里。今天早上梁师傅上班,发现了他,立即把他带到了家里。”
“原来是这样。”
“吴昊有点缺心眼,你以后不要说他傻,我们都不说他,怕他再干出傻事来。”
“妈,我知道了。”
“你爸到学校里跟你请了一天假,你今天陪弟弟玩一天,他情绪不太稳定。”
“爸爸到哪里去了呢?”
“昨天吴昊不见了,很多邻居都帮忙找他。爸爸为了感谢他们,上街买菜去
了,中午要搞桌饭,请他们吃一顿。”
吴超朝到了客厅里。吴昊已经把面吃完了,用手抹了一把嘴,说:
“哥,我吃饱了。”
“吴昊,哥陪你玩一天。”
“不上学了?”
“爸爸跟我们请了一天假。”
“我好想哥哥。”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自己在一个树林里,一只大狗熊要吃掉我,
是哥哥来救了我。我想回家,一个人又不敢回来,一觉就睡到了天亮,是梁叔叔
带我回来的。”
“我也做了一个梦,梦见你考出了好成绩。”
吴昊用手搔了搔了头,憨厚地笑了起来。经过这件事后,吴超朝对吴昊的印
象改变了不少,觉得他傻得可爱。
一天吴超朝到位于解放路口的新华书店买复习资料,正巧看到了一本画册
《大自然的奥秘》。这本书讲的是一些有趣的自然现象,他觉得这本书对提高弟
弟的智力肯定会有帮助,就买了下来。他把这本画册送给了吴昊。吴昊非常喜欢,
第2 天就带着它上学去了。
有了这本《大自然的奥秘》的陪伴,吴昊心里踏实多了,上课的效率也提高
了。下课了,他就拿出那本画册看,这本新书很快被班上的几个淘气包发现了,
他们把他围了起来。他们平时最喜欢捉弄他,让他出尽了洋相。有一次他们在他
的课桌里放进了一只小老鼠,他拿书时发现了,吓得面无人色。他们以为他不会
把画册给他们看,但是他没有记他们的仇,大方地把画册递给了他们。
画册在几个淘气包的手上传来传去,很快多了几只黑手印。原来有个叫张华
的同学,头发象刺猬,流着两道鼻涕,一双手黑乎乎的,指甲缝里满是泥垢,就
是他把画册弄脏了。吴昊心地善良,不敢说什么,急得鼻翼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上课了,这本画册又回到了他手里,看着上面的黑手印,他急得了不得。
下了第2 节课,吴昊不敢再把画册拿出来了。看着那几个淘气包不在教室里
了,他也去上了躺厕所。等他再回到教室里,这一下可傻了眼,那本画册不见了。
他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画册的踪影。他打量了一眼教室四周,同学
们都出去玩去了,窗外有群女同学在跳皮筋,不知道是谁偷了自己的书。
上课铃响了,吴昊仍然没有找到画册,懊丧地坐到了座位上。张华个子不高,
坐在吴昊前面,从课桌里拿出那本《大自然的奥秘》看起来。吴昊一看就急了,
原来是他偷了自己的书,冲过去把他从座位上掀了下来。他倒在了地上,头重重
地撞在了桌脚上。吴昊把掉在地上的画册捡了起来。张华丢不下面子,从地上爬
起来,摸了一下发痛的脑袋,把吴昊搡到了墙边,用手卡住了他的脖子。吴昊用
手死死护着那本画册,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
“我哥哥会打你的。”
这句话起到了威慑作用,吴昊有个黑不溜秋的哥哥,在学校里小有名气,一
般的人可不敢惹他。张华松开了手,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这句话吴昊是学了别人
的,哥哥平时不大管自己的事的,今天逼急了才这么说的。这一节是数学课,陈
老师拿着讲义进来了,目睹了刚才的一切,问:
“张华,吴昊,你们为什么打架?”
“我坐在座位上,吴昊就打我。”张华说。
“你偷了我的书。”吴昊生气地说。
“我拿了你的画册看一下,你就动手打人。”
“我不知道是你拿了。”
“你上厕所去了。”
“就不许你拿。”
吴昊只认死理。陈老师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说:
“你们这节课到教室后面罚站,想一想自己有哪些不对的地方?”
张华到教室后面罚站去了。吴昊有点不服气,站在原地不动,说:
“张老师,是张华先拿了我的书。”
“可是你不该打人。”
“我不站到教室后面去。”
陈老师见吴昊敢顶撞自己,气得涨红了脸,说:
“那你就出去。”
“去就去,反正我不和张华站到一块。”
“你出去听课。”
陈老师大声说。吴昊撅着小嘴,气乎乎地到教室外面听课去了。
6 年级的教室里很安静,同学们正在做一套去年毕业会考的数学试卷。窗外
刮起了东南风,卷起了吴超朝的试卷,他去关窗户,无意中看到了站在旗杆下的
吴昊。没有上学前,吴昊就经常在教室外听课,想起这些往事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关好了窗户,摇了摇头,回到座位上继续答题。
中午放了学,吴昊背着书包回家,经过小林子的时候,看到哥哥坐在路边的
一个小土坡上。吴超朝看见了弟弟,从上面跳了下来,说:
“吴昊。”
“哥哥,我们回家去。”
吴昊笑着说。吴超朝冷笑了一声,说:
“你今天做了一回英雄。”
“没有。”
“没有吗?”
“真的没有。”
“那上课的时候,你站在教室外面干什么?”
“张华偷了我的画册,我打了他,陈老师罚我们站在教室后面。”
“你为什么不听陈老师的话呢?”
“我不想和张华站在一起,他欺负人。”
“那你就站到了教室外面。”
“嗯。”
“你真傻,要是没有陈老师,你能到向阳小学来上学吗?”
“不能。”
“你知道还跟陈老师顶嘴。”
“哥,你说怎么办呢?”
“以后听陈老师的话就行了。”
“我按你说的做。”
“你这样才对嘛。”
他们一起回家去了。
到了年底,天气骤变,下起了鹅毛大雪。下了一天雪,又停了一天,星期六
又下起了大雪。天气恶劣,下午学校放假,吴超朝和吴昊在家里复习功课。吴超
朝做完作业后,就背起课文来,念了几句就觉得心烦,心想下午背书真难受。他
知道只有多看书,才能取得好成绩,可一想到窗外那个被冰雪覆盖的世界,心里
就痒痒的,拿着书思想开小差。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是读书还是出去玩雪,忽
然听到楼下有人在喊:
“吴超朝,快下来。”
玻璃上结了一层冰花,又关得严严实实的,他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他推开窗
户一看,天上又飘起了雪花。村里的几个小伙伴在楼下等他。他的兴致顿时来了,
心想先去玩个够再说,等雪化了就玩不成了。他下了楼,看见了小春他们,问。
“到哪里去玩呢?”
“当然是打雪仗。”
“到水磨房去打。”
菜农住的农舍边有条黄土路,往前走就到了朝阳南路。菜农们到了年底,会
到有石磨的人家里去磨糯米,做成糍粑招待客人,所以人们称这里为水磨房。
“那里有堆红砖,我们可以躲在两边打雪仗。”小春看了一眼吴超朝,问:
“吴昊怎么没有来呀?”
“噢,他要做作业。”吴超朝一回头,看见吴昊从楼梯口探出半个脑袋,说,
“吴昊,过来打雪仗。”
听到哥哥的命令,吴昊高兴地跑了过来。小春对吴超朝说:
“刚才我到村口去了,可惜石头不在家。”
“我们去玩是一样的。”
大家到了那堆红砖边,王志东对吴超朝说:
“怎么个打法?”
“你们3 个液压件厂的人一边,我和小春、吴昊一边,你看行不行?”
“行。”
分好了边,两方开始准备了。吴昊兴奋极了,早就想和别人一起打雪仗了,
但哥哥从前不带他出来玩。吴超朝他们拼命搓着雪团,没有注意红砖对面的王志
东他们,突然吴昊叫了一声:
“哎哟!”
一个雪团在吴昊的脑袋上开了花。王志东他们从两边悄悄包抄了过来,对吴
超朝他们发起了突然袭击。吴超朝站起身说:
“吴昊搓雪团,小春揍他们。”
吴超朝对付王志东和另外一个人,对方的火力太猛了,他的腮帮子被王志东
用雪团击中了。吴昊见哥哥被打了,吓得大气不敢出,吴超朝大声叫道:
“傻子,快点送雪团过来!”
“来了。”
吴昊应了一声,也顾不得怕了,用衣服兜了雪团过来。吴超朝抓起他送来的
雪团,就是一顿狠揍,王志东和那个同伴没有了雪团,被打得落荒而逃。小春和
对方打了个平手,吴超朝跑了过来,手中的雪团飞向了对手,两人合力把他打跑
了。吃一堑,长一智,这一下王志东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了,也躲在红砖后拼命地
搓雪团。
吴昊没有能力攻击别人,所以吴超朝和小春总是处于守势。吴超朝的腮帮子
隐隐作痛,他揉了一下,恃机报复王志东。王志东终于沉不住气了,又发起了一
次进攻,他一个人对付吴超朝。吴超朝一看时机成熟了,手里的雪团象连珠炮一
样向他飞去,打得他屁滚尿流。王志东向村子里跑去,吴超朝抓了几个雪球追了
下去。眼看就要追到了,突然雪下面的一块石头把吴超朝绊倒了,等他从地上爬
起来,王志东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他有些口渴了,这里离家里不远,就回家喝
水去了。
厨房里有个白瓷壶,里面有凉开水。吴超朝喝了一口,觉得太凉了。他看着
手中洁白的雪团,心想雪水一定很甜,就把剩下的雪团放到了洋瓷杯里,端到煤
火上去煮。到了冬天,桂花村的居民大多会生上一炉煤火,用它来煮饭和烤火。
他突然想起小春和吴昊还在孤军奋战,连忙跑了回去。
吴超朝到了那里一看,红砖边没有一个人了,地上还有不少刚才他们搓的雪
团。前面不远处,王志东他们围住了那间茅棚,不时把雪团往里面扔去。他顿时
明白了,趁自己去喝水的功夫,王志东他们把小春和吴昊赶进了茅棚里。他从地
上抓了些雪团,悄悄接近了王志东他们,然后从背后发起了突然袭击,打了他们
个措手不及。他闯进了茅棚,吴昊兴奋地叫道:
“哥,我没有投降。”
“你是好样的。”
“他们刚才要我们投降,我们趁机搓了好多雪团。”小春说。
“趁他们立脚未稳,我们冲出去,吴昊负责送雪团。”
吴超朝他们商量好了,势如破竹地从里面冲了出来,打得王志东他们四散而
逃。吴超朝想趁胜追击,吴昊对他说:
“哥,我的球鞋湿了。”
“让我看看。”
吴超朝说着弯下了腰,一看弟弟的两只鞋子连裤腿全湿了,心想要是让水月
英知道了,一定会骂他们的。他无心恋战,跟小春打了个招呼,带着吴昊回家烤
鞋子去了。到了家里,吴超朝要吴昊脱下球鞋,换上了棉鞋。他把球鞋放在煤火
边烘烤。吴昊看见了洋瓷杯里的雪水,说:
“我渴了,想喝水。”
吴超朝想和吴昊开个玩笑,杯子的雪水冒热气了,想用它来烫他一下,说:
“杯子里的水是雪水,喝起来可甜了。”
“我要喝。”
吴昊端起洋瓷杯就喝,雪水快开了,刚喝了一口,就哎哟了一声,嘴巴上立
即起了个大水泡。吴超朝本来想开个小玩笑,没想到闯了大祸,吓得鞋底擦油溜
了。吴昊的嘴巴火辣辣地痛,没有心思复习功课了,就拿出那本《大自然的奥秘》
看了起来。今天天气不好,水月英不放心家里的孩子,提前回家了,进门就看到
了吴昊嘴上的大水泡,心痛地问:
“嘴巴上怎么起了个大水泡呀?”
“喝雪水烫的。”
“你真是傻小子。”
“妈,没事的。”
看着烧得旺旺的煤火和那杯还冒着热气的雪水,水月英气坏了,从他手里夺
过那本《大自然的奥秘》,几下就撕掉了,说:
“怪不得成绩这么差,只知道看一些不务正业的书。”
吴昊见自己的画册被撕掉了,吓得脸色煞白,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上。水月
英到了厨房里,看到了那双在煤炉边散着热气的湿鞋子,又骂了起来:
“一双鞋子全湿了,你掉到河里去了吗?”
吴昊仍然一声不吭。水月英弄了点治疗烫伤的药,敷在了他的嘴巴上。他痛
得叫了起来,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心痛地说:
“儿呀,你干什么都缺个心眼,那开水怎么能喝呢?”
“一点都不痛。”
“那你刚才叫什么呢?”
“妈,有点痛。”
“敷上药就会好的。”她把儿子搂在了怀里,说,“以后要听妈的话,不要
再任性胡来了。”
“嗯。”
吴昊没有说出事情的真象。吴超朝在解放路口溜达了一圈,心想是祸躲不过,
只好硬着头皮回到了家里。吴建国和水月英还在训斥着吴昊,他们没有理他。他
心想吴昊是个憨子,不会玩名堂,很可能没有把实际情况告诉他们。吴昊看见了
哥哥,嘴巴嚅动了一下,好象要说什么。吴昊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睛盯着哥哥,
吴超朝身上象被鞭子抽打了一样难受,心里十分内疚。
晚上吴建国和水月英都睡下了。吴昊坐在书桌边,一边掉眼泪一边拼着那本
撕烂了的画册。不管他怎么努力,那本画册就是拼不好。看着吴昊可怜的样子,
吴超朝后悔不该要弟弟喝雪水,他默默地帮他拼着书,只希望弟弟早点止了泪水。
吴昊虽然人傻,但心地善良,吴超朝因为弟弟没有揭发他,而免了一顿皮肉
之苦。
吴昊胆子很小,这件事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从此他整天生活在惶恐不安中,
开始进步的成绩又退步了,期末考试的成绩比段考还要差。
寒来暑往,经过多年的努力,吴超朝参加了小学的毕业会考。他报的是一中,
不知道是否考上了,每天在焦虑和不安中渡过。如果考不上的话,他就只有到解
放路口的三中去读书了。
他开始怀念和弟弟一起上学的日子了。他甚至有些后悔,过去讨厌弟弟,不
愿和他一起上学,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吴昊的成绩仍然是班上最差的,
要不是陈老师看他可怜,早就留了级。吴超朝十分同情弟弟的处境,把自己的苦
楝子枪送给了他。吴昊很喜欢这把其貌不扬的苦楝子枪,吴超朝见他喜欢,就经
常摘些苦楝子给他玩。
就在吴超朝等毕业会考成绩的时候,吴建国也在盘算着到长宁去跟那几个老
表借钱。他想在桂花村开个小商店,门面已经和居委会朱主任谈妥了,水月英也
答应提前退休帮他料理店子里的生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现在缺的是钱,
只要钱一到手,小店就可以马上开张了。7 月中旬的一天晚上,他对正在看《新
闻联播》的吴超朝说:
“小黑子,我过几天到长宁市去借钱,你在家里要照顾好弟弟。”
“我们家也要开店子呀?”
“我不说你也知道。”
“你说过。”
“我怎么忘了呢?”
“去年春天,有一天吃晚饭,你跟妈妈说过。”
“瞧我这记性,是说过。”
“什么时候回来呢?”
“最多呆1 天。”
第3 天上午,吴建国就到长宁市去了。吴运鸿有4 个儿女,大儿子吴光祖,
在广州做水果生意;二女儿吴秋桐,在一家药材公司工作;三女儿吴秋凤,做点
小本生意;四儿子吴耀宗,靠收坡子街上的门面钱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吴运鸿
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儿女们跟他学着做生意,现在个个都富裕了,吴建国想跟他
借点钱。
天气真热,地上象着了火一样,柏油路都晒得软乎乎的了。上午吴超朝和吴
昊都呆在家里。吴昊忙着做暑假作业。吴超朝已经毕业了,没有任务,每天很轻
松。他是个上进的少年,不会虚度光阴的,只要有时间就看书。这几天他看了1
套《上下五千年》,非常有趣,现在准备看《吕梁英雄传》。吴昊的生活很有规
律,每天下午总要睡上几个小时,起来之后吃上半个西瓜。水月英怕两个儿子中
暑,不准他们出去玩,下午的任务就是吃西瓜,她在他们的床下放了100 多斤西
瓜。可是天气这么热,家里吴超朝呆不住,下午总要溜出去玩。
在桂花村附近,最凉爽的地方是木料场,那里有一片树林。吴超朝喜欢到那
里去玩,这时莫大爷准在树林下睡觉,而那条大狼狗则趴在屋檐下吐着红舌头。
大狼狗和吴超朝很熟,看见了他,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它有一种了不起的本事,不管别人把东西藏在哪里,只要它先用鼻子嗅一嗅,
一下子就能找到。他想逗它玩玩,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画片,让它嗅了嗅,然后
把它赶进了屋子里。他看了一下木料场四周,把画片藏到了石棉棚下的锯末里,
然后喊道:
“猛子,快出来找画片。”
那条大狼狗出来了,在屋前转了个圈,迅速向棚子跑去。它把鼻子凑到了那
堆锯末上,汪汪叫了几声,然后用前爪飞快地刨着锯末。那张画片很快被它找到
了,它用嘴叼着跑到了吴超朝跟前。他用手拍了拍它的头,对它刚才的行为表示
赞赏。接着他又把画片藏到了屋后、林子里,都被它轻而易举地找了出来。
吴超朝坐在台阶上盘算,把画片藏到什么地方,大狼狗才找不到。他突然看
到了在树下睡觉的莫大爷,想出了一个捉弄它的好办法。莫大爷侧身睡在竹铺子
上,他把画片放到了上面,莫大爷一翻身把画片压住了。这时他得意地对着屋子
喊道:
“猛子,出来。”
大狼狗从屋子里出来了,照例在屋前转了一个圈,然后向莫大爷跑去。吴超
朝躲在一棵大树后,看着它上了当,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它围着竹铺子转来转
去,莫大爷睡得很死,并没有觉察到。它嗅了嗅,立在旁边不动了。过了一会儿,
莫大爷还没有翻身,它等不及了,又用嘴去拱他的背。莫大爷被吵醒了,不知道
狼狗要干什么,气急败坏地骂道:
“该死的畜生!滚!”
吴超朝笑着跑开了。
吴建国到长宁市去的第2 天中午,水月英和两个儿子在家里吃中饭。这时吴
建国从外面闯了进来,脸色阴沉,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吴超朝一看明白了,养
父肯定没有借到钱。水月英到厨房里拿了一副碗筷,放在了桌子上,说:
“老吴,吃饭。”
“吃过了。”
“你刚从长宁市回来,在哪里吃的饭吗?”
“吃不下。”
吴建国冷冷地说。水月英顿时明白了,叹了口气说:
“没有借到钱吧?”
“吴运鸿本来是打算借钱的,他的几个儿女怕我还不起,怂恿他不要借钱给
我,才没有借到。尤其是那个吴耀宗,和媳妇巧嘴儿闹了一向别扭,现在生病躺
在医院里了。听说我要借钱,他特意赶到了吴运鸿家里,阻止他父亲借钱给我。
吴光祖不在,要是他在就好了。“
楼下有人吆喝卖西瓜。吴超朝看见养父的眼圈红了,心里也很难受。
“老吴,不借就算了,别放在心上。”
“太气人了。”
“吃口饭吧,别气坏了身体。”
吴建国往嘴里扒了一口饭,盯着吴超朝,语重心长地说:
“没有钱,连亲戚也看不起。”
“嗯。”
吴超朝点了点头,这件事对他震动很大。从这一天起,他再也不到木料场去
玩了,每天都在盼着一中的录取通知单。
一天下午,吴超朝在家里看《吕梁英雄传》,这本书已经快看完了。忽然有
人敲门,他打开门一看,竟是吴光祖来了,说:
“光祖叔叔。”
“小黑子。”吴光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说。
“请进来坐。”
吴光祖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吴昊,说:
“他还没有起来。”
“他要睡几个钟头才肯起来。”
“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呀。”
“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厂里叫爸爸回来。”
“你快点去,我还有要紧的事。”
“吴昊,光祖叔叔来了。”
吴光祖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吴昊睁开双眼,看见了坐在客厅里的吴光祖,
高兴地蹦了下来,说:
“光祖叔叔。”
吴超朝忙向机床厂走去。桂花村有一条小巷子紧挨着机床厂,从巷子里出来
就到了厂门口。他走进了这条巷子,出来的时候,碰到了向阳小学的校长余老师。
余老师停住了脚步,问:
“吴超朝。”
“余老师。”
“你被市一中录取了。”
“太好了!”吴超朝激动万分地说。
“向阳小学有3 名同学考上了市一中,4 名同学考上了市二中。”
“还有谁考上了一中?”
“喻朝辉和刘雪华。”
“只有我一个是男生。”
“学校里放了假,我要把毕业生的录取通知单送到他们父母手上。”
“我的呢?”
“给你。”余老师把录取通知单递给了吴超朝,说,“我还要到别的学生家
长那里去,就先走了。”
“我到了市一中,一定要好好读书。”
余老师笑着走了。吴建国是新市机床厂的仓库管理员。吴超朝到了仓库里,
把这个特大喜讯告诉了养父,还有吴光祖在家里等他的事。吴建国跟蔡主任请了
半天假,父子俩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家中。吴光祖和吴昊用扑克在玩拖板车的游戏,
吴昊看见了爸爸,说:
“爸,我赢了光祖叔叔好多扑克。”
“那是他让你。”
“吴昊越来越聪明了。”
吴光祖说。因为吴超朝被市一中录取了,吴建国忘掉了在吴运鸿那里没有借
到钱的不愉快,笑着说:
“光祖,都是你说的好。”
“大哥,嫂子怎么没在家呢?”
“还没有下班。”
“我下个星期到广州去。”
“这次是回来看唐月娥的吧。”
吴光祖本是长宁市人,在新市仪表厂工作,和本单位的女工唐月娥结了婚。
他不安现状,托人到医院走关系,搞了个病退,跟吴运鸿借钱做起了生意。
他脑瓜子灵活,又不近女色,生意越做越大,比他的弟妹要阔得多。
“不是的。前些天,我到湖北贩了一批西瓜到新市,销路很好,全部卖完了。
于是我又从湖北进了一批西瓜。今天上午,这批湖北瓜到了,现在卖得差不
多了。
听说下个星期湖北瓜要涨价了,再做西瓜生意没有什么赚头了,所以我准备
回广州去做香蕉生意。“
“光祖兄弟,你真有做生意的头脑!”吴建国赞赏地说。
“做生意可要多长个心眼,要不就会亏血本。有一次,我进了两车皮红富士
到长宁市,由于天气炎热,苹果在路上烂掉了不少,赔了不少钱。”
“准备到长宁市去看望父亲吗?”
“我4 个月没有回长宁市了,当然要去看父亲了。我现在住在仪表厂。”
吴建国明白了,吴光祖还不知道自己跟吴运鸿借钱的事。
“吴毅读书了吧?”
吴毅是吴光祖和唐月娥的儿子。
“快了,他在仪表厂幼儿园读学前班。”
“他是个乖孩子。”
“就是太老实了,象个女孩子一样。”
“他的脾气模样很象你。”
吴光祖欣慰地笑了起来,问:
“小黑子,毕业会考的成绩出来了吗?”
“我考上了一中,你看我的录取通知单,是刚拿到的。”
吴超朝自豪地说。他把录取通知单递给了吴光祖,他接过来一看,说:
“我向你许过愿,只要你考上了一中,就送你和吴昊一人一只电子表。”
“有了电子表,我能掌握时间了,学习起来就更轻松了。”
吴光祖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电子表,说:
“这是从广州带过来的。”
两块电子表是一样的,黑色,很薄,呈长方形,给人一种端正典雅的感觉。
吴超朝见了,惊喜地说:
“太漂亮了!”
“你考上了一中,我没有好东西送给你。”
“谢谢光祖叔叔。”
吴光祖和吴建国又聊了一会儿,吴光祖有事先走了,水月英还没有回来。吴
超朝把他送到了朝阳南路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吴超朝心想这个夏天真是双喜
临门,不但考上了市一中,而且还得到了一块黑色的高级电子表。
吴超朝考上了重点中学,了结了养父多年前的一桩心愿。1981年的年底,一
辆从广州汽车站开出来的大客车在长新公路上急驰。在前排有一对夫妻,他们是
吴超朝的父母吴定邦夫妇,想着就要见到3 岁的儿子了,脸上绽开了笑容。吴定
邦用手按了按胸口,6 千元钱还硬梆梆地在皮衣的内口袋里,这笔钱是他和清子
打了1 年工挣下的,该给可怜的孩子买身新衣裳了。他们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了,
孩子肯定都有些认生了。
当客车到了羊沽塘地段时,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迎面开来,不知何故,突
然向客车撞去。眼看就要撞上客车了,司机拼命把方向盘往右边打去,车子在撞
断路边的一棵树后,轰的一声掉进数米深的山沟里。车上的乘客伤亡惨重,吴定
邦夫妇当场毙命,幼小的吴超朝成了孤儿。
当时吴超朝在白云乡姑姑家,吴建国和水月英没有孩子,就把他过继了过来。
他们含辛茹苦地把孩子拉扯大,就巴望着他有出息。现在他考上了市一中,
对他们来说是最大的安慰了。吴建国感慨万千,如果定邦和清子在地下有知,一
定会含笑九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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