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又到了桂花飘香的季节。
吴超朝左腿的伤还没有痊愈,回到桂花村就闭门不出。回家后的几天,他发
现吴昊经常在梦中哭泣,一种不祥之兆笼罩了他的心头。在他的再三追问之下,
一天夜里,吴昊终于道出了事情的真象:
“奇奇死了!!!”
犹如晴天打了一个霹雳,吴超朝觉得头都快炸开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浑身冷汗淋漓,双手抓着弟弟的胳膊疯了似的晃着。吴昊吓坏了,哭着说:
“你怎么了?别吓唬我了,我只有一个哥哥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奇奇真地死了!”吴昊失声痛哭。
“哥哥不会有事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可是奇奇却出事了。”
吴超朝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水夺框而出。水月英从卧室里走出来了,语气低
沉地说:
“那个小胖子是死了。”
“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8 月初的一天晚上,奇奇得了急病,陶奶奶把他送到了解放路口的一家小
诊所。一个无精打采的男医生在值班,给奇奇量了体温,高达39.5度。那个男医
生以为他是发高烧,给奇奇打了一支退烧针,凌晨3 点多钟,奇奇就死了。”
“哥,你要跟奇奇报仇!!!”
吴昊气得浑身只打哆嗦。吴建国听到客厅里的谈话,默默地走了过来,难过
地说:
“真是作孽,还不到7 岁就死了,奇奇跟吴昊最要好,经常到文化屋来买东
西。”
“后来怎么样了?”
吴超朝焦急地问。水月英沉思了片刻,说:
“奇奇死得很离奇,接到儿子死亡的消息,他父母马上赶了过来。小诊所想
私了这件事,他们不同意,人死不能复生,赔钱又有什么用呢?这是一起人为的
医疗事故,值班医生在没有弄清病情的情况下,就给奇奇打了退烧针,直接导致
了他的死亡。中年丧子,他父亲气昏了头,指挥一群军人冲击了小诊所,有关的
医生被打了个半死。小诊所自知理亏,不敢报案,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要去看陶奶奶。”
吴超朝说完,就往门外走去,水月英见状忙说:
“不用去看了。”
“为什么?”
“孙子死了,陶奶奶悲痛欲绝,早急死了。”
吴超朝想起吴昊刚才说的,你要给奇奇报仇,他不顾腿上的伤,一跺脚从家
里出来了。到了解放路口,已经10点多钟了,这一向整顿市容,夜宵摊子少了很
多。他过了朝阳南路,向那家小诊所走去,奇奇就是在那里被害死了。电影院的
售票厅前有几个卖烤羊肉串的,最后一场电影散场了,他们也准备回家了。对面
的小巷子漆黑一片,小诊所就在巷子里。他走到小诊所前一看,才发现关了门。
奇奇死后,一些军人冲击了这家私营诊所,这里就再没有营业了。他从小巷
子里出来,一个人徘徊在朝阳南路上。天上繁星点点,看上去非常美丽,他以后
再也见不到奇奇的笑脸了,孤独的夜晚只有星星为伴了。
奇奇的死亡给了吴超朝一个沉重的打击,加上腿受了伤,不能再踢球了,他
心如死灰,从此不愿意和别人打交道了。他日益孤独,只有和吴昊在一起才能说
上几句知心话。吴昊又变得默默无闻了,一双明亮的眸子却告诉人们,他不再是
那个怯懦的男孩子了。
时间飞逝如电,转眼到了1994年5 月。一天下午,吴超朝从姚老师家里下了
围棋回来,看见弟弟趴在书桌上做作业,就准备到厨房里去煮饭。吴昊对他说:
“哥,5 月份都快过完了,我还没有看到过仙女。”
“我天天下围棋,把这个事都给忘了。”
“她原来每年的五六月份都会出现。”
“是啊,今天都20多号了。”
“那怎么办呢?”
“可能是你去早了,仙女还没有来。”
“为了等仙女,我有几天没有去上课,但还是没有看见她。”
吴超朝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说:
“吴昊,你放心,从明天起,我整天守在那里,一定要找到仙女。”
“你真好!”
第2 天上午,吴超朝到了桂花村汽车站对面的那家商店。去年的这个时候,
他和吴昊、奇奇在这里等到了仙女,她象一阵风似的飘然而去。他在店子里买了
一包烟,然后仔细打量着四周,看哪里能坐下来等仙女。店老板还是那个发了福
的丑女人,这里的一切仍旧,就是不知道仙女会不会出现。汽车站后面是座低矮
的小山,上面长了一片灌木丛。他看中了那片灌木丛,坐在它后面既隐蔽又可以
看到车站里的情况,每天就在那里等待仙女的出现。
到了7 月初了,已经超过吴昊遇到仙女的时间了,吴超朝仍然没有见到那位
白衣少女。一天他回到家中,对吴昊说:
“我等了1 个多月了,一直没有见到那位仙女,不知她为什么不来了?”
“一定是奇奇死了,她生气了,就再也不肯来了。”
“我想是这样的。”
“我想她。”
“我也想她。”
兄弟俩相对无语,都怀念和奇奇在桂花村一起生活的日子,他们还遇到了那
位美丽的仙女。
吴昊现在成了吴超朝生命中唯一的牵挂,要是弟弟再有个意外,他不敢想象
自己是否还有生活的勇气。他活着就是为了照顾好吴昊,不让不幸的事在他身上
再发生了。吴昊的成绩不好,小学没有毕业。到了7 月底,吴红梅到了桂花村,
看到吴昊整天呆在家里,要把他接到白云乡去,让他学着干点农活。吴建国早就
想让吴昊学门手艺了,对于吴红梅的要求,他欣然同意了。
吴红梅走的那一天,吴超朝去送吴昊。从村子里出来,兄弟俩并肩走在人行
道上,吴昊长成个美少年了,吴超朝从他身上看到了某种渺茫的希望。天空是湛
蓝色的,浮着朵朵白云,吴昊忽然用手指着云朵说:
“奇奇和仙女在云里。”
他们欢叫着向前冲去。
吴昊走了之后,吴超朝更加孤独了,他无法想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从
事业巅峰跌入了人生的最低谷。在家里呆了快1 年了,他每天饱食终日,很少帮
家里干活。吴建国和水月英知道他的腿受了伤,不能再踢球了,内心很苦闷,所
以对他是听之任之。他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他们的辛苦。过去他在绿茵场上驰骋拼
博,追逐名和利,根本不关心他们的生活。养父今年才49岁,由于过度的操劳,
身体已明显不如从前了。他患有多种疾病,尤其是严重的高血压,随时都会有生
命危险。吴超朝的腿现在走路不痛了,有时也帮家里进点货,他的变化让他们感
到很高兴。
8 月底天气忽然凉爽了几天,到9 月初又热了起来。这天中午,吴建国趴在
文化屋的柜台上,在一张纸上写着店里所缺货物的名称,准备让吴超朝带着纸条
去进货。在六福居酒家门前,洪兴发和霍振云在喝酒,吴超朝虽然不喜欢他们,
但是觉得他们的谈话很有趣,干脆和他们坐到了一块。
前几天,洪兴发在骆丰年开的小店打扑克,多喝了几杯,怪骆丰年的牌打得
不好。他们大吵了起来,骆丰年从地上操起一个空啤酒瓶,把他的脑袋砸了一个
窟窿。他把这件事当作是朋友之间开的玩笑,到厂医务室缝了几钟,第二天就主
动跟骆丰年和好了。他女儿从戒毒所回来看他,得知医药费都没有要人家赔,和
骆丰年又搞到了一起,气得大骂他是个笨蛋。他勃然大怒,指责女儿不孝顺,吸
毒吸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他女儿彻底绝望了,和男朋友又到广州打工去了,并发
誓再也不回这个倒霉的家了。他从家里拿了一只破碗和一个蓝墨水瓶子追了出来,
朝着女儿劈过去。于师傅为此大发雷霆,他掷掷有词地说,骆丰年是自己的铁哥
们,不跟这样的人打交道,那还去和谁打交通。女儿走后,他到六福居酒家喝闷
酒,碰上了霍振云。
霍振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霍振南,小儿子霍振北。霍振南的媳妇在新市电
机厂财务科工作,因为贪污公款被解除了公职,她父亲是副厂长,替她把赃款上
交了之后,她才被免于刑事起诉。这件事很快在桂花村传开了,霍振云觉得没面
子,这一向很苦恼,也经常到六福居酒家喝酒。霍振云见洪兴发在骂自己的女儿,
说:
“洪师傅,你女儿说你,也是为了你好。”
“我要她说什么。”
“你就是脾气太犟了。”
“霍师傅,你还别说,我就是这么个毛病,不怕死,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怕。”
“你是块硬骨头。”
“有一年我被厂里扣了工资,就闹起事来,保卫科叫法院里的人来处理此事。
我偏不吃这一套,说今天不补发工资,就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们后来害
怕了,和保卫科商量后,答应钱一分也不少退给我。他们想走,我不答应,错过
了我吃饭的时间。我要保卫科请我吃饭,他们叫上了法院里的人,在路边点了一
桌好菜。
人这么多,鳝鱼1 份不够吃,我要他们点了2 份。我喝了1 瓶邵阳大,走的
时候还带走了1 瓶。“
吴超朝对洪兴发这种人是从骨子里瞧不起的。鲁迅笔下有个孔乙己,他来了
是这样的使人快活,但没有他我们也这样过。孔乙己是个科举制度的受害者,虽
然迂腐,但是让人同情,而洪兴发则是个十足的流氓无赖。吴超朝正听得起劲,
突然听到吴建国说:
“吴超朝,你过来一下。”
吴超朝走了过来。他从养父手里接过纸条,塞在了衬衣口袋里,去推屋檐下
那辆单车。车的坐凳上盖着硬纸板,是养母盖上去的。太阳光很毒辣,她怕坐凳
晒得太热了,他骑着烫屁股。养父叮嘱他在路上要注意安全,进了货早点回家,
不要在外面惹事生非。养父的身体不好,为了进的货能便宜一点,他从河西的银
盘岭到河东的铁岭,跑遍了新市所有的小商品市场。银盘岭是新市最大的小商品
市场,货物琳琅满目,在市里是最便宜的,养父最喜欢到那里去进货。他帮养父
去进货,每次去的都是银盘岭。
过了新市大桥,就可以看到玉湖公园了,从这里到银盘岭有几条路可以走。
8 月中旬的时候,他在解放路口遇到了罗玉辉。她今年高考落榜了,一直呆
在家里,告诉他了很多一中的情况。今年一中有80多个人考上了大学,一个叫赵
静的女生考上了清华大学,而李学军只考上了本地的新市大学。吴超朝听了不停
地叹气,他的成绩在全年级是50名左右,只要保持这样的成绩,考个大学也不是
难事,说不定现在和李学军在同一所大学读书。他觉得现在很窝囊,决定走大桥
下那条路,不从市一中门前经过到银盘岭。一路上他看到了风光不在的洞庭春酒
家,和神秘的水陆洲擦肩而过。
到了银盘岭广场,这是一个十字路口,中间一个交通岗亭。沿着那条低洼的
马路向前走不远,就可以看到一个红色的仿古大门,上面写着银盘岭烟酒副食品
市场。吴超朝到这里来过几次了,和不少小贩混熟了,在里面走着,随处可以听
到:
“进点什么烟呢?”
“吴老板,想要什么货呀?”
“这种新到的水果糖带了玩具,要进点吗?”
“吴伢子,进来坐一下呀。”
“吴老板,抽支烟。”
从小贩们嘴里能听到不少新鲜事,吴超朝觉得其乐无穷。石老板是洞庭湖一
带的渔民,后来捕鱼发了点小财,就在这里租了一间门面做起了生意。他知道很
多渔民的趣事,吴超朝非常感兴趣。吴超朝在市场里转了一圈,然后径直到了石
老板的店子里,这里有鱼钓子和尼龙线买。石老板见他来了,问:
“吴伢子,要进什么货呀?”
吴超朝把纸条递给了石老板,说:
“这是我爸要我进的货。”
“还真不少,我这里都有。”
“那就全部在你这里进。”
“你是我的老主顾,我不得贵你的。”
“那就好。”
“你见过渔民们用迷魂阵捕鱼吗?”
“没有。”
“我要是回洞庭湖就带你去看。到了开湖的时候,渔民们会在湖里用鱼网摆
下迷魂阵,鱼儿们进去后,在里面转昏了,大鱼和小鱼管保抓住。”
这引起了吴超朝的浓厚兴趣,恨不得立即飞到洞庭湖去看一下渔民摆的迷魂
阵。把货进齐了,他怕养父牵挂,就往桂花村赶去。他惦记着迷魂阵捕鱼的事,
骑着单车从市一中门前经过,竟然没有发觉。
每天晚上,吴超朝看过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后,就到
文化屋去过夜。养父总是要他早点睡,少抽点烟,不要胡思乱想的。对于养父的
关心和爱护,他很受感动,但并不放在心上。他到了文化屋,第一件事就是打开
收音机,把屋子里弄出点声音来,这样心里就踏实了。然后他点上一支烟,听着
收音机的节目,就这样到深夜才睡下。岁月没有冲淡他对奇奇的思念,却使他从
失去奇奇的痛苦中摆脱了出来,现在能睡个安稳觉了,直到养父养母早上来接替
他。
他白天没有事,如果天气好,就出去逛街。新市城区不大,大街小巷他都走
遍了,以后就不常上街了。他的时间主要是用来下围棋,现在他成了一个地道的
围棋迷了,只要姚老师有空,就去跟他下围棋。他买了几本《围棋》,最喜欢研
究上面中日围棋擂台赛的对局,围棋无穷的变化让他着迷。他的棋艺进步神速,
姚老师现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了。每次下围棋,他要授姚老师3 子,这样他才有
可能赢他。1 年来吴超朝改变了不少,不再是绿茵场上那个所向披靡的神射手了,
成了一个随波逐流的俗人。他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一个人不可能和不可抗拒的
命运去抗争。
文化屋进行装修之后,生意并没有好转。吴建国不禁长吁短叹,当年文化屋
开张的时候,村里的店子还不多,文化屋的生意也红火过。可如今光米粉店,村
里就不少于10家,吃的还是那些人。时下经济不景气,国企很多职工下了岗,住
在村里的有的就开个小店谋生,现在村里的小店翻了两番,文化屋的生意更难做
了。
在长宁市被罗烈踢伤腿后,吴超朝一直呆在家里,没有找到工作,成了养父
的一块心病。养父盘算着要帮他找个工作,以后不管文化屋的生意好不好,自己
也不用操心了。由于没有工作,吴超朝在经济上捉襟见肘的,抽的是劣质烟,看
场电影也要拈量一下,因为几元钱一张的门票并不便宜。他现在也想找份工作,
但很多单位都不景气,在职的职工都没有事做,他是一个刚踏入社会的小青年,
想找个工作不容易。他心高气傲,在社会上玩了1 年多,没有结交一个新朋友。
年底的一个晚上,吴建国一家正在吃饭,梁师傅突然闯了进来。梁师傅不住
在桂花村,他的脸被北风吹得通红。吴建国从卧室里拿出平时不用的红塔山香烟,
递了1 支给梁师傅。水月英削了一个大苹果给梁师傅,他把烟点上了,说:
“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吴建国问。
“明年开春,机床厂要招一批合同工,让你大儿子去试一下吧?”
梁师傅还没有退休,在单位人缘不错,消息十分灵通。吴建国听了喜出望外,
说:
“让吴超朝去试一下。”
“我是这个意思。”
“现在找个工作真难,有的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去年有几个大学生分到了
厂里,照样在车间里做工。”
“所以我才急着来告诉你。”
“谢谢。”
“不用谢,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了。”
梁师傅笑着说,嘴里露出了一粒银牙。
“天气冷了,喝点酒暖暖身子。”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再坐一会儿。”
“不坐了。”
梁师傅下楼去了。吴建国和水月英都知道他的嗜好,肯定是打麻将去了,也
没有挽留他。
第3 天上午,吴建国为了吴超朝工作的事,到机床厂人事科去了。人事科的
陆科长见他来了,还以为是为了上次多扣了水电费的事,脸上堆着笑说:
“老吴,多扣的水电费退了吗?”
“谢谢领导的关心,早就退了。”
“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吴建国忙给里面的人都敬了一支烟,然后微驼着背说:
“陆科长,我的大儿子在家里呆了一年多,一直没有找到工作。我听说厂里
要招合同工,就来报个名,请领导们关照一下。”
“你的消息真灵通,这个决定刚定了不久。”
“我家里困难,领导们可要多关心一下。”
“你现在都当老板了,还说自己穷。”陆科长打趣吴建国说。
“我算什么老板吗?”
“你先填张表,这是过年以后的事了。”
吴建国把表填好了,道了声谢走了。他知道现在找工作不容易,还是不放心,
又找到了3 车间的曾主任。他们关系不错,他向曾主任说明了来意,希望3 车间
将来能收下吴超朝。曾主任爽快地答应了,他这才放心地走了。他有一个习惯,
只要家里有喜事,就要买点好菜回家。他到了解放路口的菜市场,买下了一对猪
脚,中午准备搞红烧猪脚吃。
工作有了点眉目,吴超朝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想早一天到机床厂去上班。就
在他憧憬着未来的生活时,吴建国对他说:
“小黑子,过年和我一起去给秦厂长送礼。”
“往年不是你和妈妈一起去吗?”
他心里很纳闷,往年养父总是和养母一起去给秦仲义送礼,为什么今年叫他
去呢?看着他一脸困惑的样子,养父心想真是个毛头小伙子,说:
“我和你妈去给秦仲义送礼,还不是为了你和吴昊。现在你要工作了,要到
外面去闯了,所以有些事要自己办。”
“所以要我去。”
“现在这个社会,要想办好事,平时就要把手伸长点。”
“要把关系处理好。”
“嘴巴里说是不行的,人家要得实惠。”
“就是要请客送礼。”
吴超朝早就知道养父不喜欢秦仲义,他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两个孩子,真是可
怜天下父母心。他感到受了奇耻屈辱,自己曾是省里最优秀的足球运动员,完全
符合招工的条件,却偏偏要送礼才能达到目的。他脾气耿直,当然很不愿意去送
礼,但他看到养父斑白的双鬓,又于心不忍,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答应了。他心
想只要有了工作,就能为家里减轻点负担了,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今年到秦仲义家送什么礼物,吴建国可费了不少心思,这关系到儿子工作的
大事,肯定要比往年送得多。他为此准备了2 条红塔山香烟,1 对泸州老窑,再
加1 盒特级君山云雾茶。吴超朝看着怪心痛的,养父养母挣两个钱也不容易。养
父告诉他,为了你的工作多花点钱也是值得的,就怕这点东西还拿不出手。礼物
准备好了,养父又犯了愁,秦仲义年年被评为市里的劳动模范,是个大忙人,贸
然去了怕碰不到人。为了送礼的事,吴建国找到了冯勇先,他是秦仲义的亲家。
冯茵正好也在家,她觉得吴超朝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小伙子,当场表态,如果
秦厂长在家,她就带吴建国一起去。吴建国吃了一颗定心丸,谢过他们走了。
在家里一等就是半个月,冯茵没有来叫吴建国,他以为她把这件事给忘了。
一天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到了第2 天,地上积了半尺厚的雪。中午天上仍
在下着枯雪,他用扫帚在扫文化屋前的积雪,忽然听到一个年轻女子甜美的声音:
“吴叔。”
他抬头一看是冯茵,伸直了腰板问:
“是冯茵啊。”
“在扫积雪呀。”
“嗯,你吃了中饭吗?”
“吃过了。”
“妹子,外面冷,到店子里来烤一下火。”
“我不进来了,秦厂长中午在家里,你要去现在就去吧。”
“我和吴超朝这就跟你去。”
“你自己去吧,我有事不能带你一起去了。”
“谢谢你!”吴建国感激地说。
“这是我应该做的。”
冯茵说完就走了。吴建国赶紧回到家,要吴超朝提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父
子俩匆匆上了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养父推着单车在前面走,他提着一袋
子礼物跟在后头,他们始终保持着三四十米的距离。他们一前一后到了夫子庙,
这里是个人口密集的居民点,有一栋豪华的别墅十分醒目,那就是秦仲义的家。
别墅用高墙围着,墙头上插着铁蒺藜,从银灰色的栅栏门可以看到院子里那
辆深蓝色的桑塔纳。养父站在雪地里摁下了门铃,吴超朝远远地望着。过了好大
一会儿,一个头部包得严严实实的、只留出两只眼睛的中年妇女从房子里走了出
来。
吴建国知道她就是秦仲义的老婆,她不认识他,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问:
“有什么事吗?”
“请问秦厂长在家吗?”
他连忙问。她见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知道他不个什么人物,面无表情
地说:
“秦厂长很忙,你和他约好了吗?”
“没有。”
“那还是请你回去吧,秦厂长有很多公事要处理。”
“我知道秦厂长在家里,是冯茵要我来找他的。”
“那你进来吧。”
一听说是冯茵介绍来的,中年妇女的态度马上改变了,冯茵可是她和老头子
的掌上明珠。看着养父为了自己工作的事,在雪地里被人盘问,吴超朝心里酸溜
溜的。中年女人打开了铁栅栏门,吴建国见时机成孰了,忙向躲在一旁的吴超朝
挥了挥手。吴超朝提着礼物跑了过来,她一见他手中的东西,就明白他们是为什
么而来了。
从秦仲义家出来,吴建国的心情格外轻松,他收下了礼物,也就是说儿子的
工作问题基本上解决了。吴超朝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不愿看到养父求别人。出了
夫子庙,他们分了手,养父买菜去了,吴超朝知道他的习惯,晚上家里又有好菜
吃了。
霞光商城前堆着一个胖乎乎的雪人,一群小孩子在打雪仗,一个胖男孩为了
躲避飞过来的雪球,滑倒在地上。吴超朝忙把他扶了起来,轻轻拍去他身上的雪
花。那个胖男孩感激地看了吴超朝一眼,友好地笑了笑,然后跑开了。吴超朝忽
然想起了奇奇,生前他有一个愿望,等到下大雪的时候,要到桂花村来看自己和
吴昊。现在天上大雪纷飞,却再也觅不到奇奇的踪迹了,他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
吴超朝眼前。对于死者来说,死也许是一种解脱,但对生者却是无情地折磨。
奇奇不能再来看自己了,吴超朝决定去看他。陶奶奶生前和朱主任最要好,
朱主任告诉吴超朝,奇奇就葬在公主坟的唐人墓地。去年他遭受了精神和肉体上
的双重打击,身体非常虚弱,从水磨房的大白菜打过霜后,整个冬天都没有离开
过桂花村。经过长时间的休养,现在他的身体完全恢复了。他走小路到了朝阳南
路上,在这里可以坐21路公交车到公主坟。
他等了半个多钟头,才上了21路公交车,车上只有四五个人。有几扇车窗的
玻璃坏了,刺骨的寒风吹了进来,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下雪天路滑,车子开
了1 个小时才到公主坟。他从车上下来了。唐人墓地就在旁边的那几座山上,他
走了过去。雪下得正紧。他进了墓地,迎着风雪向山上走去,奇奇的墓地就在B
区13排15号。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着,脚下发出嚓嚓的声音,他不时用
手拍打着身上的雪花。望着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他想起了《红楼梦》里的一句
话,“食尽鸟归林,落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到了奇奇的墓前,他用手扫去石碑上的积雪,上面用楷体刻着“奇奇之墓—
—死于和平年代”,不禁楞在了那里。战争已经远离了我们,和平早就来临了,
他不知道石墓上写的字是什么意思。这1 年多来,他总在想一个问题,奇奇为什
么会猝然离开这个缤纷多彩的世界。奇奇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却长眠在这异
乡的土地上。他是不应该死的,可他却死了,就象吴定邦和清子遭遇了车祸一样,
这都是命运的安排,人是要信命的。虽然和奇奇交往的时间是极短暂的,但是吴
超朝这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
吴超朝在墓前凭吊着奇奇,雪片落在了脸上,化成了水,也浑然不知。悲哀
笼罩了他的心头,如果能再看奇奇一眼,他愿望付出一切代价,那怕是年青的生
命。突然一只毛绒绒的东西闯进了他的视线,是只可爱的小松鼠。小松鼠长着一
条棕红色的大尾巴,大概是饿极了,这么大的雪还跑出来寻松子吃。它爬到了石
碑下,眼睛警惕地注视着他,在雪下刨出点什么,然后大摇大摆地沿着来路回去
了,消失在一棵松树后。这个小精灵一走,林子里显得死气沉沉的,他垂头丧气
地向山下走去。
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瑞雪,气温还没有降下来。到了解放路口,吴超朝进了
星斗乐电游厅,里面人不多,只有几个男孩子在玩泡泡龙。他掏出5 元钱,买了
20个币,坐在了恐龙游戏机前。他点上一支烟,然后在投币孔投了一个币,选了
Hannah小姐,这是奇奇生前最喜欢选的,开始向“邪恶无比”的恐龙挑战。他对
这个游戏并不熟悉,一路上遇到重重阻碍,尤其是碰到了一个移动速度很快的
“大怪”后,一下子用了几个币。花了1 个多钟头,他用光了所有的币,才将最
后一条会变形的恐龙打死。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眼睛紧紧盯着游戏机的屏
幕。电游里的Mustapha、Hannah、Jack、Mess从废弃的基地向外跑的时候,Hannah
小姐突然倒在了地上,一个同伴回去救她,基地发生了大爆炸。
“Hannah,……”
逃出去的两个同伴回过头喊道。吴超朝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泪无声地淌了下
来,拼命地摇着操作杆,心底在呼唤,奇奇怎么就出不来了呀?怕别人看见,他
偷偷抹了一把伤心的眼泪。电游室的老板见他过了全关,说:
“过了全关吗?用了这么多币,你玩这个不是很熟悉呀。”
他没有回答,老板继续说:
“原来有一个胖男孩玩《恐龙》挺利害的,几个币就可以过全关,不过很久
没有见他来了。”
他仍然没有做声,默默地从长板凳上站了起来,铁青着一张脸向门外走出,
心想你永远也见不到那个胖男孩了。老板尴尬地站在那里,吴超朝刚走出门口,
就听到他轻轻骂了一声:
“今天是碰到个神经了。”
吴超朝踏着碎琼乱玉,回到了家里,进门就闻到一股狗肉的香味。养父听到
门响,知道他回来了,说:
“小黑子,晚上吃狗肉呀。”
“啊,真香。”他不想扫养父的兴,故意问,“放了陈皮吗?”
“嘿,真是老糊涂了,又忘记放了。你去把窗台上那几块陈皮拿过来,我把
它加进去。”
“不用了,我替你放了。”水月英说。
“怪不得这么香。”
养父笑嘻嘻地说。红烧狗肉是最后一个端上来的菜,大家围着饭桌吃起来。
养父好象年轻了10岁,他胃口平时不错,今天就更好了。吴超朝在想奇奇的
事,根本没有心思吃饭,眼睛盯着墙壁上的那幅《中国地图》出神。养父感到很
奇怪,问:
“小黑子,怎么不吃狗肉呀?”
吴超朝发现自己失态了,灵机一动,说:
“我今天下午高兴,在路上买了一个好大的烤红薯吃,现在不想吃饭了。”
“乡下的烤红薯最好吃。”
“为什么?”
“它是放在刚燃尽的柴火里烤熟的,吃起来特别香。”
“吴昊在白云乡,你过年到乡下去玩,可以和他一起烤红薯吃。”水月英说。
“嗯。”
吴超朝应了一声,现在他哪里都不想去,只想早点到文化屋去抽烟。他往嘴
里扒了几口饭,连《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都没看,就到了文化屋,第一件
事就是打开收音机,把屋子里弄出点声音来。晚上他怎么也坐不住,焦躁不安地
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心被思念奇奇的痛苦煎熬着。到了凌晨2 点多钟,他有了一
点睡意,往热水袋里灌满了开水,塞在被子里,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刚睡着,吴超朝和吴昊就来到了一个小村庄,那里面的情景和在电游《恐龙》
里见到的一样。他们在村子里走着,竟然遇到了1 年不见的奇奇了。吴超朝怀疑
是在做梦,使劲掐了一下大腿很痛,才知道这一切是真的,激动地大声喊道:
“奇奇!”
“黑子哥!昊哥哥!”
吴超朝高兴地把奇奇举过了头顶,在地上转了几个圈,说:
“我和昊哥哥天天都在想你,我们还以为你死了。”
“我没有死。”
“你到哪里去了呀?”
“我到天国去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和昊哥哥呢?”
“我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都忘了告诉你们了。”
“天国是什么样子呀?”
“是个人间仙境,到处琼楼玉宇,睡的是鲜花铺的床,吃的是果子,我天天
和仙女在一起。”
“就是我们在桂花村汽车站碰到的白衣少女吗?”
“是的,她比嫦娥还要漂亮。”
“我和昊哥哥也要到天国来看你们。”
奇奇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吴昊听说了仙女的消息,高兴地说:
“奇奇,我们找仙女去。”
他们走在村子里。吴超朝感到很不安,周围好象危机四伏的,他机警地观察
着四周的动静,眼前出现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他们没命地向村口跑去。他们突
然不见了,整个村子着了火,灾难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奇奇也不见了,吴超朝
和吴昊焦急万分,忽然一座熊熊燃烧的房子里传来他的呼救声:
“黑子哥,我在这里,我找到了仙女!”
“我来了!”
吴超朝听说奇奇和仙女都在那间房子里,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吴昊看见了
房子前面那个汽油桶,一把拖住了哥哥,说:
“危险!哥,你不能去!”
“不要管我!”
“我在这!”
听到奇奇熟悉的声音,吴昊顿时泪流满面,和哥哥一起扑了过去。汽油桶突
然轰的一声爆炸了,一根燃烧着的木头从天上掉了下来,向吴昊的头上砸去。吴
超朝连忙把吴昊推开了,木头砸在了自己的肚子上。他被烫醒了,他把肚子下的
热水袋压破了,淌出来的水把被子弄湿了一大块。他内心惶恐到了极点,忙扯亮
了电灯,随着灯光的出现,奇奇的影子消失了,他又回到了现实中。他披好棉大
衣,从床上爬起来,望着文化屋的墙壁,内心十分凄凉,流着泪哀叹道:
“吴昊,你知道去年仙女为什么没有出现吗?她也和奇奇一样到天国去了!”
他头痛欲裂,突然大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床上。
快过农历新年了,在公主坟看了奇奇的坟墓之后,吴超朝一直沉浸在痛苦的
回忆之中。他想找弟弟倾诉内心的痛苦,但是吴昊还没有回来。
过小年的那天早上,吴超朝还躺在床上睡觉,突然被文化屋外面的说话声吵
醒了。声音听起来很杂,好象不止一个人。他眼前忽然一亮,卷闸门被水生拉起
来了,吴红梅和吴昊站在旁边。他连忙把布帘子拉上,在床上穿好了衣服,跳了
下来。吴昊看见了哥哥,说:
“哥,我回来了。”
“回来过年了。”
“我以后再也不走了。”
“好,你们先到家里去了吧?”
“嗯,姑姑和姑爹把年货放在家里了,就来叫你吃早饭。爸爸妈妈就下来。”
吴昊笑着说。在乡下吴红梅把他当成了铁蛋,他每天不是吃就是玩,比原来
略胖了一点。吴红梅经历过丧子之痛,现在心情恢复了平静,说:
“小黑子,我们到六福居酒家去吃粉。”
“好吧。”
“什么粉好吃呀?”
“牛肉粉。”
“我们就吃牛肉粉。”
他一听很高兴,这几天心情很压抑,正好可以跟姑姑唠唠家常。他们到了六
福居酒家,吴建国和水月英也赶来了,吴红梅对老板说:
“下6 碗牛肉粉。”
“好的。”
老板殷勤地说。6 碗粉很快就下好了,老板娘端了上来,八角桂皮的香味只
往吴超朝的鼻孔里钻。牛肉粉要2 元钱1 碗,牛肉却少得可怜,只有那么薄薄的
两三片。吴红梅有些不高兴了,皱着眉头说:
“来双份码子。”
“马上就加。”
老板往每碗粉里又添了1 份牛肉。桌上有碗店家自制的剁辣椒,大家都往粉
里放了点,然后吃了起来。太阳升起来了,融化的雪水从屋檐上滴落下来,气温
反而比下雪时低。吃完了粉,吴建国催大家到文化屋去烤火。吴红梅付了15元钱,
最后一个过来了。水月英在屋外换煤,吴建国不耐烦地说:
“月英,快把煤炉拿进来。”
“我换了一它新煤,等下烧旺了,让大家烤得舒舒服服的。”
“你就是婆婆妈妈的。”
水月英把煤炉提进来了,大家围着它坐下了,她笑着说:
“红梅,下次你们到桂花村,不要带那么多东西了。”
“这只是我和水生的一点心意,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你们能陪嫂子说话,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水月英的头发稀少枯黄,她为了这个家耗尽了心血。
“我们家现在是富了,要不是当初你们借3 千块钱给我,还真不知道现在怎
么过呢?”
“我真替你们高兴。”
“开始也没挣钱,铁蛋死了之后,才发生了变化。致富路修好了之后,乡亲
们致富的积极性提高了,他们修建蓄水池等设施要用水泥,我们家的水泥才有了
用武之地。”
“真是老天有眼,菩萨保佑啊。”
“现在家里的日子好过了,明年准备盖新房,再买辆旧车搞运输。”
“如意怎么没有来呀?”吴建国问。
“本来想带她来,又怕住不下。”
“凑合着住吧,下次一定要带她来。”
“大哥,我看今年就到乡下去过年算了。”
“我们一家4 口人,去了怕住不下。”
“乡下别的没有,住房还是宽敞的。明年要是盖了新房,来多少人也住得下。”
“不过今年肯定去不成了。”
“为什么?”吴红梅不解地问。
“光祖犯了大事,翻了船。”
“他犯了什么事呀?”
“上个月,我到铁岭去进货,经过新市电机厂的时候,遇到了唐月娥,她说
吴光祖在云南贩毒被抓了。”
“这是要杀头的!”
吴红梅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说,弟妹们正在全力营救他。”
吴建国的一席话,使刚才轻松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大家都不做声了。
“判了吗?”
“还没正式宣判,可能命会保不住。”
“嗨,祖哥是个精明人,怎么也糊涂了?”
“他就是这副德性。”水月英气愤地说。
“你少说两句不行吗?”吴建国说。
“前年夏天,他在仪表厂的宿舍区聚众赌博,有人报告了派出所。派出所到
他家里抓人,他溜到了桂花村,找到了建国,让建国把他带到一个朋友家躲了几
天。”
吴超朝听水月英这么说,才明白前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吴光祖神色慌张地到
了桂花村,原来是他赌博引起的,派出所要抓他。吴建国瞥了水月英一眼,说:
“风头一过他就走了,没想到现在犯了这么大的案子。”
“这可怎么得了呀?”吴红梅焦急地说。
“叔父都快急疯了,骂光祖是出钱买牢坐,所以我想过年去看看叔父。”
“我实在抽不出时间,家里的事都要我拿主意,你代我去问候一下吧。”
“就这样办了。”
水生不爱讲多话,就是太贪杯了,手中那瓶桂花酒已经喝下了大半瓶,嘴里
还直嚷:
“好酒。”
“水生兄弟,喝寡酒会伤身体的,我烤几个糍粑给你下酒。”
水月英说。她把煤炉的风门拉开了一点,把火钳架在炉子上,然后在火钳上
放了几个糍粑,不停地翻动着,很快就飘出了糍粑烤焦的香气。
吴红梅和水生在桂花村小住了几天,家里还有事要办,过年前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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